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混沌乃天地原初之态。盖娅依其所识作魂器，故首生混沌，后生神灵，末及诸人。混沌者，无生老病死之说，恒久存，无可磨灭。心智肆意，举动乖张，行踪飘忽，高深莫测。为祸甚多，知善而恶，知德而劣，知常而不定，一言以蔽之，诡也。

——冥隐《太古传奇新谈》

戈兰卡闭上了眼睛。

如果伊沃斯能够看出戈兰卡在求一死以解脱，也许会出手救援。然而天圣圆环的力量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他并不觉得戈兰卡会挡不下那一击，加之刚才以透明态释放千影幻杀消耗巨大，却只轻伤对方，现在他已经十分无力，只求小王子能安然无恙地把那灭魂炮使出来，别被戈兰卡重伤就好。此招若是半途受阻，能量不可逸散，只在阵线中激荡，将对施术者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是险招中的险招。

“去死吧！”小王子吼叫着。

暗紫色的光束将剧烈的能量倾泻而出，眼看就要将戈兰卡从这世上抹除。

伟大的人的死并不会如其建树一般轰轰烈烈，恰恰相反，那落叶的凄凉会与昨日的荣光产生强烈的对比，使其死得更具悲剧意味。不过被光炮贯穿可不是什么富有意境的死法，还好也并没有。

一道金光于漆黑的夜空中落下，进入白色的幻象领域，降在了小王子与戈兰卡之间。明亮的光浪扩散开来，轻松解除了周围所设的一切幻象，让星月城堡重回视野之中。璀璨光华中现出一名身穿白色西装，系深蓝领带的成年男子，形貌俊朗，体格健硕，神采非凡，在这黑夜里犹如明星闪烁。他大臂一挥便在身前召唤出了一个金色旋涡，将小王子的光束炮吸收殆尽。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死对头。”

那男人说着尽收了光华，俨然变得一副普通人模样，走到戈兰卡身旁，细细打量着他，片刻后又失望地说：

“我特意准备了这么一身装束，免得和你站在一起显得不够美好，只可惜现在看来，倒显得像一滩光泥。”

说着一挥手便将戈兰卡身上的伤口尽数消了，甚至连衣服也修补完好。

尽管来者十足神气，在场的几位巫师却都心知肚明，他便是混沌本尊，那个先于一切诞生的邪异之源。

“原来你没死，倒也正常。”

身为冒充为神明侍者的神之子，戈兰卡对于混沌却是既不防备，也未出击，倒是像见了朋友般聊起天来。

伊沃斯与小王子都很是诧异。小王子太过年轻，只听过圣战的传闻，便把神之子和圣塔诸神与那混沌当作死敌看待；伊沃斯虽然对圣战多知一二，也是认为神之子与混沌乃是相生相克，两派当是互相敌视；殊不知其中大有别样情理。

两两相争，先需有因。常人争斗，有因爱恨情仇，有因争名夺利；至于所图，常常是为得胜；手段，有伤人，损人，杀人，惑人等。诸神皆是不老不死，无爱不欢，神之子与混沌相争，两人既非情敌，也非亲仇，争斗之因，不过是混沌邪异非常，神之子践守天常，两人于观念上分歧甚大，行事上互相厌烦；但混沌不老不死，真身难觅，神之子难有所图，不得轻易伤杀损惑混沌，所以二人虽然分歧甚大，却并非总是剑拔弩张的死敌，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互为知己。

“我没死，你可是特别想死呢，”混沌对戈兰卡说，“然而我没能死，你就别想那么简单就一了百了。即使在现在，这世上也并非完全没有你值得留念的东西。笼子里那只鸟儿还困着呢。”

（此时被破除了伪装的伊沃斯又化为暗影走近小王子，抓住了他的手，两人便落入了古堡的阴影中）

“圣塔覆灭，神光已熄，塔里的监牢却还在？”

戈兰卡颇为惊讶地问。

“说起来也真是好笑，你那号称固若金汤的神圣壁垒不攻自破，随手设下的塔中鸟笼却无人能解。”

混沌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所以你不妨别那么想去寻死，多在这世上活一遭吧。”

“今天倒是轮到你个混沌劝我活着了，是又沾了多少花草，作了多少妖魔？”

戈兰卡问。

“这倒是无关紧要的了，没别的事的话，我可就走了，你应该是要去圣塔，不妨就去把那玩意收了。”

混沌微笑着如此说完，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伊沃斯与小王子听了几句两人的对话，未等二人聊完便依靠幻术悄然离开了。戈兰卡和混沌都瞧在眼里，也都没有阻拦。城堡恢复了戈兰卡初到时的平静，同时又多添了许多充满现实感的破损。墙壁上的挂画早已布满了灰尘，墙体有了许多剥落与裂纹，蛛网在阴暗处野蛮地生长着。

