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暗过后并非黎明
林永钢猜的没错。林雪漪就是塔妮雅,塔妮雅·班楚拉蒙空,那是她的泰文名字,也是她原本和最初的名字。
那次事件对塔妮雅的打击非常大,对于这点,她不需要对林永钢再做任何解释。
警察把塔妮雅送进了医院,鉴于这起事件恶劣的性质,地方政府甚至帮她负担了全部医疗费。
塔妮雅离开家的时候还勉强维持着清醒,还记得叫帕缇拉去拿生日礼物。等她上了警车,很快又晕了过去。这一次,她足足睡了一天。
再次醒来的时候,塔妮雅焦急地问身边见到的第一个人,那是个护士:“我妹妹呢?帕缇拉,你有见到帕缇拉吗?”
护士正在隔壁床忙碌,听到声音,她转过身来,露出亲切的笑容,却没有回答塔妮雅的问话:“我去叫大夫过来。”
护士说完走开了。塔妮雅躺在床上,想坐起来,一时却还没什么力气,只能侧着脸看那个护士远去的身影消失在简陋拥挤的过道里。
仿佛等了上一天工那么漫长的时间,塔妮雅总算等来了大夫。
“你醒了?”大夫问到。
“醒了。你有——”
“感觉怎么样?”大夫打断塔妮雅,接着问下去。
“还行,已经不痛了。”塔妮雅尽力忍着焦急,这里是医院,她只能听大夫的。
“你现在不痛是因为麻醉剂还没完全失效,这种药在异种体内代谢的时间比人类要长一些。你下体有轻度撕裂,我帮你缝合了,应该能正常愈合,不会留下多少痕迹。另外,你的登记资料很不完整,我就专门给你做了基因检测。你是显性基因,现在处于同化期,那么可以肯定你完全不用担心受孕——”医生显然看出了塔妮雅并没有听懂,“你没学过这些?”
塔妮雅摇了摇头,很快又补上一句:“不过阿查拉夫人答应明天会教我。”
“恐怕你已经错过了那个明天。你昏迷了一整天。”
塔妮雅咬了咬嘴唇,看来自己错过了很多:“阿查拉夫人一定会生气的,我从来没旷过工。”
“是那个卖手工艺品的阿查拉夫人吗?”
“是的。”
“别担心,我会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你的情况。”
“谢谢你。我妹妹——”
“别急,你的情况我还没说完。你右脸额头的烫伤我已经尽力了,但是很可能没什么效果,具体愈后情况要过一阵子才知道。其它方面,殴打造成了一些出血和挫伤,所幸没有造成骨折,很快都能恢复过来。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我妹妹怎么样了?她叫帕缇拉·班楚拉蒙空。”
“据我所知,她跟警察在一起,很安全,你尽管放心。”
听到大夫的话,塔妮雅的心终于松弛了下来。
但是大夫很快又说:“你太平静了,心里想的都是别人。”他看着塔妮雅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坚定还是怜惜,“不,我不认为你的心理没有问题,你只是还没空好好想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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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麻药对异种起效的时间比人类要长,当它药效结束的时候,塔妮雅感受到的痛苦和不适也比人类更严重。
第三天凌晨,药效完全过去的时候,塔妮雅不得不忍受下体和额头的双重疼痛,还有全身的酸胀和刺痛,以及几乎是持续不停的眩晕。
护士给塔妮雅服用了布洛芬,只是药物的作用非常有限,她依然只能苦熬着、硬扛着,等待黎明的曙光。
但是塔妮雅的病床是摆在过道里的临时加床,贫穷而混乱的清盛没有多少税金可收,地方政府的财政一直是捉襟见肘自顾不暇,他们没能力为塔妮雅安排一个带窗户的病房。
天亮的时候,塔妮雅依然看不到天光,周围只有那些惨白的灯。
她开始有空想想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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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周,塔妮雅终于可以下床了。
她一个人躲进厕所,对着镜子看。身上还残留有一些尚未完全化开的淤青,整半边右脸包括眼睛都缠在黄白色的绷带里,看起来似乎比大夫说的严重得多。但也许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严重,他们给她换药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涂抹的区域并没有那么大,而且她的右眼也能看见东西。
一周了,塔妮雅站到窗前,重新看到了外面的天空,不怎么亮,灰蒙蒙的,很快又要下雨了。
但是这一周里,塔妮雅没看到任何人来探望她。
