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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文选》文本研究
论《赭白马赋》
朱晓海
前言
刘宋文帝曾问颜延之:“卿诸子谁有卿风?”颜延之对曰:“竣得臣笔,测得臣文。”1“文”包括诗、赋两大类。颜氏以诗名世,故“江左称颜、谢焉”2。颜诗凡二十一首入《选》。若无名氏所作不计,于“集其清英”3的六十六人中高居第五4,堪相印证。固然赋唯独《赭白马赋》5一篇见青睐,但比类而观,傅毅、曹植、嵇康、郭璞以及较颜氏晚一辈的谢惠连也均仅一篇入《选》,则此赋应有过人之处,值得探究。
一
首先应说明这匹骏马的来历。《晋书》卷一百十《慕容儁载记》曾记载:
初,(慕容)廆有骏马,曰赭白,有奇相逸力。石季龙之伐棘城也, (廆之第三子)皝将出避难,欲乘之,马悲鸣踶啮,人莫能近。皝曰:“此马见异先朝,孤常仗之济难,今不欲者,盖先君之意乎?”乃止。季龙寻退,皝益奇之。至是,四十九岁矣,而骏逸不亏,(皝之次子)儁比之于鲍氏骢6,命铸铜以图其象,亲为铭赞,镌勒其旁,置之蓟城东掖门。是岁,象成而马死。
《宋书》卷九七《夷蛮列传·东夷·高句骊传》:
高句骊王高琏,晋安帝义熙九年(413) ,遣长史高翼奉表,献赭白马。7
西晋惠帝元康四年(294),慕容廆立国于棘城。东晋成帝咸康七年(341),迁都龙城。东晋穆帝永和六年(350),慕容儁正式入长城内,迁都幽州的蓟城,进而拓展,拥有整个冀州,东晋穆帝升平元年(357) ,迁都至西晋时期司州的邺城。8 棘城、龙城均属于平州,相当于今辽宁省,而平州乃西晋武帝咸宁二年(276)十月正式自幽州分出9。高句丽在平州西,位于今吉林省中部以南地区。平、幽及冀州东北乃七雄燕国疆域,是以慕容皝称燕王,慕容儁称燕帝。10由此可知:赭白马乃东北地区南方一带的土产。无怪乎颜《赋》说它出自“幽、燕”“塞门”。
从序文:
我高祖之造宋也,五方率职;四隩入贡……乃有乘舆赭白特禀逸异之姿,妙简帝心,用锡圣皁。
及赋文:
信圣祖之蕃锡,留皇情而骤进。
既然使用《周易》卦辞“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11,则此马本为宋武帝刘裕所有,转赐给当时尚为诸侯的第三子文帝。问题在如何理解“造宋”。假使这匹赭白马于武帝永初元年(420 )入贡,时届成年的五岁,至文帝元嘉十七年(440)12,时年二十七岁。不同品种的马寿命不同。从前引《慕容儁载记》的记述来看,对于赭白马而言,二十七岁实在难以说“齿历虽衰”。如果根据“《周书》曰‘明德慎罚’,文王所以造周也” ,“惟乃丕显考文王……肇造我区夏” ,13姬昌乃在商朝共主地位未倾覆前,已及身受命,所谓“文王受命惟中身”14,那么刘裕获得这匹赭白马乃在东晋末。从桓玄篡位败灭,安帝复辟,义熙二年(406)十月,封刘裕为豫章郡公15,九鼎大势已倾。义熙六年七月,铲除桓谦;七年二月,先后剿灭徐道覆、卢循;八年,铲除刘毅、谢混;九年二月,铲除诸葛长民;十一年三月,败逐司马休之,16至此,已经再无任何足以动摇他的势力了。加以义熙六年二月灭南燕慕容氏;九年七月灭西蜀谯氏;十三年八月灭后秦姚氏,收复两京。17 此等旷世功勋,无怪乎义熙十二年十月,封宋公;十三年十月进爵为宋王。18 连东晋末代君主恭帝都说:“桓玄之时,天命已改,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 “晋氏久已失之。”19根据旧史安帝义熙年间外邦来朝,贡献方物的记载,20赭白马非林林虑、西南夷等南方边区所产,而高句丽仅于上述义熙九年遣使入京,则以这匹赭白马乃此时“至荆、越”,当属合理的推断。献给安帝的,却由刘裕所纳,盖根据“唐叔得禾,异亩同颖,献诸天子。王命唐叔归周公于东”21的故事,以彰显贤辅的盛德殊勋。
皇帝赐与之物不得转赠他人,则文帝获得“圣祖之蕃锡”,当在刘裕践阼之后了。
二
现在回归文本。需要从这篇赋的三个段落,才能看出它的写作技巧。
第一段落乃道地的颂圣。颂圣中的一不可或缺的项目乃天降祥瑞这方面。这乃是《京都》《符命》这两类的能事。以前者为例:
总集瑞命,备致嘉祥:圉林氏之驺虞,扰泽马与腾黄。鸣女床之鸾鸟,舞丹穴之凤皇。植华平于春圃,丰朱草于中唐。
德连木理,仁挺芝草。皓兽为之育薮,丹鱼为之生沼。矞云翔龙,泽马亍阜。山图其石,川形其宝。莫黑匪乌,三趾而来仪;莫赤匪狐,九尾而自扰。嘉颖离合以 ,醴泉涌流而浩浩。显祯祥以曲成,固触物而兼造。盖亦明灵之所酬酢,休征之所伟兆。22