米波呢？可怜的小精灵，还在地上昏迷。精致的精灵礼服也沾上了灰土。戈兰卡小心地将她抱起，回到城堡之中。

现在是午夜，还是休息的时候。

除米波休息的那个房间确确实实被小王子破坏了大部分之外，城堡的一切都还是和往常一样，确切的说，是和之前那没有任何魔法痕迹的、原原本本的城堡一样。伊沃斯并非欢喜伪饰的人，古堡不常展开幻境，虽然破落难以掩藏，但在管家施以法术的细心打扫下，还是有众多房间保持着整洁，不过那些过于偏僻以及较为特殊的地方一直没有被清理过，城堡墙体砖瓦整体上的逐渐老旧也是他无能为力的。戈兰卡选择了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房间，用魔法点上烛火，将米波平放在了木床上。

戈兰卡虽然没有很熟悉这里，毕竟这曾是黑森林的腹地，是黑森林之主所居住的地方，但也并非第一次来。二层的鬼魅迷宫当时居住着黑森林之主的众多爪牙，为他守卫着星月计划的核心，那块“星核”。如今这里人去楼空，只留下满地冷清。

戈兰卡坐在床边，伸指画出一个浮空金圆，食指向其中一点，圆中便生无数光点横斜纷乱，绘出复杂的法阵。片刻，光点逝去，阵线闪烁不见，圆环随即变为蓝色，其中凭空生发出一层圆形的淡绿色水膜，水珠从中钻出，于圆环旁汇聚成一颗西瓜大小的淡绿色巨大水球。戈兰卡挥手指引巨大水球清洗过米波的全身，轻而易举地带走了衣服上的所有灰土，同时也对磕碰跌伤进行了疗愈，没有任何水分的残留。戈兰卡接着将水球移到旁处，水球形态失稳，砸落到了地上，却化成了水汽。

戈兰卡为米波盖上薄被，吹熄了灯烛，自己也躺在一边睡了。

可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在旧秩序摇摇欲坠时，他选择了与其一同被埋葬于历史。也许这很难被理解，毕竟，谁不想活得更长一点呢？神明虽然长命，却并非永生，尽管戈兰卡作为至高神，从寿命上看还很年轻。

神明之所以为神明，据古籍所载，从历史渊源看，不过是因为其为“生命之母”盖娅所先创。地球无数先古生命所孕育之灵，盖娅，于水晶山谷中看到了自己的镜影，于是以镜影为底本创造了第一神混沌，后以混沌为参考相反地创造了至高神“神之子”。之后，盖娅将自己剩余的神力分发于部分草木鸟兽，使它们也具备神形神性，后因行径性情被分别称为天使与恶魔，随后，盖娅的灵魂归于大地，永远沉眠，身体则交付自然，化作第一代人，也就是始祖人类，此时的人行状如猿，与先古时的众多原初生命几乎无异。

太古时期，亦即《创世纪》所书之时，并无秩序可言。神明贪图享乐，肆意妄为，自视甚高。“神之子”戈兰卡最先觉醒了对万物生灵的关怀，于是团结起那些被视作天使的“天神”，于群岛之中创建了第一代神域，后被人们称作天神岛。天神岛位于南半球，占七大海岛之三，包含巴斯克岛、巴布亚岛、密克罗岛。最初的天神并无各自专司的职责，只是依靠神力尽可能挽救遭遇大灾难的生命。天神们的团结并非纯粹有益，也刺激了恶魔的团结与魔王的产生。最为邪恶者被那些后被称为恶魔的邪恶神明拥立为魔王，以保障他们肆意妄为的权利，并更有效地与天神作斗争，那被拥立者首先便是混沌。然而混沌本身并不造作大灾难，无意承担；但其亦不阻挠恶魔们造作大灾难，虐杀生灵。恶魔于是拥立了混沌十五个子嗣中的第六子为魔王。相传为戈兰卡所创作的《太古纪》中对世界局势的朴素描述便反映了这些。记载提出了形而上的“生之灵”，并将那充斥世间之“灵”划分为了三种亦是三大“位”：第一位为秩序、第二位为逆反，第三位为仲裁，并指出“仲裁之位”是推动世界发生质的改变的引导性与决定性力量，能够使守序者与逆反者之间矛盾关系发生巨大改变，从而颠覆原有的世界秩序。

极度的困倦使戈兰卡中断了思索，渐渐睡去。他梦到了过去。在梦中，过去和现实掺杂起来，思虑的焦躁迷失在了初春夜里吹入城堡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