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停止家庭预算般的思考

全国各地的家庭正在勒紧裤腰带，做出艰难的决定。联邦政府也应该这样做。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2010年《国情咨文》演讲

迷思#1：联邦政府应该像制定家庭预算一样编制政府预算。

现　实：与家庭预算不同，联邦政府可以发行自由使用的货币。

和许多人一样，我是看着动画片《芝麻街》长大的，它帮助儿童培养的技能之一，就是根据物体的相似性和差异性进行分类。“这些东西中的一个和另一些不一样”，当节目中出现这段话的时候，伴随着歌曲开始，屏幕上出现了四张图片：香蕉、橙子、菠萝和三明治。“三明治！三明治！”我和姐姐会对着电视大喊。现在我不再是个孩子了，但每当我听到有人谈到联邦政府预算与家庭预算没有什么不同时，我还是会“对着电视”大喊。

如果你听到有人抱怨说白宫方面需要把它的财政状况搞好，你就会听到这个关于把联邦政府当成家庭预算的迷思。它源于一个有缺陷的想法，即我们应该用管理自己家庭预算的视角来看待山姆大叔的预算。在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所有迷思中，这无疑是最有害的。

这是政客的最爱，他们倾向于寻找用最简单的措辞来与选民沟通，还有什么比用民众已知的关于家庭预算的术语来描述政府的财政状况更容易的呢？我们都知道，个人支出与总体收入保持一致是很重要的。因此，当我们听到有人用贴近生活的方式来谈论政府财政时，就会感到很亲切，有一种在厨房餐桌前随意讨论的感觉。

我们都见过这种做法。在美国各地的竞选广告和市政厅演讲中，政客们指着小商人或勤劳的女服务员，把他们作为负责任的家庭预算编制的光荣榜样。他们对普通民众日常的痛苦感同身受，时常提醒我们坐在厨房桌前平衡家庭账簿并试图量入为出是什么感觉。然后，他们希望引起民众的愤怒，将话题转移到联邦政府，告诉我们山姆大叔的账本几乎从未平衡过，因为不负责任的支出已经成为华盛顿特区的一种生活方式。

这些故事和语言是如此熟悉，很容易让民众产生共鸣。我们知道，我们应该量入为出，合理安排财务，使支出不超过收入；我们需要为未来留出一些储蓄，在借钱的时候应该格外小心；承担过多的债务可能导致破产、丧失抵押品赎回权，甚至带来牢狱之灾。

我们知道个人可能会破产，即使像RadioShack（美国消费电子产品专业零售商）和Toys“R”Us（玩具反斗城，美国大型玩具连锁店）这样家喻户晓的公司，在无力支付账单时也会被迫破产。即使是城市（例如底特律）和地方政府（如堪萨斯州政府），当没有足够的钱来支付日常开支时，也会遇到大麻烦。每一个坐在厨房餐桌前编制预算的家庭都明白这些，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联邦政府（山姆大叔）与众不同。

要了解其中原因，我们直接来看现代货币理论中的核心理论。

货币发行者与货币使用者

现代货币理论以一个简单而无可争议的事实为出发点：美元作为美国的国家货币，来自美国政府，它不能来自其他任何地方——至少在法律上不允许。美国财政部和其财政代理机构——美国联邦储备银行（美联储）均有权发行美元。它们铸造你口袋里的硬币，印刷你钱包里的钞票，或创造只存在于银行资产负债表电子条目上作为储备金的数字美元。财政部负责制造硬币，其余由美联储负责。一旦你理解了这一现实的重要意义，你就能理解许多关于赤字的迷思。

尽管你以前可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你内心深处可能已经明白了这个基本事实。想想看，你能创造美元吗？当然，你可以赚到美元，但你能制造美元吗？也许有了高科技的印刷设备，你可以在地下室开店，生产一些看起来非常像美元的东西，或者你可以黑进美联储的电脑，按几个键，生出一些数字美元。但我们都知道，如果你在伪造货币时被抓到，那么你就等着穿上橙色的美国监狱制服吧。因为美国宪法赋予联邦政府发行货币的专有权力。1正如圣路易斯联邦储备银行所说，美国政府是“美元的唯一制造商”。2

当然，“垄断”一词是指在一个市场上某种产品只有一个供应商。由于联邦政府是美元的唯一制造商，我们可以认为它对美元具有垄断地位。这有点像被赋予了一个永不过期的超级版权，可以无限制造更多美元。这是由美国先驱明确赋予联邦政府的一种专属权力，不是家庭、企业、州或地方政府能够做到的。只有联邦政府可以发行货币，而其他所有人都只是货币的使用者。这是一项特殊的权力，必须非常谨慎地使用。

回到《芝麻街》的故事，我们可以轻易发现图1.1中哪个和其他三个不一样。

货币使用者和货币发行者之间的区别是现代货币理论的核心所在。正如我们在接下来的章节会谈到的，它对我们这个时代一些最重要的政策有着深远的影响，如医疗保健、气候变化、社会保障、国际贸易和社会不平等。

