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对面才知是故人
6.对面才知是故人
这一叫,倒先把刘聚义吓了一跳,他赶忙手拄拐杖站起身来,喊道,“怎么啦?竞儿,没吓着你吧?”刘竞手按心口,吐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没事…爸,你啥时候到我房间里的?”刘聚义咳了一下,说,“我坐这里一小会了。这两天我怎么瞅着你心神不宁的,饭也不好好吃。我听说你们学校早就停课了,你一天还是往外面跑个不停是忙啥来?”刘竞隔着衣服按了按夹层里的玉佩盒子,找个背光处的凳子坐下来,说,“没啥事啊。我就是在家里闷得慌,出去找找同学们,看看她们都在干些啥,能踅摸些什么出路。”
刘聚义“唉”了一声,“这烽火连天、兵荒马乱的,能有什么好出路?女孩子家,没有书念了就待在家里吧,如今世道越来越乱,外面是越来越不太平啦。有个啥事你要及时给我说,你说你没啥事,可我半夜醒来看见你房间的灯都还亮着,鸡都叫二茬了,你还是灯亮着不睡觉,我琢磨着你肯定有事,在前院走了几圈放心不下,就直接从二楼走过来,一路都不见你,你房里却是空荡荡的没个人影。你刚刚干啥去了?”
刘竞见父亲没发现她刚才的行踪,暗暗松了一口气,脑子一转,马上想了个主意,说,“爸,真的没啥。我可能是吃坏肚子啦,昨晚肚子不舒服,折腾了一晚上都没睡好,所以灯早早就亮了,一大早更难受了,我就下去蹲茅房了。”
刘聚义眼帘低垂,沉默了半晌,说,“竞儿你过来,坐爸身边。”刘竞依言过去坐了,刘聚义将她手臂拉直,垫了枕头放在床沿上,伸出食、中、无名三指,按在她两只手的寸口处都细细听了些许,又看了看她的舌苔,缓缓说道,“诊脉时间以平旦为佳,这个时辰脉象的快慢、强弱、深浅最能反映身体的状况。若是腹泻拉肚子,则舌苔垢腻或厚腻,脉滑,但我看你却是舌质红、苔黄,脉数,这明显是心情焦虑肝火上升所致。你肯定是有什么事的,有啥事情就给爸说一说,不要窝在心里,窝在你心里你睡不着觉,爸心里也不踏实呀。”
刘竞咬了一下唇,低低说道,“其实也没啥,就是最近我一个同学家里面出了点事,我们这几天都要过去给人家帮忙的。”刘聚义“哦”了一声,说,“同窗之谊,这是理所应当的呀。你同学家住哪里啊?”刘竞想了一下说,“就在运城城里,钟楼附近。”刘聚义双眉不禁皱了起来,说,“这两天运城闹腾得厉害。听说有游击队分子在城里面搞刺杀,日本人管制得很严,你还是尽量别去这些地方。不行的话我让人给你同学家里送些钱,或者让咱家伙计过去帮点忙,你一个女娃家这么跑来跑去,我不放心。”
刘竞一听急了,“那怎么能行?我们都是说好的,每个人都必须亲自到,送钱或是让伙计去那算怎么回事?不行,这种事我必须得去!”刘聚义沉吟了一下,语气坚决地说,“不行,竞儿,平时什么我都可以依着你,但是今天这事可不能由着你来。如今这外面太乱了,你绝对不能去。再退一步讲,你非要去那也得让五民跟随你一起去,你五民叔办事稳成,应变能力也强,给你同学帮忙绝对没问题的。有他相随我才能稍微放点心。”
刘竞气得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我们是同学聚会在一起大伙共同讨论想办法,我带五民叔过去算啥呢?他和我同学又不熟悉,干啥都不方便。”刘聚义面色一沉,嗓音提高了几分,“你五民叔机警得很,他待人处事比你们这些小孩子要有经验的多,他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啥不方便的?”刘竞嘴一嘟,使起小性子,抓起父亲的胳膊摇晃起来,“不嘛,我们同学都是一个人去的,我都长大了嘛。”
刘聚义“唉”地一声站起身来,拨开女儿的手,“你再大都还是个孩子呐,你就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你再好好想想吧,能不出门最好。”撑起拐杖,一摇一晃出了房间,反手把门紧紧带住了。
刘竞瘫坐在床上,她知道父亲的脾气,这明显是再无商量的余地了,这下该怎么办呢?她又陷入紧张的思索中。时间一分一秒飞快地流逝着,日头也一下一下地往上窜,眼看着都超过树梢了,刘竞还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
外面传来脚步声响,有人轻轻地敲门。难道是父亲回心转意了?刘竞翻身跃起,冲过去拉开门一看,原来是厨房的赵妈。赵妈轻声说道,“哈,小姐,我以为你还没有起床呢,那赶紧下去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刘竞懊丧地叹了口气,问,“赵妈,我爸吃饭了吗?他现在在干啥?”赵妈扭头看了看院子,低声说,“大掌柜吃完饭就去前院了。嗨,你是不是和你爸闹别扭了,我见五民一直站在你的楼下,应该是你爸让他守在这儿的。”
刘竞一听几乎要晕了,五民叔的认真劲儿她可是领教过好几次的,尤其是去年她在二师上学时候,有一次和同学外出搞活动彻夜未归,偏巧父亲让五民叔过来给她送些物品,其实那物品也不是很重要,托付门房或者其他人转交未尝不可,但五民叔知道父亲牵挂自己,非要坚持见到她,看看她的气色装扮、生活状况,以便详细给父亲汇报,于是就在学校门口等了几近一天一夜,没吃没喝,甚至连茅房都没有去上。提起五民叔,刘竞可是又敬又怕。
眼下父亲又让五民叔在楼下守着自己,这简直就是被关进了牢房里,想一个人出去是万万不可能了。想到这,刘竞登时愁云满怀,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她一屁股倒在床上,说,“赵妈,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别管我了,我不想吃饭,我要睡觉。”说完扯过薄被蒙住了头。