以后者为例:
囿驺虞之珍群,徼糜鹿之怪兽,导一茎六穗于庖,牺双觡共柢之兽,获周余珍放龟于岐,招翠黄乘龙于沼……钦哉! 符瑞臻兹。
来仪集羽族于观魏,肉角驯毛宗于外囿,扰缁文皓质于郊,升黄辉采鳞于沼,甘露宵零于丰草,三足轩翥于茂树,若乃嘉谷、灵草、奇兽、神禽应图合谍,穷祥极瑞者,朝夕坰牧,日月邦畿。23
对于善于颂圣的颜延之而言,毫无难事,然而这篇既以赭白马为题,势必调整。以他于元嘉十一年所写《三月三日曲水诗序》中的“赪茎、素毳、并柯、共穗之瑞,史不绝书;栈山、航海、踰沙、轶漠之贡,府无虚月”24为准,一方面,他拓展后一句:
五方率职,四隩入贡……有肆险以禀朔,或踰远而纳赆。闻王会之阜昌,知函夏之充牣。
另方面,他压缩神话、传说的项目,将植物、神禽、器物悉数删除,仅聚焦于异兽,而且限于宝马:
秘宝盈于玉府,文驷列乎华厩……总六服25以收贤,掩七戎而得骏。
并且引古为例:
昔帝轩陟位,飞黄服皁;后唐膺籙,赤文候日;汉道亨,而天骥呈才;魏德楙,而泽马効质,伊逸伦之妙足,自前代而间出,并荣光于瑞典,登郊歌乎司律。
以证实刘宋“实有腾光吐图,畴德瑞圣之符焉”。象征符瑞的宝马当然与作为“瑞应车”的“象舆”26相配,与天帝紫宫外围的“钩陈”27上下呼应,这就转入第二段“代骖”的主题。
皇甫谧早已道破:
赋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体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28
刘勰更指出:
至于草区禽旅……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
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29
可是颜氏此赋对赭白马就止于“双瞳夹镜,两权协月”简单两句,然后就以一句“殊相逸发”概括了它的形容。至于它的“筋”“骨”“梢”“发”,无一触及。较之类书节录的刘琬《马赋》“吾有骏马,名曰骐雄,龙头鸟目,鳞腹虎胸,尾如雪彗,耳如插筒”还简略30。奔跑的速度当然是论马优劣的一大指标,但同样就止于“超摅绝夫尘辙,驱骛迅于灭没”。窃以为这是因为《序》文一开始就指出:如果只强调“趫迅而已”,自古以降的识马名家就不会认为“骥不称力”,而将某些特殊的“马以龙名”。所以这段咏物对此马本身的刻画则退到边缘,一方面上承此马足以彰显宋德这点,被东北的外邦“简”选贡“献”至“绛阙”;另一方面则着重描述它在人间的功能,“用锡圣皁”之后,加以训练,编入皇家马队中服役:
飞轩以戒道,环彀骑而清路;勒五营使按部,声八鸾以节步。
既为禁卫军或銮驾的马匹,配件当然辉煌:
具服金组,兼饰丹雘;宝铰星缠,镂章霞布。
平心而论,对于任何一匹供皇家役使的马,这八句都适用,然而这与其说颜氏昧于铺叙,或笔拙词穷,倒不如说他刻意轩翥于咏物赋的窠臼之外,为真正的重心铺垫。果然,在第二段结尾点出:虽然它“弭雄姿以奉引,婉柔心而待御”,但本质毕竟是“殊”“异”的龙种,所以不时会“歘耸擢以鸿惊,时濩略31而龙翥”。也就在这先天本性与后天驯教的紧张关系下,开始了以畋猎赋为原型的第三段:
王于兴言,阐肆威棱,临广望,坐百层,料武艺,品骁腾。
颜氏不仅将时间设置在传统的秋狩之时:“露滋月肃,霜戾秋登” ,如同汉赋巨擘所言: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
于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帝将惟田于灵之囿……以奉终始颛顼玄冥之统。
岁惟仲冬,大阅西园。
方涉冬节……宜幸广成……讲武校猎。32
还遵循畋猎赋曲终奏雅这点:
然而般于游畋,作镜前王,肆于人上,取悔义方,天子乃辍驾回虑,息徒解装,鉴武、穆,宪文、光,振民隐,修国章。
将一时兴起,甚至仅是依仪节而畋猎的宋文帝弄得好像是位“禽荒”33的皇帝。话虽如此,颜氏将一般畋猎赋中必有的一些描述悉数刊落,比如御驾队伍的排场:
蚩尤并毂,蒙公先驱;立历天之旂,曳捎星之旃;霹雳烈缺,吐火施鞭……飞廉云师吸嚊率,鳞罗布烈。
蚩尤先驱,雨师清路;山灵护阵,方神跸御……翠盖葳蕤,鸾鸣礲砱;山谷为之澹淡,丘陵为之簸倾。34
又比如猎杀捕获禽兽的猛烈:
箭不苟害,解脰陷脑;弓不虚发,应声而倒……徒车之所轹,步骑之所蹂若,人臣之所蹈籍,与其穷极倦
、惊惮讋伏,不被创而死者……
填阬满谷,掩平弥泽。禽兽振骇,魂亡气夺,兴头触系,摇足遇,陷心裂胃;溃脑破颡,鹰犬竞逐……坠者若坻,清野涤原,莫不歼夷。35
将焦点集中至赭白马在猎场一展本能长才这方面:
睨影高鸣,将超中折36。分驰迥场,角壮永埒。别辈越群,绚练敻绝。捷趫夫之敏手,促华鼓之繁节。经玄蹄而雹散,历素支而冰裂。膺门沬赭,汗沟走血。
不仅“别辈越群”,而且已经脱离骑者的驾驭,快到鼓者的频率节奏都跟不上。对于这匹绝世骏马而言,“沬” “汗”根本不意味着疲倦,乃是卓越本质的流露,所以说:
凌遽之气方属,跼镳辔之牵制,隘通都之圈束,眷西极而骧首,望朔云而蹀足。
它希望能与传说中自己的同类(紫燕、绿虵、纤骊、秀骐)并驰齐奔,“觐王母于昆墟,要帝台于宣岳;跨中州之辙迹,穷神行之轨躅”。
结合上文所说人、马的两种状况,进入尾声。赭白马主观的愿望固然要一骋中原,远及四裔;客观的事实则是天子“戒出豕之败御,惕飞鸟之跱衡;故祗慎乎所常忽,敬备乎所未防”,而一切主君说了算,于是“处以濯龙之奥,委以红粟之秩” ,就这么优厚豢养,“从老得卒” 。
综上所述,颜延之使用颂圣、咏物、畋猎三种赋的项目,却又都摆落这三种赋传统的写作模式。不但如此,而且以巧妙的起承——因为圣德巍巍,故致此祥瑞宝马。为了达到天人符应,于是将其驯养,得以于平素“按部”“节步”地服御。可惜如此一来,无从展现其“乘风”“先景”之姿,唯于畋猎中方能显其卓绝本性——使得三种题材紧密衔接,逐步上升至高潮。最后利用畋猎赋曲终奏雅的习套,帝王以禽荒为戒,令此宝马伏枥,荣养至死。
三
《世说新语》下卷《排调》条5记载:
晋武帝问孙皓:“闻南人好作《汝歌》 ,颇能为不?”皓正饮酒,因举觞劝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作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帝悔之。37
孙皓虽为亡国之虏,但恩赦后,身份毕竟是列侯,司马炎竟欲其演唱委巷歌谣。从最后说“帝悔之”,可见其用意在羞辱对方,以倡优视之。孰料被孙皓借机措辞僭越,反受其辱。由《赭白马赋·序》可知:此赋之撰乃文帝“诏陪侍38奉述中旨”,盖欲假手颜氏,用申“天情”。现在的问题是:颜延之真的担任了一位称职的代笔人,“正得”帝“意”,“如”帝“腹中之所欲言”吗?39 从颂圣一段留下的线索:
总六服以收贤,掩七戎而得骏。
他显然利用“骏”为双关语,明指“充阶街”的“驵骏”,暗喻才能辈出的“俊”杰。
当年西汉王褒论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贤者,国家之器用也”之时,曾举人、马品质的差异为喻:
庸人之御驽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胸喘肤汗,人极马倦。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纵骋驰鹜,忽如影靡;过都越国,蹶如历块;追奔电,逐遗风;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欢然交欣,千载一会。40
圣王应命出世,天降下奇珍的祥瑞以为印证,同时,令诸星精下世,担任受命天子的良佐。如刘邦以赤帝子而兴,“萧何感昴精,樊哙感狼精,周勃感亢精”41而降生。颜氏认为赭白马乃“禀灵月驷”。 “地道……臣道也”42,“地主月,月精为马”43,是以赭白马作为祥瑞,只是寓意的外衣,实际乃贤臣良佐的隐喻。可惜它(他)虽然“雄志倜傥”,意在千里,却只能伏枥而终。 “始终者,万物之大归;死生者,性命之区域。”44因此,表面上看,赭白马“长委离” ,乃再自然不过的事,但若结合赋的正文一开头所说:盛烈光于重叶,武义45其肃陈,文教迄已优洽,泰阶之平可升,兴王之轨可接。正要“可升”太平盛世的时候,象征它的奇珍却逝去,荒谬、讽刺的意味不言而喻。简言之,这是一篇包装甚好的“贤人失志之赋”46。
将这篇《赭白马赋》放在赋史纵切面的脉络中。见存撰著时代可确定最早以马为赋写对象的乃应玚《慜骥赋》。文如其题,直诉怨怼与渴望:
慜良骥之不遇兮,何屯否之弘多,抱天飞之神号兮,悲当世之莫知……抱精诚而不畅兮,郁神足而不摅,思薛翁于西土兮47,望伯氏于东隅……展心力于知己兮,甘迈远而忘劬……制衔辔于常御兮,安获骋于遐道?48
