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最强一击 | 最强一击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来一起打球么?」
晓晴抬头望去,晴空万里的背景之下,一个少年拿着一个球拍,冲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五年前。
「他们在玩双打,没有人想和我组队。」晓晴低下头,说道。
「这样啊...」少年貌似思索了一下,「正好我也还没组队呢,要不要一起?」
「我打得很差的...所以他们才没人愿意和我一起打。」
「不用担心,没关系的。」少年爽朗地一笑,「虽然你打得很差,但我很强啊~」
什么情况?!
晓晴的眼镜差点要掉下来了。这个人怎么回事,按照一般的剧情,这个时候不应该进行一番诸如「相信自己」或者「我们一起努力」之类的鼓励么?!
「呃哈哈算了。」晓晴不好意思地眯眼笑笑,「我就是能挡一挡球,连进攻都不会呢。」
少年瞪大眼睛看着晓晴,
「可乒乓球这项运动,不就是把球挡回去么?」
晓晴一愣。
「比的就是看谁能坚持到最后吧,进攻有什么用,接不到球的人才算输。」
一小时后。
「进攻有什么用」...
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吗!你全都是花里胡哨的进攻啊!!!
和少年一起把刚刚不愿意带晓晴玩的同学们打得落花流水之后,晓晴想起刚刚少年说的鸡汤,哭笑不得。
不过...
「谢谢你。」晓晴对少年说,「我的乒乓水平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差,哈哈哈。」
「何止,你简直是防守大师。」少年说,「没见过你这么能熬的。」
「可我也好想像你一样打那种漂亮的进攻啊。」晓晴羡慕地说,「你打球的感觉好自由,就跟小鸟飞在天空中一样。」
「那我就抱着不会飞的你一起上天吧!」少年哈哈大笑。
诶,看来这个人是真的不懂得鼓励人啊...=-=
「我叫袁星广,你呢?」
「方晓晴。」
「你总算知道要回来了啊!」
晓晴冲着跑过来的星广就是一拳。但他已经非常累,没有什么力气了,
「不过...幸好你总是可以及时出现。」
「我就知道有你撑住,所有才放心迟到的嘛哈哈哈。」星广不好意思地笑道。
「话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晓晴没好气,「你最好有一个值得的理由。」
「唔,要说不值得嘛...是挺不值得的。」星广想起了和黑车司机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不过要说值得嘛...」星广回头看了看,
备赛席后的第一排观众里,好像多了多了几个人。
热身完毕,最终决战即将开始。
「终于可以站在你球桌的对面了。」星广对恒说,「费了我好大的功夫。」
「我也是。」
两人在长风《冲锋破阵曲》和山海「热爱最强鼓」的合奏下开启了激烈的生死对决。
「这...好像有点不对劲。」观战了一段时间之后,簌对长风教练说。
的确。
一边是青少年赛段的大满贯,一边是第一次参加七城联赛,晋级路上磕磕碰碰,最后还是靠对手被剥夺资格才进入决赛的「新人」。这场比赛原本在所有人的想象中应该都是一边倒的战斗。可眼前的两人却打成了针尖对麦芒的相持局面...
所有人都渐渐瞪大了眼睛...双方的攻防对峙华丽得不像是正式比赛,更像是表演赛!或者说,这种对局有点精彩得不像是中学组的比赛了,恍惚之间甚至有点像是在看乒乓球世界锦标赛的感觉,再配合上现场两边鼓号乐队奇妙的默契演奏,和星广不时喊出的中二招式名,观众仿佛在看一部激动人心的热血运动番。
「黑鹰坠落!」
看准了一个时机,星广一记猛烈的反手拨攻向恒的空档...
可恒哪里有什么空档,在星广反手板型刚立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预判好了对手的攻击路线,从容地化解了这个进攻,甚至还借力打力地回了一板。
「迷踪!」
星广连忙移动救球,但因为恒的衔接速度实在太快,星广赶到的时候球已经降至桌面以下。星广顺势利用桌面的视野掩护做了一个假动作,摩擦了一个从动作上无法准确判断转向的侧旋过渡球。
身经百战的恒当然不会被这种小聪明所迷惑,因为存在马格努斯效应导致的空气压强差,他从球在空中的行径轨迹其实就可以判断出来旋转方向。于是早就在球落下后将要偏移的位置做好十全的准备,一记全蓄力强攻回给星广。
球速非常快!这球甚至有一点励的「雷霆一击」的感觉。
「涡轮!」
星广选择正面迎击,于是用一个强力的甩臂制造出高吊弧圈,这有点像太极四两拨千斤的原理,用强旋转来抵消恒攻球的强大冲击力。然后再结合他在决赛前特训的精准落点击球...
「狙击!」
...
「全集中」
「龙卷!」
「燕返!」
「飞火流星!」
...
