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古之时，天地无灵，甘雨无降，草木生而难盛，人兽存而难续。于是司雨神以命启灵，于烈风惊雷中召之以甘霖，天下四方奇雨纷纷，久旱之地亦生草木。（至中古定规，一切入秩，遂化为雨露之神，除妄作能。）

——《盖娅·太古纪》

幻术之中，虚实难分，一般人很难看破扑朔迷离之景，幸而戈兰卡作为圆环圣使，常需要隐藏身份，因此看破与借用别家魔术的技艺都很是纯熟。

幻境城堡并非完全的虚像，而是依托一个荒废无人的真实城堡修饰而成。戈兰卡后撤几步，在大厅中央站立。空气中那醉人的甜香唤醒了他的困倦，他闭着眼，轻轻呼吸着那香甜空气，右食指在空中画出阵线，组成一个闪着蓝色荧光的三角形，接着伸指向其中一点，数十道裂纹从点按处溢出，与三角形框架相接，自然形成法阵，飘至戈兰卡脚下，进而扩展至复杂难辨的地步。淡蓝色的光点浮现、上升、爆裂，形成一团团蓝雾中和了那香甜空气。

伊沃斯明白戈兰卡刚刚施展了反制法阵，但看那法阵的复杂程度，想来不是针对性的看破法阵，而是对方作为世族巫师自会有的几张底牌之一。

伊沃斯所料不错，只不过这并非自保使用的法阵，而是研究对手招数所用的阵法。

黑色的鬼魂由四面八方向戈兰卡扑去，也尽数与点点蓝光一闪之间共相湮灭。

蜡烛灯丝中燃亮起暗紫色的火。昏暗中，依稀可见几座高大的骑士雕像与铠甲挥舞着一团黑烟所化的斧与剑，向戈兰卡大步走来。

戈兰卡此时已破了迷香的魔咒，正单膝跪地，用右食指在地面上画着含有反咒的法阵，瞧见劲敌接近，不愁反笑，左手伸指于空中画了一个方形，仍是在其中一点，使方形阵化成，接着左手一推，将法阵向雕像铠甲送去。

伊沃斯对戈兰卡能施展出方形阵大感佩服，想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居然同时掌握了拉契与卢奥两大主流符文术，而且所用咒语阵法十分高深，连他都一时难辨；不过伊沃斯并不多么担忧，他不仅对那雕像铠甲用唤灵术，同时也施了退魔术，此后对其施加的法术，无论有益或有害，都难以见效。幻灵术和退魔术是伊沃斯的两大看家本领，唤灵术能够使物“虽死犹生”，退魔术则隐含着有关魔法的基本与本质内容的识破见解。除此之外，伊沃斯还有一手看门杀招，被称为“千影幻杀”，最为高超。

方形阵施加到了一众雕像铠甲身上，使那些雕像铠甲行动缓慢下来。

伊沃斯很是吃惊，惊讶于这导致缓慢的巫术竟然能如此有效；戈兰卡更是吃惊，因为自己用的并非导致缓慢的巫术，而是破坏术。戈兰卡对新兴符文术的理解并不精深，大部分见解都是在尖顶与鲜血代理人组织交手时边打边得出的，那已是许久前的事了，况且那时对付的都是杂兵而已。在魔术底层架构上，戈兰卡仍使用着古赫恩的符文术，只不过形式上掩人耳目地使用了新兴符文框架。戈兰卡第一次遇到退魔术，自然辨识不出，更想不到自己这种嫁接型术式与新符文术架构中的退魔术居然会发生如此反应。

戈兰卡趁着来敌行动迟缓，画完迷香的反咒，又画起紫火的反咒来。四面暗处忽有数组飞刀破空电闪而至，同时纷繁白绫纠缠飘摇而来。戈兰卡全未知觉，只一门心思想着这紫火以后拿来点缀法术整一出虚实不定该如何有趣。暗器飞至，只见地面上那巨大的海蓝色法阵生出蓝色尖刺，将飞刀一一刺穿防住，那飞刀随即变回了一块块原木木材；法阵接着向高空浮出大量蓝色气泡，气泡飞至高处，紧接着向四周炸裂，射出激流，打在白绫之上，却不能停下白绫，只使其歪斜。白绫落到地面，随即变回了一把把锯齿匕首，已经扎入了地毯中，却都没有扎中法阵的阵线。