这不过是将负盐车上坂的骐骥思善相马的伯乐故事,抽空情节,以韵文写出其心声。真可谓“慷慨以任气” ,“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 ,“唯取昭晣之能”。49 去《赭白马赋》这般隐曲反讽,精心结构,实不可以道里计。若与晚于此赋宋孝武帝大明五年(461)、梁武帝天监四年(505)三月因河南国献舞马,谢庄、张率等分别应诏所撰写的《舞马赋》50对照,格外值得玩味。舞马即“善舞”之马:
始徘徊而龙俛,终沃若51而鸾眄;迎《调露》52于飞钟,赴《承云》53于惊箭;写秦坰之弥【弭】54尘55,状吴门之曳练56;穷虞庭之蹈蹀57,究遗野之环袨58。
既倾首于律同,又蹀足于鼓振。擢龙首,回鹿躯,睨两镜,蹙双凫59。既就场而雅拜,时赴曲而徐趋;敏躁中于促节,捷繁外于惊桴。骐行骥动,虎发龙骧,雀跃鷰集,鹄引凫翔。妍《七盘》60之绰约,陵九剑61之抑扬62。
这种马如同马戏团所训练会骑车的猩猩、跳火圈的老虎、推移滚桶的狗,乃以末道小技娱乐君王的玩物。这也是何以这两篇赋都没有畋猎场合中骏马飞驰的身影。假使放在王褒那篇《颂》的框架中,这种舞马是弄臣,非贤臣。以综辑辞采、炼字锻句而论,这两篇《舞马赋》较《赭白马赋》恐怕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时主、史家不会以“为工”“甚美”63许之。以主旨而言,舞马本身不过是一引子,全篇以颂圣为主,所以最后都谀请封禅,好彻底满足皇帝自我膨胀的虚荣心。这类应诏润色鸿业之作世不乏匹,有之,实嫌多;无之,不嫌少。真要论鸟兽的舞姿,自有空前绝后的鲍照《舞鹤赋》足以担纲。
假如上文对《赭白马赋》的论述无大谬,则可进而置于《文选·鸟兽》此一横切面中观察。祢衡《鹦鹉赋》所描述的对象乃“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采采丽容,咬咬好音”,这才被“虞人”捕获,“闭以雕笼”,献于当朝。从作者以鹦鹉远离原本“栖迟”的“昆山”“邓林”,类比为“臣出身而事主”,而鹦鹉也表示会“竭心于所事”,这篇赋明显是人、鸟双写。从它(他)自认“彼贤哲之逢患,犹栖迟以羁旅,矧禽鸟之微物”,而对自我的期勉乃是“甘尽辞以效愚”,仅希望豢养者“弥久而不渝”,64则可推断:鹦鹉比喻的不是“公卿大臣”,而是“言语侍从之臣”,65若司马相如、王褒之属。张华赋鹪鹩,是因为“兹禽”“何处身之似智” ,“言有浅而可以托深,类有微而可以喻大” ,公然披露这篇作品有“复意” 。66 对比的两极,一端是“色浅体陋” ,“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的鹪鹩,因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故“物莫之害”。另一端或是“美羽而丰肌”的“孔雀、翡翠”,或是“介其觜距”的“雕、鹖”“苍鹰”,结果上不免“受 ”“入笼”,“变音声以顺旨”;下则“无罪而皆毙”,“终为戮于此世”。两端下场所以有云泥之别,关键就在前者“不为人用”,后者“有用于人”。如果将朝廷视为世界的缩影,作者的志向是:既不“上方”“弥乎天隅”者,也不“下比”“巢于蚊睫”者,67担任群臣眼中庸庸碌碌的六、七品官员。名望、权力都不会对他人构成威胁,而薄俸也足以自养,贵生全生之旨达矣。
综上所述,祢衡《鹦鹉赋》、张华《鹪鹩赋》、颜延之《赭白马赋》分别代表了六朝时期三种士人及其心态:有的以文笔篇翰,事奉君主。有的在宦海随众浮沉,下焉者但求代耕苟全,上焉者“邻亚宗极”,然因“降夷凡品”,“义惟晦道”,故“举世莫窥”,所谓“道隐”的“贤人”。68 有的才能卓荦,欲建功立业,却被拱诸高阁,“惠养” “周渥” ,无从实践自我。其实,在吴质那封回顾过往的信中:
往者孝武之世,文章为盛,若东方朔、枚皋之徒,不能持论,即阮、陈之俦也。
其唯严助、寿王与闻政事,然皆不慎其身,善谋于国,卒以败亡,臣窃耻之。
至于司马长卿,称疾避事,以著书为务,则徐生庶几焉。
臣幸得下愚之才,值风云之会,时迈齿臷,犹欲触匈奋首,展其割裂之用也。69
已经与这三篇所欲象征者大致相合了。
剩 语