除了自创的招式,星广把一路上遇到的对手的绝招也都潜移默化地收之麾下,再加上自己绝对球感的改良,形成了一个面对各种来球都能找到对应输出的武器库,然后源源不绝地对恒发起连击。
「星广进步真的好快!」晓晴看得入迷,「感觉他在和恒对战的时候,身体内一直被压制的小宇宙解封了...真的好厉害!」
「除了技术,从心态上,他的确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傻小子了。」教练说,「不过仅凭这就想要战胜面前这个对手,还远远不够...恒毕竟是联赛里唯一的无死角六边形战士啊。」
「嗯,恒也真的好强...」
「恒犹如簌一般的快速衔接,来自可以媲美观的微观察力,和钰相当的对局面的运算和前置判断能力,超越云的击球落点命中率。还有动作速度,步伐准确性,低动作冗余度,这些都已经无须再提。」
「而且他力量也不弱...」月盈接道,「刚刚的那个攻球,和励的攻击给人的压迫感如出一辙。
「对阵这样的对手...简直就像是同时在对阵联赛所有的顶尖高手一样...」
一边是集大成于一身的金刚葫芦娃,一边是一路打怪升级吸收各家精华的「张无忌」。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场比赛倒也有点像当时晓晴对止水的那场影子对决,只不过此时两人背后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联赛的身影。
虽然星广的表现让所有此前都不看好山海,还有绝对迷信恒的人都眼前一亮,但在对峙恒的过程中,星广明显还是相对处于下风的一方,除了...
给恒一些「危险」的机会球的时候!
没错,每当星广因为应接不暇,或者防守到达一定极限的时候,都会难以避免地露出一些破绽。而星广能做的最大的补救,就是让这些破绽给对方带来的机会球尽可能地「危险」一点。
想要抓住机会,就必须承受风险!
而这仿佛正戳中恒的死穴。每每面对这样子的「危」「机」球,这台没有感情,马力持续全开高速运作的乒乓机器总会卡顿一下,然后在错失机会的同时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
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球对恒来说根本就不用经过大脑的思考,只用膝跳反应的神经都可以闭着眼睛接回去:
就按怎么稳定怎么来!
冒险,不存在的。
但现在情况有点不一样了,现在再面对星广的这种球,恒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仿佛内心要先进行一番自我辩论,最后才能艰难作出选择...
星广很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可尽管找到了这个软肋,星广却不想利用。
不想利用的原因也很明确,星广和恒的这场对决不是「为了夺冠」的过程,它本身就已经是目的。所以输赢已经不再重要了。甚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把这个软肋转变为盔甲,是星广此刻更想做的事情。
而且更重要的是,眼前还有另外一件让星广更在意的事情...在之前的对峙过程中,恒的每个回球都在他的绝对球感上不断地累积加强着一个既视感:
这个人...
我和他打过!
太奇怪了,这应该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对战啊...难道是因为他集合了一路上的这些对手的特点,让人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
星广决定做一个测试。
他开了一个正手急速长球。
这突然的偷袭并没有引起恒的丝毫慌乱。面对这个已经压到身上的球,他快速地调整位置和姿态,然后回切了一板。
但是因为这球星广发得非常急,恒的回球也不可避免地...
「稍稍冒高了...」
星广睁目结舌地描述着当前的状况...
不,并不是他在描述现在的状况,而是球按照他的描述回过来了,「我如果这样打的话,他就会这样回...然后我再这样,他就会那样...」
「摆短。」
「劈长。」
「正手直线。」
「反手斜线。」
不需要细微的观察,也不需要绞尽脑汁的运算,恒的每个回球都如星广所料,像电影倒带般地重演。尽管技术已经磨练至化境,但他的击球习惯一直都没变...
不会有错了。
他正是当年那个从外地过来面试胜利球队的少年!
而星广也正是在和他的对战之后,以那场比赛作为导火索,与父亲爆发了积累已久的矛盾,然后放弃了乒乓...
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战。
这是重逢一战。
也许是命运弄人,当年间接因为和恒的比赛,最终导致星广放弃了乒乓;而现在让星广重拾乒乓的,依然是恒。
时空仿佛在渐渐加速倒流...
仍然是在这个球场,激烈的对攻仍然在进行,
不过,
观众席上狂热的观众,
空气中汹涌的呼声,
东西隔空博弈的战歌,
备赛席上的队友,
身边的裁判...
都逐一化作纸屑般的碎片,随着倒流的时间洪流被冲散,
只留下回到当年,仍然年幼的两个,对乒乓痴迷的少年。
「如果是当年的你,这个球,」星广抡起胳膊一记大力甩手抽球,球重重地落在对面球桌上...
「我已经顺利得分了吧!」
这一球仿佛一下子把时空滤镜打碎,两人又回到第二十届七城联赛那个人声鼎沸的决赛场上,现在的恒已经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他已经是人们口中「零弱点」的乒乓天才。
当年遗憾的这一球,他绝不会让自己再次饮恨。恒一个快速击挡,连防带攻把这一球被完美接下。
星广想起当年父亲在那场比赛后对自己说的话:「你要是继续过分依赖自己的球感天赋,早晚要被超越。」
他开始有点理解父亲了...