刀与绫是亦幻亦实的一招。木块借法术增速，外表伪装为刀，看似杀机尽显，实际毫无效用；匕首借法术降速，外表伪装为绫，暗藏杀机。且白绫行径飘摇不定，匕首只在其中某处，接招者往往要使出强招各处尽打一通。戈兰卡的研究法阵优先于钻研招数，于是把木块捅穿架起，匕首打到近处，便于分析解读。

伊沃斯知对手这一法阵乃看家本领，小把戏难以突破，正打算拿出看家本领，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轰！——

伊沃斯明白是那只精灵所在的房间出了问题，可他并不清楚现在那里情况如何。作为这片幻境的主人，伊沃斯理应对一草一木乃至每一角落都了如指掌、洞若观火，然而在夜幕降临之时，他就失去了对那房间的掌握，仿佛它并不存在。伊沃斯明白是戈兰卡施展了某种法术，他自知难以破解，并不想要细究，此时出现事故，也是一头雾水。

戈兰卡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世界上能破开天圣圆环的人屈指可数，而在黑森林占星楼原址的，应该只有一个：黑森林之主。

黑森林之主在世间没有名字，或者说没有留下名字。关于他的记录，留存到现在的也很少。人们都知道黑森林在这里，黑森林很黑暗，黑暗到吃人不吐骨头，幽寂阴森、了无生息。人们猜测其中有巨大的秘密，但是没人能说个一二，更没人敢去探个究竟。

黑森林的秘密在戈兰卡眼里却根本不算秘密。尽管苏醒后的他实力已大不如前，但是头脑还算清楚，没有被海水泡坏，或者被水压挤掉——这倒也是一件怪事——总之，关于星月计划的全部记忆，戈兰卡没有丢弃一分。

他以为是黑森林之主出面，破开了他的庇护圆环，实际却并非如此。

只是小王子而已。受黑夜眷顾的小王子。星月计划的受益者之一。

夜色，对于小王子而言有着奇异的吸引力，黑暗，令他感到周身舒畅。在强烈阳光下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复存在，四周愈是昏暗，心跳愈加平缓。

他想出去看看。不论闯入者是谁，以他的身份与实力，总不至于毫无办法可言。尽管处于封闭的黑暗中令他感到舒适，以至于不愿意燃起壁炉或点亮灯盏，但他主动地厌恶着这种舒适，排斥着这种感觉。于是他试着出去。

一力降十会，魔力够强，任何魔术巧计都是花招，都能破坏掉，这对幻术同样适用。强烈的、纯粹的黑暗能量以黑紫色球状现出，向墙壁轰击，几乎击碎了整面墙壁，却被其后的一个金色光环所抵挡。

一个简单到内部无一丝一毫纹路的金色圆环。

天圣圆环！

小王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对方居然来自圣塔。

小王子看着那金色的圆环，惊惧中又有着些许喜悦——能够杀戮与报复的喜悦。

上古之时，号称永生不死的黑森林之主首先察觉到了神之子的死，其后筹谋许久，借圣塔群龙无首之时，起内乱相争之势，终血洗了圣塔，将一众圣徒残杀殆尽。四海残余中虽有能者，也皆是浮萍而已。此后黑森林之主一时之间无人能敌，连杀无数仇敌，并重启了本因神之子干预而无奈废弃了的星月计划，隐遁于黑森林百余年。百年来，黑森林之主毫无音讯，直至今日，仍是下落不知，生死不明，那计划也不知成功与否。

作为旧友的小王子虽不知黑森林之主的下落，却知道四海中残余的神明侍者之能。圣塔覆灭，七位神明侍者汇聚圣塔东部的巴斯克岛，义愤填膺，打算联手攻入黑森林。黑森林之主早已设下眼线，知晓此事后，顾虑黑森林之秘，主动前去会战。双方战于圣塔石林之中，黑森林之主为破神明侍者合阵之力，弃命相斗，将七位侍者尽杀，自己也受了重伤。其后，黑森林之主恐世间仍有神明侍者存活，于是在黑森林刻死咒，捕精灵作祭，为整片黑森林界域施下了以命伤命的邪术。到如今，这一切的痕迹都已消逝，好像从未存在过那样的历史。

小王子唾弃圣塔的伪善，仇恨神明侍者的报复，此时遇到了世间稀存的神明侍者，既有惊惧，也满是惊喜。惊惧于此等魔法之强大，惊喜于此时遭遇仇敌，并可灭杀仇敌之快意。

小王子立即使出全力，双掌相握，分开，引出身前五重卢奥符文法阵，向圆环倾泻毁灭性的魔能光束，硬是摧毁了圆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