《文选》编撰者分别各类文体,乃恰当之举,因为作者身份、写作背景、写作目的、阅读对象等有别,势须选取不同文体,所谓“因情立体,即体成势”,“功在铨别,宫商朱紫,随势各配”。70 总不能将篇诗写得像押韵的骈文,也不能将一道章表写得与书信无别。可惜《选》学研究者经常被这文体区分蔽障了,以致无法探索到《文选》更深的层面。以本文所论为例,六朝时期士人的类型岂止于那三种,难道没有因风云之际而建功立业者,或避地避世,甘于畎亩中人?前者自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来负责,后者则有颜延之《陶征士诔》为典型。固然有与名教龃龉、俶傥动俗的,如颜延之《五君咏》所咏者,也有尽忠职守、殉国不悔,如颜延之《阳给事诔》所代表的。单以贤人失志这部分,《文选》对于欲进者,开列“设论”,来面对世俗的讥嘲,安身玄居,自我宽慰;对于欲退者,开列“七”,以应世济民,方足以餍心,重振颓志。71 诚能如王弼理解《易》象与卦、爻辞时,得会通之道:
义苟在健,何必马乎? 类苟在顺,何必牛乎?72
忘文体以求其意,《选》义斯见矣。若折回本文原点,纵然撇开颜延之在文学上的成就,从士林文化史的角度来看,他也居于不容忽略的地位。
(新竹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所)
1 沈约《宋书》,艺文印书馆,1977年,卷七五《颜竣传》,第944页。
2 《宋书》,卷七三《颜延之传》,第918页。
3 萧统《文选》序,李善注《文选》,艺文印书馆,1998年,第1页。
4 详参罗志仲《〈文选〉诗收录尺度探微》,新竹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博士论文,2008年9月,《附录·表三》,第261页。
5 以下引文凡出自此赋者,率见《文选》,卷一四《赋庚·鸟兽下》,第208—211页。节省篇幅计,不复一一标举页码。
6 郭茂倩《乐府诗集》(里仁书局,1981年),卷八五《杂歌谣辞三·鲍司隶歌》,第1193页:“鲍氏骢,三人司隶再入公。马虽瘦,行步工。”《叙录》引《乐府广题》:“《列异传》云:‘鲍宣,宣子永,永子昱,三世皆为司隶,而乘一骢马,京师人歌之。’”
7 桂馥《札朴》(世界书局,1964年),卷三《赭白马》,第28页,已言及这条材料,然以“宋高祖践阼,(高句骊)又遣长史马娄等诣阙,献方物”,则非。 《宋书》,卷九七《夷蛮列传·东夷·高句骊传》,第1153页,马娄来乃宋少帝景平二年(424)事,且必在是年五月乙酉前,因少帝见废于此时。
8 分见吴士鉴、刘承幹《晋书斠注》(艺文印书馆,1972年;以下简称《晋书》),卷一百八《慕容廆载记》,第1825页;卷一百九《慕容皝载记》,第1835页;卷一百十《慕容儁载记》,第1841、1845页。
9 《晋书》,卷一四中《地理志上》,第308页。
10 《晋书》,卷一百九《慕容皝载记》,第1832页;卷一百十《慕容儁载记》,第1842—1843页。
11 孔颖达《周易注疏》(艺文印书馆,1977年),卷四《晋》,第87 页,孔《疏》:“天子美之,赐以车马,蕃多而众庶。”按:后世上对下曰赐,下对上曰贡,上古二词同义,故孔颖达《尚书注疏》 (艺文印书馆,1977年;以下简称《尚书》)卷六《禹贡·扬州》 “厥包橘、柚锡贡” (第82 页),《荆州》 “九江纳锡大龟”(第85页),“锡贡”“纳锡”均为同义复词。此所以孔门高弟端木赐字子贡。此处自然沿用传统的误训,指“圣祖”所“锡”“蕃”多。
12 《赭白马赋》曰:“惟宋二十有二载。”善《注》:“宋文帝十七年也。”许巽行《文选笔记》 (广文书局,1966年),卷三,第19b页及张云璈《选学胶言》(广文书局,1966年),卷八,第6a—b页,均以为当作“宋文帝十八年”,唯梁章钜《文选旁证》(广文书局,1966年),卷一五,第13a—b页,以为当作“二十有一载”。按:不论字形或字音,“七”与“八”均悬隔,无由致误,而“一”与“二”则形近易讹,梁说是。
13 以上引文分见孔颖达《左传注疏》(艺文印书馆,1977年),卷二五《成公二年》,第428页;孔颖达《尚书》,卷一四《康诰》,第201页。
14 《尚书》,卷一六《无逸》,第242页。
15 《宋书》,卷一《武帝纪上》,第18页。
16 分见《宋书》,卷一《武帝纪上》,第22页,卷二《武帝纪中》,第25、26、28页。
17 分见《宋书》,卷一《武帝纪上》,第20页,卷二《武帝纪中》,第26、32页。
18 分见《宋书》,卷二《武帝纪中》,第30、32页。
19 分见《宋书》,卷二《武帝纪中》,第34页;《晋书》,卷一〇《恭帝记·元熙二年》,第187页。
