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猫戏老鼠
余沧海倒吸一口凉气,望着树下立着的“玉人”,竟没有再踏出一步的勇气。身后的弟子却早已忍不住了,“青城四秀”里的侯人杰、罗人英已经被林平之杀死在路上,洪人雄在向问天一战中被废掉不知所踪,于人豪领了几个弟子,怒骂着跨过血线就向林平之杀来。
林平之看到于人豪不禁眯起眼睛来,当年杀到他家的就有这个人,便是烧成灰他也认得。缩在长袖下的右手忍不住颤抖起来,那不是是害怕,那是终于能手刃仇人的兴奋。
几人还刚冲出几步,速度都还未提起,眼前人影一闪,于人豪听见身后几下噗通的倒地声,只剩他一人惊立当场。几个师弟刚越过红线就被杀掉了,只有一处致命伤,几人高矮各有不同,伤口却似衡量过一般整齐,无一例外都在咽喉。
于人豪望着对方,艰难的道:“林...林平之...你...你...”他不相信才两年不到,一个人武艺能成长到这个地步。
林平之掏出一方锦帕略微捂一捂口鼻,退开几步,似乎是嫌恶那几具尸体的血腥味,嗤笑一声道:“你是于人豪?”声音绵柔妩媚。
于人豪道:“老子正是于人豪,你待怎地?”他声音虽粗,却是语气发颤,脸色发青。后知后觉道:“你不是林平...啊...”林平之削掉了他一只耳朵。
于人豪哀嚎一声“师傅”,就往回走,林平之又挑断了他右腿脚筋,于人豪一个趔趄歪倒在地。没想到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凶性,硬是拖着一条残腿站起,嘴里怒骂连连,对着林平之疯狂输出,只是出手毫无章法,转眼就被他划的遍体鳞伤。
青城弟子义愤填膺,呼啦啦涌出山门几十个来抢于人豪。林平之砍下于人豪头颅,抬脚踢到余沧海跟前,嫌恶的斩下沾上几点鲜血的袍脚,青城弟子才攻到身前,林平之展开身法一扭,人已经在几丈开外,又连闪几下没了人影。
青城弟子散开搜寻,不想林平之并未走远,在折损了十几个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聚成一起退回山门。任凭他们如何骂,林平之就是不现身,众人骂到中午都是口干舌燥,有人提议回去吃了午饭有力气再回来接着骂,众人只等师傅开口。
余沧海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过血线一步,哪怕是弟子被杀,因为他心里是恐惧的,尤其是被仇人以己之道还施己身,差点击溃了他的心防。好在那“女子”也不是没有弱点,她也怕人多,应该是内力火候不到,不擅久战。
他虽然内力深厚,奈何剑法的确差人家太多,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不过能知道她这个弱点也够了,只要他们聚在一起龟缩不出,那“女子”就奈何不了他。余沧海大手一挥,众人返回山门。
在关门的一瞬间,余沧海下意识的转头看去,那“女子”站在树下对着自己讥笑,头顶上妻儿的头颅随着风摇来摆去,仿佛也在讥讽他短小无力。
余沧海把百十个徒弟聚在一起,打定了主意不再出门,但还是意外频出。先是观里做役的火工失踪,接着库房也失了火,慌着救火时,又不明不白的死了许多弟子,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只过了两日又死了十几个弟子,余沧海知道不能等了,必须要冲出去才有活路,领着剩下的几十个弟子冲出山门,就见门口乌泱泱围了老大一群,许多还是蜀中的小门小派。他心中惊异,犹豫着靠近血线,人群爆出巨响“死”、“死”、“死”,吓得他慌忙返回观内。
蜀地有两个大帮派,魁首得数峨眉派,但峨眉一心向道久不视事,造成了青城派一家独大的局面。余沧海教出的弟子往往狂悖乖谬,目中无人,蜀中其他帮派大多受他欺压。这次跟随林平之入川的都是好事之徒,略微一宣扬从者甚重。
见识了“林姑娘”的“凤威”之后纷纷景从,趁夜掳走火工道人,放火烧掉松风观内积粮都是这些人干下的,只为逼迫余沧海速速就范。林平之本人倒是无所谓,他有的是时间跟余沧海耗。这些帮派不行,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一日不除余沧海他们一日安不下心。
余沧海师徒又在观中苦捱了两日,一个个饿的头昏眼花,还要小心提防神出鬼没的“林姑娘”。余沧海心想,松风观占地甚广,大家分头走总有人能逃出生天。就与弟子一商量,大家不走正门,四散开去逾墙而走。
余沧海跳出墙头,就听四面八方都是锣响,原来松风观早被人围了,四面全都有人望风。顾不得其他弟子,余沧海打死他这一方报信的锣手,望后山逃去,只要逃入山中就不怕那姓林的女子找到。
逃了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叫道:“余沧海跑了,余沧海跑了...”原来每一处的哨点不止一人,那锣手只是明面的一个,后面还有预备,唬的沧海跑的更快了。
仓皇的跑到天黑,余沧海在一处溪流前停了下来,月光在水面上倒映出一个人影,那人影蓬头垢面,满身狼狈,沧海看见不禁悲从中来。他一次又一次的打碎倒影,倒影总能重聚,似乎是在嘲笑他这个一派宗师,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安。
如今门人弟子死的死散的散,余沧海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在江湖上有什么交心的朋友,报仇暂时是不敢想了,只能留得有用之身以图后来。他悔!他恨!悔恨当初没有仔细打探林家丁口,未能斩草除根以致今日之祸。
余沧海正思索间,忽然瞥见水里多了一道倒影,心里一惊转头望去,月光下一个风姿如玉的璧人也对他投来注视。“她”宽袍大袖难掩窈窕,粉面桃腮尽显风流,一双明眸秋水含波,贝齿微露似嗔还喜,比他所有一个小妾都要漂亮,比时间任何女子都还要勾人。
沧海心底发寒,知道今日无法幸免了,拼又拼不过,逃又逃不了,一时间心如死灰,瘫倒在地。等了半天也不见“林小姐”动手,沧海问道:“林平之是你哥哥还是弟弟?”“女子”不答。
余沧海再问:“为何你哥哥不会辟邪剑法,你家只传你一个女子却是为何?”“女子”依旧不理睬。
余沧海竟然嘲笑道:“可怜啊可怜,可笑啊可笑,可怜有这么厉害的剑法不用,林镇南夫妇死的不值啊,可笑林平之一介男儿身却不敢出头,哈哈哈...”
