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列奥纳多有时候很谦虚。他在自己绘画专著的序言草稿中写道：“本人实乃一事无成、毫无建树，前人早已将一切有意义、有价值的问题钻研透彻了。因此，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最后一个走进市场的人。我太穷了，只能带走那些价值低廉、遭人嫌弃的东西。”这段话几乎完美描绘了达·芬奇研究的现状，当代的达·芬奇传记作者能耕耘的土地十分有限。他的素描和油画全部公之于众，他的手稿墨迹也被悉数破译，其中许多都被翻译成现代意大利语或其他语言。意大利乃至全世界的学者翻来覆去地解读，甚至有些图书馆全馆收藏的都是相关文献。“达·芬奇市场”被扫荡得遍地狼藉。那么，一位可怜的历史学家还能从中拣出点什么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呢？

历史学家还可以对传统观点做出批判性探讨，而这正是本书作者的立足点。本书中的大部分意大利语或拉丁语资料都是重新翻译的，但在文法上并不顺畅（这就造成了词语的重复，偶尔还会出现笨拙的句子结构）。作者的想法是，我们应该倾听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真实的声音。达·芬奇一向不善舞文弄墨，本书并不试图掩饰这一点。这位大师之所以写得磕磕绊绊并不是因为缺乏天赋，而是因为他没有时间或兴趣去精雕细琢，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他留下的大部分遗稿都只是些草图，关于一些想法的草稿和涂鸦。即便如此，我们仍能从那些杂乱的零散片段里发现些许光彩夺目的篇章，在他的时代绽放出独特的璀璨光芒：几首吟咏太阳和眼眸的赞美诗、一些有关风景的速写、对洪水的想象。这些作品虽然以文本形式呈现，但却更类似于绘画。

我们不希望老生常谈，相反，我们更想描绘出一个鲜为人知的达·芬奇。这本书将讨论那些扑朔迷离的经典谜题，如《岩间圣母》双版本之谜、《蒙娜丽莎》的种种疑团。针对达·芬奇传统研究中的缺漏或矛盾之处，历来有人提出大胆甚至荒谬的见解。我们希望向读者说明文艺复兴时期的“外来思潮”，达·芬奇的许多作品都体现了这一思潮的影响。尽管达·芬奇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先锋，但他很大程度上仍为时代所塑造。

专业读者们可能会留意到，本书提出了一些崭新的见解，与学界传统观点迥然不同。例如，书中探讨了迄今未受关注的《圣母子与圣安妮》重画之谜，还针对《岩间圣母》双版本之谜提出了一种（我希望是）有说服力的解释。其中，达·芬奇的赞助人之一弗洛里蒙德·罗伯特扮演了重要角色。而更加关键的是，本书力图详细再现达·芬奇的创作过程，包括油画、手稿、草图等形式的创作，此举或能为达·芬奇研究增添新的成果。达·芬奇研究已成显学，历史悠久，故而人们对达·芬奇的了解远甚于其他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达·芬奇甚至比许多近现代画家更为人熟知。利用现代法医学技术，研究者们模拟出达·芬奇的真实相貌并绘制了复原画像，这也就更便于我们“想象”一个有血有肉的达·芬奇。读者将会在书中邂逅一位英俊的男士，他衣冠楚楚，风流多情，喜好美酒，时常谈笑风生——这些特点可谓与常人无异。

本书当然不会局限于为达·芬奇拍摄“证件照”。我们不仅关注达·芬奇的学者、发明家和艺术家等身份，还将向读者展现达·芬奇的日常生活。阅读本书，你将和达·芬奇一起品尝素食，领会他的健康主张；跟随达·芬奇前往托斯卡纳，度过夏日假期；陪同达·芬奇游览威尼斯、罗马、卢瓦尔河河谷等胜地。到了米兰，在“旧宫”的工作室里，你可以观察达·芬奇如何搅拌颜料、调色，欣赏他用松鼠毛笔作画。你还能细数一番达·芬奇的职业生涯关系网，“八卦”一下达·芬奇赚了多少钱。跟随达·芬奇的脚步，你将出入佛罗伦萨美第奇宫廷、米兰斯福尔扎城堡以及法国昂布瓦斯皇家城堡，亲身体验宫廷宴会和精彩盛事。达·芬奇为这样的活动设计了机器人和其他装置，还一手操办了节庆期间的舞美和服装。

