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仪式与日常生活中的师公
作为清初以降就存在于本区的一类仪式专家,师公在历史与现实中都扮演了重要的仪式角色。正如以往很多研究所指出的,普通人成为师公总夹杂着一些受迫性因素,要么是承袭祖上的香火,要么是为了避免自身或家人之灾祸。作为乡民与仪式专家的师公,在村落中扮演的角色会因情境的不同而发生转变。我们先来看师公在地方上扮演的仪式角色。
由前述陆李能案我们可知,师公在乾隆时期为本区民众提供的服务主要是禳病,其他的仪式服务未能从材料中揭示。进入清末民国以后,西燕一带的师公主要从事社区仪式、丧葬及小筵法事。如今我们见及的师公基本上承袭这一仪式角色,为乡民提供如上仪式服务。
具体来说,师公的仪式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社区仪式,另一类是私人性的仪式。其中,社区仪式有两种:一种是在庙宇旁进行的平安清醮,当地人称为做斋;另一种是在土地社旁进行的平安醮,当地人称为做社。前一种仪式,古登师公班、寨鹿师公班和那定师公班都做,西燕师公班则不做,原因主要是,上述三个师公班所活动的地区有道士的存在,他们一般会在庙宇旁进行清醮,师公参与其中;西燕师公班活动的地区没有道士,也没有相应的庙宇,因此只在土地社旁单独进行做社仪式。不过从笔者获得的信息来看,现今还定期进行做斋仪式的是古登师公班。他们所生活的古登村有一个古登庙,受到村人的信奉,因此每隔三年都会做一次仪式。寨鹿师公班所生活的地方有感仙庙,但近十多年来就很少在那里做斋了,这与村人对该庙的重视程度下降有关,因此,他们现在转向,为各自然村举行做社仪式。那定师公班活动的区域有通感庙,但由于是云侯村管理,因此做斋仪式并未成为定例,只是近几年才有所恢复。要而言之,做斋仪式必须是有道士参与的,做社仪式则可以由师公单独举行。寨鹿、那定和古登师公班都做斋,而燕西师公班则很少做。
与社区仪式相应的是私人所举行的仪式活动,按照所需师公人数可以分为大、中、小三种法筵法事(社区仪式算是大筵法事,尤其是做斋,可能需要18个左右的师公)。
大筵法事:如丧葬和戒度仪式,这类仪式一般需要8—10名师公,至于仪式所需时间,一般丧葬为一昼夜,戒度为一夜。其中,丧葬仪式是白事,戒度仪式是红事,两种仪式在净坛到压帅中的环节都是相同的。
中筵法事:这类法事一般都是红事,如保证生育的架桥、还花、保花仪式,驱邪保平安的禁忌仪式,增强师公或仙婆法力的存兵护龛仪式等,一般需要4名左右师公。第一项与生育有关,在导论中已有涉及,此处不再赘述。禁忌仪式是因事主家中多发生不祥之事,可能受到恶煞的侵扰,因此需要师公来进行驱邪,并让事主在三天内遵守一定禁忌,如不得用钱,不得在家中喧哗,夫妻不得同房等,以保证法事的有效性。存兵护龛仪式是针对师公或仙婆而进行的法事,一般都是因为事主身体欠安或师门冷落,因此需要请师公来做法事,请祖师来将事主所拥有的兵将招回守护神坛,以佑事主安康、师禄(仙禄)兴隆。
小筵法事:所包含的项目甚是繁杂,大概有几十种,不过常见的是祭土府、开光、入宅、头除、驱鬼及“头七”“二七”“剃头”“补粮”“化衣”“捡骨”等,一般只需一名师公便可。其中,土府、头除或驱鬼是事主事先问仙婆而得知要做的法事,“头七”及以后的几种,是在人过世之后不同时期所进行的法事,这在导论已有述及,由于篇幅所限,此处不再一一介绍小筵法事之内容。
从仪式功能而言,师公在村落仪式中扮演的角色主要是人与神鬼间的权威中介。他们所举行的很多仪式,都是事先由事主向仙婆询问之后再进行的。因此,仙婆和师公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一种协作关系,此在下文详述。
与仪式中的角色相对应的是,师公同样也是一名普通的乡民。在不从事仪式活动的时候,师公与一般的村民无异,但在生活上有所禁忌:一是不能吃狗肉,不能杀生(在意外死亡者的丧葬仪式中除外,因为意外死亡者需要师公将猪、羊、鹅三种动物当作死者替身进行砍头);二是在每月的初一、十五给祖师牌位上香。因此,师公除有仪式专家的身份外,还以普通乡民身份在村落中生活,他们从事的职业有村干部、风水先生、算命先生、泥水工、木工等。乡民并未因为他们是师公而另眼相看,因为在仪式之外,他们更多的是以普通乡民的身份和村人打交道。此外,师公作为仪式专家,其与家族成员间的关系也不会因为其身份的特殊性而与普通乡民有所不同。
尽管如此,大部分村民还是认为,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是不会主动选择去做师公的。其原因大致有三方面:其一,戒度需要一笔开销,而成为师公后,其身份对家庭生活并不能带来显著改变;其二,师公在过世之后所举行的仪式要比一般人烦琐许多,花销也大;第三,师公因其神力而成为与鬼神打交道的人,在一般人看来,这意味着师公常常处于危险和秽气之中,这可能会给家人带来不良影响。因此,除了师公之后代需要接续香火而主动选择戒度外,普通人要成为师公,一般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会选择戒度。师公家族以外的普通人选择戒度是因为他本人或其家属常年受到疾病或厄运之侵扰,而且算命先生和仙婆共同确认其必须戒度为师公才能解除这种降临在他自身或其家人身上的厄运,这时他才会考虑戒度为师公。
也正因为以上原因,一个普通人的戒度仪式就显得尤为神圣。一方面,他作为一名普通人向一个能与神鬼打交道的仪式专家过渡,是身份的转换;另一方面,通过这种身份转换,他在今后的仪式及日常生活中会得到祖师唐葛周三将真君的庇佑,使其病患或厄运得以解除。从这个意义上说,师公进行的戒度仪式既是一种过渡仪式,也是一个普通人寻求解除厄运的途径。值得注意的是,一名普通人并不能直接戒度而成为师公,在确信自己需要举行戒度仪式之后,他首先要做的是择吉日请师公来将其年命“升到”自家龛堂上,让祖先庇佑,当地称此为“拿命上龛”。如有需要,一般成年男性都可以做这种“拿命上龛”仪式,这是当地人解除灾厄的一种方式。举行这个仪式的人不一定是师公,但是要戒度为师公,就必须先做这个仪式。仪式完成后的若干天内(短则几天,长则数年),事主才能择吉日进行戒度仪式。
如上所述,普通人在戒度仪式之后,其身份发生转换,主要表现是其在行使法术时已具有权威性。在日常生活中,其社会权威并不随着身份的转换而发生显著变化。因此,师公虽在仪式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但他们的仪式专家身份并未代表着一种社会权威。无论是在社区生活中,还是在家族生活中,师公作为一种身份标签却不会给受戒之人带来太大影响。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旦一名师公在村落中树立了一定的灵验形象,他就会受到部分乡民的信任,这让他在宗教市场中能获得更多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