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望见一双灰色的瞳仁
“我说得不对吗?我们新生的光能和电能才是现今世界的主宰,你们这些古老的元素仙子早就应该退居让步了。”
庞尊的语气充满傲慢,挑眉说着,眉宇间尽显不屑之色。
水清漓托着下巴,悬空踩在水龙上,身后是略显担忧的冰公主韩冰晶。
他面容矜冷,睫毛纤长,似无暇坠玉的眸轻抬,居高临下扫了庞尊一眼,淡声嘲讽:
“哦,是吗?你们这些靠着人类新型科技才强大起来的后居者,今日倒是威风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牙齿磨好了,又开始发疯乱咬人了。”
庞尊脸色阴沉如乌云,咬了咬牙:“老顽固,你说什么?”
水清漓看着手指上盘绕的水龙,一点视线都没分过去,平静说道:“疯了就算了,耳朵还不好,你也不过如此。”
“你——!!!”庞尊怒喝。
顿时,他手里升起了紫色的雷电,手心噼里啪啦地响,长靴踏地,轰隆隆震天动地。
“哎哎——别冲动,你们要现在打起来,置我灵犀阁的颜面何在?”
眼看就要打起来,看够乐子的严爵这才摇扇子出来打圆场。
他握着扇子点灭了庞尊手里的电,摇扇笑道:“这茶都还没开始倒呢,胖胖你这般对我灵犀阁的规则置若罔闻,不仅是对在坐各位的不敬,还要辱没了雷电尊者的名号啊。”
说着,他又笑眯眯看向水清漓∶“水王子?”
水清漓不语,瞥了庞尊一眼,垂下眼睫,算是默认。
庞尊一脸不爽,闪身过去就是一拳:“严爵,你叫谁胖胖呢?”
严爵移开视线,后撤一步,唰的开扇子挡下庞尊的拳头。
忙不迭间,严爵眼珠一动,望向某处虚空,挑了挑眉。
“人快到齐了。”
闻言,庞尊的拳头停在扇子的毫米之间,他拧着眉,冷哼一声,这才作罢收手。
时希掀开眼皮,淡淡道:“那便开始。”
情公主艾珍抱着兔子,嬉笑附和:“对呀,严爵哥哥快开始吧。”
灵公主花翎笑道:“我没意见。”
“也对,迟到的人就该提升点难度。”严爵召出灵书笔,对空写画,收笔之时,九盏琉璃茶应声而出,以他为中心围成一圈,“规则很简单,先抢到茶并喝下的人,获得灵犀阁阁主之位。”
“那么,现在开始吧。”
话音刚落,时间骤然滞停,手握权杖的女子轻身飘过,待众人回过神来时,时希已端起白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不错,这第一杯,我便先收下了”
严爵道:“不愧是时间之神,领教了。”说着,他手里不知何时也有了一杯茶,拱手微笑道:“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老狐狸……”一边的庞尊磨了磨牙,目光凌冽凶狠,“下一杯茶肯定是我的。光莹,来助我一臂之力!”
白光莹一袭长摆燕尾裙,目无神色地立于他身后,双手结印念咒,一股耀眼的白光注入庞尊体内。
瞬息之间,庞尊气势磅礴,脚底一踏,闪过一道雷光,像一把寒光凄厉的剑刃划破空气,刹刹迅疾掠去。
眼看就要碰到茶杯,却下一秒,一条通体碧蓝的水龙从他身边掠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茶杯被夺去。
他目光森然的,朝水龙游去的方向看去,脸色沉的像是要滴出墨汁,他一字一顿,瞋目切齿。
“老、古、董!你非要跟老子过不去是不是?!!”
水清漓一声不吭,甚至片刻的目光都没分给他,径自将其中一盏茶递给的韩冰晶,后者平静接过,淡淡瞥了一眼庞尊。
庞尊已经气炸了,抬手就聚集了十万电伏往水清漓的方向扔去。
“哥哥,我来吧。”
水清漓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韩冰晶素手抬起,托起一片冰晶雪花,在法力的加持下变成巴掌大小,她弹指一挥,雪花就以极高的速度与雷电对撞,炸开白色的冰雾。
庞尊眼底兴起战意,拳头附着紫电,跃跃欲试:“再来!”