为了充分利用货币发行者被授予的特殊权力，各国需要做的不仅仅是授予自己发行货币的专有权。同样重要的是，它们不能将本国货币过多兑换成可能会用完的东西（例如黄金或其他国家的货币），而且需要避免以非本国货币进行借贷（即承担债务）。3当一个国家发行自己的不可兑换的（法定）货币，并且只用本国货币进行借贷时，这个国家就获得了货币主权。4因此，拥有货币主权的国家不必像管理家庭预算那样管理国家预算，它们可以利用自己的货币发行能力来推行旨在维持充分就业的经济政策。

有时人们会问我，现代货币理论是否适用于美国以外的国家？当然适用！尽管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被赋予了特殊地位，但其他许多国家也有能力使其货币体系为人民服务。因此，如果你在美国以外的国家读到这本书，请不要认为书里没有对你和你的国家有用的重要指导。其实，现代货币理论可以用来描述和改善拥有高度货币主权的国家的政策选择，如美国、日本、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并且，我们将在第五章看到，现代货币理论还为货币主权很少甚至是没有货币主权的国家（如巴拿马、突尼斯、希腊、委内瑞拉等）提供见解。

现代货币理论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那些固定汇率的国家（如2001年以前的阿根廷），或大量以外币借债的国家（如委内瑞拉），其货币主权会被破坏，并遭受其他货币使用者如意大利、希腊和其他欧元区国家所面临的种种限制。当货币主权很小或没有货币主权的国家无法自律地控制预算时，它们就会像家庭一样面临无法负担的债务。相比之下，美国从来不需要担心钱不够用，不管金额多大，它总是能够支付账单，即使数字很大。当希腊为了使用欧元而停止发行德拉克马（希腊货币单位，于2002年被欧元取代）时，它放弃了货币主权。美国不会落得像希腊那样，它并不依赖任何国家的融资。最重要的是，拥有货币主权意味着一个国家可以优先考虑其人民的安全和福祉，而不需要担心资金从何而来。

撒切尔夫人的反向言论：（TAB）S

英国第4任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在1983年的一次著名演讲中宣称：“除了人民自己赚的钱，国家没有其他资金来源。如果国家想花更多的钱，那只能通过向民众借钱或征收更多的税来实现。”5撒切尔夫人的立场是，政府财政跟个人财政受到的限制是一样的，要想增加开支，政府必须先筹集资金。她补充道：“我们知道，没有所谓的公共资金这回事，只有纳税人的钱。”如果英国人民想从政府那里得到更多，他们就必须自己买单。

这是一个无心的错误，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声明，旨在阻止英国人民向政府提出更多要求？我不确定。不管她的动机如何，撒切尔夫人的讲话掩盖了国家拥有货币发行权的事实。30多年后的今天，英国和美国这样的货币主权国家的政治领导人仍然宣称，只有纳税人才是政府资金的最终来源。正如英国前首相特蕾莎·梅所说，政府没有“神奇的摇钱树”（Magic Money Tree）。6除非政府从人民手中拿走更多的钱，否则它将无法在现有项目上追加开支，更不用说为目标远大的新项目提供资金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政府必须征收更多的税来增加支出的想法听起来似乎很合理。政客们也知道这一点，也很清楚大多数民众不希望税收增加，所以他们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为了赢得选票，要发誓干些大事，但又不能要求大多数人缴纳更多的税。例如，特朗普向美国人民承诺，墨西哥将为边境墙买单，而民主党人则坚称，他们的诸多远大计划来源于亿万富翁和华尔街银行的税收支持。钱总得从哪里来，对吗？事实上，我们根本就是弄反了。但在这之前，让我们先了解一下传统想法，这样会更容易将这种落后的传统思维与实际情况进行对比。

回顾一下，我们最了解的是自己的财务，我们知道得先有钱，才能花钱。因此，从直觉上看，联邦政府必须先筹集资金才能支出的想法似乎是正确的。根据我们的经验来推断，我们知道必须得先付钱，才能拎着新鞋走出百货商店，或者开着新跑车离开汽车经销商门店。根据传统思维，政府依靠两种资金来源：向人民征税，或向人民借款。税收允许政府从有钱人那里收钱，这意味着税收是向联邦政府转移资金的一种方式。如果政府需要支出的钱比它通过征税得到的钱多，那么可以通过向储蓄者借款（发行债券）来筹集更多资金。无论哪种情况，都是指政府必须在花钱之前拿出钱来。这就是大多数人理解的政府财政运作方式：税收和借款是第一位的，之后才能支出。传统思维方式的一个方便的记忆法是（TAB）S：征税和借款（Taxing and Borrowing）先于支出（Spending）。

因为我们已经在潜移默化中相信，像每个人一样，政府必须在花钱之前“找到钱”，所以每个人都坚持问同一个问题：拿什么付钱？对于当选的官员，我们寄希望于他们能够提供一个蓝图，详细描述花的每一分钱的来源。即使是思想最进步的候选人也担心，如果他们的提案增加了赤字，他们就会被民众生吞活剥。因此借款几乎从来不是一个选项。为了证明他们的提案不会增加赤字，他们想方设法从经济中挤出更多的税收，通常针对那些最容易拿得出钱的人。例如，参议员伯尼·桑德斯坚持认为，如果有了金融交易税，就可以免除公立学院和大学的学费，而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也声称，对超过5 000万美元的财富征收2%的税，将筹集足够的收入，以免除95%的学生贷款，并支付普及儿童保育和免费大学的费用。这两种政见都是为了证明只要向最富有的人群征税，就可以支付一切费用。但我们在接下来的几页会看到的是，我们可以通过不增加税收，就有空间为新项目提供资金。增加赤字不应被视为一种禁忌。税收至关重要，但没有理由认为政府必须通过增加税收来投资经济。

