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清明（4）

巫诸回到居住的宫殿，巫雅小尾巴似的跟在巫诸的身后，她手脚发凉，心中有怨却不敢说出口。

回去之后的巫诸取出骨笛，阴沉着脸吹了一曲，人不闻其声，却感觉心乱跳如麻，久久不安。

今年清明，方圆百里的虫茧全部闷死在了茧中，没了花蝶传粉，今年不出意外会歉收，闹得再大一些就是京城饥荒。

百越之君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人。

乌云遮蔽天光，雨幕吞灭天光。室内昏暗幽邃，雨水渐入窗内，临窗之地湿了一大片。巫诸靠窗站着，任凭雨水的寒意朝他扑来。

巫诸目光幽暗的盯着骨笛。

巫雅躲在桌后，探出脑袋偷偷注视着巫诸。自她出世以来，除了那次阿姆让父君交出百越之地，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君。

巫诸一身暗黑色的衣裳，边角缝着颜色深浅不一的布条。条条银色菱纹似直实波，状如齿锯，久观会勾起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

衣裳的背后绣着一只偌大的青罗鸟，青罗鸟展翅吐炎，有时看起来像是向众生赐恩，有时看起来又像是要焚毁天下。

青罗鸟在百越中代表神明，百越之君即是百越的神明。它不仅仅是一个代号，若巫诸此时回到百越，百越众民又会拥立他为王，听他号令，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陪着汉人郡守演戏。

巫诸离开百越来到汉宫，为的就是彻底斩断罗香与中原王朝的联系。五年前罗香出使百越，是以汉家天子的名义，现在巫诸要罗香彻彻底底属于百越。

雨，烦。恼人。

巫诸神色阴暗，手握骨笛，微微突起在手背上的手骨隐约可见。他的全身萦绕着黑色的戾气，旁人看不见，有着百越王族血统的巫雅却看得清清楚楚。

巫诸的身后是阴暗的雨幕，脸色阴沉的巫诸如地狱修罗。他从死寂之地而来，要夺走他想要的一切，不计后果，不惜代价。

所至之处，生灵涂炭也不足为惜。

雨势又大了起来，这场雨没完没了似的。

嘈杂的雨声扰的巫诸心烦意乱，巫诸余光瞥到桌后的巫雅，狠狠的瞪着巫雅。巫雅被吓坏了，噙泪夺门而出。

清明雨冥暗失光，全无清新明净之感。

巫雅离开之后，巫诸又注意到罗香交给巫雅的伞。巫诸好奇的走了过去，张开伞面，朝伞骨处仔细检查了一番，抠出一张字条。

“稍安勿躁。”罗香的字迹。

巫诸一愣，随即失声哑笑，小心翼翼地字条塞入从不离身的骨笛之中。

朱色宫墙冒雨，黑色青瓦漏雨，翠色草木饮雨。大雨气势磅礴，一阵一阵地西斜而过，落地时却左右弹跳，活泼如白珠。

他手里攥着骨笛，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暮时，雨停了。

西边的天空尽是残云红霞，世界变得清晰而明亮。远山的一边落满余晖，半山暗色半山暖色。

雨霁长虹，霞光平铺万里。烟雨笼碧树，青瓦湿云鬟。清明，即清亮、明净。

汉家女着汉裳，叠领长袖，裙摆扬扬，步姿袅袅婷婷，清淡如水墨画中走出的女子。

她的袖间有一本朱笔批注的奏本。

“王后可让我好等啊。”

巫诸似笑非笑的看着罗香，仔细打量着身着汉裳的罗香。锁在朱阁上的江南女儿远眺，眸间的灵动清婉，如破碎在烟雨清波中的梦。

她的萦绕着一种独特的气质，风雅的汉裳与项上粗犷的青罗珠项链风格迥异，又与项链彼此呼应，相映成趣。

美人儿钟琉毓秀，衣裳像裁尽风月花雪。巫诸还从未见过百越之族以外的服饰，能与百越族的青罗珠项链配合得如此绝妙。

巫诸突然发现，他的王后穿上汉裳更美。

罗香目光幽深如潭，缓缓从袖间取出奏本，玉指按着奏本往巫诸面前一推，当即就被巫诸扣住了手。

白嫩冰凉的手啊，秀色可餐。

罗香一眼就望见巫诸目中的春意，回想起今日早朝上和群臣的骂战，心中多有不悦，她凝眉屏气问道：“都这会儿了，还想着无关紧要的事儿？”

巫诸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道：“事关百越王储，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说着说着，他摸着罗香的手又往后移了几寸。

罗香把手抽回来，同时听出了巫诸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疑惑问道：“你不是交出百越了吗？百越为汉郡，何来百越王族？”

巫诸讪笑，打开罗香递出的奏本，只在奏本上淡瞥了几眼，三行都没有扫视过，就笑出了声，鼻音中还透着轻蔑的意味。

“王后莫不是以为百越与汉同存千百年，背后真的没有半点手段？”

罗香身子一僵。

“啪”，巫诸把奏本甩到桌上。

巫诸再度隔桌挽起罗香的手，五指相扣，任罗香目光空洞的看着奏本。

巫诸起身绕过木桌，横抱着罗香走到床边，将罗香轻置在床上，笑道：“难得阿雅不在，光阴寸惜啊。”

春光盈室。

“王后是想留在汉地，还是回去百越？”

“我还是有所顾虑。”

“那就暂忘忧虑，享受此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