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危险信号
我十岁的时候给未来的自己写了一封信,埋在后院里。十七年后的一天,我终于想起来,应该在两年前把这封信挖出来。
我多少有点期待能靠这封信来怀念下那段值得回忆的童年——说不定会为自己当时的天真感到惊讶,又或许会从中看出一些理想的萌芽。可是看完之后,唯一的感想是,我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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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用绿色蜡笔涂写在一张物业账单上的,显然十岁时的我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来规划这封信的样子。很可能,当时我纯粹只是在路过厨房时突然想到:“啊,我还可以给未来的自己写信呢。”于是就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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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这个发现带来的巨大惊喜当时就把我吓得大脑短路了,于是我没能找到合适的书写用纸——哪还有时间去在意那种细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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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慌乱与激动之中,我还是,短暂地维持住了理智,找到了一截蜡笔和一张可以用来涂涂画画的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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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亲爱的25岁(注:不是“亲爱的25岁的我”也不是“亲爱的25岁的自己”,就只是“亲爱的25岁”):
你还洗欢狗狗吗?你最洗欢的是什么狗呢?你的工作是不是训连狗狗呀?墨菲还活着吗?你最洗欢吃的是什么呢??爸爸妈妈都还活着吗?
我觉得这些问题的顺序是十分值得强调的。显然,和狗相关的主题是我最关心的(墨菲是家里当时的宠物狗),紧随其后的是想要知道未来的我最喜欢吃什么(连写两个问号很能说明这个问题在当时的我心中有多重要),这些都结束之后,我才开始考虑爸妈是否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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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接下来的部分,标题是“关于我”:
我的名字叫艾莉,十岁。我全头发,蓝眼睛。我最洗欢的狗狗是德牧,第二洗欢的狗狗是哈士奇,第三洗欢的狗狗是杜宾。
这段话让人不安的地方有几点。第一,显然当时的我认为自己长大之后就不会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或者眼睛是什么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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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最后几句我写的全是自己喜欢的狗的品种,好像这些事情对我的身份认同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就好像过去的我曾想象将来的自己,站在院子里挖开的地上、紧紧攥着信纸高声尖叫:“但我当时喜欢什么狗呢?要是不知道自己十岁时喜欢什么狗的话,我怎么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我在这里停了会儿,画了几只——德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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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群德牧的下方,我写下了整封信中最让人不安的三个字——这三个字比我至今为止发现的关于童年的一切,都更能说明当时的我对现实世界的感知是多么的贫乏。就在这封信的最底部,我用那截短短的蜡笔头,写出了下面这句话:
请回信。
从这行字粗壮、坚定的线条可以看出,我一定是非常用力地写下了这句话。这个邀请的诚意无可置疑。当我问过未来的自己最喜欢什么狗以及爸妈是否还活着之后,我居然发自内心地期待着答复。而且,显然,我还认为自己能够在十岁的时候得到答复。
请回信。我想象自己耐心地站在院子里,日复一日地想着:快要回信了吧……很快就会了,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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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旅行是个复杂的概念,我也不指望十岁的孩子能够弄懂,但这封信体现出来的可不仅仅是简单的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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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不是时间旅行者,但以防万一,我决定还是写封回信。事实上,我决定写好几封寄给不同时间段的自己,因为有很多重要的事,我觉得可以向过去的自己解释,或者是提个醒。
请允许我先给两岁的自己写信:
亲爱的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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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霜是不能吃的——不管它看上去有多像奶油,不管你试过多少次——它永远只会是面霜,永远不会是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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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誓绝对没有骗你,真的永远不会是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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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你妈的分上,求求你别吃了,你在摧残的那些内脏我还要用啊。
亲爱的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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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允许我先说一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开始吃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而言之你开始吃了。好吧。
你很快会发现,吃很多很多盐会觉得很咸很咸,咸到整个人都不舒服。其实,你只要停下来就可以了。方法就是这么简单,而不是去吃胡椒粉来“抵消”咸味。
你已经掉进这个陷阱好几次了,这个恶性循环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就算只看自己反复实验的结果,你也该知道胡椒粉并不是盐的中和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无视这个客观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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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遍,不管吃多少胡椒粉,都不可能抵消你刚刚吃掉的那一大堆盐。再吃胡椒粉的唯一结果,就是嘴里充满胡椒粉和盐的双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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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为了消除咸味吃大量胡椒粉而产生的辣味,也不可能通过再吃盐来消除。这很难懂吗?你只要想停,随时都可以停下来啊。
顺带一提,你真该学学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信不信由你,我可是知道明年你发现电篱笆之后发生了什么。被电七次,真的没必要。
亲爱的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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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正常孩子才不会幻想有个死掉的朋友。正常孩子不会把自己身上的水痘痂一个个抠开,任由它们流血,然后不穿衣服站在卧室门外黑漆漆的走廊里,等着有人经过问她在做什么。还有,正常孩子面对刚才那个问题不会回答:“我想知道我的血全都流出来是什么样子的。”正常孩子也不会站在爸妈房间的角落里看他们睡觉。你妈以前看《驱魔人》留下了心理阴影,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你这些吓人的举动。所以,拜托你,别再这样了,千万别。
亲爱的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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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母R对你来说,难学到离谱啊。明明一直在练习,明明对其他字母都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大写小写都没问题——字母R就是能让你一败涂地,这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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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能错得那么离谱??