在实践中，联邦政府几乎从未征收到足够的税收来抵销所有支出。在支出上的赤字是常态，联邦政府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选民也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政客抱怨说，国会需要抓紧处理财政问题，避免为时已晚。为了表明他们对这种传统的家庭预算的遵循，美国联邦政府于2018年恢复了一项被称为现收现付（Pay As You Go，简称PAYGO）的预算规则。有了PAYGO，为了新的支出而借款在技术上变得不可能实现，将（TAB）S简化为仅有税收和支出，即（T）S。立法者面临着巨大的压力，需要用新的税收收入来支付任何拟议的新支出。7

这是一个好的政治策略吗？这是好的经济学吗？这听起来是一种健康的预算编制方法，但其根源在于对联邦政府实际支出方式的理解存在缺陷。事实上，它把一切都弄反了。

货币发行者的支出方式：S（TAB）

作为主流的思维方式，大多数人可能都信奉（TAB）S模型。即使从未花时间想过联邦预算的内部运作方式，我们也可能认为政府需要我们的资金来帮助支付账单。甚至，在每年4月给国税局（IRS）寄送支票时，我们都有一种自豪的爱国感，认为我们为国家做出了贡献，帮助建造低收入者的住房，支付为国奉献的军人工资以及补贴农民。我不想戳破你的幻想，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那我建议你先坐下来想想。你的税金实际上没有支付任何东西，至少在联邦政府层面上没有。政府不需要我们的钱，我们需要的是政府的钱。我们把整件事情弄反了！

当我第一次遇到这种理解税收和支出在实际工作中如何运作的方式时，我感到不可置信。那是1997年，在我攻读经济学博士课程时，有人与我分享了一本名为《软货币经济学》（Soft Currency Economics）的书。8这本书的作者沃伦·莫斯勒（Warren Mosler）并不是经济学家，而是一位成功的华尔街投资者，他的书是关于经济学界是如何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搞反了的。我读了这本书，但当时的我并不信服。

根据莫斯勒的说法，政府应该先支出，然后再征税或借款。这个顺序完全颠覆了撒切尔夫人的言论，重新排列了记忆法，把（TAB）S变成S（TAB）：先支出，然后才是征税和借款。莫斯勒的推理发现了大多数经济学家所忽视的东西，即政府不会到处去找别人来承担TAB，而只是要用支出保证货币的存在。对许多人来说，他的想法最初听起来是彻底的创新，但其实对我们来说只是陌生而已。事实证明，这些想法都可以在经典书籍中找到，如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或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的两卷经典著作《货币论》。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哲学家和其他学者早就对货币的性质和税收的作用得出了类似的结论，但经济学界在很大程度上落后了许多。

莫斯勒被视作现代货币理论之父，因为他在20世纪90年代就把这些想法带给了一部分人。他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到这种理解征税和政府支出的方式，他只是在多年的金融市场工作经验中突然领悟到的。他一直在从事金融交易工具的工作，观察银行账户之间的资金转移，习惯于用借方和贷方的方式来思考问题。有一天，他开始思考所有这些美元最初是从哪里来的。他想到，政府在从我们这里减去（借记）任何美元之前，必须首先增加（贷记）美元。因此他推断，政府是一定先有支出的，否则人们从哪里得到美元来缴税？虽然这个逻辑听起来无懈可击，但那时候的我觉得他的想法不可能正确。怎么可能呢？这颠覆了我对金钱、税收和政府支出的所有理解。我曾在剑桥大学读书，在世界知名的经济学家指导下学习经济学，我的老师们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事实上，他们教给我的所有模型都符合撒切尔夫人的言论，即政府必须先征税或借款，才能支出。9真的有可能几乎所有人都错了吗？我必须弄清楚。

1998年，我到位于佛罗里达州西棕榈滩的莫斯勒家中拜访，他花了几个小时解释他的想法。他首先将美元称为“一种简单的公共垄断”。由于美国政府是美元的唯一来源，他认为山姆大叔需要从民众那里获得美元是一种愚蠢的想法。很明显，美元的发行者想要多少美元就可以拥有多少美元。“政府想要的并不是美元，”莫斯勒解释说，“它想要其他东西。”

“政府想要什么？”我问。

“它想要自给自足，”他回答，“税收并不是为了筹集资金。政府征税是为了让人们工作，为政府生产东西。”

“生产什么样的东西？”我问。

“军队、司法体系、公共公园、医院、公路、桥梁，所有这类东西。”

为了让民众做这些工作，政府征收税款、费用、罚款或让民众履行其他义务。税收的目的是为政府的货币创造需求。在任何人支付税款之前，必须先通过工作来赚取货币。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然后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莫斯勒有一处带游泳池的美丽的海滨房产，过着任何人都渴望享受的奢侈生活。他家里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有一天，他让孩子们坐下来，告诉他们，他希望孩子们可以尽自己的义务，帮助保持家里清洁宜居的环境。他希望孩子们能够打理院子、整理床铺、洗碗、洗车等。为了奖励他们付出的时间，莫斯勒提出支付劳动报酬。整理床铺可以得到3张名片，洗碗可以得到5张，洗车价值10张，打理院子25张。数周后，房子变得越来越脏乱，院子里的草长到膝盖高，盘子在水槽里堆积如山，汽车上覆盖着一层海风吹来的沙子和盐。莫斯勒问孩子们：“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做？我说过我会付给你们名片的。”

