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看着这片土地,看到了遍地的血,风在我耳边呼啸,带来无数哀嚎。我的爱人在哀嚎声中对我说,我们胜利了。”
何田田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质朴又哀伤。
齐祈安已经坐在沙发上,对罗意招手,“过来。”
齐祈安跟罗意结婚这些年,没看过一遍《我花开后》,罗意的剧本几乎时时刻刻拿在手上,但齐祈安从来不翻。这剧本,是他的噩梦。
但是今晚,他要和罗意共度一场硝烟战火。
何田田有多爱于从容,编剧不知道,导演不知道,罗意知道,她披着新时代的外壳,裹着脆弱又顽强的旧时代的心,游走在这个如梦似幻的世界,有时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有时觉得自己在苟活。
外界都说,《我花开后》开启了罗意的新时代,但对罗意来说,不是。这剧本,是一把毒药,渗进她的灵魂,让她成为何田田的每一个时刻,都鲜血淋漓。
现在,她成了罗意,她竟然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的真实存在,她看着屏幕上的何田田,就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不是她自己。
从片头到演职表,总计两小时十五分钟。短短两小时十五分钟,罗意看完了何田田的一生。这是她第一次以罗意,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旁观者去审读何田田的一生,她流不出泪来,心里有万鼓齐鸣,让她心悸、焦躁。
小公寓里只亮着沙发边的一盏落地灯,灯光昏暗又斑驳,好像与电影中的烛光、炮火融为一体。两个多小时,齐祈安没说一句话,只是偶尔会转头看一眼罗意,她安安静静地,像在看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电影。
电影结束,已经十一点半了,齐祈安抱住罗意的肩膀,把头从后面埋进罗意的长发中,沉默了几秒,发出轻微的笑声,“罗意,你演的很好,但请你,永远只成为自己。”
罗意破天荒第一次厌恶自己的精神状态,厌恶自己永远活在何田田的世界里,厌恶自己给所有人带来的所有痛苦。
“对不起。”她的眼睑往下盖了盖,遮住些晶莹。但从齐祈安的角度来看,一览无余。
齐祈安从不怨天,哪怕罗意病得再厉害的时候,他扮演着于从容与她相处,也只觉得是恩赐。但他见不得罗意清醒的疏离。
罗意清醒的时候,甚至连让他成为于从容的机会都不给。
罗意的爱,永远给了于从容,而他,只能得到她的一句“对不起”。
罗意疏离的抱歉尚在耳边,齐祈安靠在罗意的肩膀上,沉沉闭上了眼,想就这样,一直到天荒地老。
罗意过了很久也没动,她一般不会排斥齐祈安的靠近,齐祈安过了很久很久才又说了一句,“罗意,我希望你快乐。”
罗意的鼻子酸了酸,她感叹命运变故,让齐祈安和她共坠深渊。如果可以,她也祝愿齐祈安幸福。
她还是说出了口,“齐祈安,祝你永远快乐。”罗意的脑海中忽然有些混乱的片段出现,昨晚齐祈安貌似提了一个可怜的诉求——
给他做一碗葱油拌面。
可以的。
罗意想,在自己难得的清醒时刻,送他片刻的快乐。
罗意每天都半躺在沙发上,看着夕阳从西窗照进来,披在齐祈安的肩上。他的背影忙碌又娴熟,游走在几个锅之间游刃有余。她知道齐祈安常给她做饭,但记忆中较为清晰的片段却不多。
好像开始的时候,齐祈安还是手忙脚乱的,后来他平静多了,但是对于她不吃晚饭的习惯像是难以忍受。有一次跟她吵得很尖锐,最后扬言要扔掉她的剧本,她才偃旗息鼓。
而实际上,齐祈安那一次好像连碰都没碰他的剧本。
但对罗意来说,剧本是难以触碰的心尖软肉,哪怕是说,也说不得。
而现在,罗意处于齐祈安的位置上,齐祈安虽然不准备做饭,但不知为什么,菜准备得很齐全,罗意心想大概是准备明天再烧。
她开始切大段的葱,调酱油……
很久没有动手,她已经生疏了。
面终于煮熟捞出,只要再拌一拌,就可以尝到了。
此时,本应该在沙发上的男人,出现在她身后,看了一眼尚未组装的面条,把她从厨房里拉了出来,手里给她塞了一个小盒子。
外观上这小盒子与遍地的礼盒没什么不同,但这份礼盒表面的纸条写着不一样的话——
“恭喜罗意永远快乐!”
罗意看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向齐祈安,齐祈安笑了,一手轻轻握住罗意的肩膀,一手帮她整理长发,嘴里说着罗意听不懂的话,“以后,永远快乐。罗意,一定、永远、只成为自己。”
齐祈安把“一定”“永远”咬字很重,好像在交代什么重要的事。罗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身上还带有一股子葱油味。
齐祈安从来没有闻过带有烟火气的罗意,看着她笑了又笑,在罗意不明所以的眼神之下说了句:“谢谢你。”
齐祈安也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可能是谢她的葱油拌面,可能只是谢她的出现。有时候他卑微地感到庆幸,无限时空茫茫人海,能和她遇见,已经是幸运。
公寓的落地窗对面,挂着一块临江的电子巨幕,午夜倒计时声如中世纪的大钟,古老苍劲又神秘。
咚——咚——叮!
零点了。
可是齐祈安放不开罗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