战斗并不会激起韩冰晶的热情,风动而雪不落肩,一如往常,一向如此,她再次抬手——
白光莹适时出声,按住庞尊的肩膀,言简意赅:“庞尊,茶。”
庞尊闻言一顿,迅速冷静下来,拧着眉,放下狠话:“你们等着,等我拿下阁主之位再战!”
说着,脚底裹挟电光,迅速赶往下一杯茶。
韩冰晶收敛法术,正欲转身,倏地抬起头,眸光凛然落在一处虚空,然而那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镶满珠宝挂画的墙壁。
她蹙眉盯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回到水清漓身边。
脑海里思索,哥哥平日里与世无争,与她来灵犀阁已是特例,此番故意挑衅倒是少有。
杏疏此时正靠在门壁上,低垂眼尾,神色焉焉的。
差点被发现了呢。
她在虚空里观战了好一会儿,想了想,决定等到只剩最后一盏茶时再出去。
她将兜帽往下拉低,熟悉一下仙力的运转规律,让221帮忙望风。
这边的茶杯抢夺战进行得如火如荼,迟到的御王黎灰也到了,须臾,数不尽的黑洞凭空生出,黑洞背后,是他嘴角勾起的笑容。
黑洞能扭曲空间,亦能吞噬空间,他的手穿过黑洞,同时茶杯也被那只手拿起。
收回手的同时黑洞收缩,他握着茶杯,低头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承让。”
此刻,剧情内的灵犀阁成员全都拿到了茶。
221推了推杏疏,小声道:“小杏仁,你要出去了。”
杏疏收了手心的玩转的阵盘,恹恹点头。
快点搞完快点回家。
她迈步,一缕衣袍消失在镜门。
火燎耶燃起玫瑰火焰,在烈火中狞笑,看着近在咫尺的瓷杯,猩红的眼珠浮现野兽的疯狂。
“最后的阁主之位,是我的了!”
然而下一刻,无尽的烈火中,火燎耶眼前,突兀闯进一道白色的身影。
火燎耶瞳孔骤缩,极高的温度下,沸腾的空气扭曲着,在光亮中,他望见一双灰色的瞳仁。
杏疏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眼底倒映着飘渺的火光。
火燎耶敛了敛眸,死死盯着杏疏手里的东西,少顷,手掌凝聚仙力——
圣火心法·圣火玫瑰。
“我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今日你敢阻我,那就做好下地狱的准备。”
盛大的火玫瑰翻滚热浪,以惊涛骇浪之势朝杏疏盖头扑来,那熔炼万物的气息,像是要将眼前人燃烧殆尽。
杏疏纹丝不动,翻飞的袍角预示着熊熊烈火正在靠近,冲天火光将她的身影照得模糊。
严爵一拍扇子,暗叫不好,竞选阁主之位而已,闹出人命了可不行。
这姑娘看着就不是千年大仙子,虽然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但受这一下,不死都难。
很明显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但未等众人出手,杏疏已然有了动作。
据她近来的研究,在加上刚才对仙力运转的试验,所谓的招式绝技,不过是靠仙力引导,而后再衍生出新的变化。
而只要切断使用者与仙力的联系,再稍微拆解一下构筑法术的支点——
在众人的视角下,杏疏拿出竹枝指着前方,眼角的金纹粲然闪烁,竹枝的彼端是链接着光点的星图,竹尖上挑,星线销断,盛放的赤红玫瑰随之化作光尘消失。
火燎耶满脸不可置信,霎时脸色阴狠,眼神凶恶得像黄泉下的恶鬼。
望着杏疏漫不经心的脸,他眸色阴鸷,一字一吐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圣火心法能燃烧万物,就算是拥有最强防御能力的仙子也得避退三舍,这人却能不闪不退,在瞬息之间破解他的法术。
他的内心开始警惕,但终究比不过对灵犀阁阁主之位的执着,于是再次抬手发动仙力,漫天火雨落下,
严爵瞧见水清漓一直盯着那火焰中飞跃的身影,闲着无聊,便打趣道:“水水,你这么盯着人家小姑娘看,莫不是喜欢人家?”