“爸爸，”孩子们轻声说，“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你的名片而工作？名片一点都不值钱！”

这时，莫斯勒突然醒悟。孩子们没有做家务，是因为他们不需要爸爸的名片。于是，莫斯勒告诉孩子们，他根本不要求他们做任何工作，他要的只是孩子们每个月支付给他30张名片。如果不付名片，孩子们就会丧失一些特权，比如不能再看电视，不能使用游泳池，也不能去商场等。这是一个神来之笔，莫斯勒征收了一项只能用他的名片来支付的“税收”，现在，这些名片有了价值。

在几个小时内，孩子们到处乱窜，整理他们的卧室、厨房和院子。曾经被认为是毫无价值的名片突然变成一种有价值的货币了。为什么呢？莫斯勒是如何在不强迫孩子们做任何家务的情况下让他们做这些工作的？这很简单。他把孩子们放在一个需要赚取他的“货币”来避免麻烦的环境中。每当孩子们做了一些工作，就会得到一张证明工作所得的“收据”，也就是名片。月末，孩子们把名片还给父亲。正如莫斯勒解释的那样，他实际上并不需要从孩子们那里拿回自己的名片，他说道：“我要自己的名片做什么？”他已经从这笔交易中得到了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一个整洁的房子！所以，他为什么还要费力地从孩子们那里征收名片呢？他为什么不让他们将这些名片当作纪念品？答案很简单。莫斯勒拿回名片是为了让孩子们下个月再去主动赚取。他建立了一个良性的供给系统，在这种情况下，良性意味着它可以不断重复。

莫斯勒用这个故事说明了关于主权货币发行者实际筹资方式的一些基本原则。税收的存在是为了创造民众对政府货币的需求，政府可以用独特的记账单位来定义货币，例如美元、日元、英镑、比索等，然后要求民众支付税款或履行其他义务，为这些本来毫无价值的纸张赋予价值。正如莫斯勒开玩笑所说，“税收将垃圾变成了货币”。说到底，作为货币发行者的政府想要的是真实的产品，而不是货币本身。政府想要的不是我们的税款，而是我们的时间。为了让我们为国家生产，政府发明了税收或其他类型的支付义务。这与你在大多数经济学教科书中学到的理论恰恰相反，在教科书里，人们更倾向于用一个肤浅的故事来解释货币的发明，用来解决以物易物的、低效率的商品交易方式。在这个故事中，货币的出现让贸易变得更有效率、更方便。但是，尽管书本教导我们说，以物易物的贸易曾经非常普及，是一种自然状态，但研究古文明的学者发现几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社会曾经是围绕着这种贸易方式发展起来的。10

现代货币理论没有使用这种无历史依据的、关于以物易物的叙述，而是借鉴了“货币固定论”的大量的学术成果，这些成果表明，税收是古代统治者和早期国家引入自己货币的工具，在货币慢慢流通之后，才成为在私人之间进行交换的媒介。从一开始，纳税义务使民众开始寻找能够赚取政府货币的有偿工作（即不能失业），政府（或其他当局机构）通过支出，让人们获得所需的货币，以履行对国家的义务。显然，在政府首先提供货币之前，没有人能够支付税款。莫斯勒解释道，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但大多数人搞错了顺序：纳税人不是在为政府提供资金，而是政府在为纳税人提供资金。11

我从理论上理解了现代货币理论的意义，把政府看作垄断的货币发行者。莫斯勒的论点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和家人一起玩棋盘游戏《大富翁》，当我思考其中的游戏规则时，我清楚地看到了二者的相似之处。首先，在有人控制货币之前，玩家无法开始游戏，因为他们根本还没有拿到钱。必须由银行先发行货币，游戏才能开始。在进行了最初的货币分配之后，玩家在棋盘上移动，购买房产、支付租金、坐牢或抽到一张要向国税局支付50美元税金的卡片。每当玩家绕过棋盘一圈，他们就会从控制货币的人那里获得200美元。玩家只是货币的使用者，因此他们可能会破产。然而，货币发行者永远不可能没钱。事实上，这个游戏的官方规则12明确指出：“银行永远不会‘破产’。如果银行的钱用完了，银行家可以通过在任何普通的纸上写字，继续发行所需的钱。”当我带着孩子参观位于华盛顿特区的美国印钞局时，我想到了这个在纸上写字来发行货币的规则。如果你还没有去过那里，我强烈推荐，你一定会大开眼界。你可以在政府官方网站上预约参观（网址：www.moneyfactory.gov）。这是一个比“在普通的纸上写字来发行货币”复杂得多的操作，但其实本质相同。美国印钞局是货币发行者制造货币的地点之一。13在这里，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被高高地悬挂在印刷设备上，牌子上写着：“我们用传统的方式赚钱。我们印刷钞票。”每个人都想给这个灯牌拍照，但参观时不允许拍照。当一沓沓未经裁剪的10美元、20美元和100美元在机器上高速旋转被印刷出来时，人们惊叹道：“我也想这么做！”但为了避免牢狱之灾，我们最好还是把这个工作留给美国印钞局来完成。

