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无限剑制
当天罚再次被粗暴推攘着醒来时,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莫格里的山魈侍从大白牙,而是另一个佝偻且猥琐的身形——刺头军指挥,吉吉将军。和昨天在大殿外打照面时一样,褐毛黑猩猩身着金缎披肩与雕饰华丽的黑金铠甲,腋下夹着那顶马鬃修饰的滑稽头盔,右手紧握一柄亮得晃眼的火把。天罚揉去眼中睡意,出于一半起床气的缘故以及另一半对吉吉保留的敌视,他有意装出了一副不悦的神情。
“天罚将军,路易王陛下要求我等护送您前往王宫。”或许是知道天罚还记恨着自己,吉吉率先朝他露出了敷衍般的轻笑,似乎是想借此缓解彼此的尴尬,“时候差不多到了,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比起先前阴谋时的谄媚抑或是诡计得逞后的阴阳怪气,黑猩猩此时的平和声线固然听不出多少的诚意,倒也不至于令人讨厌到不堪入耳。空洞的眼神更是毫无感情可言。
天罚突然明白了,吉吉并不厌恶自己,因为他对自己压根没有任何感觉,或许对他来说,剑齿虎与其说是个活生生的生命,倒更相当于是个……东西。吉吉所要做的,仅仅只是不择一切手段以完成上级交给他的任务罢了,至于他天罚究竟如何看待他——他不关心,也不在乎。想到这里,天罚释然般的松了口气,努力鼓动两颊回以尴尬的微笑:“那就辛苦将军您啦。”
跟进来时有所不同,他们没有再用布带蒙蔽天罚的双眼。地下牢房的通道异常狭窄,所以两名刺头军士兵采取了一前一后的护送阵型,将拷住双手的天罚包夹在中间,打着火把的吉吉则走在了最前面带路。暗影鬼祟潜动,摇曳的火光照上脚底的石板,左右显现出交错成对的各个牢间,一直没入更远处的黑暗深处。尽管心知此刻已是白天,可除了吉吉的火把以外,完全封闭的地下牢房完全透不出一丝一毫的光亮,简直有如呈放死人的墓窖一般阴森恐怖,踏过充满脚步回声的幽暗,天罚感觉得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席卷而上,死寂的空气吸入体内更显得格外冰冷。
被一路拖行着带下来时觉得相当漫长的螺旋阶梯,在由下往上反向而行时却只花了不过短短几分钟。空气中的霉味逐渐消失,潮湿的墙壁以及脚底下的石头也在不觉间都换成了光滑的大理石。待爬完所有楼梯后,吉吉伸手推开了正前方那道由橡木和铁条制成的厚重门扉,扑面而来的光芒顿时令天罚一时间难以睁眼直视,紧缩的瞳孔过了良久方才逐渐过度到正常的室外模式。
身为班达尔·洛格的统治核心,王都内城是一座位于班达罗格正中央的广大正方形建筑群,天罚昨天从正门杀进来时便已有过大致的了解了。内城大门位于城堡外墙的东侧——或许是出于太阳由此升起的缘故——隔着护城河与吊桥直面繁华而又喧嚷的平民区集市;城市主干道戛然而止于护城河,经由河上吊桥又接上了一条与城门宽度相仿的参拜道路,从城堡正门一路延伸到王宫殿前的广场,而地牢的出口正位于殿前广场的南侧尽头。身穿锁甲、头戴尖刺石盔的八名黑猩猩士兵早已在出口外等候,只待吉吉将军挥手令下,他们便汇合先前的两名同伴改为左右两列纵队,押送天罚穿越空旷的殿前广场。
负责防守王宫外围的禁卫军依旧像昨天那般于殿前台阶两侧严阵以待,大猩猩队长则已经提前在台阶下迎候,待吉吉将军朗声报明身份与来历后,队长随即僵硬地点了点头下令放行,他们就此畅通无阻地一路来到王宫门前。“王都守备军总指挥吉吉将军,携部下押送保护区使者至此!”身为殿前总管的吼猴领着他们跨过门槛,同时不忘朗声唱诵道:“恭迎班达尔·洛格全体子民的大王,班达罗格的统治者暨塔卡尔全境守护者,英雄王哈努曼之子,路易王陛下!”