20 《晋书》,卷一〇《安帝纪·隆安三年》,第177 页:“二月……仇池公杨盛遣使称藩,献方物。”义熙九年,第185页:“是岁高句丽、倭国及西南夷铜头大师并献方物。”义熙十年,第185页:“林邑遣使来献方物。”义熙十二年,第186页:“六月癸亥,林邑献驯象、白鹦鹉。”
21 《尚书》,卷一三《归禾·序》,第196页。
22 以上引文分见《文选》,卷三《赋乙·京都中》张衡《东京赋》,第65页;卷六《赋丙·京都下》左思《魏都赋》,第108页。
23 以上引文分见《文选》 ,卷四八《符命》司马相如《封禅文》 ,第690 页;班固《典引》 ,第697—698页。
24 《文选》,卷四六《序下》,第658页。
25 善《注》:“《周礼》曰:王畿外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孔颖达《毛诗注疏》 (艺文印书馆,1977年),卷一八之一《大雅·荡之什·抑》,第646页,孔《疏》:“《周礼》九服,六服之内为中国;七服以外(夷服、镇服、蕃服)为夷狄。”故下句以“七戎”与之对仗。若论其词源,《尚书》,卷一八《(伪)周官》,第269页:“六服群辟罔不承德。”
26 泷川龟太郎《史记会注考证》(艺文印书馆,1972年),卷一一七《司马相如列传·上林赋》,第1216页:“象舆婉 于西清。”《集解》引《汉书音义》:“山出象舆,瑞应车也。”洪兴祖《楚辞补注》 (台湾中华书局,1980年),卷一一《惜誓》,第1b—2a页:“驾太一之象舆。”王《注》:“神象之舆。”换言之,象舆非贾公彦《周礼注疏》(艺文印书馆,1977年),卷二七《春官·巾车》,第414页,所掌天子五路中,以象牙装饰车上器件末端的象路。
27 王先谦《汉书补注》(艺文印书馆,1972年),卷八七上《扬雄传·甘泉赋》,第1518页:“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王先谦《后汉书集解》(艺文印书馆,1972年),卷四〇上《班彪传附子固传·西都赋》,第483页:“周以钩陈之位,卫以严更之署。”《文选》,卷五六《铭》陆倕《石阙铭》,第786页,善《注》:“钩陈,兵卫之象。”
28 《文选》,卷四五《序上》皇甫谧《三都赋·序》,第652页。
29 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台湾开明书店,1970 年,卷二《诠赋》,第47a页;卷一〇《物色》,第1b页。
30 李昉《太平御览》(台湾商务印书馆,1997 年),卷八九七《兽部九·马五》,第4116 页。卢弼《三国志集解》(艺文印书馆,1977年),卷四七《吴主传》,第926页:“汉以(孙)策远修职贡,遣使者刘琬加锡命。琬语人曰:‘吾观孙氏兄弟,虽各才秀明达,然皆禄祚不终。唯中弟孝廉形貌奇伟,骨体不恒,有大贵之表,年又最寿。’”然欧阳询《艺文类聚》 (文光出版社,1977 年;以下简称《类聚》),卷九六《鳞介部上·龙》,第1663页,尝引刘琬《神龙赋》,署为晋人。 “琬”乃习用之名,如东汉黄琬、蜀汉蒋琬、曹魏曹琬、西晋夏侯琬、刘宋邓琬,实难以确定这篇《马赋》的作者时代。
31 “濩略”乃上古鱼部叠韵词,不羁于字形,如郭庆藩《校正庄子集释》(世界书局,1971年),卷一上《逍遥游》,第36页:“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瓠落无所容。” 《太平御览》,卷七六二《器物部七·瓢》,第3513页,引作“濩落”,《释文》引简文云:“犹廓落也。”邢昺《尔雅注疏》 (艺文印书馆,1977年),卷一《释诂》,第7页,郭《注》:“廓落……大也。”《汉书补注》,卷八七上《扬雄传·甘泉赋》,第1519页:“蠖略蕤绥。”《楚辞补注》,卷一七《九思》,第6b页:“望江、汉兮濩渃。”王《注》:“濩渃,大貌也。”此处形容此龙种之马伸展四肢,跃跃欲飞,故余龙亦随之而起。
32 以上引文分见《文选》 ,卷八《赋丁·畋猎中》司马相如《上林赋》 ,第130页;扬雄《羽猎赋》 ,第134页;卷三《赋乙·京都中》张衡《东京赋》 ,第63页;《后汉书》 ,卷六〇上《马融传·广成颂》 ,第694页。
33 《左传注疏》,卷六《桓公六年》,第109页:“秋八月壬午,大阅。”孔《疏》曰:“大蒐、大阅不书公者,周礼虽四时教战而遂以田猎,但……田猎从禽未必皆阅车马,何则? 怠慢之主外作禽荒,岂待教战方始猎也?”