这些钞票构成了美国货币供给的一部分。同时，正如你祖母架子上那些装满一美分、五美分和十美分钢镚儿的旧玻璃罐所证明的，政府也以硬币的形式发行美国货币。美联储将自己描述为“所有联邦钞票的发行机构”，而美国铸币局将自己描述为“国家法定硬币的唯一制造商”。另外，美联储也发行数字美元，被称为“银行准备金”。14这些完全是通过在美联储控制的电脑上敲击键盘而创造的。2008年，当华尔街的银行需要数万亿美元来挺过金融危机时，美联储毫不费力地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键盘上敲了几个键，就把它们变成了现实。

对普通人来说，政府似乎是用这些从印钞机中滚落的钞票或从造币机中倾倒出的硬币来支付账单。电视节目特别喜欢这种大规模生产货币的画面，在播放有关政府支出的报道时，用新制造的美元从印钞机上喷涌而出的视频作为背景。但其实美联储的纸币和硬币主要是为了方便民众使用。如果联邦政府用大量的实物货币向波音公司购买新战斗机机群，那可就太笨重了。这可不是政府的运作方式。

联邦政府不是像大富翁游戏那样交出一大堆现金，而是以桥牌游戏中记分员分配分数的方式支付大部分款项。只不过，美联储不是把分数写在记分卡上，而是简单地在键盘上敲打进行付款。下面我来解释一下。

我们以军费开支为例。2019年，众议院和参议院通过了增加军费开支的提案，共获批了7 160亿美元，比国会在2018年批准的金额多出近800亿美元。15关于如何支付这笔开支，没有任何争议，也没有人质疑我们要从哪里得到这额外的800亿美元。立法者没有加税，也没有额外借款，相反，国会承诺花费其尚未拥有的款项。国会之所以可以这样做，是因为政府对美元有特殊权力。一旦国会授权支出，像国防部这样的机构就被允许与波音、洛克希德·马丁（Lockheed Martin）等公司签订合同。为了购买F-35战斗机，美国财政部指示其银行——美联储，代表政府进行支付。美联储向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银行账户打入一定数字，工作就完成了。国会不需要先“找到钱”来支出，它只需要赢得选票！一旦有了选票，它就可以授权支出，剩下的只是会计相关事务。一旦支票签发，美联储就将适当数量的数字美元（称为银行准备金）记入卖家的账户来结算付款。16这就是为什么现代货币理论有时将美联储描述为美元的记分员，因为记分员手上的分数不会耗尽。

想一想，当你玩纸牌游戏或去看篮球比赛时，分数是从何而来的？它们只是由记分员创造出来的，不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当篮球运动员从三分线外投中一球，球队的总得分会增加三分。记分员是把手伸进桶里拿到的这三分吗？当然不是。记分员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分数，为了记录这个三分球，记分员只需要修改记分牌上亮起的数字，让它越变越大。现在，假设裁判需要重新审查刚才这个进球，最后判定进攻时间已到，进球无效，那么分数就会被扣掉。但请注意，此时在赛场上也并没有收回任何东西。只是分数在增加和减少，就像联邦政府在征税和支出时从经济中增加和减少美元一样。山姆大叔在花钱时不会损失任何美元，在征税时也不会得到任何美元。这就是为什么美联储前主席本·伯南克（Ben Bernanke）驳斥了“用纳税人的钱拯救金融危机后的银行”这种说法。他解释：“银行在美联储开设账户，我们只是用电脑标记账户的资金。”华尔街并不是纳税人拯救的，而是记分员做到的。

伯南克的评论可能会让一些人想起一档流行的电视节目《谁的台词？》（Whose Line Is It Anyway?），主持人德鲁·凯里（Drew Carey）在每一集的开头介绍说：“这档节目一切都是虚构的，分数无关紧要。”节目由即兴喜剧构成，所以一切都是虚构的。在整个节目中，凯里根据他和观众被其他喜剧演员逗乐的程度，给予想象的分数。分数完全没用，所以真的不重要。然而，政府的分数确实重要。

首先，你我都需要用美元来缴税。由于税收（和死亡）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事实，政府的货币在我们的经济生活中占据了核心地位。像美元这样的货币，一旦被赋予了税收支持意义，通常就会成为商品定价的标准单位。走进美国的任何一家餐馆或购物中心，所有的卖家都以美元售卖商品；进入一个法院，你会发现法官用美元裁决赔偿；线上订购比萨，要用美元付款。我们需要美元，但我们只能从货币发行者那里得到美元；比萨店和百货公司也需要美元，因为最终它们也要缴税；甚至各州和地方政府也依赖美元，因为其必须支付教师、法官、消防员和警察的工资，所有这些人都希望收到美元。只有记分员是不同的，山姆大叔不需要美元，当他向我们收税时，他只是扣除了我们的一些美元，而他实际上一分钱都没有得到。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哥白尼式的突破。这就是为什么《金融时报》的一位记者将现代货币理论描述为一个三维立体图。17当你把目光聚焦在某个点后，就能突然看到一些乍看之下并无相似之处的二维图像背后，显示出一个复杂的三维视觉，可能变成一片沙漠或一条大白鲨。一旦你能够看到政府的支出能力并不因为纳税人所缴纳的美元而有所改变，你了解的整个财政框架就会发生转变。或者正如那位记者所说：“一旦你明白了这个事实，你就不会再以同样的方式看待问题了。”