走完殿前的台阶,距离王宫大门以及厅室尽头的王座阶梯还有段相当漫长的路,但由于殿门依旧如昨天那般敞开,故而内里的情况仍然足以一目了然——占据王座位置制高点的屏风正将后方“路易王”连带着王座一并完美呈现,只不过这一次,天罚对于那宏伟的身影已然没有任何恐惧可言了;屏风之下,装备轻便皮甲的大白牙侍卫在最狭窄的楼梯口,他的六个山魈部下则以新月般的阵势围绕于台阶底部。从山魈脚下绵展而出直至宫殿大门的红毯将阶下空间分割成为左右两面,数十名衣着华丽的朝廷重臣挤在左边,相互间时不时低头暗语商量着些什么,只是隔着太远听得不甚明了,比起这一头乌央乌央的喧嚷群臣,红毯右边的金猊大人及其部下集体维持的沉默就显得格外反常了。身着金线外衣与红缎披肩的金猊大人站在队列最前方象征百官之首的位置上,尽管由于背对着大门无法直视面容,可天罚依旧能远远感觉到他那目中无人、专横跋扈的傲然气势,犹如弥漫的瘴气般粗暴充斥着周遭的全部空间,在无形中平等给予在场每一个人绝对的压迫,这或许也是除了自己人以外,其余诸臣纷纷选择远离他的原因;站在他的身后除了五名贴身侍从,还额外预备了二十名腰悬长剑的金丝猴武士。似乎是有意向全场示威彰显力量,吼猴总管话音未落,二十名武士便已集体转身,披风洁白犹如初雪飘扬身后,经过精心雕琢的镀金胸甲如镜面般完美反射着来自红毯对面纷扰群臣的可笑群像——在天罚看来,这些从头武装到脚的金丝猴与其说是作为独立的个体,到更不如将他们形容成其主人威慑的衍伸存在,浑身上下都分明散发着对于非我族类的鄙夷与不屑,更完美诠释着他们对于本方政治野心的势在必得、非我莫属。
但这并不是全部。莫格里没有说错,在距离红毯更远的宫殿两侧墙边,头顶石盔、紧握长矛的王都守备军早已沉默就位,无论是黑猩猩、长臂猿、叶猴、猕猴还是狒狒,显然都已经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做好了万全准备,尽管身为临时武装,刺头军装备水平比起金猊的部众简直寒酸得像是一群乞丐,可这并不重要,毕竟他们的数量足足是在场金丝猴的五倍。就在吉吉与天罚并肩出现在殿门前的一瞬间,全体刺头军战士一齐以长矛尾端砸地,在将左臂横置胸口的同时大声喊道:“吉吉将军!”
这串猝不及防的呐喊吓了天罚一跳,若非吉吉将军及时出手拽住了衣摆,他险些一个踉跄当场扑倒在门槛上。“伙计别慌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路易王陛下想必已经事先通知过你了吧。”借着上前扶持的动作,吉吉将嘴悄悄贴近到天罚耳畔,“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一点,最好别让那些家伙看出端倪来……不用担心,我们将与你同在。”
天罚万万没想到,在这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原本最不看好的吉吉不仅没有借机落井下石,反而还主动给予他安慰与鼓励,与之相比,倒是显得自己格外小肚鸡肠和斤斤计较了——莫非我真的看错他了?待回过神来以后,在感激中夹杂着羞愧的他也匆匆轻声道:“谢……多谢,吉吉将军。”
“何必言谢。能为将军服务,是小人的荣幸。”
然而伴随着吉吉的回复,天罚稍有平复的心境又再一次拧紧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自己上一次在殿门前被背刺的时候,是不是也接受过相同的恭维……趁着搀扶自己的吉吉还没走开,他连忙以挣扎维持平衡的姿态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肩膀,“吉吉将军,请原谅我之前跟您的那些不对付,毕竟当时实在情非得已,非常感谢您的不计前嫌……只不过事已至此,我还是希望您能诚恳地告诉我——此时此刻,您选择为哪一方而战?”
假如这唐突的问题真令吉吉将军有所不快,那么至少他也没有表露出来分毫,反倒是以毫不拖泥带水的爽朗微笑答复道:“说来说去,您还是信不过我呀……不过也确实,你们这些向来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保护区人士,求人办事喜欢讲究的不就是个一诺千金么,这倒是挺无所谓的——”他转身回到直面王座的方向,右拳紧贴胸口心脏的同时坚定说道:“以风暴之神特拉洛克、历法之神伊兹利、公正之神伊科奇米利、太阳神托纳提乌以及战争之神蒙特祖玛的名义起誓,我,哈迪德之子吉吉,不论何时何地,始终愿意为心目中最崇高的信仰而战,以正义之名,绝不背叛自己的理想与追求。倾听我言,见证我心,今时如此,余生皆然。”
天罚并不认识吉吉口中所说的那些阿兹特克上古神明,也不清楚这些名字对于早已皈依阿兹特克神教的班达尔来说究竟意味着怎样的地位,但是透过对方诚恳的发言与毅然的神情,他能感受到对方无与伦比的决绝与虔诚,“我……吉吉将军,我真的很感激您,请原谅我先前对您有所保留的成见与不信任,或许我真的应该学着如何变聪明一些……”
