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纷至沓来（上）
“玄德，快点儿，快点儿。”
刘阿大拉着刘备的手，来到马氏庄园的内宅。
“你们要去哪里啊？”
赵云、张郃，还有那马氏的家丁跟在后面。
马府内宅空间极大，道路交错，数十道拉门把宽敞的宫室隔开，
内部房间仿佛棋盘迷宫一般，景致相似，叫人眼花缭乱。
四周又没有路标。没有家丁引路极为容易迷路。
奇怪的是，刘阿大似乎很熟悉这间布局复杂的内宅，时而钻进长廊，时而拉开隔门。
不多时刘备和刘大两人就来到了马府的内院。
院子里铺满席子与垫子，放眼望去，足有数百个座位。
最高处是一张软塌，后面挂满了棋谱以及胡人的乐器。
最上面挂着一副八分书，写着“黑白有道”四个字。
多半是马融在家开设的私塾讲堂。
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女人，正跪坐在最中间的座位与人对弈。
刘阿大停下脚步，刘备这才站定，能够站在柱子后面，细细打量不远处的两人。
中年女人三四十岁年纪，姿貌甚伟，老成持重。
取子落子，一举一动都极为标准，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她身穿大红，此乃重孝，不出意外，应当是马氏家族的直系子孙。
而与她对弈的女郎身穿礼服，嘴角挂笑，儒雅潇洒，气息清澈。
胳膊上绑着一条白色麻带，二十岁年纪，应当是与马氏有关的外戚。
刘备跟随卢植学过围棋，虽非国手，但也看得出女郎所持白子，已然无力回天。
纵然败局已定，也不失风度，给人一种胜负不挂于心的洒脱。
能够下满一百八十一子，全始全终，足见女郎是个棋品极好的女人。
女郎长考之后，起身行礼，对那身披重孝的女人说道：“是袁基输了。”
她行礼时动作略带迟缓，给人一种庄重敦厚的感觉。
而她含笑而自信的眼神，也让感受到这是一个做事周全，心思细腻的女人。
听到袁基两个字，刘备才知道，这位潇洒而敦厚的女郎，
竟是汝南袁氏的正统继承人，袁绍与袁术的姐姐。
那么够资格让袁基行礼，又身披重孝，恐怕只可能是一人。
马氏庄园如今的主人。
——扶风马日磾
“看了这么久，还不进来。”
马日磾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正门，放下手中的黑子。
明明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
她漆黑的眼睛仿佛藏在一座山，在看向她的眼睛时，会不自觉地感到气氛变得压抑。
肩膀都变得凝重起来。
这种气息，刘备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
那就是卢植老师的身上。
这人与老师一样是一位绝顶高手，而且武功可能还在老师之上。
罢了，既然被发现，应该出来认错，如此才不算唐突。
刘备正要出声，走到马日磾的面前，向这位扶风马氏最后的太阳，自报家门。
刘大却捂住刘备的嘴巴，将他带到了柱子后面。
只听一阵爽朗笑声响起，一个黑衣宽袖的胖女人走进书院。
刘备这才知道，已经有人比他们更早藏在这座讲馆。
那人脚步轻快，好似足下生风，眨眼间已经走进了讲堂。
玩世不恭的声音好似能在旁人心间吹起一股歪风，言语之间，就能俘获人心，令人俯首称臣。
那人也不行礼，只是双手收进袖子中，哈哈笑道：
“老朋友，你落下第一子就已发现了我，却在收盘时才叫我进来，是否恨我不请自来？”
马日磾收回凝重的目光，将棋子一粒粒收进棋篓，漫不经心地说道：
“孔文举，你替杨太尉前来吊唁，既已事毕，何不归还，何必插手我们太学内部之事。”
刘备这才知道，来者竟然是太尉杨赐的门人，鲁国孔融。
只是孔融为何而来，马日磾为何说她插手太学之事？
曲阜孔氏虽为圣人家族，但多年来大汉宗室忌惮其影响力，从未让孔融以及其背后的圣人家族干涉太学。孔门世代为官，也只是让孔氏做一些没有实权的小官。
孔融突然出现，难道和卢植老师有关？
孔融甩着袖子进来，见到刘备与刘大藏在柱子后面，只是嘴角一扬，也没揭穿。
她天性气爽，虽没有倾国倾城的外貌，长相好似山中泼猴一般欠揍。
偏有一种不拘于礼的洒脱，尽在举手投足之间，叫人心生好感。
见着年纪比她要大的马日磾，也全无长幼尊卑。
大步而来，一屁股坐在马日磾对面。
这让刘备想起了一个有关孔融的成语。
——忘年之交。
传闻孔融与祢衡交往，比祢衡大二十多岁。
两人平起平坐，旁人问起此事，孔融只说，祢衡才高，我忘年也。
如今，孔融面对大她十岁的马日磾。
不请自来，不讲年岁，席地而坐，何尝不是一种忘年？
孔融笑道：“何不手谈一局？”
话音刚落，也不等马日磾答不答应。
孔融已把黑白共四枚棋子，落在四角星位，此之谓座子。
刘备点头，虽然座子制究竟是何时起源，已经无从考证。
但有关文献可以证明，东汉正是流行座子制的时代。
座子制乃是白棋为先。
起手白子，右上点三三。
孔融抬手行了一个请字。
马日磾也不怯战，更不问孔融为何抢先，她只把黑子落在正中天元。
显然她是不把孔融放在眼里，孔融一挥衣袖，当即落下第三子。
二人下棋，初始时极快，在边角战场，相互撕咬。后来才慢了下来。
围棋历来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说法，
不多时，马日磾拿下一角，占据优势。
孔融本还有一搏之力，合围打吃，未必不能咬到中盘，却立刻选择抛弃失地，远走她方。
正如她后来，抛弃尚有希望的北海郡，投奔曹操一般。
这般心力未尽，惜身爱命，如何能赢？
刘备已经皱起眉头。
刘阿大却浅笑了一声，“你且看就是了。”
东汉末年何人棋力最高，已无从考证。
但要说神州大地现存最古老的围棋指南，乃是大儒班固的《弈旨》。
当时大汉流行一种叫做六博的赌博游戏，伤风败俗，影响很大。
班固兴围棋，而抑六博，上至帝姬，下至黎庶，皆掀起下棋之风。
班固把自己的棋术传承给关门弟子马融。
因而，马融所著《围棋赋》，可称第二。
马融门下弟子皆懂棋。郑玄，卢植更为翘楚。
其中郑玄更被称为算力通神，卜生死，知福祸。
《世说新语》对郑玄算力的神化，更接近于仙人。
就连号称国士无双，能算福寿的马融，也非其对手，妒恨郑玄天生奇才。
郑玄东归，师徒二人相互算计，郑玄将一双木屐放在河面，令马融误以为郑玄已死。未能杀死郑玄，致使马融哀叹：“吾道东也！”
而马日磾的棋术，便是传自祖母扶风马融。
第三，便是建安七子的孔融，应玚、王粲等人
七子都会下棋，七子棋力最高者，乃是应玚。
其所作《弈势》为第三。
孔融在建安七子之中，棋力并非最高，但一定不弱。
《后汉书》记载，孔融被曹操抓住时，她的一对儿女正在学习下棋。
其中男孩儿七岁，女孩儿九岁，士兵问着这两个孩子为何不惊慌？
两个孩子放下棋子，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士兵，说出了那句，令曹操感到恐惧，进而挥刀杀害这对儿女的惊世名言。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