为什么还要费力征税和借款

如果联邦政府真的可以制造它需要的所有美元，那么为什么还要费力征税或借款呢？为什么不完全取消税收呢？这么做人们会非常高兴！即便只是一美元，如果你不需要，为什么要借呢？如果我们停止借款，国债也就消失了。那么，为什么不完全跳过征税和借款，而只是通过支出来解决我们的问题？当有人意识到货币主权政府不需要依靠税收或借款来支出时，这些重要的问题就会经常出现。

2018年，来自英国布里斯托的一个名叫艾米的13岁孩子给一档名为《货币星球》（Planet Money）的流行播客的主持人打电话，提出了以下建议：

艾米：我有一个想法，既然政府印钱，那么与其把钱交给银行，使通货膨胀加剧，倒不如只把钱用于公共服务支出，这样简单得多。总体来说，这将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因为社会上有很多问题，比如没有足够的税收来满足所有的学校和医院的需求。所以我想这也许会有所帮助。感谢你的聆听，谢谢，再见！

虽然是童言童语，但艾米看到了需要解决的问题：学校资金不足且国家卫生服务的公共投资十分匮乏。艾米还目睹了英格兰银行开动数字印钞机，凭空制造出4 350亿英镑，作为金融危机后量化宽松政策的一部分。对艾米来说，解决方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忘掉税收，只为人们开动印钞机！

播客的主持人很感兴趣，他们找到我，提出了以下问题：既然政府可以制造货币，那么税收的意义何在？为什么政府需要通过征税拿走我们的钱？18

我告诉《货币星球》的人，现代货币理论认为税收的存在至少有4个重要原因。19

第一个重要原因：税收使政府能够在不使用强制武力的情况下，为国家提供所需。如果英国政府不再要求人们用英镑履行纳税义务，那么将很快破坏国家供需能力。既然没人需要赚取英镑来缴税，政府就很难找到愿意提供服务、工作和生产以换取货币的教师、护士等。

艾米谈到了征税的第二个重要原因：通货膨胀。如果政府像艾米建议的那样，只通过印钱来支撑支出，不向人们征收任何税款，就会造成通货膨胀问题。我们在第二章就会讨论到，重要的不是印钱的问题，而是花钱的问题。如果政府想增加医疗和教育方面的支出，可能需要从一些人手中拿走一定消费能力，以防止政府的大笔支出把物价抬高。另一个方法是通过加税，用更高的税收协调更高的政府支出，使一些人被迫削减一些支出，为额外的政府支出创造空间。20通过平衡国家经济实际生产的压力，可以有效控制通货膨胀的压力。与其他任何经济学派相比，现代货币理论强调了何时增税、何时增加新的支出，以及哪种税收能够最有效地抑制通胀压力的重要性。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加税会破坏财政刺激政策，而加错税容易让一个国家受到通货膨胀加速的影响。我们将在下一章了解原因。

第三个重要原因：税收是政府平衡财富和收入分配的一个有力途径。例如，共和党人在2017年12月通过的减税政策，在结构上扩大了贫富差距，为大公司和社会中最富有的人带来了巨大的额外收益。现今社会上收入和财富的不平等现象，比美国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严重。大约一半的新收入所得被最上层的1%的人占有；收入最高的三个家族拥有的财富超过了美国一半的底层人口拥有的财富。这种财富和收入的极端集中造成了社会和经济问题。首先，当大部分收入流向顶端的少数阶级时，经济很难发展，因为这些人把大部分收入存了下来，而不是消费。资本主义是靠消费运行的，需要合理的收入分配，以便企业有足够的客户来保持足够的利润，提供足够的就业来保持经济的良好运行。财富的极端集中对我们的政治进程和民主产生了腐蚀性影响。正如减税会加剧贫富差距一样，政府也可以行使其征税权来扭转这些危险的趋势。加大执法力度，堵塞漏洞，提高税率，以及建立新的税收形式，都是使政府能够实现更可持续的收入和财富分配的重要杠杆。因此，现代货币理论认为，税收是帮助纠正几十年来的经济停滞和不平等现象加剧的重要手段。

第四个重要原因：政府可以利用税收来鼓励或阻止某些行为。为了改善公共卫生、应对气候变暖，或阻止金融市场的风险投机，政府可以征收烟草税、碳排放税或金融交易税。经济学家经常把这些称为“罪恶税”（sin taxes），因为它们被用来阻止人们从事有害活动。现代货币理论认识到，在任何情况下，征收罪恶税的目的是阻止不良行为——吸烟、环境污染或不当投机，而不是主权货币发行者需要筹集资金。事实上，在阻止这些行为方面，征税越有效，政府最终收取的税款就越少，因为只有在这些有害行为继续存在的情况下，才需要缴税。如果碳排放税成功地杜绝了所有的二氧化碳排放，那么就不会产生任何税收收入，但税收已达到了其真正的目的。相反，税收也可以被用来鼓励人们的行为。例如，为了鼓励人们购买节能电器或电动汽车，政府可以采用退税政策。

