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忽有故人心上过
春节未至，在别业度冬的锦川被东方寻召回洛阳城。
她一路寻思是不是前些日子把夕梦嫁给夏中行做妾，婚礼场面隆重惹人话柄？回府后换了衣裳匆忙入宫拜见东方寻。
僻静的花园中，东方寻正与夏中行切磋长枪技艺。夏中行虽体格健硕，使用长枪起来如影随形，极其灵活多变；东方寻亦毫不逊色，长枪在他手里呼呼生风，瞬息万变，招招逼近夏中行。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舍，锦川看花了眼，也不叫停，看他们如何分个胜负。
最终东方寻觅了个破绽，长枪一挑将夏中行腰间的玉佩挑落，夏中行扔了枪抱拳认输：“陛下精通十八般武艺，我实在甘拜下风！”
东方寻哈哈大笑：“夏将军新婚燕尔，耗了太多精力啦！你有多久没练武了？”
夏中行连忙回答：“臣并不敢荒废武艺，是陛下进步太神速，臣惭愧！”
“是啊，皇兄多日不见你，越来越神采焕发了。”锦川上前拜见东方寻，也趁机赞美一句。
“你们真不亏为亲家，都这般腔调，叫朕听了怪别扭的！”东方寻口气虽淡，锦川与夏中行听了不由暗地里互瞅了对方一眼，皆摸不清东方寻今日的用意。
及至君臣一同用午饭，菜肴摆上来，每个人面前只三菜一汤，锦川与夏中行似乎猜着了东方寻的用意，互相又瞅了眼。
东方寻看在眼里，问：“菜够吃吗？”
“够了、够了！”夏中行连忙说。
锦川见东方寻依旧布衣打扮，而自己华衣美服，心里早不是滋味，现在又见他用餐十分简单，不由讪讪一笑：“皇兄贵为九五至尊，节俭如此，真让小妹惭愧啊！”
“食物能填饱肚子就行了。朕还能吃上鱼肉，而许多百姓一日三餐没有着落呢！每想起这个就不由惶恐……”
东方寻的话还没说完，锦川、夏中行腾地起身，表示自己平时日常用度过于奢靡，今后必痛改前非，生活一律低调简约，不负陛下教诲。
东方寻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吃完饭，东方寻先遣夏中行出宫去，他留下锦川陪他去御书房坐坐。
王公公烹起茶。锦川嘱咐王公公别给她把茶泡浓。东方寻拿出一对青釉瓷碗来，锦川见碗做的清澈圆润、碧绿如玉，拿手里把玩。
“小妹真会欣赏，这是江南才进贡来的新品，我见颜色清爽特地拿来喝茶。”
“是很漂亮呢，南方青瓷千峰翠色，名不虚传啊！这对茶碗更是精品，皇兄真有眼光。”
“你要喜欢，待会让王公公领你去库房你选一套去喝茶用。”
“多谢皇兄！——皇兄是不是要读书了，那小妹告退！”
“别急！我有事问你——玉清宫失火，还有被贬去看守皇陵的汪宰相暴毙，这两件事你听说没有？”
锦川一愣，忙说：“臣妹一直在别业，一点儿消息没听说！这些事确实不是臣妹所为。”
东方寻目光炯炯，察量锦川一番，口气严肃：“这两件事都发生在你离都城之后，果真不是你派人做的？”
锦川起誓：“臣妹如有谎言定死无葬身之处！”
“罢了！朕且信你。召你回来是有另外一事告诉你：林国派使臣来送聘礼，正式替他们新上任的林王求亲。”
“陆云澜？”锦川脱口而出。
“对。林王重病时，听从王后调度，去城外道观修炼，吃了丹药暴毙，林王后联合手握兵权的大将假传王命，分别宣林王另外的两个儿子去道观探病，在路上将他们围剿杀死，将自己亲生儿子陆云澜扶上王位。”
“皇兄，小妹觉得赵青溪回到林国了！她到哪，哪里有杀戮！当初小妹说过，赵青溪十分狡诈，她到了林国必定费尽心思辅佐陆云澜夺回王位，底下好向我报复……”
东方寻笑了笑：“谅她也兴不起多大风浪！”
“皇兄答应了林国的请求了么？”
“是的！我已让使者回复林王，让他来洛阳成亲。”
“我不嫁去林国，看他如何过来！皇兄仁厚，知小妹我不忍离别国土……依小妹的意思，兴兵灭了林国，活捉赵青溪，把她关铁笼子里派重兵把手，如果她能再次逃脱，那真服了她！”