“恰恰相反,天罚将军,您一直都表现得很明智,不仅仅只是在选边站队这方面。”吉吉似笑非笑着伸爪拍了拍他的肩膀,“实不相瞒,就我个人的观点——不信任我,是您来到班达罗格以后所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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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罚昨天是被大猩猩们直接粗暴扔进来的,在王座阶梯前屁股都没来得及坐热,便被草草拖去了地牢关押,除了想方设法自保周旋以外,自然并无心思注意大殿的细节陈设;眼下既有吉吉一行护送在旁,他也终于得以在迈步前进的同时借机巡视左右,仔细观察起周边的环境。大殿极长极宽,巨柱支撑起高耸的屋顶,在敞开的宫门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窗口提供额外采光,数十支火把点亮在墙壁与支柱的台座上,令幽暗的灯光逐一划开清冷的阴暗。待目光逐渐适应室内的亮度之后,天罚意外发现红毯下延伸出的地面是由许多色彩缤纷的光滑石板铺设而成的,每块石板表面都刻画着许多奇怪的符文与各种各样的图腾;不止是地板,周围的柱子身上也同样藏有丰富的图案,无数阿兹特克传说中的神明正漫步于爬山虎与藤蔓之间的空隙处,有些随着年岁而变得黯淡,有些则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精神抖擞。上千年前雕刻下这些纹章的古阿兹特克人或许从未想过,这些他们存在过的证明竟能有幸穿越岁月的云烟延续至今,与活跃在当代的后辈生灵们并肩而立,共同见证这片旧日舞台上演绎而出的历史新篇。
天罚又额外注意到了一点,比起右边严阵以待的金猊部众以及党羽,站在红毯左侧的那群大臣相比昨天有了不小的人员变动。很多当时对天罚肆意辱骂、殴打,甚至公开跟随金猊大人叫嚣要向保护区全面开战的坏东西都不见了,而是由另一些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取而代之,并且他们对天罚集体投来的目光也不再像昨日那般怒气汹汹;显然比起昨日的那些激进同僚,眼下朝堂上汇集的绝大多数都是平日里对保护区态度更温和的保守派——看起来除了武装力量的部署以外,莫格里也同样在与会人员的构成上动了心思,以确保最坏的情况出现之时,这些袖手旁观的臣子们至少能在他和金猊大人之间恪守中立。但愿这些安排真能如他所愿,在关键时刻起到应有的作用。
走过仿若单面镜廊般横列右侧的金丝猴武士队列,大大方方、熟视无睹的天罚简直活像是在正经检阅属于自己的部曲——尽管每只金丝猴都在对他抱以愤怒的眼神,甚至不乏张嘴噬咬着进行无声的谩骂与威胁,但比起像昨天刚来时那般铺天盖地的石块砸头,这点手段只能说是太小儿科了。最值得留心观察的对象自然还是站在队列最前面的金猊大人,天罚在吉吉一行的带领下一言不发地经过金猊,最近的时刻距离他不过三步左右,天罚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遍布褶皱的额头、深邃有如死水的黑眼以及弧度浮夸的鹰勾鼻;傲慢的老金丝猴和昨天一样,全程并未给予天罚任何正眼,就仿佛当他是完全不存在的空气一般,仅仅只是兀自低头凝视着手中权杖尖端的金色圆球。权倾朝野、唯我独尊的金猊大人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便是曾经的英雄王与现如今的路易王也不例外,更别提这一个身为俘虏的小小剑齿虎了,但是——就让我们走着瞧吧,看看今天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天罚微微一笑,刻意在从金猊身边走开时挺直了腰板。
终于走到了王座阶梯的正前方。天罚止住了步,身旁护卫的十名刺头军同时分列两旁挺身站立,“禀大王,保护区使者现已带到,请大王明示如何处置!”发言完毕的吉吉随即大跨一步,站到了天罚身后。
天罚自觉单膝点地的同时低下脑袋,他不大了解班达尔文化力的见面礼是如何进行的,这种时候究竟应该说点啥好呢?呃,既然吉吉将军说了要尽可能表现得自然点,那么自己跟路易王就不能表现得像是很熟识了,干脆就像昨天那般老老实实地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拜见路易王陛下,在下不才,狮族参将天罚,此番特意代表保护区方面前来面见陛下,希望……”
可这头话还没说完呢,便已被宏伟的笑声拦腰打断。却见台阶顶部王座方向,那雄壮的倒影正伴随着笑声而颇有节奏地耸动着双肩,“欢迎回来,保护区来的使者,如你所见,我们将继续进行昨日未完的话题。或许你还会期待我们的欢迎仪式,不过很遗憾,使者先生,本王对你实在吝于欢迎。班达罗格的子民虽然普遍没什么文化素养,不过倒也因此免去了甚多复杂的繁文缛节,既然客随主便,就没必要再抱着你那套保护区规矩死不撒手啦。”一边说着,他还不忘在屏风后竖起三根有如狮虎小臂般粗细的指头,“并且再怎么着,本王绝大多数的臣民对于解决两位数以下的数学问题是没有任何压力的,不像保护区来的某位使者先生,前前后后把那套自我介绍唠叨上三次了都还不嫌多咧!”