出于以上原因，我们了解了税收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政策工具，不能因为政府可以制造货币就放弃征税。不过，艾米的说法确实触及了一些事实。大多数政府，包括她所在的英国政府，通常都是支出多于税收收入，年复一年，但却没有造成通货膨胀问题。事实上，世界上最大的几个经济体一直在积极努力地尝试提高通货膨胀率。那么，为什么不直接花更多的钱，而不用担心加税呢？而且，如果你能自己制造货币，那么借款还有什么意义？我们接下来会讨论这些问题。

借款在现代货币理论中的作用

在我把自己的思维从家庭预算模式切换到货币发行者模式S（TAB）之前，我无法清楚地看到征税和借款的真正含义。转换这种思考模式并不容易，我最初抵制莫斯勒的排序方式，因为这让我感觉不对，但有些东西在我的大脑中纠缠不清。我那时候努力想要成为一名专业的经济学家，对我来说，把事情搞清楚，比坚持传统的思维方式更重要，不能因为教科书上说纳税人是货币世界的中心，就简单地接受这个答案。因此，我开始去寻找答案。

我花了几个月来研究政府复杂的财政。在翻阅了所有美联储和美国财政部的官方文件，阅读了无数关于货币体系运行的书和文章，并与许多政府内部人士讨论之后，我开始了写作。我围绕着一个直接命题开展研究：税收和借债是否为政府支出提供资金？之前所学到的一切都表明，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研究，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征税和借款的目的是为政府支出提供资金。这时，我想到了马克·吐温的一句话：“让我们陷于困境的不是无知，而是看似正确的谬论。”于是我决定对这个研究持开放的态度。当我开始写作时，真的不知道结果将会如何，只是致力于让研究指引我前进。1998年，我发表了论文初稿。两年后，我出版了修订稿，这成为我的第一篇公开发表的、由同行评审的学术出版物。21对于我提出的这个命题，答案是否定的。

要厘清这其中的道理并不容易。事实上，我们不可能将政府的货币运作切分成独立的时间区块。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程序运行着，一整年下来，美联储要处理数万亿美元的政府支付。每个月，数百万个美国家庭和企业签发税款支票给山姆大叔，这些款项在商业银行和美联储之间进行结算。22财政部、美联储和一级交易金融市场的交易商协调何时拍卖政府国债、提供什么样的投资期限组合，以及在每次拍卖中提供多少总量的债券等。整个过程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水上芭蕾表演，税收支付、联邦支出和借款，这些程序像一台永动机一样完美地不断运转。

乍看之下，政府从纳税人和债券购买者那里收取美元，然后用这些美元来支付账单。从这个角度看，税收和借款的目的确实是为政府支出提供资金。这就是撒切尔夫人希望我们用家庭预算的视角理解的方法。现代货币理论通过货币发行者的角度来看待所发生的事情。政府不需要我们的钱。正如征税不是为了给政府提供货币一样，拍卖美国国债进行借款，也不是为了给山姆大叔筹集美元。

那政府为什么需要借款呢？答案是，其实它根本不需要。政府只是选择向人们提供另一种政府资金——一种附带一点利息的资金。换句话说，美国国债只是带利息的美元。要从政府那里购买这种带利息的美元，你首先需要政府的货币。我们可以把前者称为“黄色钞票”（指代债券），把后者称为“绿色钞票”（指代美元）。当政府的支出超过税收时，我们就认为政府出现了财政赤字，这种赤字增加了“绿色钞票”的供给。100多年来，政府一直选择出售与财政赤字数额相当的美国国债，因此，如果政府花费了5万亿美元，但只征收到4万亿美元的税款，那么它将出售价值1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我们所说的政府借款，不过是山姆大叔允许人们把“绿色钞票”变成带有利息的“黄色钞票”。

现代货币理论表明，通过家庭视角来看待政府借款是错误的。如果民众要借钱买房或买车，我们不会走进银行，把一沓现金交给工作人员，然后要求附带利息地再借一笔钱来支出。我们之所以借钱，是因为我们没有钱。与家庭预算不同的是，政府先进行支出，然后提供美元用来购买政府债券。我们将在第三章了解到，政府这样做是为了稳定利率，而不是为支出提供资金。

保持限度，量入为出

一旦了解了货币发行者和货币使用者之间的区别，就可以通过这个全新的视角看到，为什么这么多的政治论述完全失灵了。美国早已摆脱了金本位制的束缚，现在可以不用像家庭一样，而是更灵活地运作其预算，从而真正为人民服务。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打破撒切尔夫人的言论，也就是摆脱“政府没有自己的钱，最终必须从纳税人那里获得它所需要的钱”这样的迷思。现代货币理论表明，事实正好与撒切尔夫人的言论相反，从纯粹的财务角度来看，我们的政府有能力以其自身货币购买任何在市面上出售的东西，也绝不会像奥巴马总统曾经声称的那样，说不定哪天政府就会“没钱了”。