34 分见《文选》,卷八《赋丁·畋猎中》扬雄《羽猎赋》,第135页;《类聚》,卷六六《产业部下·田猎》,第1176页,所录张衡《羽猎赋》。
35 分见《文选》,卷八《赋丁·畋猎中》司马相如《上林赋》,第130—131页;《类聚》,卷六六《产业部下·田猎》,第1176—1177页,所录王粲《羽猎赋》。
36 《史记会注考证》,卷四七《孔子世家·太史公曰》,第748 页:“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索隐》引宋均云:“折,断也;中,当也。” “当”则无过或不及。 “中折”即“折中”,于此处训解为标准。所以倒言之,乃为了与后文“埒”“绝”等入声屑部字协韵。
37 杨勇《世说新语校笺(修订本)》,正文书局有限公司2000年,第701页。
38 《宋书》,卷五《文帝纪·元嘉十七年》,第52 页:“十月戊午,前丹阳尹刘湛有罪,及同党伏诛。”卷七三《颜延之传》,第917页:“刘湛诛,起延之为始兴王濬后军谘议参军。”则当时颜延之的直属君长乃始兴王,对文帝而言,乃臣子之臣,是“陪侍”犹言“陪臣”。 “陪”不得如字读,训为陪伴,当改字读为“倍”。 “陪”“倍”二字通假例证,详参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97年),《之部第十一(下)·咅字声系》,第435页。
39 《后汉书集解》,卷八〇下《文苑列传·祢衡传》,第946页。
40 《文选》,卷四七《颂》王褒《圣主得贤臣颂》,第671—673页。
41 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春秋演孔图》注,第573页。
42 《周易注疏》,卷一《坤·文言》,第21页。
43 《纬书集成》,《春秋考异邮》,第785—786页。
44 《文选》,卷六〇《吊》陆机《吊魏武帝文·序》,第849页。
45 “ ”当改读为“越”,超过之意。二字相假例证,详参《古字通假会典》,《泰部第十四· 字声系》,第612页。
46 《汉书补注》,卷三〇《艺文志·诗赋略·叙论》,第902页。
47 《类聚》,卷九三《兽部上·马》,第1817 页,所录桓谭《新论》:“薛翁者,长安善相马者也。于边郡求得骏马,骑以入市,去来人不见也。后劳问之,因请观马。翁曰:‘诸卿无目,不足示也。’”
48 《类聚》,卷九三《兽部上·马》,第1621页。
49 《文心雕龙注》,卷二《明诗》,第2a页。
50 《宋书》,卷八五《谢庄传》,第1050页;姚思廉《梁书》,艺文印书馆,1977年,卷三三《张率传》,第233页。 《谢庄传》并未明言写作时期,仅置于“迁右卫将军”下。对照《宋书》,卷二九《符瑞志下》,第446页:“大明五年正月戊午元日,花雪降殿庭。时右卫将军谢庄下殿,雪集衣,还白上,以为瑞,于是公卿并作花雪诗。”可推知。又,《宋书》,卷九六《鲜卑吐谷浑传》,第1144页:“大明五年,拾寅遣使,献善舞马、四角羊。”吐谷浑与刘宋益州西、北接壤,黄河末段在其境内,故曰河南国。
51 《毛诗注疏》,卷九之二《小雅·鹿鸣之什·皇皇者华》,第319 页:“我马维骆,六辔沃若。”对照前两章“六辔如濡”“六辔如丝”,“沃若”盖柔韧貌。
52 《文选》,卷三九《启》任昉《奉答敕示七夕诗启》,第565 页:“继想《南风》,克谐《调露》。”善《注》引《乐纬动声仪》:“四时之节,动静各有分职,不得相越,谓《调露》之乐也。”宋均《注》:“调和致甘露也,使物茂长之乐也。”
53 《楚辞补注》,卷五《远游》,第9b页:“张《咸池》奏《承云》兮。”魏收《魏书》 (艺文印书馆,1977年),卷一百九《乐志》,第1361页:“颛顼作《承云》之舞。”
54 据《类聚》,卷九三《兽部三·马》,第1622页,所引,及下一注解引文而校改。
55 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台湾商务印书馆,1969年),卷八《本经》,第5b页:“雷霆之声可以钟鼓写也。”高《注》:“写犹放敩也。”《毛诗注疏》,卷二十之一《鲁颂· 》,第763页:“牡马,在坰之野。”毛《传》:“坰,远野也。”杨伯峻《列子集释》(中华书局,1996年),卷八《说符》,第255—258页:“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弭辙……臣有所与共担
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三月而反报……马至,果天下之马也。”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东魏·魏故使持节假黄钺侍中太傅大司马尚书令定州刺史广阳文献王(元湛)铭》,第356页:“骥、初骋,自怀弭尘之气。”骏马奔驰若飞腾,四蹄若未踏地,故无扬尘及辙迹。