路易王抬爪拍击扶手的动作似乎象征了某种暗示,几乎一瞬之间,台阶上方洪亮的狂笑便已得到了大批臣子的反馈,除金猊党羽以外,在场绝大多数的班达尔纷纷如同得到默许般一齐放肆大笑,无数刺耳的音符顿时有如海啸般蜂拥迭起,从四面八方围向大殿正中央的剑齿虎。不过历经昨日的当众拷打以后,天罚已经差不多学会究竟该如何在混乱的环境中维持住心态了——你闹归你闹,反正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就当两不相干了。冷静,冷静,再冷静……
深吸一口气后,他心平气和地继续娓娓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想必在下的诉求大王也已明了了吧。在下还是昨天的那番话,无论是班达尔·洛格还是保护区诸国,甚至包括生存在外部世界的各色罗刹人等,一切为争取自由而奋斗着的生灵理应团结一致,携手共抗威胁我们的共同敌人——犬族政权,以及于其后扶持的人类势力,无论贵国与我方曾经到底有过多少矛盾与仇恨,起码彼此之间这最基本的共同利益是完全没有任何障碍的。依在下看,我们与其深陷世俗的泥泞中争论过往的恩怨,更不如以大局为重,从长远角度考虑,从而先行解决那些更迫切的现有问题。在下相信,作为统治班达罗格的至尊神威,路易王陛下想必也清楚摆脱班达尔一族现下困境的最优解究竟是什么,还望大王以大局为重,不必听信部分宵小之徒的短浅见解,摒弃过往之成见,与我方重新结为秦晋之好,化寥落干戈为相见之玉帛。”
听罢此言,还未等路易王有所回应,金猊那边的党羽们便已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天罚这番话的潜台词也着实过于明显了,所谓宵小之徒的言论,究竟刺痛的是哪部分群体的脆弱内心呢?答案也很快呼之欲出了——
“大王,请勿听信此等奸诈之徒的胡言乱语!”天罚有些意外,率先出声抗议的并非金猊大人本尊,而是站在他身后充当侍从的一名同族幕僚——老东西远比自己所料想的更能沉住气,远远不至于因为区区小事便贸然屈尊参与进狗咬狗式的朝堂争执,不到关键时刻,这条重量级的大蛇绝不会主动出面——“保护区与我班达尔·洛格之间的血海深仇,岂是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轻描淡写着带过了?”
金丝猴幕僚并未提前行礼请言,此刻却已毫无规矩地跨出队列,朝向台阶上方的路易王愤愤奏道:“且不说先前,柳瓦夫人将我们认定为叛军的理由是多么的草率,随之而来多国联军的围剿也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出自早有的预谋,就直接后果来看——他们不仅害得先主英雄王中道崩殂,更致使我国数十万子民从此背井离乡、无家可归!别忘了,他们迫害的是我们的同胞,谋杀的是我们的领袖!这些,可全拜保护区的那些大人物所赐!”他环顾一圈周围群臣,紧握双爪呼吁道:“现如今在大王的带领下,我国全体上下万众一心、筚路蓝缕,苦心经营班达罗格周边的一隅之地,从零开始一点点治愈着祖国的千疮百孔,好不容易方才有了一丝重新复兴的迹象,却又是保护区的大军从天而降,一言不合便即动粗,蛮横夺走了无数班达尔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常洛一城,到头来谁才是真正无理取闹的一方?请问狼崽子们在使用重炮轰击我军的时候,可曾想过对于他们来说班达尔·洛格究竟算是什么?同盟友军?竞争对手?还是像犬族、人类一样不共戴天的宿敌?眼下既有求于我们,他们却依旧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靠什么各种各样的大道理企图论证我们的不义,反倒是要求我们放下仇恨与偏见,像个愚蠢的大冤种一样老老实实按照他们的想法乖乖一笑泯恩仇。天下之大,岂有只容得他们一家之言的道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俗话说得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既然保护区已然将我们班达尔·洛格视作敌人,那么此时此刻的屈膝乞和就等同于公然示弱!他们不是想要谈判嘛,当然可以呀,不过——”
正说间,幕僚已将佩剑抽出,奋力插入脚下石板的间隙,剑锋正映着自后方投射的晨光,将刃缘微微擦亮,“我建议,拿这个跟他们谈判!凭什么要让坐镇高贵圣城的狮子或灰狼来评判我等?他们哪里懂得班达罗格、阿兹特克深渊废墟或者须弥荒丘?就连我们信奉的神明都成了他们亵渎的对象,那些个什么狗屁柳瓦夫人、小狮王、少狼主、谢利可汗,通通叫阿维索托水猴把他们抓去吃了吧,老子受够他们了!无论你们作何决定,反正我是绝不会再同意跟保护区的人和解了!”他朝着天罚狠狠啐了一口,随即朝向王座方向奏道:“路易王在上,微臣在此恳请大王,速速处死此使以及那些灰狼俘虏,在告慰先主英雄王在天之灵的同时,亦可借此清除我国朝野上一切可能的隐患!”
“速速处死此使,以慰先主英雄王在天之灵!”伴随着金丝猴幕僚的宣告,金猊一派党羽纷纷有如训练有素的狗一般急切附和起来,他们或随之呐喊,或握拳拍胸,或顿挫佩剑,试图再像昨天那般以集体逼宫的方式换得路易王的让步与妥协,天罚甚至一度担心起高压之下的莫格里究竟还能否兑现保护自己的承诺……不过幸运的是,吉吉的刺头军部众以及红毯对面绝大多数保守派臣子并未跟随起哄,即便是有个别群情激奋试图响应的,在眼见左右同僚们依旧维持着沉默后,也都乖乖把举过头顶的拳头又给收了回去。若不是不敢,否则天罚还真想偷着笑出声。
“众爱卿还请稍安勿躁,本王自然知晓这其间的要害所在,也甚是感念诸君的一片赤胆忠心。”屏风后方,路易王以高亢的声线从容不迫地答复道,“但说到底,使者先生毕竟还是我们的客人,一些基本待客之道本王还是得遵循一下的,就算是死总归也得让人家死个明白,多让说两句话急不死人……你觉得呢,天罚将军?”
