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宫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7章 一树寒梅冷风傲,半间暖阁淡香凝

九曲回廊,亭台轩榭。

眼见着石伢子神思消沉,徐英便借着周遭景致讲了几件漓阴城与徐家大院里的趣闻妙事,却只换来石伢子的矜持一笑、附和点头。

没讨的什么趣的徐英也就不再开口,只是带着石伢子继续前行。

徐英是徐家人,这心自然是向着徐家的,本来三位虎子,王家的升平号做的是石料生意,平日里便要看徐家的脸面求活,这王德第更是资质平平,进了徐宅两日只知跟在自家少爷后面苟且,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

那得月楼跑堂之子李进就更不必说了,胆小懦弱,六岁的年纪了,在一众丫鬟家丁面前却是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的。

和这两人一比,自家少爷身材健硕、机敏聪颖,以后这一代的上都宫真仙还不是视自家少爷为翘楚?

偏偏王年竟然拾掇了一个林石头进来,只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接触下来,这石伢子心思深沉的劲道哪里像个堪堪六岁的娃娃?

一想到这里,徐英这心里头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忐忑了。

“林公子,这儿便是暖玉阁了。”

徐英心里头百转千回,这面上却是没有一丝怠慢,一路都是“公子”“公子”地叫着。

石伢子抬头,这才惊觉原来二人已身处一处宽阔庭院之中。

正所谓:一树寒梅冷风傲,半间暖阁淡香凝。

徐博对自家儿子那是有大指望的,故而整座前院里只栽得一片腊梅,希冀的便是徐望峰天生傲骨自强不息。

只是此刻花期已过,梅林空空落落只余得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蜿蜿蜒蜒一路通向尽头那座红得泛沉的暖阁中。

石伢子目光放远,只见那暖玉阁外壁光滑,红木原色晕染出醇厚质感,于夕阳下,隐隐有宝光流动,恰似暖玉生烟,幽微迷人。阁顶呈单檐歇山之式,四角飞檐高挑,势若飞鸟展翅,轻盈欲翔。檐下斗拱层叠,纵横交错,工艺繁复,尽显匠心。瓦当皆为特制,上刻瑞兽灵花之纹,古朴典雅,与红木之质相得益彰。

“真漂亮啊。”石伢子有感而发道。

仙人居那是仙气飘渺浑不似人间物事,眼前这暖玉阁却是真正的豪奢精致惹人遐思。

“只怕是把整个王家岭都发卖了,都凑不出这间房子来。”石伢子心里感叹道。

正思虑间,那暖玉阁中突然传出“哗啦”一下的瓷器碎裂声,紧接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便推开大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远远地石伢子他们还能听到从打开的门洞里传出来的“呜呜啊啊”的童稚哭音。

“坏了!”

一听见那哭声,徐英这心里头便是猛地一紧。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自家那位望峰少爷那是纯纯的混世魔王再投胎,顽皮太岁复归来!打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暴虐脾气。

仅仅是因为倒茶时不小心溅出一点茶水在他身上,或是上菜上得慢了些这些个小事,光今年,这暖玉阁里就已经杖责了六个丫鬟和下人。

一个身子骨弱的甚至回家躺了没两天,就直接一命呜呼了。

徐英看似统领内外、大权在握,实则终日里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老爷成天日理万机,更兼得老来得子,哪里得空和狠下心来管教这孩子。

二爷徐朗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自己膝下无子,全部的娇宠疼爱全都倾注到了小少爷身上。

为了那个死掉的倒霉鬼,老爷还特地呵斥了二爷和少爷几句,让他们收敛脾气,切莫恣意妄为。

少爷摄于老爷的威势含糊答应,二爷却是直接顶了回去。

“一个不值甚钱的下人,死便死了。”

“大哥你莫忘了,咱们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庆阳街上替人摘瓢儿了。”

“咱徐家这么大的家业,得罪了多少人,招了多少人的恨?若望峰真是个绵软性子似那弱柳扶风,遇些个微风轻波,便惶惶然不知所措,到那时候我们两或死或衰,谁来给他撑腰拿主意?!”

大老爷一时气闷,竟也无话可说。

你道为何?

话糙理不糙!

徐二爷莽撞了一辈子,这几句话却是说到点子上了。

这漓阴城里长长短短十八条街、詹州府大大小小一十三县,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珠子在看着他们平地起高楼、盛筵宴宾客后,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他们徐家楼塌屋倒、众叛亲离,落魄潦倒?

“只是如今这暖玉阁里头待着的,可不只是那些个贱命一条的丫鬟下人啊?!”

