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罂粟
罂粟的故事几乎和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鸦片很可能是人类的第一种药物,一直可以追溯到两河流域农业文明形成的时候。美索不达米亚人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种植罂粟。亚述人发明了一种方法,将罂粟荚切开,抽取含有鸦片的汁液,这种方法如今依然被广泛使用。马丁·布斯在其经典著作《鸦片史》(Opium: A History)中写道:“苏美尔人创造了世界上最早的文明和农业,他们用象形文字hul(欢乐)和gil(植物)来表示罂粟,翻译过来就是‘欢乐草’。”
古埃及人率先将鸦片制成了药物。蒂巴因,一种鸦片的衍生物,以古埃及的城市底比斯之名命名,底比斯是第一大罂粟生产中心。印度人、希腊人也种植罂粟,使用鸦片。荷马和维吉尔都提到过鸦片,以及由鸦片衍生的各种药剂。不断扩张的阿拉伯帝国和后来的威尼斯人都是与生俱来的商人,在他们的帮助下,这种药物走向了世界。
早期文明把鸦片视为一种减轻生活重负——悲伤和痛苦——的解药,一种有效的助眠剂。人们也知道鸦片有致命的毒性,会使人习惯性地使用。但鸦片的众多益处使风险很容易被忽略。
19世纪初,一位德国药剂师的学徒弗雷德里希·瑟图纳从鸦片中分离出一种催眠成分,遂以希腊睡眠与梦之神摩菲斯之名将其命名为吗啡。与普通的鸦片相比,吗啡更强效,更能抑制疼痛。
战争使吗啡分子遍及整个19世纪。330多场战争的爆发,迫使各国都学着生产吗啡。美国的内战促使弗吉尼亚州、佐治亚州、南卡罗来纳州等地首次种植起了罂粟,给这个国家留下了成千上万名吗啡成瘾的士兵。19世纪有两场战争是关于吗啡本身的,以及关于中国是否能阻止自己的领土上出售印度种植的鸦片。这种药物给大英帝国带来了巨额的收入,也是自给自足的中国人表现出兴趣的为数不多的产品之一。两次鸦片战争,中国都败给了英国,这就解释了中国在1900年时广受诟病的普遍存在的鸦片问题,而这个国家在1840年时抽鸦片的人只有中等数量。
与此同时,1853年,爱丁堡一位名叫亚历山大·伍德的医生发明了皮下注射器针头,这是一种比口服和当时流行的肛门栓剂都好的给药系统。针头会让剂量更精确。伍德和其它医生还认为针头确实会消除患者服药的欲望,而药也不再必须口服了。事实证明,这一观点是不正确的。伍德的妻子成了有记录以来第一位因注射阿片制剂过量致死的人。
在美国,更多的鸦片随着(新近上瘾的)中国移民而来,这些人常常躲在旧金山等地唐人街后巷的烟馆里抽鸦片。鸦片馆被取缔,中国移民被定为非法居留之后,抽鸦片的现象也终于减少了。吗啡取代了鸦片。
与此同时,含有吗啡和鸦片的专利药被当作奇效药出售,这些有名字的灵丹妙药被人们作为家庭常备药。例如,鸦片是“温斯洛太太舒缓糖浆”里的活性成分,它被用来让儿童平静下来。这些药物在报纸和大众媒体上被大力推广。专利药的销售剧增,从1859年的350万美元增长到20世纪的近7 500万美元。
1874年,伦敦的奥尔德·赖特医生在努力寻找一种不会致瘾的吗啡,此时他合成了一种强效止痛药,他称之为二乙酰吗啡。1898年,德国拜耳实验室的化学家海因里希·德雷泽重复了赖特生产二乙酰吗啡的流程,将其产物命名为海洛因(heroisch)——德语意为“英雄”(heroic),拜耳的工作人员以这个词来形容当德雷泽在他们身上测试这个药时他们的感受。
海洛因最初被认为是非致瘾性的。海洛因药片作为治疗咳嗽和呼吸系统疾病的药物在市场上销售。随着结核病日益成为公众健康的威胁,这种药物变得重要起来。自那时起,瘾君子发现海洛因会引起便秘,因此它又被当作止泻药销售。女性则根据医嘱用海洛因来治疗痛经和呼吸道疾病。对于缓解疼痛或治疗疾病,医生手里并没有太多别的药能开。于是,人们开始对一种药物上瘾,他们认为这种药安全,因为医生是这么说的。
这在美国引得舆论沸腾,迫使1914年通过了《哈里森麻醉品税法》。该法对阿片制剂和古柯叶产品征税并加以管制,同时允许医生在医疗实践中使用它们。但是,当警察开始逮捕给瘾君子开阿片类药物的医生时,这个法案变成了美国第一个禁毒法令。药物成瘾尚未被认为是一种疾病,因此从技术上讲,成瘾者不是病人。
