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哨兵
正逢寒冬,暴雪已经持续好几日了,就像是免费的棉花,被老天爷数以千万计的成袋抛洒,劲头属实强盛。
东区边城,坐标J0552,大大小小的建筑都披上了厚重银甲,如同将士镇守边关,为首将领,便是那拔地倚天的城楼,历经百年风吹日晒,仍在此屹立坚守。
城门外,岗台。
积雪实在是太厚了,别说岗台的底座,就连“雪人”的小腿,都快要被淹没。
其实是一名哨兵,正挺立在岗台上。
做为边城防线最前沿,他不敢有半点松懈。
可尽管裹得严严实实,肆虐的冷流也总是卷积着雪尘,不断见缝插针,寻找他的破绽。
裸露出来的一丝皮肤也变成了紫红色,哨兵直打寒噤。
原本的岗亭在他们队长一声令下,被拆除了顶部的亭盖与四周的围挡,只留下这孤零零的岗台。
一览无余。
暑夏骄阳暴晒,严冬风雪刺骨,众人却没有丝毫怨言,因为每天凌晨两点的第一班岗,都是队长去站的,雷打不动。
“在这种遐方绝域,不严加约束自己,迟早会大脑萎缩四肢退化的。”队长总这样说。
“咔哒咔哒......”机关运转的声音骤然响起,是护城墙大门开启了,一道人影从门内闪出,摇晃着向岗台走来。
“什么鬼天气......”来人一路上不断咒骂,不远的距离硬是走出了披荆斩棘的感觉,总算是到了岗台边上,所过之处,留下一个个深坑,。
哨兵听到动静后转过身,大堆的雪块从他身上滚落。
换班时间到了。
“辛苦了兄弟,快回去吧,他们把那头九个多月大的母羊给宰了,烤肉炖汤,美的很!”来人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这岗站得属实不容易啊,岳大哥。”哨兵用力抖了抖,残留的雪片簌簌落下,他与来人行礼。
“哈哈哈,毕竟是工作嘛。”岳开泰还礼。
“总感觉是在浪费生命。”哨兵小声嘀咕,在他看来,这种偏到极点的地方起墙设岗,简直就是摆设。
“哈哈哈,行了行了,快回去吧。”岳开泰笑着拍了拍哨兵的肩膀,显然是对他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我先走了,岳大哥,你多注意安全。”
“知道啦,你岳大哥也好歹是块儿老姜了。哎,你可让他们记得给我留点儿啊!”岳开泰与哨兵道别后又高声提醒道。
哨兵挥手示意,不再多言,循着岳开泰来时的足迹离开,渐行渐远,身影逐渐融入风雪。
“走你!”岳开泰把铁锹里的小雪堆用劲扬了出去,就这样一锹接着一锹,成功“救”出了岗台底座。
“要是能来根烟就好了。”岳开泰这样想着,也仅仅只是敢想一想,毕竟队长的怒火一般人品尝起来还是很烫嘴的。他将自己的装备整理一番后,便挺直腰板,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驱散了吊儿郎当,倒也算得上合格。
城楼中,哨兵沿着盘绕而上的昏黑楼阶缓慢行走,笨重的防寒靴敲击着石砌路面,雪水泥污轻溅。
楼顶灯火通明,队长他们便在那里。
哨兵来到整备库,解除自己的武装,卸下层层护具,一股热气升腾而散,黑色的紧身作战衣得以露出,修长身体被勾勒得肌肉线条鲜明。
洁净的镜面中,显现的是颜逢川略显疲态的脸。
他费劲脱下作战衣,力度之大就像想把它扯碎,对于这种衣物被浸湿后紧裹皮肤的黏结感,颜逢川十分厌恶。
室内足够温暖,防寒“外壳”便成了累赘,仅是上楼就让他汗流浃背。
热水冲刷着肌肉,如同溪流漫步山谷,再卷带着疲惫汇入江河,颜逢川不由得感到一阵惬意,可眉关依旧紧锁。
昨晚的事一直悬在他的心头,敞开的院门,奇怪的老头,躺在院中的自己,以及那股进入体内的黑气,处处透露着诡异。
颜逢川总感觉老天爷在针对自己,让自己的生活充满波折,一直如此。
印象里从小他们家就在不停地搬迁,就连颜逢川的学业也是断断续续完成的,这也就导致他的朋友一直很少。
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被一群同龄人欺负,说他是外来入侵的怪兽,自己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秉着友善的态度,一再忍让,结果对方以为他胆小怕事,仗着人多势众,将他团团包围推来搡去,还不时有拳头袭来,好在小颜逢川身体素质不错,并无大碍,可是这也就导致对方变本加厉,领头的孩子王更是一脚踹向他的肚子。
忍无可忍,那便无须再忍。
众目睽睽之下,小颜逢川抓住孩子王的脚踝,将他掀飞了出去。
“弟兄们,给我上!”孩子王狼狈地躺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呼喊。
小颜逢川的行为,已经被众小孩定义为正式发起挑战,再加上王的号令,他们一拥而上,攻势加剧,下手不知轻重,小颜逢川双拳难敌众手,身上开始出现伤痕。
众小孩合力将小颜逢川摁倒在地,细小的碎石瞬间擦破了他的脸颊。
我可不能认输。
小颜逢川双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可惜身上的压力却不是他所能对抗的,一次次尝试换来的是一次次失败。
我绝不能认输。
小颜逢川紧攥拳头,浑身不断颤抖,就像一块即将暴发的马达。“嗡......”怒气决堤,他的眼睛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发亮,黑色逐渐消失不见,掩而盖之的,是不断汇集的丝丝金光,百川终至海,金丝入眸来,小颜逢川用力昂起头颅,一双黄金瞳孔出现,飘忽闪烁,威风凛凛。
我还没有认输!