赵妈见状也无可奈何,摇摇头轻轻带上房门走了。但是刘竞哪里能睡得着,赵妈一走她就把薄被扔到了一边,睁大眼睛,盯着屋顶看了半天,却想不出一丝主意,翻身坐起,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还是没有半点法子。
忽然,隔窗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梆子响,有人在屋后巷子里高声喊着,“剃刀、磨剪子咾!剃刀、磨剪子咾!”这一声喊叫突然启发了刘竞,她悄悄拉开房门往院子张望了一下,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可能人都去前院了,她又伸脖子向楼梯口探了探,就看见五民叔还守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竞咬了一下下唇,闭上房门插上门栓,又把被子卷成长条铺在床上,上面盖上薄被,装扮成她在床上睡觉的样子,然后搬过木凳站在上面打开了后窗。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伸头往外看了看,刘竞心里还是一阵发憷,这窗户距地面竟有5米之多,而且其下还是青砖路面,这一跳下去……,但不跳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刘竞看看巷子两头,正巧还没有其他人,她银牙一咬,翻身伸腿跨过窗户,又把木凳挪开,双手抓紧窗边,身子慢慢顺墙往下滑,可是还差得很多,胳膊都伸直了,脚尖距地面还有3米多,刘竞正琢磨该如何落地为好,巷子右边的拐角处突然响起轰鸣的马达声,她不及多想,双手一松,整个身子便掉了下来。
右脚踝猛地如针扎般刺痛,刘竞挣扎着正要站起,一声急促的刹车响起,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她的跟前,从副驾驶座上飞速下来一个人,跑到她面前,连声问,“姑娘,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刘竞扶着墙壁缓缓站起,强忍着疼痛低声说,“没事,我就是不小心…把脚给崴啦,歇一会就行了。”那人又问,“那你家住在哪块?我们可以把你送回去。”刘竞一下慌了,扫了一眼头顶,窗扇已经自动闭合了,她赶紧摇摇手,“不用不用,我家…挺远的,你们走吧,我自己想办法就行。”那人却挺执着,说,“既然你家挺远,像你这样怎么能行呢?你不用害怕,我们都是正派人。这样吧,”他回过身对着车里驾驶座的人说道,“志浩,
你把这位姑娘送到你的医院治疗一下,我就剩下这一截路了,就不麻烦你再跑了。咱们今晚或明天早上再见。”车里的人应声下了车,说,“那行吧,子华哥,这里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自己要多保重,注意安全!”下来的人正是王志浩。
王志浩走到刘竞跟前,说,“姑娘,你受伤了,我是医生,我们医院就在老爷庙附近,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刘竞直勾勾盯着他,说,“王志浩,你不认得我啦?”王志浩一愣,随即笑了,“哦,刘竞啊,好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真是越来越漂亮,差点都认不出来啦。”刘竞鼻尖一翘,哼了一声,“谁像你一样,还是死相不改,就是会耍嘴皮哄女孩子。”刘竞和王志浩都在解县一小上过学,民国17年已普遍推行男女同校,虽然王志浩要大上几岁,但两人原本是一个村的,加上学生又不是很多,两人那时就很熟悉了,王志浩长得白白净净,性格嘻嘻哈哈,最爱在学校里和女学生玩耍。
刚才那人站在边上哈哈笑了,“原来你俩认识啊,那就更好了,我走啦,你们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小姑娘,再见!”最后一句是冲着刘竞说的,刘竞看他大约有30出头的模样,瘦瘦的身材,眼睛眯眯的,不大,一笑就成一条缝了,样子很可爱也很和蔼,刘竞心中不由生起一份亲切感,她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那人大步流星走远了。
王志浩说,“你家不就在这跟前吗?你刚才怎么说离你家挺远?”刘竞说,“你别管,我只是不想回我家去。”王志浩咧嘴一笑,指指她的鼻尖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和你爸闹别扭了,把你爸惹恼了,怕你爸打你,不敢回家。”刘竞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管那么多干嘛?还不快点扶我上车,我脚都痛的,哎唷!”
王志浩赶忙把她扶到后座坐好,刘竞长长吁了口气说,“你先别说话,赶快先离开这里。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问你呢。”王志浩发动汽车,开始向前行驶,说,“好了,你想问啥?”刘竞问,“刚才那个人是谁啊?”王志浩一怔,想了一下说,“这个我可不能说。我只能给你说,他是咱们的老乡,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刘竞看他一脸正经,便说,“行,这个不问了。下一个问题,这车是你的吗?”王志浩说,“是我的。怎么,你要用吗?”刘竞心中一喜,说,“对,我要用。可是我不会开车,还得你开车送我。”王志浩说,“我这不就是准备送你去医院吗?”刘竞拍了一下后座,说,“我不去你家医院,我爸教过我推拿手法,跌打扭伤我自己会治。我有要紧事,我现在要去盐池。”
“盐池!”王志浩吃了一惊,一个急刹车差点让刘竞的头磕在了前座上,他回头看着刘竞,瞪大眼睛说,“你去盐池干嘛?那是你女孩子能去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