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魔障
正在跟别人说话的伯娘看见了,忙不迭的跑过来呵斥。
妈妈戏谑问她:“老爷子没跟你说吗?以后我家的田地不归你管了。”
她气咻咻的说:“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妈妈轻蔑的笑:“现在打电话给他,让他再跟你说一遍。”
争执很快引来许多人围观,伯娘不太敢独自面对我妈妈,叽叽咕咕跟大家发牢骚,细数她从前对继父一家的照顾,又拐弯抹角指桑骂槐数落我妈妈败家。
妈妈也不甘示弱:“我家的地你种了快二十年,没付过一分钱地租;爷俩挣的血汗钱,二十七万,你和哥招呼都不打一个,一分二的利息放出去,还骗我们说借给娘家买房了。就算是借出去,那毕竟不是你们的钱,找你要你一蹦三尺高;我几个孩子要不要吃饭?我总不能饿死他们!再说了,我自家的地自家种,就是闲着长草也跟你没关系,你厉害什么?”
伯娘心里明白,我妈妈不受她拿捏,口舌之争她也不可能赢。恹恹地偃旗息鼓,用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仿佛担心别人欺负我们似的,见缝插针的教我妈妈,地界如何量才不吃亏。
妈妈对她的建议置若罔闻,甚至漠视她的存在。
挖出灰橛时,伯娘已经离开现场。多出来的几垄地,各归其主。
如此一番动作,田地尽数收回,也顺势跌了堂伯的面子。
很快继父和爷爷都打电话回来询问。
继父听妈妈说完经过,语气疲惫的问:“你会种地吗?顿了一会儿又说,也挣不了几个钱,还是安心把孩子带好。”
妈妈脸色一凛:“冷哼着反问,这个家除了嘉乐跟嘉媛,其他都跟我没关系是吗?”
听得出继父很慌,他极力向妈妈辩解,劝慰她不要多想,然而妈妈岂是容易说服的。
爷爷倒是没有责怪妈妈,问了几句孙子孙女,钱够不够用等,末了才说,一家人别闹的太僵。
妈妈更生气了,他拿我当过一家人吗?要不是我给他们家生下这俩孩子,不知道还要受他多少窝囊气?
此后很多天,妈妈拒绝接听继父的电话。
她拼尽勇气积攒起来的信念,极轻易的就被继父和爷爷几句话瓦解。
她把全部心思投入到我们这些孩子身上,教诲我和大姐,这世上的人,唯有骨肉血亲才能真心以待。
每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外婆的脸色总是晦暗不明。
秋收时,继父悄无声息的赶回来。忙活了几天后,在一个云淡天高的晴朗日子,带着我和大姐,把黄灿灿的玉米装进网兜里,在院子里垛成一个长方形。
等忙碌稍安,继父买了几样礼品,要妈妈跟他一起去堂伯家解释。
跟他解释?妈妈惊呆了:“不去,滚,别烦我。”
她警告继父,你再纵容别人插手我的家务事,我们就去离婚。
继父非常恐慌。那几样礼最终被我们自己吃掉。
爷爷打工回来后,也没再多言其他,只告诉妈妈,他已经通知堂伯家,尽快把钱还回来。
至此,妈妈才成为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她把这个家管理的井井有条,这点任何人都无可指摘。
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外婆突然摔了一跤。
那时我和大姐念初中,只在周末回来。妈妈一个人照看两个满地跑的孩子,还要伺候外婆打理庄稼,活的像个陀螺一样,也渐渐蓬头垢面起来。
最初她和别人私会的流言蜚语,传到我和大姐耳朵里时,我们愤怒的想杀人。
她还蒙在鼓里,睁眼闭眼都是生活的鸡毛。
我们纠结了许久,也和外婆商量,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我们都无法预料结果,无法预料……
惴惴不安中,外婆去世。
2014年深秋,在继父族人的帮助下,我的外婆被安葬在一片孤清的地方。
妈妈没有精力缠绵于悲痛中,因为安葬了外婆后,继父就和她吵了一架。他一定是听说了什么,并且相信了。
他气急败坏的质问妈妈:“为什么弟弟妹妹没一个长得像他?”
诸事不顺,妈妈心情也不好。突然听见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她扬起手上抓着的东西砸过去,怒斥继父,狗屎眯了眼。
继父执拗的梗着脖子追问妈妈,为什么弟弟妹妹都不像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到底是谁的种?
妈妈没好气的讥讽:“我跟王八生的。”
“那个王八是谁?”
妈妈凄然冷笑,语调冰冷的说:“谁都有资格污蔑我,就你不行。”
继父还要死揪住问题不放,大姐厉声制止:“爸爸,我妈没有对不起你!”
从我们突兀的闯进这个村子那天起,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无数窥探、臆测、调侃、诽谤……我们这个拼凑起来的家,就像纸糊的风筝,看似能迎风招展,实则不堪一击。
继父心里有疑影,流言蜚语便有的放矢。那个冬天,他和妈妈开始频繁的吵架。
魔障似的,他们越吵,不怀好意的人越恶趣味上头。有时甚至当着他的面,会觍着脸询问我们姊妹,这个爸爸好,还是那个爸爸好?
我和大姐尚不知如何应对,弟弟妹妹正是童言无忌的年纪,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会被无限放大解读。
我们风雨飘摇的家,就这样被恶鬼们以开玩笑的名义,一点点蚕食着。
年节将至,爷爷风尘仆仆的回来。他知道外婆去世的事情,见我们人人阴沉着一张脸,难得的没有跳脚。默默地骑三轮车出去,半晌后载着一堆年货回来。
我和大姐把车上的东西往屋里搬,弟弟跟在后面追看。一个头顶半秃的邻居,悄悄走进我家院子,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袄襟,弯腰凑近,嬉皮笑脸的说了一句什么。
爷爷刚好端着一碗稀饭从厨房出来,那句话全落进他耳朵里。
弟弟挣扎着摆脱钳制,抱住爷爷的腿大哭起来。
那人惊愕的转身,见爷爷怒视着他,尴尬的满脸堆笑。
爷爷踢开弟弟,一把攥住那个邻居的棉衣帽子,把手里的一碗稀饭扣到他头上。
他抱头嗷嗷叫着,躲开爷爷的拳头跑出去,被门口路上几个散步的拽住取笑。
爷爷听着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气的脸色铁青。不顾众人劝阻,他把那个邻居拉到村广场上,逼他下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