她的父亲肯定不用说了,但她的母亲并不坏。母亲清醒的时候也会照顾她和妹妹,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会想起来陪妹妹玩耍。塔妮雅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母亲不可能一天都没清醒过。
最让塔妮雅不安的是帕缇拉也没来看她。
塔妮雅知道帕缇拉还小,但妹妹如果想来看姐姐,她完全有这个能力。毕竟,帕缇拉不是三岁小孩了。
没关系,这才一周而已,大家肯定都有很多事情要忙着应付呢。
塔妮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别瞎想,帕缇拉和警察在一起,大夫说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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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月后的一天,阿查拉夫人带着老班尼来了。
那时候护士正在给塔妮雅换药,他们俩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到绷带完全包扎好,护士准备离开的时候,阿查拉夫人走上前来,和塔妮雅打了招呼。
“阿查拉夫人!还有班尼爷爷!你们怎么来啦?”塔妮雅很意外,也很开心。
“大夫给我打了电话,我就来了。”老班尼拿了两把塑料椅过来,阿查拉夫人坐了下去,拉起坐在床沿的塔妮雅的手,“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很勇敢,是个好姑娘。”
老班尼坐在一旁,义愤填膺地说到:“要不是那个混蛋被警察带走了,我非得冲到你家把他狠狠揍一顿。”
“谢谢!谢谢你们来看我。不过,阿查拉夫人,我得对你说声对不起,我旷工了。”
“不,塔妮雅,这是意外,不是旷工。本来我早就该来的,但大夫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刚刚开始转化,这花了我将近一周的时间。等我能走路了,又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户,他下了一个大订单,买我们的桑格丁护身符,我又被耽搁了好几天。所以,塔妮雅,对不起,我现在才能抽身过来看你。”
“阿查拉夫人,你不用道歉,你们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这么说,我做的那个桑格丁护身符也能卖出去了?”
“当然能,但是阿查拉夫人没卖你做的那个。”老班尼说。
阿查拉夫人从随身的手拎包里拿出了一个护身符,正是桑格丁祖宗神:“塔妮雅,看。”
塔妮雅接过了护身符,仔细端详着,确实是她那天下班时候放到工作台上的那个。这种纯手工雕刻的工艺品,每一个都会有细微的差别,用心的工匠总能分辨出来。
只是,那天塔妮雅在作坊里留下的半成品,现在已经是完工的精致工艺品了,还穿了一条漂亮的皮绳。
“塔妮雅,它是你亲手雕刻的,我帮你完成了涂色和上漆。它身上有你的灵气,也有我的祝福。我不卖这一个,因为我决定把它送给你。你现在的情况,很需要一个祖宗神的守护,所以,请你不要推辞。”
塔妮雅戴上皮绳,把护身符紧紧握在胸前,感激地看着阿查拉夫人:“谢谢你,阿查拉夫人。”
阿查拉夫人宽慰地点了点头:“那好,塔妮雅,还记得那天我们的约定吗?”
“记得。”
于是,阿查拉夫人给塔妮雅讲了她这个年纪的异种女孩应该知道的那些知识,一如塔妮雅离开作坊时候两人所做的约定。那些知识本应是塔妮雅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她此前没有机会了解。现在,在这家简陋却温馨的医院里,塔妮雅听着阿查拉夫人的娓娓道来,渐渐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更深的认知。
末了,阿查拉夫人起身准备离开,老班尼给她递过去一个红色的纸包,她把这个纸包放在了塔妮雅的手里。
“塔妮雅,我得走了,这个你收着。”
“这是什么?”塔妮雅没见过这种东西。
阿查拉夫人温柔地笑笑:“你不是华裔家庭出生的吗?这个在你们的风俗里叫红包,寓意美好的祝福。”
塔妮雅疑惑地打开红包,看见了里面放着十张崭新的100泰铢。她赶紧把红包递回给阿查拉夫人:“这么多钱,我不能收。”
阿查拉夫人没有接过那个红包:“这是你的工钱,别客气。”
“可是我并没有干活啊。”
“那天我就答应你了,我给你讲一些你应该知道的知识,不用做事,也不扣工钱。”见塔妮雅还要推辞,阿查拉夫人轻轻帮塔妮雅把手掌合上,握着那个红包,“你和你妹妹都会需要这笔钱的。这是我对你们的美好祝福。”
塔妮雅眼里噙着泪水,没再推辞。
阿查拉夫人和老班尼走了,大半个月来唯一探望过塔妮雅的人走了。
再没有其他人来过。
帕缇拉也没来过。
塔妮雅握着红包,泪水滴落下来,明艳的纸片上现出了几圈暗红。
这是最让她伤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