水清漓不理他。
严爵耸耸肩,显然是习惯了水清漓的闷声不语。
反倒韩冰晶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在场就他们在打,不看他们难道看你吗?”
严爵举手投降。
韩冰晶看向火雨中不断穿梭的杏疏,见她用一根细竹斩开烈火,看她不知后退般勇往直前,没入火海。
火焰在她浅灰的瞳仁中跃动。
杏疏望着蛛网般密集落下的火雨,竹枝附着仙力横扫,风刃凛冽,劈出一条通道。
火燎耶恍惚一瞬,而在这短短的愣神期间,杏疏踏着零散的火星向前,回过神时,竹尖已直指他的咽喉。
女孩冷漠的眸光与他对望,火燎耶倏地心惊一跳,下意识发动火睛眸,瞳仁染上瑰丽的焰色,想用幻境困住她。
然而女孩只是蹙了蹙眉,眼底透彻,不为所动,竹尖笔直的指着他的喉咙。
火燎耶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小仙子没那么简单,紧缩眉头,猛地闪身推开几米,喊道:“孟艺,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知道了知道了。”梦公主孟艺开了梦境国度的门,慢悠悠从火燎耶身后走出来。
孟艺摘下眼罩,露出惑人心弦的媚色异瞳,她勾起一抹魅人的笑,眼底流转紫光。
她用蛊惑的语气道∶“入梦吧,小朋友。”
“梦里,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同一时间,火燎耶发动圣火心法,火荆棘拔地而起,他勾了勾唇,神色愉悦地看着即将落败的对手。
杏疏握竹的手微不可察顿了一下,转瞬之后,她收起竹枝快速结印,一个繁纹的阵盘突现,抬手调动手链的信物。
浅色的光晕轮转在阵盘边缘,手指轻轻滑动,零距离下,绽放出瑰丽的火焰玫瑰,潋滟的妖冶之花盛开,滚烫的气息须臾便发散,往两人的方向飞去。
火燎耶和孟艺皆是一愣,瞳孔地震,同时满脸震惊——这不是火燎耶的法术吗?!
其他观战的仙子同样讶异,众所周知仙境的仙子的法术都是独一无二的,除非是镜像类法术的仙子,他们能复制他人法术。
而这姑娘浑身上下都没有镜像仙子的特征,怎么看都不像镜像仙子。
毫无悬念,火燎耶和孟艺同时被这朵玫瑰轰炸开,弹出了灵犀空间,杏疏淡定地拉了拉兜帽,低头抿下茶。
她歪了歪头,看向严爵:“我赢了。”
严爵愣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我宣布,这届灵犀阁竞选结束。”
然后他一一宣布了人员,末了又转头问了一句杏疏叫什么。
杏疏沉默半晌,回答:“鹿荏。”
路人。
***
半夜,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杏疏换下了仙境的伪装,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走在惨淡的路灯下。
黑靴踏过雨水溅起水花。
啪嗒、啪嗒。
孤身穿过重重雨幕,绵密的雨丝扑面而来,杏疏披着松垮的白色外套,长长的睫毛粘了水珠,唇色苍白如纸。
忽然,她顿住了脚步,眼珠动了动,眸光落在灯下的长椅上。
那坐着一个颓废的影子,目无神采,垂首看地,两条手臂无力地下垂,全身上下都是单调的黑。
连衫帽兜头盖下,隐隐看见病白的脸,皑雪的发丝。
一动不动,像一个坏掉的木偶人。
杏疏就这么站在夜色下,站在他眼前,他仍不曾抬头注意。
她盯着人影看了一会儿,摸着头发郁闷地想,怎么每次见他,都这么惨?