下一秒,一股气流以小颜逢川为中心,在这片空间震荡开来,压在他身上的孩子们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被崩得四散翻滚,一个个都灰头土脸,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不顾自己的异样,小颜逢川站起身来,淡金色蒸汽在他四周升腾,他怒视着正前方的孩子王,犹如一匹孤傲的小狼。
“妈...妈妈!”在众小孩眼中,此时的小颜逢川就好像真的魔神下凡,更不用提与他直接对视的孩子王,直接吓得尿了一裤子,连滚带爬,仓皇逃窜,哭喊着要去找妈妈。
后来,颜逢川记得自己就昏迷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在自家床上,妈妈守在床边,双眼泛红,明显是刚刚哭过,门外是爸爸与人争论的声音,似乎是那些小孩的家长们前来讨要说法了。
“妈妈,是他们先欺负我的,也是他们先动的手......”小颜逢川当时醒来十分委屈。
“妈妈知道,妈妈相信你,没事的,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妈妈你别难过了,我好累,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乖宝贝,妈妈没事,你睡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妈妈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这让他很是安心。
在这件事之后,就是一次较以往更为仓促的搬家,附近的居民明里暗里都在议论他是个小怪物,搬家前的那些天里,小颜逢川选择把自己囚禁在卧室,终日沉浸在窗外的阳光下发呆。
怎么可能会是梦呢?颜逢川任由水流冲击后背,他用力握了下拳头,那股由心而生的超凡力量,怎么可能会是梦呢?
只可惜,那种感觉后来再也没出现过,颜逢川与自己的镜像对视,哪怕之后再经历多少愤怒无助的时刻,他的双眼也一直是现在这般如夜之漆黑。
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颜逢川不由得一阵心酸,如果他们没有突然失踪的话,也许自己现在仍然可以去扮演一个乖儿子的身份,更不需要来这偏远的东区边城落脚。
“唉......”他长叹一口气。
奇怪的事就这样经历着,似乎在不断验证自己是一个奇怪的人。
沐浴完毕,颜逢川选了一件黑色冲锋衣当外套,他走出整备库,抬头看了眼顶楼,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上去。
尽管他挺饿的,不过独来独往习惯了,所以连融入集体的那份喧嚣热闹,有时候都得需要伪装。
“喂,傻站在那儿干嘛,上来啊。”正走神着,顶楼的门已经被打开了,边防队队长关崇斜靠在门框上看向颜逢川,一根牙签伴随着他的说话节奏在嘴边扭动。
“收到,队长。”颜逢川回应着,他没来得及拿定主意。
关崇看着一阶一阶走上来的颜逢川,笑着摇了摇头,眼前这个少年跟他接触过的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换做绝大部分人,都挺乐意呆在这里的,天高皇帝远,工作无比清闲还有工资可拿,攒够一定积蓄家里再帮衬点儿,就能换个内地不错的城市结婚生子,做点儿小买卖,最后安享晚年,这辈子也就这么平稳地过去了。
如果自己没有强行加大站岗难度,真怕这里哪天就变成养猪场了。
可颜逢川显然属于那极少部分人,他对这个地方肉眼可见的排斥,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些许厌恶,他那对着天空发呆的眼神,关崇只在监狱里扒着囚窗的犯人脸上见到过。
尽管颜逢川不怎么合群,却很对自己的胃口。他自律,执行力强,孤独的身影下藏着一颗足够隐忍的心。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这样惦记并一直关照这个少年。
心在百分百抗拒环境影响,身却无条件服从环境命令,就像一个与大众背道而驰的苦修者,曾几何时,自己也是那极少部分人里的一员,向往广阔天地,最终,却不得不成为了折翼笼中鸟。
“我还以为你堆雪人去了。”关崇吐掉牙签,勾着颜逢川的肩膀往里走。
与其精神内耗,不如尽力让自己过得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