想到这里的徐英连身边的石伢子也顾不上了,直接疾走了两步,朝着那丫鬟低喝道,“出什么事了?!”

原本一路跌跌撞撞、神不守舍的少女抬头见是徐英,顿时便如见到了救苦救难的上仙真身,赶紧跑到徐英跟前,也不管脚下的鹅卵石如何的凹凸坚硬,“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声音发颤地说道,“管事,您可回来了!”

“是少爷……少爷他……他要拿二爷送的弓箭射那李家的公子……”气喘吁吁的丫鬟声调都走样了,唰唰白的瓜子脸上满是惊惧后怕。

“什么?!”

徐英听了那丫鬟叙述,眼前一黑险些晕眩过去,哪怕那李进再是跑堂之子,再如何的懦弱可欺,那也是上仙亲定的虎子啊!!

徐博早就对他有言,这新来的明月仙长比不得之前的清风仙长,人家初来乍到,我们万事俱得小心再小心。

徐博也知道自家儿子的脾气,所以特意命徐英暂时放下一切,只管一门心思在暖玉阁里小心伺候着。

这几个虎子如今都被安排在暖玉阁里,等闲人不得亲近。只是为了迎接王年他们徐英这才离开了小半个时辰,想不到这短短半个时辰,这徐大少爷便扯出这样大的祸事来。

“呵呵,林公子少待,下人粗手粗脚打翻了花瓶,惊到了诸位虎子,我这就去命人收拾干净。”

石伢子此时离着徐英他们有十来步远,心急如焚的徐英也不管石伢子有没有听清丫鬟的言语,匆匆寻了个说辞便往那暖玉阁跑去。

边跑还边在心里念叨,“我的小祖宗哎,您可千万别射准咯哎。”

你道徐英为何这般说?

原来那徐望峰自小得了暖玉照拂,更兼得徐家山珍海味各种灵材的辅用,虽然年仅六岁,可身子骨却已经比那寻常十岁的少年还要壮实,他二叔更是对他宠溺异常,年前便送了他一把软弓锻炼筋骨,好为以后上山修道夯实基础。

不成想一番宏愿竟引出今日之祸!

“徐管事自去便是。”

石伢子照着规矩回了一句,见徐英头也不回地向着暖玉阁冲去,心里不由得有些惴惴。

丫鬟情急之下声高调响,他又怎么会听不见。

小少爷拿弓箭射人玩!

这种故事倒也不算新鲜,评书里那些个达官子弟、富家公子穷极无聊了,便会变着花样地拿贫民百姓取乐。

淫人妻女、剥肤椎髓,数不胜数。

那些个身世坎坷的主角,十个里倒有八九个有过这般凄惨的经历。

可那毕竟只是评书啊……

石伢子忽然又想起了望江楼上那死不瞑目的王明四人,不由地叹了口气。

“住手!”

暖玉阁距此不过四五十步远,石伢子眼见着徐英站在房门口一声大喝,紧接着,房间里就传出来一阵比方才还要嘈杂些的瓷器碎裂声。

暖玉阁远看老旧,但内里的装饰却是一等一的豪奢,不说那房梁上挂着的雍州紫玉吊坠,随便一颗都是寻常商贾倾一世敛聚的家当,光是石伢子脚前那五丈见方绣着一头墨玉麒麟的“血毛毯”,便是在出产毛料的西凉,那也是起价万金的宝物。

这“血毛毯”只选用那终日在百丈山涧上蹦跳的野山羊绒毛,绒毛长一寸,便是寒冬里赤着脚踩上去那也是温暖生烟,更有一股淡淡幽香仿若处子。

若是寻常的山羊也就罢了,可这野山羊却多半是已经快要成精的妖物了,不但能飞檐走壁,一旦遇险那嘴里更是能发出嘈杂怪音,离的近了便是练家子都要头晕目眩,每年里不知道有多少青年壮力在抓捕的路上摔死在那陡峭峻峰之间。

故此在西凉一地,这“血毛毯”自古便有“一根羊毛十斤血”之说。这五丈见方的“血毛毯”不知染了多少男儿血、女儿泪。

可这些却是和徐家无碍了,家有麟儿万事足!

紫玉养神,血羊旺气,这两样东西都是徐博经得仙人指点特意取来辅益那千年暖玉的,四季不曾替换,其余的什么金杯银盏、玉冕翡翠那更是不计其数。

待的石伢子进门时,正好瞧见一个赤着双足披着金色单衣,梳着一个元宝髻的敦实小胖子,正狠狠地踩了一脚那墨玉麒麟的脑袋,一脸扫兴地撇过头,脖子上挂着的一只足有拳头大小的镶玉金虎便似纸鸢乘风轻轻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