每本列奥纳多传记中的人物名单，都像一本文艺复兴时期的名人录，读者将遇到许多有趣的人，例如公证人瑟·皮耶罗，列奥纳多精力旺盛的父亲，他的老师安德烈·德尔·韦罗基奥，世纪伟人布拉曼特、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等人。还有马基雅弗利和文艺复兴时期的狂魔之首恺撒·博尔吉亚。在漫长的文字漫步中，我们还会遇到列奥纳多杰出的赞助者：军事领袖、公爵、两位法国国王和教皇利奥十世。还有美丽而有权势，但有时也会不开心的女人们：“狂野的老虎”吉内薇拉·德·班琪，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的情妇切奇利娅·加莱拉尼和卢克雷齐娅·克里薇莉，还有曼托瓦任性的侯爵夫人伊莎贝拉·德斯特。而对于达·芬奇那位鲜为人知的母亲卡特琳娜，我们只能简单带过。但我们将了解到他最著名的模特，来自佛罗伦萨的丽莎·焦孔多，看她如何用蜗牛精华水来护肤美容。最后，这位大师的工匠——或许也是他的床伴——卷发的萨莱，传奇的“佐罗阿斯特罗”托马索·马西尼，以及他晚年最亲密的朋友弗朗切斯科·梅尔齐，都将悉数登场。

与达·芬奇来往，不只等于结交了一位伟大的艺术家，更是贴近了如宇宙般包罗万象的灵魂——达·芬奇是一个渴望知晓一切的人。因此，我们才会看到他不停地进行科学实验、研究几何问题、探索自然规律。本书将回顾达·芬奇的发明——军事武器、制动装置、飞行器……他还曾将目光投向太空，也潜心研究过解剖学。不过，最关键的是，读者将见证达·芬奇创作过程中的重要突破和重大挫折，见证全世界最辉煌的艺术作品的诞生。

在2016年瑞士国家博物馆举办的“欧洲复兴”展览筹备期间，我获得了走近大师达·芬奇真迹的机会。作为策展人之一，我得以进入温莎城堡，参阅此地所藏《安吉亚里之战》草稿，从中挑选展品。我要感谢马丁·克莱顿博士（温莎城堡皇家收藏信托基金会）当时的支持，以及追述列奥纳多创作意图的作者阿尔伯特·波斯顿·斯坦格尔（托伦哥白尼大学）。经阿尔伯特的同意，这一研究首次在本书中发表。我也十分感谢格利特·舒勒博士（苏黎世安全局/法医研究所），她热情而专业地回应了我们奇怪的请求，确认了一个已经“逃亡”了近五百年的人物的外貌特征。她就重塑列奥纳多外貌所用的方法进行了说明，在附录中可以读到。莎拉·施泰因巴赫（苏黎世大学科学可视化和视觉传达系）为我们准备了另一个列奥纳多画像的版本：“剃光头的列奥纳多”。此外，我还要感谢雷纳·巴贝尔（巴黎）、西尔维亚·博德纳（布达佩斯）、彼得·伯克（剑桥）、塔蒂亚娜·克里维利和安德烈亚斯·梅克（均为苏黎世）、塞尔吉斯·米哈尔斯基（图宾根）、普里西拉·罗克（布达佩斯）、塔西洛·罗克和克劳斯·F.斯坦因佩（均为苏黎世）的讨论和评论。露西娅·斯塔亚诺-丹尼尔斯（洛杉矶）还授权我引用了其博士论文的观点。苏黎世大学的诺米·贝丝、罗斯玛丽·博尔（她还帮助校对）、何塞·卡塞雷斯·马多内斯和斯蒂芬·桑德·法斯也为此书的出版提供了帮助。何塞还创作了一幅拼贴画，呈现了我对原计划挂在佛罗伦萨旧宫内的《圣母子与圣安妮》的猜想。

这仍然是一次与慕尼黑的贝克公司的愉快携手，我们的合作久经考验。同时，我还要感谢德特莱夫·费尔肯、贝特·桑德、克里斯塔·绍尔、苏珊·西莫、卡特琳·玛丽亚·达恩，当然还有乔纳森·贝克的信任，将“列奥纳多”列入其出版社的出版计划中。我还想特别感谢史蒂芬妮·霍舍尔，如果没有她的编辑工作，本书将大打折扣。出版社也接受了本书超出原计划的篇幅，因此当然不属于列奥纳多曾经痛斥过的那些“缩写版”：“作品的缩写给知识和爱蒙上了耻辱，因为爱是认识和理解的产物；认识越准确，爱就越浓烈。这种确定性正是源自对各个部分的完整认识，这些部分结合在一起，构成了爱的整体。”列奥纳多这里所说的爱大概是指科学之爱。当然，即使这本书有一千页也无法讲述“完整的列奥纳多”。

就像我的其他一切一样，本书也献给我的妻子。

苏黎世，201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