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剑客提刀入阵
长乐琉璃塔，形制为楼阁式与密檐式相搭，呈八角形，上下共七级。
塔身用青色琉璃砖镶嵌而成，坐南向北。而琉璃砖工艺繁琐，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是一种极为珍贵的建筑材料。
琉璃塔的塔顶上为宝座，四周悬有铃铛，上是铃铎式刹身，再上为刹顶，整座塔刹均为金铜制成。
每层塔檐的角下，都悬挂有一只铜铃，秋风拂过，檐下悬铃叮当悦耳。
而在回廊之上，刻有一串文字：天之净德智慧覆护一切众生。
塔下则为汉白玉须弥座台基，配有平安如意雕花石栏。此塔雍容华贵，堪称当世无双。
但今天却是琉璃塔首次以真身现世，自建成之后，此塔就一直被重重禁制封锁，非仙人而不得见。
此刻整座塔都散发出光辉夺目的金光，并且在那金光之外，还有着数道五色缤纷的幻光，可谓云兴霞蔚、晖光满天。
如此霞蔚云蒸之景，若被当朝诗仙李公绰看到，不知又会作出何等惊风泣雨之作。
无心立在不远处一座小丘上，发丝与黑衣迎风飘荡。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长乐琉璃塔，神色冷峻。
高塔之下，是密密麻麻的大胤兵卒。
兵卒人数众多，粗略看去应有五六千人。
而在军士的外侧，则是一个宛如龟甲的巨大屏障。
那屏障大体为淡金色，与其内琉璃塔的金光浑然一体。
此等规模的大阵，必然有护阵之物。
无心眼神一凝，塔周的数千大胤兵卒，正是护阵者。
面对这般强度的屏障，若是平时，她会细细寻找破绽，抽丝剥茧地使阵法衰减。
但此时，琉璃塔金光已现，缭绕的金霞正是钱塘气运之具现。
命灯从点燃到熄灭，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已没时间去慢慢寻找阵法玄机了。
自家侄儿的性命，此刻只系于自己的剑上。
“锵！”
无心长剑出鞘，剑刃在琉璃塔金光映照下，反射出瑰丽的光。
此剑名为“琅琊”，乃是以陨铁为材料，经真炎捶打十万次锻成。
当初为救宁长逸，破开一整座秘境，并斩首六臂妖魔的，便是这把剑。
“嗡——”
琅琊发出凶戾的剑鸣，一如主人此刻的情绪。
天地之间，一缕缕灵气开始浮现。
灵气在空中编织、汇聚、附着在女子的长剑上，如江河汇入汪洋。
屏障内，所有兵卒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丘上的黑衣女子。
军阵后方，身穿明光重铠的统领，神情肃杀。
统领手握腰侧宝剑，嘴角紧抿，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副将走到身旁，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统领问：“都到齐了吗？”
副将答道：“除王校尉领走的五百人，都在这了。”
此次在琉璃塔下护阵的士卒，有五千八百人之众，整个余杭郡的地方团练几乎倾巢而出。
统领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徐徐吐出。他道：“对面到底是什么人？”
副将也紧皱眉头。他道：“应是个修士。”
统领问道：“何等修为？”
副将答道：“不知。”
统领皱眉不语，神情更加凝重。
副将随即又说道：“六千名身负大胤气运的兵士，就算是陆地神仙亲临，也够其喝上一壶的。”
这些兵卒团练每一个，都身负大胤气运，绝不可以常人视之。
他们并非修仙者，而依然是凡人……
不过，却是身负王朝气运的凡人。
正如年轻的副将所言。
六千身负大胤气运的兵卒，就算是仙人亲临，只怕也要犯难。
如今，王朝心腹之患乃“北境魔族”，对抗他们的，正是胤朝边军。
魔族军士经脉更粗，穴位更多，灵气顺畅，天生就适合修炼体魄。
与中原士兵相比，北境魔族完全是由一群修士武夫组成的大军。
若大胤官兵只是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御敌于北境？
只有让每个人都背上王朝气运，才能与之相抗。
众军士虽无修为在身，但每个都身负国朝气运。
论单打独斗，他们定不是普通修士的对手，但当众人集结成军，即锐不可当。
若士兵人数足够多，那么他们背负的气运之力汇聚一起，则堪称恐怖。
即便是仙人，也要避其锋芒。
中原王朝之气运与天道相连，若与其相抗，必受天道之谴，仙人亦难以承受。
百多年前的大周灭国之战。
本朝太祖亲帅四十万大军，据洛阳，立国号“胤”。
彼时大胤气运已成，太祖挥师西进，剑指大周京城长安。
彼时镇守潼关的，乃大周名将，有“霸枪”之称的，秦沭阳。
