第57章 堕落
苏菲老师又回去缅甸投身她的革命事业，塔妮雅也就回到日常的素坤逸富家女生活了。
写歌，发呆，闲荡，憋不住了就去酒吧驻唱解闷。
最要好的几个伙伴都不在曼谷，暂时也没想要别的什么社交生活，何况斯嘉丽·赫尔塔拉的身份也需要保密，那阵子塔妮雅过的是完全无拘无束的单身日子。
《异种的奋斗》买回来后一直放在床头柜的台面上，只是塔妮雅看了几页后，发现确如苏菲老师说的，跟《简明异种史》完全不是一码事。
结论就是，这本书讲述的东西不符合塔妮雅的认知，她无法接受那些理念。
但她相信自己能坚持把这本书看完，只是需要多长时间就没什么把握了。看完后，就算她无法支持苏菲老师的事业，她也一定要亲自去趟内比都。
不能跟着苏菲老师多走几个国家，但至少看看缅甸那里的情况，看看苏菲老师致力于改变的那些事情，塔妮雅还是很想去完成的。
·
和托马斯一起的那几年，心高气傲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塔妮雅心里的底色。这应该能理解，作为一个站在世界顶级舞台上的年轻歌手，塔妮雅的内心不可能不发生改变。
但塔妮雅还没到真正能够独立完成专辑的程度，实际上回头去看，她那时候的确是幼稚得可笑。
就算在夜颂，就算是托马斯，也没有完完全全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创作专辑。乐队是个整体，摇滚专辑讲究的也是整体性，它得有灵魂，而不是把几首歌简单地录在一起。
最初回曼谷的那段时间，塔妮雅确实写出了一些歌，有她自己满意的，也有羞于见人的，但距离一张专辑的完整性还差距甚远，更别说就算单纯的歌曲数量也远远不够。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塔妮雅完全可以通过发行EP来解决。
实际上安妮特一直在劝解塔妮雅回去，她当然也对塔妮雅提出了发行EP的建议，那样很快就能出成就，很快就能看到市场反响，更重要的，很快就能给塔妮雅找到回去赫尔辛基最合适的理由。
如果塔妮雅非得需要一个理由才肯回去的话。
安妮特知道塔妮雅退出乐队的一切公开原因，不止是对夜颂全体成员公开的那些，还有托马斯和弗洛尔私下告诉她而不能对乐队其他同伴说的。
但是绝对不包括涩谷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尽管塔妮雅和托马斯对那件事完全没有任何沟通，但他们心照不宣，那是只能尘封心底的秘密。
但塔妮雅为什么坚持不选择发EP，现在回想起来，只能说她那时候非常固执，她觉得自己只是陷入了误区，她完全有能力完成专辑。
只要放空自己，只要把灵魂稍微释放那么一小会儿，去感受一下知觉之门。
该死的墨菲法则。
塔妮雅又想到了使用LSD。
有些事情，你以为自己能控制，但你错了。有些事情，你曾经控制住过，你也因此觉得下一次也会一样，但你还是错了。
自信和自负，往往就是只差那么一点点。
LSD在西方远比泰国流行，泰国没有那么多需要寻找灵感的艺术家。在泰国，犯禁的人更愿意使用更加直接的东西，因为他们并不为了灵感。
真是可笑，塔妮雅还记得女警要送她去福利院的那天，她信誓旦旦地跟女警说，她可以养活自己和妹妹。可是过去那么多年之后，塔妮雅长大成人了，却变得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塔妮雅想买LSD，但在曼谷并不容易买到，于是她接受了别的替代品。
一开始只是大麻，然后是更带劲的，再然后带劲乘以二，乘以三……
塔妮雅不受约束，无人看管，最初的日子里还带了足够的钱。那是她从巡回演唱会里赚得的报酬，相比于孩提时代连一个两百泰铢的生日蛋糕都舍不得买，后来的塔妮雅赚钱太容易，已至于忘记了当年劳动的艰辛。
这一切都让事情很快地脱轨了。
塔妮雅以为她在乐队那会儿很好地把握住了分寸，她能够在悬崖边上往前一厘米，再一厘米，直到不能再往前的时候稳稳地站住，绝对不会摔下去。
但塔妮雅高估了自己，也忘了托马斯、夜颂甚至是弗洛尔对她那点可怜自制力的重要性。她更低估了毒品之所以称之为毒品，那最可怕的成瘾性即使在戒断之后依然不可忽视的复吸危险。
于是塔妮雅堕落了，变成了她小时候最痛恨的父母那样的人。
要说还有什么区别的话，她的父母没有她那种自欺欺人的所谓创作的高尚理想；还有，他们不负责任地对待孩子，而塔妮雅，只是对她自己不负责任。
