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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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里依稀(1)

引子

凌晨的时分,车厢里的乘客大都起来了,灯都打到了最亮,耀眼的灯光下,车厢里很明亮。车窗下的暖气是热的,使得行驶在冬季北方大地上的车内很温暖。整个列车坐得满满的,各个车厢里都挤满了人,气氛也很热烈。有人在从行李架上拿东西,有人在整理箱子,有人从网兜或是提包里拿出吃的东西。有人在泡茶,冲各种饮料。有人在剥茶鸡蛋的壳,有人撕掉包在长方形维生素面包上的蜡纸包装,有人拿出装着蛋糕和桃酥的纸袋。有的去烧水的锅炉打开水,有的拿着毛巾,牙膏牙刷和杯子去位于车厢一头洗脸盆洗脸漱口,锅炉和洗脸盆的水龙头前都排起了队。

海涛坐在硬卧车厢下铺靠窗的位置,刚刚吃完李叔叔给他的东西。车窗上厚重的墨绿色窗帘被拉开了,天刚蒙蒙亮,窗外的天空是深蓝色的,黑色的大地上有两条明净的铁轨,那是旁边的复线,在黑色大地的衬托下闪出明亮的高光。天空是幽暗的蓝色,有一种朦胧感,仿佛梦境一般。这种朦胧的,梦一样的蓝色,海涛只在多年以后,在天桥剧场看中央芭蕾舞团演出“天鹅湖”的时候看到过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列车就在这幽暗的天光下,在寒冷的北方大地上向北急速的飞驰。

海涛出生在北京,他一出生,外婆就和她的侄孙女小惠姐姐一起来到了北京。小惠姐姐那时才几岁大,她到了北京以后,大人要她去商店买酱豆腐,长沙管酱豆腐叫猫鱼豆腐。她和营业员说要买猫鱼豆腐,人家就笑话她,她以后就再也不肯去买东西了。海涛四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外婆带到了长沙。在回去的火车上,他饿得哭了起来,有个妇女正好刚生产,并且她奶水很多,她主动要给海涛喂奶,但他就是不吃。妇女抱着他要喂他,他却把头转开,宁可饿着也不肯吃,外婆只好拿奶粉冲了给他吃。所以海涛是喝牛奶长大的。这比他一个姓姜的小学同学幸运得多,他母亲没奶,家里也没钱买牛奶和奶粉,只能喂他米汤。他是喝米汤长大的,所以他的外号叫姜米汤。

这些都是后来外婆讲给他听的,海涛从记事的时候起,就记得外公总是拿一张小木头靠背椅坐在门口抽烟。木椅子有着弧形的靠背,用桐油油得发亮。两扇木门的外面有个低矮的木栅栏门,海涛小的时候,木栅栏门总是关着的,大人怕小孩自己爬到街上去被车碰到。等到他懂事以后,就不总关着了。

外公个子不高,很瘦,背有些驼。他终日不说话,除了早晨出去买菜和挑水,就是坐在门口抽烟,抽的是大前门的香烟,不带过滤嘴。那时候的烟几乎没有带过滤嘴的。他以前是长沙北站的装卸工,已经退休了。他的背就是以前干活的时候压弯的。

门口是一条小马路,马路的对面是长沙邮电局,一个由钢筋水泥建造的灰色三层建筑,建筑的表面是很粗糙的颗粒,看起来敦实厚重,坚固得像城堡一样。建筑的右边有一个漆成绿色的铁门,通向邮电局的院子,平时总是关着的,邮政车进出的时候才会打开。铁门上又开了一个小门,人进出就走这个门。

门前的马路上经过的车不多,相隔一段时间,会有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或者是一辆北京吉普通过。偶尔会有一辆漆成军绿色的三轮摩托,或是两轮摩托经过。经过最多的是公共汽车,车子下半部漆成红色,上半部漆成黄色,顶上四个角都是圆圆的。公共汽车的时间间隔也很长,差不多的时间,就会有一辆公共汽车从门前经过。