话虽然说的难听,不过天罚倒也知道莫格里这是在借机将发言的机会重新推向自己,心领神会之际随即不卑不亢地接上道:“您真是太宽厚了,大王。在下当然能理解大王的难处,造成裂痕也并非我方的本意,尽管始终有宵小之徒从中挑拨作祟,但总有人会一直愿意勇敢挺身而出,若是能以在下这微不足道的价值勉力消弥过往的仇恨,那么在下将感到异常欣慰。既然如此,在下谨代表保护区方面奉献上属于我方的诚意——为后续大局着想,在下恳请大王释放外城监牢内的那几只灰狼,改由在下担任贵方的人质,无论后续大王是与保护区冰释前嫌抑或是愿意继续维持现状,在下无所畏惧,任凭大王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算是什么东西,还有资格谈上条件了?真是……”金猊的幕僚刚想再说些什么,屏风后的路易王便已抬起巨掌示意禁声。“好一个悉听尊便,使者先生,这下本王算是领教到您能说会道的本事啦!以一个狮族储君麾下堪称无足轻重的小参将,就想要换回狼女王外加她的好几个随从,这笔买卖怎么看保护区都是稳赚不亏的呀!如此的牛刀宰鸡、大材小用,简直堪称暴殄天物,不是本王说哈,那个柳瓦夫人倒也真算是瞎了眼;要本王是她的话,包准得给你留在身边封个财政大臣,专门负责找钱数铜板,以供本王花天酒地。但是……”
在说出“但是”之前,一切铺垫都是毫无意义的废话——天罚在漂亮男孩麾下小小官场也算是混迹半年有余的半吊子老油条,自然早已知晓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期待已久的转折终于来临了,他一边低下头来继续忍受后方来自金丝猴势力仇恨目光的烧灼,一边静心等候着莫格里的下一步筹划。
“但是。”莫格里继续维持着粗犷声线一如既往的淡然,“狼女王也好,无名小卒也罢,反正既然都是保护区的人,对于本王来说根本毫无任何区别存在,反正本王都不喜欢,留谁不留谁自然一样全凭心情,伟大的班达尔·洛格倒也犯不着因为几个俘虏的小事就斤斤计较到死。而且说实话,我想请问一下诸位爱卿——从手无寸铁的俘虏身上又能讨回来什么公平与正义?如果可以的话,本王当然更愿意凭实力说话,在堂堂正正的交手中将仇敌尽诛,以报先父在天之灵。一切背离了理性的武力都不可能称之为复仇,而是无理的暴虐;与其通过毫无下限的不择手段达成目的,本王宁可用一双干净的手和一颗纯洁的心去战斗,以光明磊落诠释何为荣誉感,由荣誉感证明何为正义——这便是本王为人处世的道理,也象征着本王眼下的决心。使者先生,您方才乐意为同伴奉献自我的慷慨陈词真可谓无比振聋发聩,本王自然毫不怀疑您的勇气,不过很遗憾,在班达罗格的小小世界里,全靠一腔热血的勇气是说服不了人的。要想得到回馈,除开必要的勇气以外,还得拿出相应的决心作为说服他人的资本,没有决心,处处为自己的错误寻找说辞和后路,何以获得他人的尊重与信赖?本王并不打算挟持那些狼崽子作为人质威逼利诱,反倒是愿意抛除偏见与仇恨,以平等的态度与你心平气和坐下来商讨,这一切都已体现出了本王公平与正义的决心,那么接下来,就该使者先生您向我们展现贵方对于和平与友谊的决心了。”
伴随着一记清脆响指,站在屏风正前方的大白牙沿台阶快步而下。直到这时,剑齿虎才注意到向自己走来的山魈将军全程一直维持着双手平举的姿势,毕恭毕敬地将一只镀金托盘送至他的眼皮子底下——躺在托盘正中央的是,是一柄黑色手枪。
由于现阶段保护区方面制造工艺的不成熟,以枪械为代表的热兵器即便是在最精锐的狮族部队中也仅仅只有少数的列装,故而天罚对于枪的了解很是有限;凭借军训时残留的少许学习记忆,他勉强判断出这支搭配有转轮弹巢,且枪管、枪膛相互分离的小型枪支属于较为先进的左轮手枪。比起装填弹药时需要将枪机来回开关以确保装不会误引火药的滑膛枪,左轮的操作无疑要简便不少,通过转轮旋转即可将各个弹巢依次与枪管相结合,再同时用手压倒击锤使其处于待击状态,随后便能顺利扣动扳机射出子弹——如此简便的操作步骤,别说他了,估计换个傻子来都能顺利完成。
他将手枪捧在手中细细观察,手枪回以他沉甸甸的质感,惯用冷兵器的他对枪械素无好感,但他不能否认这支左轮确有其独特的美;相比较从犬族方面缴获来的那些制式滑膛枪或者狮族兵工厂土造的火铳,眼前的左轮与其说是武器,倒更不如说是一件金属的工艺品——枪身上的烤蓝在昏暗灯光下呈现着冷冽的幽光,修长且匀称的流畅线条印诉述着制作手艺的精妙,其上镶嵌的金属纹饰在彰显尊贵的同时又添了几分狰狞,握柄与扳机历经时间的洗礼,可皮革等非金属部件所呈现的沉稳光泽依旧证明着它的坚韧与不屈,这不仅只是岁月抚弄而出的斑驳伤痕,更像是来自其旧日主人所赋予的无上荣光与威严。