这意味着政府支出可以完全没有限制，我们可以通过不断印钞来实现经济繁荣吗？绝对不是！现代货币理论不是免费的午餐，而是有非常真实的限制，如果不能正确地认识和尊重这些限制，可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现代货币理论可以帮助我们区分真正的限制和我们有能力改变的自我限制。

国会似乎在无限制地支出。美国将会出现数万亿美元的财政赤字，国债从2019年的16万亿美元，预计上升到2029年的28万亿美元。从许多方面来看，没有什么能阻止国会的步伐。但从技术层面上讲，其实是有的。

国会已经通过了一系列的技术程序和预算准则，旨在减缓或阻碍新的联邦支出，让我们看看其中的一小部分。第一，如前所述的现收现付规则是目前在众议院运行的一项预算规则，这项自我强加的限制规则使立法者更难批准新的支出。如果你想把更多的联邦资金投入教育领域等，不仅要在国会赢得足够多的选票将其优先级提高，还必须赢得对增税或削减开支的支持，以保证有足够多的钱“支付”这笔额外投入。根据现收现付规则，增加赤字不是选项，而是迫使国会像家庭一样进行预算。第二，另一个自我强加的限制，是在参议院运行的“伯德规则”（the Byrd Rule）。根据伯德规则，赤字可以增加，但不能在十年预算窗口之后继续增加。第三，众议院和参议院都要求立法者在对重大法案进行投票之前，必须从国会预算办公室（CBO）或税收联合委员会（Joint Committee on Taxing）等机构寻求预算评分。如果其中任何一个机构的评分不高，法案就不能继续推进。第四，国会面临着债务上限的限制，因而政府产生的联邦债务总额在法律上就有了限制。

所有这些限制都是由国会施加的，国会也有权随时放弃或中止。23换句话说，只有当国会希望进行约束时，这些限制才具有约束力。国会也可以经常改写游戏规则。例如，众议院共和党人迅速终止了现收现付规则，以便在2017年通过其《减税和就业法案》。为了通过这个版本的法案，参议院共和党人还必须处理伯德规则。他们假设经济增长足够乐观24，并安排个人所得税削减政策在2025年后到期。这些技巧使共和党人能够绕过伯德规则，制造相应的“证据”显示减税政策不会在十年预算窗口之后增加赤字。当然，我们都目睹了在债务限制问题上反复上演的剧情。从理论上讲，这个在1917年就首次颁布的限制条款，只是为了限制国债的规模；但在实践中，每当债务接近上限时，立法者总会将其视为一个政治机会，以哗众取宠或争取立法上的让步。最终，国会会通过取得提高债务上限的共识来避免违约。自债务限额颁布施行以来，国会已经这样调整了约100次。

如果国会经常自定规则，再自我解除，那么所有这些没有约束力的限制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不取消现收现付规则、伯德规则、债务限额和其他对政府开支的自我限制？为什么不能阻止国会像家庭一样做预算？事实是，许多立法者认为自我限制在政治上是有用的。

国会议员面临来自选民的持续压力，选民要求更多的资金支持医疗保健、教育等公共项目，而预算规则为国会议员提供了政治掩护。与其费心地从哲学上解释他们为何反对增加佩尔助学金（Pell Grant）以帮助低收入学生上大学，立法者可以假装同情他们的选民，同时声称因为财政赤字而束手无策。不拿赤字迷思当作挡箭牌，议员们能用什么借口来证明拒绝支持的合理性？总有人要出来唱白脸。

其他一些国会议员则利用这些预算限制寻找新的政治机会，这就好像把柠檬变成了柠檬汁，将挑战变成了机遇。他们不是为推翻这些限制而斗争，而是想方设法将他们的支出目标与其他政策目标结合起来。例如，一个进步的民主党人可能会拥护现收现付规则，以呼吁对富人征收一系列新税来“支付”。毕竟，侠盗罗宾汉总是深受人们的喜爱。

我们真正的限制

从现代货币理论的视角来看，我们看到美国政府与家庭或私营企业完全不同，其中关键的差异是简单但无法忽略的。政府发行货币（美元），而其他所有人——家庭、私营企业、各州和地方政府以及外国人——只是使用货币。这使山姆大叔较我们有一个难以比拟的优势：山姆大叔在消费之前不需要先有美元，而我们则需要；山姆大叔不会面对他无力支付的、堆积如山的账单，我们会面对；山姆大叔永远不会破产，我们可能会。

那么，为什么不让国会持续支出，直到解决所有的问题呢？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们下一章的主题——通货膨胀，才是真正的危险。明确来说，现代货币理论不是要解除所有的限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现代货币理论是要把当前对预算结果过分关注的痴迷转变为在承认和尊重真正的经济资源限制的前提下优先考虑人类福祉的做法。换句话说，现代货币理论重新定义了什么是负责任的财政预算。套用民主党政治战略家詹姆斯·卡维尔的话（James Carville，他在比尔·克林顿1992年的总统竞选期间创造了一个著名的短语：“愚蠢！这实际是经济的问题！”），现代货币理论指出：“愚蠢！这实际是经济的资源问题！”我们是一个拥有丰富资源的国家，有先进的技术、受过良好教育的劳动力、工厂、机器、肥沃的土壤和丰富的自然资源，很幸运地拥有充足的重要资源，因此可以建立一个为所有人提供美好生活的经济体系，前提是我们对真正拥有的资源进行良好的预算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