外公从长沙北站退休以后,每个月都要去离伍家岭不远的北站拿退休工资,有时候外公也会带海涛一起去。这天又到了拿退休工资的时候,外公带海涛出了门,来到离家门口不远的公共汽车站,这一路车从家门口往右开,就可以到北站。等了一会车来了,外公带海涛上了车,车上人不多。车子开过几站,车上的女售票员喊道:“下一站伍家岭。”过了一会车停了,女售票员又喊道:“伍家岭到了。”外公就领着海涛下了车,向不远的北站走去。

北站是用低矮的砖墙围起来的,墙涂成白的颜色。门口有一个同样是砖砌的传达室,也是白色的。站里面面积很大,有很多的仓库,很高大,都有着三角形的瓦屋顶,一间一间连在一起。有好几条铁轨,铁轨上停着等待装货或是卸货的货车车厢。一种是带顶的闷罐车,车厢上有可以推拉开关的门。一种是不带顶的,四面封闭没有门,主要用来装煤和矿石。两种车都是黑色的,上面用白漆写着车厢的编号,所属的机务段,还画着一个铁路路徽。路徽上面是一个半圆的人字形,顶上正中带着一个圆形的点,看起来像是火车头的正面。下面是个工字,看起来像铁轨。图案既包含了工人两个字,又包含了铁路的因素。还有一种是平板车,主要用来装汽车和拖拉机的。

有时会有空的车皮放溜车回到货场,一次海涛看见一个溜车,就对外公说:“爹爹,那个火车在动,没有火车头。”外公看了一眼说:“那是溜车。”海涛问:“没有火车头火车也可以动?”外公说:“溜车就可以。”等车皮到了位,车上的工人就会旋转制动器把车停下来,制动器是一个有三根支架的红色大圆盘,很像当时的自来水龙头,不过比自来水龙头要大得多,也没有水龙头上的波纹状的起伏,就像一根首尾相连的水管一样平滑。

取钱的地方是站里面一个单独的房子,四周围都是空的。外公领着海涛向房子走过去,迎面碰上一个人,和外公认识,他和外公打招呼:“陈家大爹来了。”外公也和他打招呼,两人站住了,那人拿出烟来说:“恰(吃)烟。”外公也拿出烟来:“恰我的。”两人推让一番,那人接过外公的烟,拿出火柴划着了,给外公点烟,然后自己点上:“咯(这)是你外孙?”外公说:“是的。”

“长得咯高哒”(长得这么高了)那人又问:“你女儿女婿今年来了冒得(没有)?”

“去年下半年来过,今年还冒来。”

“每个月还寄钱来吧?”

“是的,每个月都寄。”

那人又说道:“铁爹爹死嘎达,住了一年多的医院。”外公听了“哦”了一声,问那人:“什么时候的事?”那人说:“就是前两天的事,听他崽伢子讲的,还不到六十岁。”铁爹爹是他的同事,退休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那人便告辞走了,外公带着海涛进了会计室。领完了钱外公带着海涛出了北站,在公共汽车站等了一会,坐上了回家的车,车上人还是不多。过了几站,女售票员喊道:“下一站经武路。”过一会车停了,女售票员又喊道:“经武路到了。”外公就带着海涛下车,穿过马路回到了家里。