“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把枪好像是英雄王的遗物——‘誓约玫瑰’,是吧……”在看清左轮的一瞬间,站在天罚身后的吉吉惊讶到喊出了声,天罚对此不置可否。如果吉吉没认错的话,哈努曼生前或许真的凭借过此枪身先士卒、奋勇杀敌,毫无疑问,英雄王过往的荣光令这件冰冷圣遗物附加上了额外的象征意义——至少对于班达尔们来说,这可绝不是一件能轻易交付到外族战俘手头的存在,吉吉表现出惊讶自然在所难免;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莫格里既然选择将其拿出,那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而天罚眼下也只能选择无条件相信他。
在隔空打手势示意大白牙解开天罚双手镣铐的同时,屏风后的路易王又紧接着介绍道:“没错,正如众爱卿所见,这把名为‘誓约玫瑰’的左轮来自本王已逝的父亲——班达尔·洛格全体子民的英雄王,哈努曼。大家都知道先父生前甚是喜爱它,曾经带着它踏遍各个战场,令无数敌寇的鲜血绽放于班达尔·洛格全境上下,父王也凭借着它赢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直至成为大家所熟悉并认同的英雄王。班达尔的吟游歌手们编纂过许多赞颂誓约玫瑰来历的长诗,有说是极北的寒冰雕塑而成的,也有说是南境的玫瑰之心搭配荆棘的眼泪孕育而出的,但其实它的出处并没有绝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般传奇其实;和父亲一样,誓约玫瑰最初的破土之处乃是污秽、腐朽的人类世界——准确来说,是那个名为‘阳光’,实则堪称最阴暗所在的罗刹人马戏团。”
什么,万众敬仰的英雄王哈努曼,其真实身份居然是一个来自人类世界底层社会的混血杂种——罗刹人?正如莫格里先前所言,即便是在象征着班达尔最高权威的王宫朝堂之上,有关英雄王前半生履历的秘密也依旧是鲜有人知,对于无数将先王视若神明的普通班达尔来说,眼下突如其来的真相自然无异于一枚贸然丢下的重磅炸弹;无论是中立的群臣、金猊的大部分党羽还是戍守在旁的吉吉等刺头军,在场与会者大半陷入前所未有的惊讶与困惑中,相互交头接耳的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莫格里或许早已预料到了眼下的情况,他仅仅只是令屏风上的阴影耸了耸肩,随即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在阳光大马戏团接近倒闭的那段日子里,丧心病狂的人类导演为了能够吸引观众而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完全不把罗刹人演员的生命放在眼里;既然高空走钢丝或者跳火圈这些传统项目不再卖座,他们便策划了一个更加刺激的新节目——无限剑制,UnlimitedBladeWorks。规则其实很简单,所谓‘无限’,即是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圈的参与者们,一般由两名或者更多的罗刹人演员参与其中,数量上不封顶,而所谓的‘剑’,便是放置在中间桌面上的、后来得名为誓约玫瑰的那支左轮手枪;节目开始后,手枪的六个轮槽中将随机放入一颗子弹,罗刹人演员们轮流以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如果弹巢为空顺利存活,即可将枪拨转轮槽后交给下一个参与者,若不幸转至装有子弹的轮槽当场被打死,则重新装填子弹继续‘游戏’,以此类推,直到子弹打光,或者全场只剩下一个幸存者;在此期间,全场观众除开欣赏惊心动魄的游戏过程以外,亦可投资下注赌猜最终的幸存者。不需要多少成本投入或者排练时间,便可以获得观众们的喝彩与尖叫,无限剑制这档节目一经推出,便连带着阳光大马戏团的名气一起迅速水涨船高,节目的门票收入以及开放赌局带来的佣金都令马戏团高层赚到盆满钵满,那么在此以外,代价又是什么呢?”