好吧,第一个还可以理解,但中间那个是怎么回事?多出来那一撮,哪儿来的?再看右边那个小的——好家伙,一个圈带四条杠,太多了好吗!
是不是,如果你静下心来,放松一点,好好看一下字母R,你会发现它真的没有你写出来的那么复杂。
亲爱的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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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周围的小孩,发现了吗?他们都穿着衣服。那是因为他们都七岁了,已经知道在公共场合脱光衣服不太合适了。但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不对?大家也试着给你解释了,你的老师们努力过,你的父母努力过,甚至还有几位同学对你坚持不懈的裸奔行为表达过不满和为难,可你就是非脱不可。
为什么那么想光着身体?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吧?是什么神秘力量强迫你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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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把衣服穿上,接受现实吧。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别指望脱光了衣服躲在角落,还能不被人发现,也别指望把自己埋进沙坑里就能骗倒老师——你的衣服就堆在沙坑旁边呢。他们都看见了。
亲爱的十岁:

哇,你真是太喜欢狗了,喜欢到我都不确定是不是超出了健康的爱好范畴。当然,喜爱狗狗、对狗狗很感兴趣,这都是正常的,但你的程度显然远超了正常界限。举个例子,正常小孩不会像你这样频繁地假装自己是狗,跑来跑去。你已经十岁啦,朝着别人呜呜吼、汪汪叫的时候,难免不被怀疑智力发育水平。
更让人担心的是障碍赛场地。如果是在这里训练你的狗狗跑障碍赛,没什么问题。但是让你妈掐着秒表计算你在障碍赛道上四肢着地跑来跑去的时间,还跑了一遍又一遍,这就不太对了。你这样做,你妈得有多担心是她做错了什么才让你变成这样,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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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点到为止,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吧:
你还洗欢狗狗吗?
喜欢,但没有你那么喜欢。我和狗狗们的关系非常健康。
你最洗欢的是什么狗呢?
我不知道。你一定觉得很意外吧,但把狗狗按品种在我的喜欢列表上排序,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是那么急切的事情了。
你的工作是不是训连狗狗呀?
不是,我连自己的狗狗都训练不好呢,别提去训练别人的了。
墨菲还活着吗?
当然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你是过于乐观,还是单纯地不理解,狗狗一般活不到二十五岁。问出这个问题,注定要失望的。
你最洗欢吃的是什么呢??
墨西哥玉米片。这还是挺幸运的,因为未来的你不太正常也不会照顾自己,只好吃很多很多玉米片。
爸爸妈妈都还活着吗?
其实呢,你是蝙蝠侠。因为剧情需要,只好请他们先领盒饭了。
亲爱的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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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不再过分迷恋狗狗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幸的是,现在你觉得自己是个法师。我知道这件事,因为我找到了你收集的咒语表。
说说看,把法国芥末和沙子搅在一块吃下去,怎么就能让人喜欢上你呢?
首先我觉得,以早年吃了那么多不该吃的东西的经历来说,你应该不会再去尝试做类似的事情了。其次,如果你还相信“吃芥末拌沙子能让别人喜欢你”这种事情,那是绝对不会有人喜欢上你的。
亲爱的其他时间段的过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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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们没有奇怪到让未来的我觉得有必要一一给你们写信。我表扬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