“铁老倌死嘎达。”(铁老倌死了)外公在把钱给外婆的同时,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外婆拿到钱,就给了海涛一点零花钱。到了晚上,外婆对海涛说:“到大顺斋恰(吃)馄饨客(去)。”就带着海涛出门过了马路,向左往去北站相反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到了一个路口,这个路口不是四正四方的,而是圆形的。路边是邮电局营业厅的大门,大门不是正着开的,而是斜着开的,面对着路口的中心,门前有很高的麻石台阶,长沙管花岗岩叫麻石。邮电局门口靠路边有一个交警岗亭,交警坐在里面控制着路口的红绿灯。路口有四条路,从家门口往右的一条通往北站。邮局门口往上的一条路通往长沙老百货公司,紧挨着百货公司是新华电影院,小惠姐姐的妈妈雪姨在那当经理。百货公司对面有一个小花园,是对公众开放的,不收门票,人可以随便进去。这条路左边有一条斜着的路是通往长沙东站的,客车都是停靠东站,海涛的爸爸妈妈从北京来都是在东站下车。再往左下边还有一条路通往一个铁路道口,过了道口就是螃蟹桥了,长沙人叫螃海桥。螃蟹桥有一个自由市场,是周围的人买菜的地方。

外婆带着海涛在邮电局门前转了个弯,朝老百货公司的方向走去。走出一段距离,路边有一个报栏,遮雨棚下的玻璃板后面贴着各种报刊。报栏后面低矮围墙上的铁栏杆里面是湘江宾馆,从宾馆的门前横过马路就是大顺斋了。

大顺斋门脸不大,窄窄的一道门,旁边是整扇的玻璃窗。外婆带着海涛走进去,里面店面也不大,是一个长条形,像上海的弄堂一样,一左一右放着两溜桌子。店里没有客人,进门左边第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女营业员在包馄饨,大顺斋的馄饨都是现包的。桌上放着一盆肉馅,一盆馄饨皮,女营业员拿起一张馄饨皮,用一个竹片做成的刮子挑一点肉馅,在馄饨皮上一刮,然后熟练的一捏,一个馄饨就包好了。馄饨装在长方形的白色搪瓷盆里边,有着蓝色的边,像医院里护士装药的盘子。包好的馄饨整齐的摆成几行,等盆子装满了,营业员就把它端进厨房,交给厨师去煮。

进门右手边是买筹的柜台,一个女营业员坐在里面负责卖筹。旁边有一个木头的案子,做好的东西就放在上面。案子后面是一个很宽的门,没有门扇,门里面就是厨房,几个大灶火烧得旺旺的,灶膛红彤彤的,几个厨师正在里面忙着。

外婆走到买筹的柜台前,对营业员说:“两碗馄饨。”然后递给营业员五角钱,营业员找给外婆一角四分钱,再给了两个木头做的筹牌,外婆拿着筹牌领着海涛到离门口近的一张桌子坐下等着。

大顺斋卖馄饨,面条,包子和烧麦,其中馄饨和烧麦不要粮票,面条和包子都要粮票。面条分光头面,肉丝面,排骨面。光头面类似于上海的阳春面,是最便宜的一种。李自成称帝以后建立的叫大顺朝,外婆有时候给海涛讲李自成的故事:“盼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大顺斋和李自成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店名为什么叫做大顺斋,也没法考证,但是大顺斋的馄饨和烧麦真的好吃,而且不要粮票。大顺斋的馄饨之所以好吃是因为它的汤,馄饨的汤是用大棒骨熬出来的原汤,每天凌晨就把洗好了,剁成两截的几根大棒骨放在汤锅里熬,熬出来的汤不透明,白白的,很醇厚,也不油腻。熬好的汤要用上一天,头一天的汤也不全倒掉,剩下一些放进第二天熬汤的锅里,这样汤的味道就极浓极鲜了。大顺斋的馄饨好吃,还因为肉馅好,都是用新鲜的前臀尖剔掉骨头,去掉皮以后剁出来的,既嫩吃起来又香。

馄饨煮好了,外婆过去把筹交给营业员,把两碗馄饨端到桌上,从放勺的地方拿了两把铁勺,一把放在海涛碗里,一把放在自己碗里。又从桌上拿起装酱油的瓶子,在两个碗里加了些酱油。再拿起装醋的瓶子,在两个碗里放了些醋。又从装辣椒酱的瓶子里放了些辣酱到两个碗里。然后用勺在海涛碗里搅了搅,对他说:“慢点恰(吃),莫卧哒(别烫了)。”