那一战持续了七天七夜，最终周朝全军覆没，守将秦沭阳战死。
但胤朝大军同样损失惨重。
大将秦沭阳一人，即破敌五千余。
霸枪已存死志，从未想活着离开，否则以秦沭阳的修为，若想走自然没人拦得住。
但由此也能看出，面对大军，即便强如霸枪，亦不能力挽狂澜。
另外，此战阻挡胤军七日，为周王朝最后的有生力量，提供了宝贵的转移时间。
时至今日，天下归胤已百载，前朝之余孽，仍令龙椅上的那位困扰不已。
周朝皇室的血脉，依然下落不明。
琉璃塔下。
守塔奴倚在白玉栏杆上，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重见天日的狂喜已经褪去，他只希望这盏破命灯赶紧熄灭，那时他就彻底自由了。
守塔奴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大军。
如果外面的黑衣女子足够聪明，现在就应该转身离开。
至少守塔奴自己，绝不会硬碰六千身负气运的军卒，王朝气运的反噬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算对方真的蠢到，用身躯去撼动军阵，这么多人，也足够斩杀仙人之下的任何境界。
念及于此，守塔奴又打了个哈欠。
自由前的等待最难熬，琉璃塔熄灭前，还不算彻底解脱。
因此，守塔奴干脆躺在玉栏上，翘着二郎腿睡了起来。
等睡醒后，一切都结束了。
山丘上，女子的剑气已达最盛。
屏障内，琉璃塔下，六千双眼睛，都在死死盯着那袭黑衣，警惕着她哪怕最细微的动作。
然而下一瞬，就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小丘上的黑衣陡然消失。
当她再出现时，赫然已在屏障之前。
“乙、丙、丁，镇东南！”
屏障里，统帅立即大喝道。
三队士卒闻声而动，然其尚未到达布防地点，一柄长剑已与屏障猛然相撞。
“轰——”
剑与阵法相接之处，一声轰鸣陡然炸响。
其威势之大简直撼天动地，屏障内不少兵卒，皆被震得耳洞淌血。
只是，塔下栏杆上，守塔奴依旧翘着二郎腿，对外面的动静充耳未闻。
他与满头苍发不相符的年轻面庞上，表情得意，许是梦见自由后的场面了。
军阵后方，统领惊愕地看着，屏障之外的黑衣女子。
“竟想以蛮力破塔？！”
其实这个屏障，特意留了个薄弱之处。
以女子刚才那剑的威势，其修为必然不低，不可能看不出屏障的那处弱点。
若寻着那个薄弱之处，只要花些时间，就能以巧妙的方式破解阵法。
——只要花些时间……
统领接到的命令，正是拖住时候。
而破解阵法所需的时间，差不多是三分之一个时辰。
以对方的修为，或许根本不用那么久。
“她没看出阵法弱点？”统领道。
“不可能。”副将道，“最开始，她分明看了那弱点一眼。”
统领闻言，转头看向外面的黑衣女子。
也就是说，她分明知道屏障薄弱之处，却依然选择硬撼。
一个荒谬的想法浮现脑海：难道她宁可冒着化成血雾的风险，也不愿花三分之一个时辰？
——这女人疯了吗？她知道代价为何吗！
大阵之外，无心嘴角溢出鲜血。
以蛮力硬撼防御大阵，是最愚蠢、代价最大的方式。
但却是最快的方式。
她握紧手中长剑，咬着牙，将全身真气运转到极限。
“嗡——”
琅琊剑发出一声嗡鸣，如此强的重压，它也快到极限了。
大阵屏障为与之对抗，自身光芒亦大放至最盛。
“午营、申营、亥营，顶上去！”
统领怒吼道。
阵外。
“噼啪……”
琅琊剑发出一声不祥的细小声响。
“顶住！都给我顶住！”统领大喝道。
他快步走到塔下一座石狮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符。
统领的目光在两者间来回游移，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将符咒贴在石狮上。
外面，无心的琅琊剑，剑身开始浮现道道细小裂纹。
或许是之前破秘境，斩妖魔，本就对它损伤颇大。
且此时又要硬撼这大阵，就算是陨铁真炎铸造的神兵，也已超出极限。
但剑下的大阵，同样出现了一条条裂痕。
所有人都在盯着，剑与屏障，究竟那个会先碎掉。
军阵后方，统领一咬牙，不再犹豫。
“咚——”
他用力将符咒拍在石狮额头。
二者相贴，石狮竟像被木槌敲击般，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这时，屏障的光芒陡然大盛。
得到援助，大阵强度剧增，其上浮现道道金文。
硬撼大阵的无心，顿感压力陡升。
琅琊剑接连发出几声细响，剑身上的裂纹更多了。
琉璃塔下，统领紧张地盯着外面的女子，冷汗不断从额角滑落。
“咔嚓！！”