「可恶,姜还是你老的辣啊。」
不过,现在的星广也不再是那个恃才傲物的「球二代」了,现在的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盲目自信,打完球还懒得还原。不过话虽如此,面对恒毫无破绽的回球,匆忙的回防还是让星广无可避免地再次让出了一个「危」「机」球。
「如你所说,你果然不适合呆在长风啊。」星广遗憾地苦笑了一下,「所以你才会再一次回来吧...其实当年你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就应该让你入队的。
「那时的我,不配做你的对手。
「更不配赢你。」
恒处理完刚刚的球,整个人被调动到了大正手位,而此时星广回过来却是一个大角度的反手位球。
「有点勉强...先防守过渡一版吧。」
恒默默想到。
「打他啊!!」
什么声音?
「恒,加油啊!!」
恒用余光扫去,在山海的备赛席后的第一排观众席上...
是爸爸,
还有妈妈,
哦...
还有正握紧双拳,
用尽全力呼喊的弟弟!
「哥哥!」
弟弟带着颤抖的声音,发出近乎沙哑的嘶吼,
「勇敢打啊!」
恒的脑中飞快的地闪过了一串印象碎片...
「啊?!落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么?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恒看着急忙要赶回造贝村的星广,不明白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东西一定要在比赛前回去拿。
「嗯...很重要。」星广说。
我把你打乒乓的初心落下了,我要帮你拿回来。
好奇怪,这明明是给对手的加油声,但星广的眼眶却不知为何开始湿润了起来,同时心里却是满怀喜悦,
「来打出你的最强一击吧,恒!
「自由享受乒乓的每一击!」
「可恶,你这样子也太犯规了!」
恒咬了咬牙,在往反手位回跑时,突然把右手上的拍空中接力到左手...
全场观众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意外,长风教练忍不住一下站了起来...
「双刀!」
恒左手持拍回击了一个高速前冲上旋!
伴随着全场哗然的,是星广偷偷上扬的嘴角,还有呆呆地站着的长风教练...
「今天这场比赛实在太精彩了!现在有请蜻蜓杯第一届全国中学生乒乓校际联赛,三人团体赛冠军的三名队员上台领奖!」
「让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袁星海,方专,闫璐!」
在鲜花,掌声与闪光灯的簇拥当中,三人接受了电视台的赛后采访。
「我们注意到三位的球风其实差别还挺大的。」记者问道,「请问三位蜻蜓杯新科冠军,你们觉得未来什么样的乒乓流派会成为主流呢?」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个...」闫璐笑笑说,「我还是留给两位哥哥回答好了。」
「总的来说,我觉得全面发展的均衡打法才能长期立于不败之地吧。」袁星海说,「这个和高考一样,偏科再厉害也考不上好学校。」
「当然不是。」方专专抢过话头,「乒乓球赛场不是考试教室,是杀敌战场。
「战场的话就要讲求一击必杀,就像以前西部牛仔决斗,或者日本武士比武时那样。」
「你这样一击必杀不了不就被反杀了么?」袁星海诘问道。
「你那就不叫一击必杀了。集中一点才能登峰造极,不会让你有反杀的机会的。怎么,不服来打一局啊!」
儿时面红耳赤的争辩犹言在耳,而此刻的方专仍呆站在原地。
眼前两位已经渐渐进入心流的决赛对手,一个是从自己队伍跑去了袁星海队伍的爱徒,另外一个则是袁星海的儿子...
自己真的彻底输了给袁星海吗?无论是十年前的那场全国青年邀请赛,还是更重要的,自己和袁星海分别代表的「偏科」与「全科」两种乒乓理念...
不对。
虽然场上这两个都是袁星海「培养」的球员,但他们此时却都正用着最不「袁星海」的方式在打这场决赛...
所谓的打法流派,真的有高的对错之分么?
「是我输了,呵呵。」
方专释怀一笑,
「不是输给袁星海。
「而是输给了当年落败后那个不甘心的,执著于最强一击二十多年的自己啊...」
决赛场上的两人依旧沉浸在自由的心流当中。此刻的恒,终于可以像星广一样,自由无拘束地享受自己想要的乒乓了:
来之前,你的一番话让我清醒意识到,我可以放下名为家人的枷锁,可以不再为了家人,而是为了自己来打球。
而现在,我终于明白,正是要为了家人,
我才更需要打自己的乒乓。
星广,谢谢你。
可我毕竟是你的对手啊,你是不是有点烂好人过头了。
决赛场上的两人依旧沉浸在自由的心流当中。此刻的星广,仿佛在恒的身上看见了成长的自己。他真的觉得好高兴,这正是他一直期待的对局。
其实,几个月前在球馆第一次看见你打乒乓的时候,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和你对打而已,冠军什么的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对我来说,你的意义早已远远超越「对手」。
在昼夜的繁星之中,唯有一颗星星似乎永远在那里,固定不动,那就是北极星。由于北极星指向正北方向,正是在它的指引下,人们才得以穿越漫漫长夜,找到正确的路。
恒,谢谢你。
我想我已经到达我的目的地了。
你就是我的北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