海涛先喝了两口汤,然后慢慢开始吃馄饨。外婆把自己碗里的馄饨舀了一半到海涛碗里,自己开始吃剩下的一半。

“馄饨好恰(吃)摆(吗)?”包馄饨的女营业员开始逗海涛,“好恰。”海涛回答。

“你娭毑(奶奶)把她的都给你哒。”卖筹的女营业员说。

“细伢子多恰点长得快。”包馄饨的营业员说。

“快上学了吧?”卖筹的营业员问。

“快了,明年就上学。”外婆回答。

吃完了馄饨,外婆没有带海涛走路回家,而是叫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是带棚子的,既可以挡风挡雨,也可以遮太阳。外婆先把海涛抱上去,自己也坐了上去。三轮车蹬到了家门口,外婆把钱付给蹬三轮的工人,把海涛抱下来,领着他回家了。

回到家以后,海涛开始在电灯底下翻小人书,外婆把吊在天花板上的带玻璃灯罩的灯往下拉了拉。灯罩是乳白色的,有着荷叶一样的边。两股用褐色布包着的电线绞在一起,电线上穿了一个带两个孔的椭圆形木块,灯的高度可以上下调节。

到了晚些时候,外婆烧了一壶水,水壶是铁皮的,长沙人管它叫洋铁壶。外婆把热水倒在搪瓷脸盆里,又加了点凉水,试了试温度,就叫海涛过去洗脸。洗完脸外婆又在一个提桶里倒了些热水,提桶是木头的,上面有半圆形的提手,提手是圆柱形的。桶的中间用一根粗铁丝箍着,最下边用一道铁皮箍着。外婆叫海涛在提桶里洗了脚,就要他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外婆从瓮膛里舀了一些水到脸盆里,叫海涛洗脸。瓮膛是埋在灶台边上的一个铁瓮,用来烧热水和给水保温的。家里的灶小,瓮膛也不大,盛不了多少水。洗脸刷牙以后,海涛来到隔壁的彭家。彭家是开米粉店的,白天卖米粉,早上卖早点。彭家的店是彭爹爹老两口经营的,他家有四个儿子,老大身体不好,很瘦弱,大人都说他有痨病,就是肺结核,平时总是呆在家里。老二身体很好,身材匀称,一身的肌肉,在外面做工。老三比海涛大一岁,老四小武和海涛是同年的。

彭家前面临街的一间屋用来做生意,后面的屋住人。临街的屋子是敞开的,紧靠外面有一个烧煤的大灶,火已经升起来了。大灶灶台边上埋着一个大瓮膛,是用来装米粉汤的,借着大灶的火保温。灶台边上有一个过道,食客可以从这个过道进到屋里,里面摆着几张桌子,桌子边上摆着几条板凳,供食客吃饭的时候坐。店从早晨要一直开到晚上,到了晚上,就用煤把火压好,把长条形的门板一块一块上好,家里人就休息了。

彭家的早点是稀饭和葱油饼,海涛过去的时候,油锅里的油已经烧热了,彭家大爹在灶后面照顾生意。彭家大爹比外公高一点,也很瘦。海涛对彭家大爹说:“彭爹爹,买两个葱油饼。”彭爹爹说:“来恰(吃)早饭了?”海涛说:“嗯。”彭爹爹用一个平底的圆铁勺在事先准备好的稀面里一舀,稀面里放了很多葱花,他用筷子在稀面中间弄了个眼,把勺子放进油锅里,勺子向下一沉,一个面饼进了油锅,他又用同样的办法做了第二个。

海涛问道:“彭爹爹,小武在家吗?”