“林国成不了气候，不足为患！取之易如反掌。朕自有计划。”
东方寻翻看臣子们献上的《讨淮南策》，忽闻腊梅花香，他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吩咐王宁：“派人去问问秦夫人，崔氏葬哪里，你送几枝梅花去崔氏坟上拜祭一下。”
锦川说：“皇兄，她可是个罪人哪！况且胡乱葬了她，再去找坟地没那么容易。”
东方寻停止翻看奏折，他微一沉吟，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怅惘。
“王公公去打听打听吧，如果找不到坟墓就罢了。”
王宁拜退，出去办事。
锦川趁机讨好东方寻：“区区一个崔氏算啥呢，天下好女子多得去。”
东方寻狠狠瞅了锦川一眼：“后宫的事自有皇后做主，朕亦不费思量，你还是多花点心思修养身心吧！”
锦川尴尬异常，又不敢表露出不悦之意，她赔了个笑脸说：“陛下告诫的话，臣妹都记在心里了。没有别的吩咐，臣妹告退。”
东方寻头也没抬：“去吧！”
锦川赶忙走出来，外面已有执事的女官候着，请她入库房选一些青瓷带回府去。因心中郁闷，她胡乱挑了几套瓷器。
回到府邸，已有官员等候她，托她办事；也有落魄文人投靠来的。锦川让卫公公打发他们去。她开始称病闭门谢客，思量之下召来浩烟对她说：“你在这里终究不妥当，我现在打发你出城去，你去烟波山庄吧，行动要比这里自由得多。曾姐姐那里有个百花园，你会喜欢那里。”
浩烟欣然接受这安排。
锦川又说：“江枫到任没多久抓捕了一帮强盗，帮百姓除了祸害，那里的百姓十分感激他。只要他再做出几件政绩，明年便将他调入都城来，到时你们兄妹也可常常碰面了。”
“公主恩情，浩烟兄妹俩感激不尽！”浩烟屈身行了大礼。
锦川仔细打量浩烟，她因为身体康复了气色不错，又薄施脂粉，远胜初见时的她：云髻高耸，天庭饱满，修眉入鬓眸含秋水；微笑时带有三分娇媚，不语时自有清幽雅致；缓步起衣袂飘香，回旋处灵活轻便。
“那晚你吹的曲子很好，叫什么，我还想听一次。”
“叫什么名字倒没想过，公主想听，请给我一支洞箫，容我先慢慢想想。”
“你即兴创作的？”
浩烟有点羞笑，锦川领浩烟去储藏乐器的房间，取下搁架上的洞箫，浩烟接过箫，缓缓走到槅窗下，吹起来。
锦川来了兴致，弹筝相和，将如水清冷如风呜咽的曲子注入一丝飘逸之情。
一曲终了，锦川说：“这曲子就叫‘月下行’吧。”
“是。”
“我皇兄念念不忘你呢！”锦川开起玩笑。
浩烟垂目，低声说：“公主莫开这玩笑，我与他孽缘已了，过去种种我们都忘了吧，这是最好的了结方式了。”
锦川笑说：“你这么说叫皇上听见多伤自尊！他可特地叫人去你坟上拜祭呢！他以为黄土埋了你，你却真的把他从心里埋葬了！”
浩烟说不上什么，扭身走去箜篌边，她伸手抚摸弦丝，爱惜异常，已好久没有摸过这乐器了，似乎上辈子的事儿。曾经的音符从心底涌出，她情不自禁弹奏起来，一首师父教她的《白云红叶两悠悠》。
一曲了，锦川说：“我已好久没听到如此忘尘的曲子了，充满空寂之美。谁作的曲子？”
“我师父。”
“她在哪？”
“或许在扬州。”
“怎么会如此远？”
“十年前她教我琴曲，三年前生了病被崔家赶出门，走前曾经跟我母亲说过，她回扬州老家去，只是兵荒马乱的，不知会不会安全抵达故里。”
“一个拖着病体的弱女子，在乱世里，千里迢迢跋涉，很难说不会有什么不测。”
“我一直担忧她……”
“她有多大岁数了？”
“她比我母亲略小些，今年三十八那样子。”
锦川惋惜：“如果还健在，我倒想见见她。——那么，你不顾一切逃出来，打算去扬州寻她了？”
浩烟不否认。
“找她的事儿日后再议。你去准备准备吧。尽快启程离开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