仅此而已。
一个人最终变成了她痛恨的样子，多奇妙的事情啊。从俄狄浦斯到罗伯斯庇尔，这在历史上是何其之多，在艺术上又是多么令人唏嘘！
从塔妮雅离开赫尔辛基开始，托马斯一直要帮助她，但她除了拒绝，就是发一些假装自己一切顺利的信息。
托马斯能帮她什么呢？她不需要托马斯的钱，她自己挣得的那份足够她花了；她也不需要托马斯的言语关怀，那只会让她觉得自己长不大；她同样不需要托马斯在创作或者事业上的协助，她回曼谷就是要独立。
或者扪心自问，她其实就是要逃避。
在仅好友可见的Facebook和INS页面上，塔妮雅隔三差五地会发一些图片或者动态上去，这也是她离开赫尔辛基时对托马斯和弗洛尔许下的承诺。
当然，这样做也有助于她逃避托马斯和弗洛尔。
塔妮雅甚至还去了原先的慈善机构，跟领养部门偶尔保持联系，说如果托马斯问起的话，就告诉他斯嘉丽一切安好。
因为她知道，托马斯肯定会跟领养部门联系请求确认她的情况。慈善机构时不时能给托马斯一些安慰性的信息，总好过让托马斯无端焦虑。
这同样有助于逃避。
但是到塔妮雅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染上毒瘾后，她就改变了想法。
她开始有意疏远托马斯。
先是拖长联系的周期，这很容易办到，塔妮雅假装很忙，而托马斯本来就很忙。分开的两个人要变得不再亲密，远比一般人想象的容易。你只要顺势就行，你只要不去努力就行，地理的距离注定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天然就是朝着疏远的方向一路碎裂。
然后时不时耍耍任性，发发脾气，冷战一段时间。这样塔妮雅就开始变得让人讨厌了。
最后，塔妮雅终于让托马斯明白了，她回泰国是认真的，那不是比较久，更不是一阵子，很可能是一辈子。
她要过回自己原本该过的生活。
她厌倦了舞台，她受够了没完没了的奔波和演出，她并不真的属于乐队，属于托马斯那样的生活。
过去的五年不过是塔妮雅人生中的一段插曲，很小的一小段插曲。她现在长大成人了，有了自己的思考，想明白了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塔妮雅感谢了托马斯的爱护和陪伴，感谢了夜颂给她的快乐，感谢了过去五年梦幻般的美好。
而现在，她该醒了。
对了，塔妮雅还特意感谢了托马斯送给她的成年礼。
她没点明那是什么，但她知道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差点触碰那个话题，但也只是差点。
塔妮雅点到为止，托马斯沉默无语。
没关系，塔妮雅知道这样就足以令托马斯心生愧疚了，这样更容易达到她要的目的，让托马斯平平静静地离开她的生活。
塔妮雅不能骂托马斯，不能跟他大吵一架，不能像烂俗的电影里得了绝症的女孩那样，演一出狗血的戏让男孩在错位的刺痛里甩手离去。
她不能那么做，她做不到，她也不能接受。她只想和他平平静静地分开，好维持自己可悲的自尊。
事情本不该如此，塔妮雅想，她是真的伤了托马斯的心了。
“斯嘉丽，我会给你时间和空间。当你需要我的时候，联系我。”
“谢谢。”
这是塔妮雅给托马斯的最后信息。
那之后，属于斯嘉丽·赫尔塔拉的所有社交账号全部消失了。
塔妮雅进了政府的戒毒所，她主动找到他们，寻求他们的戒断帮助。
内心深处，跟托马斯的分离不是塔妮雅想要的。她本来是想带着一整张原创专辑飞回赫尔辛基，在托马斯的书房里用那架佩洛夫钢琴弹给他听，或者用他送给她的依班娜吉他。
她甚至没带走那把吉他。
但塔妮雅不能带着毒瘾回去。
塔妮雅有戒毒的意愿，她有戒毒的毅力，她也很年轻。她知道戒毒不容易，但对她也不会太难，毕竟她在苏黎世的时候就成功过一次。
我这次不是复吸，塔妮雅告诉自己，我上次是真正的成功了，苏黎世最好的医生的专业结论就是这么说的。
塔妮雅想的没错，但可悲的是，她在曼谷用的是真正的毒品，放在全世界范围都没有争议。
这跟苏黎世那次性质完全不同。
而曼谷的政府戒毒所，它的专业性和投入程度也无法和安妮特为塔妮雅找的苏黎世私人戒毒机构相提并论。
所以，塔妮雅的戒毒治疗最终失败了。
而且失败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