“在家。”

“我下午来找他玩。”

“好,他下午冒得(没有)事。”

葱油饼炸好了,彭爹爹用长筷子一个一个夹出来,放在旁边的铁网上沥油。油沥得差不多了,他用事先撕好的一小块报纸夹起两个葱油饼递给海涛,海涛边吹气边吃,回了隔壁的家。

吃完葱油饼,海涛来到屋后的厨房,外公已经把一大一小两个水缸挑满了。海涛拿起水缸木盖上的端子,把水缸盖移开,露出一小半,舀了一端子水。端子是用木头掏空了做成杯子的形状,再装上一个木头的把。他出了厨房的后门,到外面洗了手,回到屋里用毛巾把手擦干净,拿出一个写字本,一支铅笔,还有看图识字的图片,在家里的小桌子上开始临摹识字图片上的字。看图识字图片正面是彩色的图画,画得有各式各样的东西,有树,有花,有房子,有鸡,有鸭,有鱼,有狮子老虎,还有大象和狼,等等等等。反面是灰色的,有着和正面图画上对应的字,上面还标注有拼音。这是外婆给海涛布置的作业,她想让海涛在上学前先认识一些字。

下午海涛从厨房的后门出去,到了隔壁小武家的后门,他敲了敲门,有人打开门,是小武,他让海涛进去。海涛进了小武家,只有他一个人在,老二出去做工了,老三上学去了,平时常在家的老大也不在。海涛问小武:“你大哥不在家?”小武回答:“他出客(去)哒。”说完拿出几个煮好的鸽子蛋,给了海涛几个说:“恰(吃)鸽子蛋。”海涛剥掉鸽子蛋的皮,边吃边问:“你们家鸽子生(下)的?”小武说:“是的。”彭爹爹喜欢养鸽子,他家楼上有一个鸽子笼,养了不少鸽子。

吃完鸽子蛋,海涛问道:“我们今天玩什么?”小武说:“我们客玩铁环吧。”海涛说好,就回家去拿了铁环。铁环是一种游戏,一个铁做成的圆圈,一根铁棍一头做成人耳朵一样的把手,一头做成一个U字型的半环,半环带缺口,和铁棍垂直。玩的时候手握铁棍的把手,把铁环放在U字型半环的缺口里,在地上推着走。

海涛回家拿了自己的铁环,两个小孩从临街的前门出来,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开始推着铁环往右走,这是去北站的方向。铁环在不平整的人行道上蹦着跳着,左右摇摆,两个小孩握紧铁制手柄的把,控制住铁环的方向和平衡,不让它走歪了或是倒下。两人一前一后推着铁环往前走。

前面到了金秀的家,金秀正拿个小板凳在门口坐着,她和海涛和小武是同年的。小武收起铁环站住了,他对金秀说:“金秀,跟我们一起客(去)玩。”金秀说:“不行,我妈妈出客哒(去了),我要看哒(着)我弟弟。”海涛说:“我们客看看你弟弟。”金秀就领着他们两人进屋,两人把铁环靠墙放好,跟着金秀一起走到放婴儿的摇篮前,看见婴儿正躺在里面睡觉,海涛说:“各电嘎子大,跟得一个洋娃娃一样的。”(这么一点大,像个洋娃娃)。金秀说:“老喜欢哭。”海涛说:“现在冒哭哒。”金秀说:“才睡着一哈哈子(一会儿)。”

小武看着婴儿问:“讲(像)你爸爸还是讲你妈妈?”金秀说:“各电嘎子大。喔什(怎么)看得出来着。”

两个小孩又看了会婴儿,小武对金秀说:“金秀,明年上学,我们可能是一个班的同学。”金秀说:“是撒,我们三个都可能是一个班的同学,到时候我们要一起客(去)上学哒。”