56 周生春《吴越春秋辑校汇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卷四《阖闾内传·三年》,第53 页:“吴王有女滕玉……自杀,阖闾痛之,葬于国西阊门外……舞白鹤于吴市中,令万民随而观之。”《周礼注疏》,卷四〇《考工记· 氏》,第624页:“湅丝,以涚水沤其丝七日,去地尺暴之。”郑《注》:“涚水,以灰所泲水也。沤,渐也。”所成的素色者曰练,然后依需求而染色。 《周礼注疏》,卷八《天官·染人》,第128页:“春暴练”,“秋染夏”。第129页,贾《疏》:“染五色者谓夏,即与五色雉同名夏……拟以为深浅之度。”《淮南鸿烈集解》,卷一七《说林》,第19b 页:“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高《注》:“练,白也。”曳练本指白鹤自颈端至尾羽一色之状,后也形容白马电驰予人的错觉。 《类聚》,卷三三《人部十七·游侠》阳缙《侠客控绝影》,第581页:“影入吴门疑曳练。”倪璠《庾子山集注》(台湾中华书局,1968年),卷八《启·谢赵王赉丝布等启》,第5b页:“曳练且观,无劳白马之望。”
57 《尚书》,卷五《益稷【皋陶谟】》,第72—73页:“笙、镛以间,鸟兽跄跄……夔曰:‘于! 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58 “环袨”乃晋、宋时期先、寒两部相叶的叠韵词,以声传义,不重寄寓的字形,故《梁书》,卷三三《张率传·舞马赋》,第233页,曰:“善环旋于《荠夏》,知蹈躧于今【金】奏。” 《魏书》,卷九一《术艺列传·张渊传·观象赋》,第967页,曰:“还旋辰极。”皆即盘旋。 “蹈”“蹀”虽均为中古定母,但并非双声词,但此联表面上则看似叠韵词与双声词妃俪,此乃南朝人卖弄的惯技。
59 戴望《管子校正》(世界书局,1990年),卷一四《水地》,第236页:“坚而不蹙,义也。”尹《注》:“蹙,屈聚也。”缪启愉《齐民要术校释》(明文书局,1986 年),卷六《养牛马驴骡第五十六》,第279 页:“凫间欲开,望视之如双凫。”后文自注,第283 页:“胸两边肉如凫。”注43,第303 页,缪氏申释:“指胸前两侧上端富于肌肉部,要隆起如双凫”,“此部为颈动、静脉的径路”。
60 《宋书》,卷一九《乐志一》,第276页:“张衡《舞赋》云‘历七槃而纵蹑’,王粲《七释》云‘七槃陈于广庭’,近世文士……鲍昭【照】云‘七槃起长袖’,皆以七槃为舞也。《搜神记》云:‘晋太康中……矜手以接杯柈反覆之。’”则此舞早先将盘底部朝上,反扣置于地面,且盘的数量不限于七,舞者以足尖轻蹑于盘上,再跃至另一盘上,以既不能脚着地,又不能踩碎,轻盈曼妙为巧。舞容详见李林、康兰英、赵力光《陕北汉代画像石》(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图455,第149页。至晚,西晋时已改以手托盘,上置杯,回环、高低挪移而不坠为上。
61 百戏中,有一种表演者或坐,或半跪,或立,以双手反复拋掷数球或数剑于空中,令球、剑不坠地的技艺,即《类聚》,卷六三《居处部三·观》李尤《平乐观赋》,第1134 页,所言:“飞丸跳剑,沸渭回扰。”技容详参《陕北汉代画像石》,图378,第120页;龚廷万、龚玉、戴嘉陵《巴蜀汉代画像集》(文物出版社,1998年),图116、118。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卷二《祖宗圣训·太宗皇帝》,第18页:“选军中骁勇趫捷者数百人,教以舞剑,皆能掷剑高丈余,袒裼跳跃,以身左右承之。”“剑舞者数百人,科头露股,挥剑而入,跳掷承接,霜锋雪刃,飞舞满空。”犹可想象纯为剑舞的姿容。东汉以后,盖将马戏的训练融入其中,让马随剑的上下而蹲跃“抑扬”。李昉《文苑英华》(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79年),卷三四四《歌行十四》薛曜《舞马篇》,第1777页:“随歌鼓而电惊,逐九剑而飏驰。”“七盘”舞者乃女性,“九剑”舞者乃男性,对仗工巧。
62 以上引文分见《宋书》,卷八五《谢庄传》,第1050页;《梁书》,卷三三《张率传》,第234页。
63 以上引文分见《梁书》,卷三三《张率传》,第234 页;李延寿《南史》,卷二〇《谢弘微传附子庄传》,第262页。
64 以上引文并见《文选》,卷一三《赋庚·鸟兽上》祢衡《鹦鹉赋》,第205—206页。
65 《文选》,卷一《赋甲·京都上》班固《两都赋·序》,第21页。
66 《文心雕龙注》,卷八《隐秀》,第20a页。
67 以上引文并见《文选》,卷一三《赋庚·鸟兽上》张华《鹪鹩赋》,第206—207页。
68 以上引文并见《宋书》,卷九三《隐逸列传·叙论》,第1098页。
69 《文选》,卷四〇《笺》吴质《答魏太子笺》,第576—577页。
70 《文心雕龙注》,卷六《定势》,第24a页。
71 详参拙作《“灵均余影”覆议》,《汉赋史略新证》(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第137页。
72 楼宇烈《王弼集校释·周易略例》(华正书局有限公司,1992),《明象》,第60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