此言一出,绝大多数班达尔纷纷以惊愕的神情面面相觑,这倒不是出自对大王问题的困惑,而是出自对前所未知真相的恐惧,毕竟这个答案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就连对英雄王生平已然略有了解的剑齿虎也不例外,攀上心头的寒意在不经意间已令他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骤起;“代价……代价就是……”半晌,吉吉将军终于颤颤巍巍地打破了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静,“每次演出,都只能有一个演员活下来,其余参与演出的罗刹人除非主动退出,否则就只能悲惨地血洒当场……”
路易王以响指表示回答正确,“是这样的,不过需要纠正一点,在丧心病狂的人类面前,卑贱的罗刹人演员是没有权力拒绝或退出演出的,否则下场并不会比在表演中当场被打死要好多少。即便是在表演中幸存到最后的罗刹人,马戏团高层也绝不会给予他任何怜悯与仁慈,反而会将他的幸存场次作为下一场演出的宣传噱头,毫不犹豫地强迫他参与下一轮的死亡舞蹈……是的,人类从不会怜惜罗刹人演员的性命,毕竟一个罗刹人演员的价钱甚至还不够抵偿一场表演下来所花费的子弹成本,只要在贫民窟打出包吃住的招工宣传,自然会有无数吃不饱饭的底层罗刹人甘愿签下卖身契约。截止到阳光大马戏团惨遭‘银刃’组织清算迎来最终落幕,无限剑制这档节目在三个月时间里一共演出超过百场,每场出现的罗刹人牺牲品少则一两名,多则数以十计,具体死亡人数已不得考证。有好事的人类媒体曾参考罗刹人演员的平均表演时间做出过概率学的统计,最终得出了一项结论:绝大多数参演的罗刹人都活不过自己的第一场表演,能从第一场表演中成功幸存便已经战胜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同类,连续幸存到五场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足以在场下的赌局中获得十倍悬殊的赔率,几乎堪称幸运星显灵;倘若这项结论当真准确,那么本王愿意如此形容先父英雄王——当他捧起誓约玫瑰时,整个宇宙的星辰都在为他闪烁。上百场的表演,父亲参演了其中的三分之二,在此期间,全部幸存。”
全部……幸存?即便路易王已尽可能维持自己语气的平静,可这惊人的结果依旧再度令全场与会者目瞪口呆,“战神蒙特祖玛保佑,这一切想必皆为宿命。”金丝猴参谋将双爪合拢作祷告状,“诸神的意志始终与英雄王陛下同在,倘若没有英雄王陛下,便不会有今日统一且富强的班达尔·洛格……一定是诸神为班达尔的复兴施展了手段,这才使得英雄王陛下闯过一次又一次死亡的考验,诸神有眼啊……”
“不,父王的幸运与其说是诸神给予的宿命,倒更不如说是来自他存活下去的意志。”莫格里纠正道,“毕竟所谓宿命,不过是失败者无聊的自慰罢了,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唯有意志,方才能诠释究竟何为强者的心,意志的力量大于肌肉的力量。意志的目标不在现实中存在,而是在生命中蕴藏,这也并不是对宿命的否定,更是将自己的宿命与逝者的信念合并,一并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意志水平上。,父王并不是单纯的一味仇视得过且过、自暴自弃,反倒是乐忠于将每一次的扣动扳机都视作为重塑生命的过程,幸存带给他的不是苟延残喘般的窃喜,而是愈发强化着对‘活下去’这一信念的意志钢印。他清楚自己必须活下去,这并不仅是生灵的正常求生本能,更是因为他所肩负的生命重量——每一次冰冷枪口指向太阳穴时,他都在暗示自己,这朵嗜血的金属花蕊夺舍了自己数十个、上百个同胞的生命,临近扣动扳机的万籁俱寂中,他能透过黑洞洞的枪管看到所有同胞的眼睛,如若自己就此倒下,又该如何对得起那些已逝生命的意义?说白了,他也只是凡人,既然无法将死亡从世间彻底抹去,那么唯一能做到的便是让自己努力活下去,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次又一次战胜死亡,要将掌控命运的自由权把握在生灵的手上。犹豫与自暴自弃是对生命的亵渎,唯有最不怕死的人方才有资格活下去,所以父王他存活到了最后。阳光大马戏团覆灭后,对于誓约玫瑰这件夺走无数同胞性命、日复一日为自己带来死亡威胁的喋血凶器,父亲并没有将他对人类的仇恨转嫁到它的身上,反而是把它随身携带在身边,用以时刻提醒自己所肩负的灵魂质量,以及永不忘却的最终觉悟——要为全体罗刹人,乃至全世界范围内所有生灵的自由而战。父亲的意志伴随着誓约玫瑰一道跨过高山、大海,在班达尔·洛格的土地上深深扎根。过去在处置自己的敌人时,父王他也会以誓约玫瑰重新施展无限剑制,以此决定敌人的生死,毕竟它是跟随父亲时间最长的朋友,亦是从始至终绝无背叛的赤胆忠臣,能从它枪口下幸存,便象征着获得了英雄王意志的认可,也代表着通过了终极裁罚,反之则无话可说了——使者先生,接下来,就该道您表演的时间了。”
“该我……表演?”在确认完路易王脱口而出的最后几个字后,天罚不禁暗地里咽了口唾沫,“那么大王的意思,莫不是也让我重新经历一趟英雄王陛下的‘无限剑制’么?”