很快,医生就停开这类药物了。身体确有疼痛之人只能忍着。与此同时,瘾君子开始犯罪。“[因为瘾君子]得不到他所需的医疗服务,”某医学杂志报道称,“迫不得已求助于能给他药的犯罪组织……最堕落的罪犯往往也是提供这些成瘾药物的人。”
随后,政府发起了一场把“有毒瘾的人”妖魔化的运动,听命于政府的媒体推波助澜。成瘾者成了异常、有犯罪倾向、意志薄弱的道德败类。几十年来,这种观念逐渐生根,对成瘾者形成了固定的看法。海洛因毒贩的神秘形象也由此产生。此人可能潜伏在校园、糖果店周围,向年轻人分发会让人上瘾的毒品,希望培养未来的客户。
与海洛因的高致瘾性相比,海洛因的医疗用途微乎其微,因而本应成为历史。然而它却替代了吗啡在街头的地位。它之所以蓬勃发展,是因为它是为毒贩量身定做的毒品。海洛因易于制作,比吗啡价格便宜,而且它更为浓缩,因而也更易隐藏,稀释后获利更丰。相比其他阿片类药物,它能更快、更猛地冲到兴奋的顶点(highs)和降到低点(lows)。一个瘾君子一天要吸好几次海洛因,身体靠它才能正常活动;因而他成了极好的顾客。
毒贩和黑手党把海洛因变成了事业。纽约之所以是美国的海洛因中心,部分原因在于其早期生产商就设在那里。海洛因一旦被定为非法,就从欧洲和亚洲秘密通过纽约的港口运了进来。纽约的移民在大街上兜售:有中国人和欧洲的犹太人,后来,又有了波多黎各人、哥伦比亚人和多米尼加人。出于海洛因分销的需要,纽约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依然是全美主要的海洛因集散地。虽然海洛因主要来自亚洲、中东或哥伦比亚,却是从纽约的港口进入美国的,然后由不断补充进来的移民或黑帮分销,并由此地运往东海岸和中西部地区。
与果酒一样,大麻已经杂交出了无数品种。但海洛因是一种商品,就像糖一样,通常只在其稀释——换句话说就是冲淡——的程度或其加工和提纯的程度上有所不同。因此,为了对他们的产品进行优化,毒贩们学会了积极营销,而纽约就是他们学会这么做的第一个城市。
意大利人显然是这方面的领头羊。1930年代,“新一代颇有闯劲的意大利黑帮开始进军毒品交易,取代了其他群体,尤其是犹太人,”历史学家大卫·考特赖特在其著作《黑暗乐园:美国鸦片成瘾史》(Dark Paradise)一书中写道,“不仅毒品的价格上涨了,掺假的水平也提高了。”
纽约的意大利人向新客户免费提供小样,由此开创了海洛因推广的先河。在这些意志薄弱的吸毒者带领下,注射吸毒日渐风靡。注射海洛因会让哪怕只是一丁点剂量的海洛因直接上头,最大限度地提高快感。注射引发了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其中,吸毒者中感染丙肝和艾滋病的比率相当惊人。(墨西哥的黑焦油海洛因也加入其中,因为这是一种半加工、较少过滤的海洛因,注射时,毒品中的杂质会堵塞吸毒者的静脉。有的吸毒者找不到静脉血管就进行肌肉注射,从而导致感染、皮肤溃烂、肉毒中毒,甚至坏疽。)
1970年代,当时大多为黑人的东海岸海洛因毒贩开始在玻璃纸袋上印上品牌,宣传袋中毒品的效力,或者印上当天的头条新闻:其品牌包括“地狱日”、“有毒废料”、“绝代佳人”、NFL、“奥巴马医改”、“政府关门”等。
过去十多年里,循规蹈矩的美国人所鄙视的毒品成了受鄙视的美国人的首选毒品,后者是城市弃儿、到处流窜的骗子、同性恋者、扒手、艺术家和爵士音乐家,他们构成了早年的海洛因世界。在威廉·巴勒斯的《瘾君子》(Junky)等非主流经典作品中描述了这个世界上不墨守成规的居民,也引起了后代人的反叛意图。
然而,海洛因从来就不是对社会规范的浪漫颠覆,反倒是美国最正统的事:商业——枯燥无味、冷血无情的商业。海洛因被用来构建有组织的地下商业。哪天不买毒品,并不是成瘾者的意愿能决定的。他们是赶尽杀绝的吗啡分子的奴隶。因此,假如毒贩们不吸毒,并在市场上销售的话,他们几乎可以按照商学院所教授的原则组织海洛因的分销。
销售阿片制剂的故事,很快就成了商业模式和寻找新市场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