海涛说:“你不客,那我们就出客玩了。”金秀说:“好。”海涛和小武就走到门口去拿铁环,金秀坐下来摇摇篮,两个男孩出了门,金秀在后面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两个小孩推着铁环再往前走,到了南货店的门口,南货店就是杂货店。海涛停下来,收起铁环,把铁环和把手都递给小武说:“你等我一哈(下)。”就进了南货店。进门右手边是卖酒,酱油,醋,白糖和盐的,货物都装在一口口的大缸内。有人要买酒,营业员就会再那人带来的瓶子里放上一个漏斗,然后用提子在酒缸里提上满满一提子酒,顺着漏斗倒入瓶子内。提子是用铁皮做的,带一个垂直的提手。如果有人要买酱油或醋,营业员就会用另外的漏斗,另外的提子给那人打上一瓶酱油或醋。有人要买白糖或盐,营业员就会把一个纸袋子放在柜台上的秤上,用撮子撮上一撮白糖,或是一撮盐,倒进纸袋子里,称好以后,把口袋上面折好,再递给那人。

海涛去了进门左手的柜台,左边是卖食品的。有卖糖粒子的,就是糖果。有卖糕点的,蛋糕,桃酥,绿豆糕,云片糕,灯芯糕。海涛最爱吃的是灯芯糕,之所以叫灯芯糕因为是白色的,看起来像一根一根的灯芯。但和圆的灯芯不同,灯芯糕是方形的,闻起来和吃起来都有一股特殊的香味。还有卖话梅,盐姜和冬瓜糖这些小吃的,小吃用圆柱形的大玻璃瓶子装着放在柜台上,瓶子有个洋葱状的玻璃盖子。

海涛拿出一角钱递给营业员说:“买五分钱盐姜,五分钱冬瓜糖。”营业员接过钱,放进旁边装钱的木匣子里,拿出一张四正四方的包装纸放在柜台上的台秤上,揭开盐姜瓶子的盖子,撮了一些盐姜放到纸上,称好以后包起来放在旁边。再拿张纸称了一些冬瓜糖包好,连同盐姜一起递给了海涛,海涛把两个小包放进兜里,从南货店里出来。

推着铁环继续向前,前面有一个丁字路口,向右有一条很小的路。紧挨着小路是一个木材厂,厂子的大门是对着街道的马路开的。两个小孩向右一拐上了小路,小路到头是一条向右的路,顺着这条路往前就到了金秀家的后门,这里有一条向左的路,是一个下坡,坡下面是一条连着东站和北站的铁路。两个小孩推着铁环向左,铁环在下坡上加速,一下子脱离了控制。铁环越滚越快,冲过了下坡,冲过了坡下的平地,最后摔到了铁路路基下面用石头砌成的排水沟里。

两个小孩从坡上下来,坐在一颗柳树下,海涛从兜里拿出盐姜和冬瓜糖来和小武一起吃。盐姜是切成一片一片的,半湿半干,染成了红色,上面有细小的盐粒。右边传来汽笛声,一个蒸汽机车拉着一列绿皮客车从右边的弯道缓缓的开了过来,这是从东站刚刚发出来的客车。车头是黑色的,车头正前方的下面是一个用油漆漆成红色的扇形铲子,机车的车轮用油漆漆成红白两色。穿着黑色铁路工人制服,戴着黑色铁路工人帽子的司机把上半身探出窗外在瞭望,帽子是软沿的,前面有一个很硬的帽舌,帽舌是弯曲的,帽子中间有一个圆形的铁路徽章。车头前面站着一个穿同样制服,手里拿着红绿两色信号旗的安全员,他的另一只手拉着车头上的把手,站在红色铁铲旁边的一块踏板上。等他跳下车以后,把手中的绿旗一摆,火车就会加速开走。

海涛看着眼前慢慢行驶的绿色客车车厢问小武:“你坐过火车冒(没)?”小武回答:“我冒坐过。”海涛说:“我小时候坐过,但我不记得了。”小武说:“坐火车不好玩,我要坐飞机。”海涛说:“我也想坐飞机。”两个小孩就这样看着眼前的绿皮火车,幻想着坐着飞机在天空中飞行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