“哦,那倒也不至于。本王耐心有限,一轮定胜负就可以了。”屏风后的莫格里再次打响响指,心领神会的山魈将军随即走上前来,指导天罚以手指快速拨转手枪轮槽后又迅速退回原位,“游戏规则很简单,誓约玫瑰是一把标准的左轮手枪,轮槽内共计设置六个弹巢,本王在其中相连的三个弹巢内装填了子弹,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如何了——朝自己连开三枪吧,假如一不小心第一枪正巧炸雷,就算只能您倒霉了,有幸存活过两枪,本王倒是还有兴趣在你之后继续跟那些狼崽子玩同样的游戏;若是三枪之后仍旧幸存嘛……”
他有意停顿片刻,随即以诚恳的态度朗声道:“本王便认可使者先生您对于和平与友谊的决心,出于对您而非保护区方面的尊重,本王愿意代表班达尔·洛格接受您先前提出的议和条件。”
“大王!”金猊的幕僚再次失声叫道,“血海深仇历历在目,国仇家恨重于泰山,大王您怎能与这种家伙玩起游……”
莫格里干脆彻底无视了金丝猴的抗议,“出于对使者先生您本人口才的欣赏,即便你眼下选择拒绝,本王也愿意格外开恩降下特赦,如先前所说的那般赏你当个财政大臣玩玩,不过如此一来,你那几个狼朋友的生命安全本王可就保证不了了;如果选择接受,那就遵循本王上述所说的条件。考虑一下吧,毕竟这个条件对贵方已经算是相当有利了,您想必也该清楚,倘若本王当真放着你们不管任凭部下处置,你和那些狼崽子别说安然抵达班达罗格了,估计半路上就该稀里糊涂送掉性命了,眼下既能给予你一次游戏命运的机会,已经是本王格外开恩了。希望您的觉悟能对得起您先前振聋发聩的慷慨陈词——”伴随着路易王右手的移动,屏风处透出的倒影旋即将台阶下的天罚完全笼罩,“誓约玫瑰向来公平公正,它不会错伤任何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究竟是怎样的结局,才能对得起使者先生您所说的决心与意志呢?本王已经拭目以待了,来吧,希望您的表现不会让我等失望。”
静候着手中左轮轮槽在历经高速旋转的峰值后又重新归于停滞,天罚表面上看虽始终平静如初,实则内心却已有如万匹羊驼奔腾。再回想起莫格里昨晚的保证,妈的,真是好一个“不方便透露”的“最终裁决”啊,怪不得叫自己“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呢,原来准备给自己的却是这么一个赌命游戏,不过……他再度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后连带着自己的决定缓缓吐出:“大王已是仁至义尽,在下岂有拒绝的道理?”
实事求是的说,莫格里并没有说错,至少此时此刻,他还保有最终侥幸取胜的一线生机,毕竟再渺小的希望也总归好过没有希望。以英雄王往昔经历过的劫难考验自己,倘若真能如其所愿,那倒是颇有种传说故事里先王遗愿凭空天降的味道了,毕竟英雄王哈努曼的威望至今仍在,假借先王旗号也有利于他路易王以此堵塞主战派们的抗议,在是战是和的路线之争中再次获得道义上的主动权,同时也更有利于接下来实现清剿金猊集团的终极目标。当然,实现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活过这场游戏……
他以双眼紧闭的神情移动持枪的右手,由于沉重的镣铐早已卸下,他很轻松便将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在金属与肉体相接触的一瞬间,主观感受的时间有如粘稠的蛛丝般被无限拉长了,无数已故亡魂的残念仿佛正沿着冰冷的枪管强行涌入了他自己的意识。伴随着精神交互的持续,他也终于理解了此时此刻,何为属于他的自己“无限剑制”——
我没有那种能够引起他共鸣的精神力量。
我没有像他一样,背负着那种令人窒息的痛苦黑暗。
能拯救自我的,唯有自己的觉悟,已经蕴含于灵魂深处的决心与意志:为了自己的伙伴,宁可牺牲自我的生命。也正是因为领悟到了这一点,我才能有机会站立于眼前,对峙命运。
怎能任凭约定渐渐腐朽枯萎,我们的道路没人能够改变。或许会依然在困惑自己是谁,答案却深深埋藏在远古的混沌中沉睡,此时此刻唯一能做到的,便只有遵循自身意志与决心的引导,亲手将犹豫与畏怯彻底消灭。
那就任凭虚伪的命运在激荡的暴风间若隐若现吧。
维持双眼紧闭的同时,天罚缓缓上扬的嘴角发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但这冷笑又很快伴随着他双肩抽搐般的颤抖而转化为仰天大笑。不明所以的一众围观班达尔纷纷交换着困惑的神色,或许还都以为剑齿虎是因为心胆俱裂的恐惧而诱发了癫狂,殊不知他早已悄然压倒左轮击锤,进入到射击的最终步骤中——扣动的扳机带动击锤狠命敲打雷管,也同时沉重叩响了属于他的命运。
意志的囚笼就由我来打破,紧握住眼前属于生命的那束光芒。如果这场战斗无法避免,那就让我用生命点燃勇气的烈焰,而我对此已然做好了准备——
在板机扣动的那一刹,生灵迸射着璀璨的自由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