无心手中长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怦然碎裂。
“轰隆！”
剑刃的碎片被弹飞，其中一块插入远处小山，直接削去半个山头。
无心握剑的右手，也被猛然弹开。
她被破了架势，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向后跌去。
“挡住了！”
阵内，有兵卒大叫道，众军士皆是一阵叫好声。
统领见状，长长松了口气。
副将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
然而。
众人的欣喜刚刚升起。
却见阵外女子的动作，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
黑衣女子并未倒下，而是借着被弹开之势，顺势一个转身。
她左手攥紧拳头，整个人旋转一周后，左臂猛然挥出。
“砰——！！”
拳头与屏障剧烈相撞。
这电光火石间。
士兵的叫好声卡在了喉咙。
副将的眉头才舒展一半。
统领胸中的闷气也尚未舒完。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大阵轰然破碎。
靠近外侧的十数名军士，当场毙命。
他们被屏障破碎的震荡，冲得血肉翻飞，几乎已辨不出人形。
无心砸碎大阵的左臂，瞬间被震得血肉模糊，有地方甚至露出了骨头。
琉璃塔下，额头贴着符咒的那尊石狮，其口中石球发出一声脆响，骤然裂成两半。
“咔。”
屏障化作的碎片，在后方琉璃塔的金芒下，反射出灿烁的光。
那光照亮了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有军士的瞠目结舌的面孔，有统帅的眼神阴郁的面孔，有守塔奴睡熟的面孔。
也有黑衣女子那自始至终，未曾动摇的面孔。
军阵后方，统领看着眼前的一切。
起初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在确认眼中看到的，并非幻觉之后，他心中生出了强烈的荒谬之感。
难道那女子打从一开始，就想用肉身破阵？
荒唐！她难道不清楚，稍有差错就会被震成血雾吗？
——疯了，这女的已经疯了！
但良好的素养让他很快回过神。
“起弓，准备放箭！”统领大吼道。
这些军士并非吃素的，从震惊中回神后，他们随即起弓搭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有条不紊，显然经过无数次训练。
“放箭！”副将命令道。
下一刻，无心的头顶便已是漫天箭雨。
刚才琅琊剑身破碎，此时她手中只一柄半截的断剑。
女子右手一挥，那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箭雨，便纷纷偏离了轨迹，大多数都插入了身旁的地面。
但飞射而来的铁箭太多，仍有不少未受影响，直直朝她射来。
女子手持断剑，手上动作快到仅剩残影。
“铛铛铛铛铛！”
铁箭又被挑落不少。
但还是有支箭突破重重阻拦，插进了女子的肩膀。
这箭簇经过秘法淬炼，有阻碍灵气运行之效。
无心只觉浑身真气运转，瞬间停滞了一刹。
她面无表情地拔出箭镞，肩膀又是血肉外翻。
女子将箭簇一甩，那铁箭顿时以比刚刚快数倍的速度，刺向前方军阵。
箭尖插入一名兵卒的胸甲，他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胸口一紧，随即暴毙。
铁箭将第一名军士穿了个透彻，冲势仍旧不减，又刺入后面士兵体内。
盔甲上的小型防御阵立即发动，但于事无补，箭镞像刺破薄纸般穿过了他的身体。
直到刺穿整整十六人后，那铁箭才被一名校尉双手接下。
校尉铠甲发着光，其上铭刻的咒文飞速运转，显然接下这一箭并不轻松。
无心脚下，是屏障碎裂时，被波及而死的士兵。
经过刚才那轮箭雨，他们的尸块上，插满了箭矢。
无心丢掉只剩半截的琅琊剑，捡起地上一名军士的长刀。
大胤官兵的制式武器为横刀，刀身细且直，与长剑倒有几分相似。
“咳咳……”
无心咳嗽了几声。
刚才强行破阵，她亦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左臂可见森然白骨，两处大穴都已被震碎。
但没时间处理伤势。
她感应到，保护宁长逸的那么多阵法，竟然都被破了。
女子紧皱眉头，死死盯着眼前的数千军士。
“放箭！”副将又喝道。
遮天蔽日的箭雨倾泻而下。
无心干脆利落地吐出两口血。
——逸儿，等我，姑姑这就去接你。
她的脚踏前一步，迈过地上人头。
女子剑修迎着箭雨，提刀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