林平之怒斥道:“闭嘴!你这奸贼觊觎我家剑谱,害死我父母双亲,我福威镖局中数十口人丁,都死在你青城派手下,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余沧海怒道:“悔,怎么不悔,悔不当初没把福威镖局斩草除根,可怜我那人彦孩儿,不明不白的死在福州城外,你全家便该给他陪葬!”说的咬牙切齿,仿佛是他家受了天大委屈一样,听的“林姑娘”目眦欲裂。
林平之走上两步喝道:“站起来狗贼!今日让你血债血偿!”
余沧海见他并不拔剑,心想:“你这小娘倒也托大,此刻我只须一招‘碧渊腾蛟’,长剑挑起,便将你自小腹而至咽喉,划一道两尺半的口子...”
“林姑娘”对他这招完全没有预料,余沧海心中一喜,心道“成了”,长剑划到却失了玉人踪影。余沧海觉出耳后有异,转头去看时,吓得他倒爬几步穆然而起。“林姑娘”不知何时已到他身后,他转头那一瞬,两人鼻子差点碰到,吓了他一身白毛汗。
林平之冷哼一声,抖手来刺,余沧海孤注一掷,挺剑攻来。两人在月下你来我往斗的不可开交,余沧海一手绝学松风剑法本身就凌厉异常,生死之间竟又有突破,盛极的威势看得那些隐在暗处,帮助“林姑娘”寻踪探迹之人一阵后怕,无不庆幸遇到了“林女侠”。
“如松之劲,如风之讯。”这是松风剑法的决要。可惜遇到“辟邪”,这路剑法可称世间一切走灵巧一脉剑法的祖宗。你快我比你更快,你劲我比你更诡,能人所不能,攻人所不防,便是“辟邪”的法门。辟邪,辟邪,你避我更邪。
余沧海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还超水平发挥,连“女子”衣角都未碰到一处,“林姑娘”反而打的兴起。有余沧海这种高级陪练,“她”每出一剑,都能对“辟邪”剑诣的理解增进一分,“她”越来越快,渐渐的余沧海的眼睛都成了摆设,只能偶尔捕捉到一道影子了。
在余沧海感知里,“林小姐”神出鬼没诡异至极,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胸前刚中一剑还未及挡,剑尖又指到后心,每次都只刺破衣衫不伤皮肉,却更加让他惊惶。“林姑娘”越打越畅快,不禁放声大笑,在余沧海耳中这银铃一般的声响却是催命符。
“脱身,脱身...”现在他脑海里只剩这一个念头,不同于方才的万念俱灰,他临阵突破,又经过“林小姐”快剑启发,看到了未来的一丝希望。拼着硬受了“她”一记剑法,转身便逃。
林平之长剑在余沧海背上划出一道血痕,不由一愣,见余沧海逃走也不阻拦,轻蔑一笑便即跟上,他要追得他筋疲力竭,要听他亲口悔罪,要他跪在自己面前哀求一死,方解他心头之恨。
二人一追一逃很快一夜就过去了,无论余沧海怎么提速怎么躲藏,都不能甩脱“林姑娘”。一夜的惊惶逃窜让余沧海筋疲力竭,天快亮时被“她”堵在一处断崖边进退不得。
余沧海身上衣物早已经破烂不堪,反观“林姑娘”依旧衣饰如新,只是脸色略显疲惫,仿佛“她”这一夜不是在山中行走,而是一直在整理衣物一般。要知道他根本慌不择路,不管树丛山涧还是草甸,“林姑娘”能如此保持,余沧海再无一丝侥幸。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余沧海知道“她”在等自己求饶,“她”要狠狠折辱自己。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此时此刻他的宗师之魂又回来了,一派宗师的骄傲不允许他忍辱偷生,对“林姑娘”轻蔑一笑,余沧海纵身投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