杏疏转身就想一走了之,衣服和伞哪一样没了她明早都得感冒,感冒了就要喝苦药,想到苦药她就打了个寒颤。
没走几步,杏疏脚步蓦然顿住,半晌,又认命地往回头走。
她将伞移过去,将封银沙的头发一同罩住。
“你这样会感冒的。”杏疏似无奈又似叹息道,“怎么每次见你,你都这么狼狈?”
***
封银沙的母亲,曾是一位站在国际舞台上的芭蕾舞演员,是万众瞩目的首席演员,获得无数国际金奖。
十岁那年,却因一次舞台道具的失误,母亲的双腿落下终身残疾,再不能踮起脚尖起舞。
这场意外,令她从此活在蒙羞、悔恨与阴影之下。对于封银沙的母亲而言,跳舞胜过生命的一切,剥夺了她跳舞的双腿,就等同于夺去她的生命。
他温柔自信的母亲,脾气开始变得暴躁古怪,变得喜怒无常,会因为一些小错误发怒,又会因为一些小事情泣不成声。
封银沙一直想为母亲做什么,每当他捧着鲜花和水果站在病房前,收到的,却只有漠视的眼神。
母亲不再看他。
同学的排挤,亲人的冷漠,病痛的缠身,令他变得孤僻、阴郁,越发沉默寡言。
今天封银沙照常去陪母亲。
他去到病房时,看见母亲坐在窗前,于是走过去蹲在她身边。
封银沙望着她,想从那女人憔悴的脸上找出过去的影子。
他抬起手触碰母亲的手臂,低头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妈妈,你看看我。”
女人闻声看过去,却在看清他的脸的那一刻尖叫出声,将手里的杯子砸过去。
“嘭——”
玻璃杯擦着他额头过去。
重物没砸中封银沙,在地上碎裂,飞溅的碎片却划伤了他的脸,伤口渗出暗红的鲜血。
女人的神色近乎疯狂,她歇斯底里吼道∶“滚,都给我滚!呜呜……我的腿,再也不能动了,呜……”
封银沙怔住了,身体僵硬,眼底茫然无措,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护士推门进来,纷沓的脚步声将他的思绪唤醒,他抿紧唇,沉默离开。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母亲这种突如其来的崩溃,但是……他依然感到酸涩。
曾经封银沙想,只要他努力,只要他多去陪母亲,母亲就会有好转,一切就会变好。
而事实是,母亲病情逐渐恶化,他的眼睛会瞎,他将永远失去光明。
这样无用的他,到底算什么?
封银沙在这一刻感到无比疲惫,一个人浑浑噩噩来到街上,又浑浑噩噩坐到这张长椅上,望着天空,长坐不起。
到了月亮挂起,清凉的风裹挟着雨水打在脸上时,明知淋雨会发烧难受,会让加剧疲惫感,却任由自己被风雨侵袭。
脸颊触碰雨水时,他却反而诡异地感到一丝轻松,感觉自己还活着,身体还存在、还能感知到事物。
雨越下越大,越来越密集,寂寞的深夜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叶子的婆娑声。
然而,在未曾设想过的时刻,有人淌过滂沱的雨,透明的伞罩住他,为他支起一层屏障,轻声对他说∶
“你这样会感冒的……怎么每次见你,你都这么狼狈?”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将他拉回了人间。
封银沙缓缓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喉咙很干涩,像是要失去语言的本能。
他张了张口,嗓音嘶哑低沉道∶“是你啊……”
“是啊。”
杏疏靠近了他一些,便闻到浓重的水汽味。
她将伞柄交到他手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却什么都没说。
那把伞,像是一股暖流,就这么不经意间流入心房,让他不再感觉那么寒冷。
杏疏没再停留,拉下兜帽,埋头离开,最后一抹身影消失在漆黑的长夜。
良久,封银沙修长苍白的手指蜷了蜷,攥紧了伞柄,低头望见水坑里自己狼狈的模样。
荡漾的水纹里,他看见自己的那仿若垂暮老人的发丝滴着水,凌乱地贴在额角,暗红的外衫松松散散披在肩膀上,湿了衣领的白衬衣紧紧贴在颈脖上。
他盯着自己的倒影,片刻后,低低地笑起来,眼神不再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