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西单背后：曹雪芹梁启超徐志摩同框

从胡同之根出发，更像是启动仪式。继续往下行走，就是脚踏实地的远征了。

胡同根系从砖塔胡同向南蔓延，直抵西单、府右街一带。

大多数人都想当然地以为北京古城是方方正正的“口”字形。

其实不然。北京古城分为内城、外城，并不是“口”字形，而是一个不得已而形成的“凸”字形。

北京古城墙始于元，建于明，沿于清，已有七世纪之久。明代最早建成的城墙是“口”字形。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内城。“口”字形北京城建成后，曾多次面临蒙古瓦剌部入侵，明廷企图再加一道城墙，使之成为“回”字形，增加北京城御敌能力。但这一工程过于浩大，明朝GDP难以支撑，最后只好先修筑南面，将城南大片繁华市区包入。相当于在内城南面接上了东西宽、南北窄的扁长形城墙，也就是“凸”字的下半部分。这就是今天的外城。因在北京南部，所以也叫南城。后来外城一直没有再筑，由此形成北京城的最终格局。用今天的话说，这实际是个烂尾工程。

北京内城又细分为三层。皇宫在中心。环绕皇宫的那层是紫禁城墙。环绕整块城区那层是内城墙。紫禁城和内城之间，又有一层皇城墙。皇城墙建于明永乐十五年（1417），永乐十八年（1420）竣工。墙体朱红色，顶覆黄琉璃瓦。民国时，皇城墙和城门开始陆续拆除。

我决定在内城先走西单到府右街这一带，也就是中南海红墙往西这片区域。明清时这一带正是皇城西墙外。西单现在是京城重要商圈，远观为商业区，但繁华大楼后，还有一些胡同，这些胡同，现在大多只是名字，全被楼房取代。但还有三座知名老宅穿插在楼房中。

出西单地铁口往北，第一波次大商场后面，保留着几座古典老楼，吸引着人的视线。

这是小石虎胡同。胡同其他老建筑已无，只剩最有名的小石虎胡同33号。很多来西单的人都从此走过，但很少有人知道从明到清这里上演着电视剧一样的传奇故事。假若有一部时光机器，我们会看到几百年前这里出入过多少人物。

明初，这里曾为常州会馆。多出入常州人士。

清初，成为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府邸。小吴同学娶了清太宗皇太极十四女恪纯公主，因此这里又被称为驸马府。后来吴三桂谋反，小吴由此入狱，后被处死。三百多年后，这起典型的政治婚姻，为中国电视剧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很多清宫剧都喜欢演绎这段往事。

吴驸马之后，雍正二年（1724），此地又成为清右翼宗学所在地，负责培养宗室后代。《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曾在此就职，胡同留下了他的身影。再后来，这里又成为乾隆皇帝长子定亲王永璜之子绵德府邸。因绵德被封为镇国公，这里又被称为镇国公府。

到近代，1913年，民国蒙藏院在此开办蒙藏专门学校。早期共产党人李大钊、邓中夏等曾于1923年秋到校开展革命工作。

1922年，梁启超等在右翼宗学旧址筹建松坡图书馆第二馆，纪念近代民主革命者蔡锷。1924年6月开放，梁启超任馆长。诗人徐志摩留学归国后“北漂”至此，曾在这里工作和暂居，担任图书馆外文部的英文秘书。浪漫的徐同学在此成立了“新月沙龙”，写下了名为《石虎胡同七号》的诗歌——那时院子的门牌号是7号。

在诗人眼中，院子里温柔如梦：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善笑的藤娘，袒酥怀任团团的柿掌绸缪，

百尺的槐翁，在微风中俯身将棠姑抱搂，

黄狗在篱边，守候睡熟的珀儿，它的小友

小雀儿新制求婚的艳曲，在媚唱无休——

时光荏苒，它慢慢演化成了喧嚣的民族大世界商场，各种商品掩盖了它原本古老的面容。

在北京野史中，这里还是北京四大凶宅之一。有网文称，久居此地的大爷说，在这里住的人，时间长了都会在夜里听到丝竹之声，夹杂有年轻女人幽怨的吟诗声……

发布者似是《红楼梦》兼《聊斋》读得多了。

现在，坐落在这里的原民族大世界商场正在拆除整修，要恢复这里的本来面目。从施工围挡里看进去，原商场店面已拆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古建筑框架。里面多座老建筑，屋顶、墙体皆完整。

可预言，修复完毕，这里必会成为西单闹市区最有古都品位之处，极大提升西单商圈的文化品位。

由此往北，西单商场旁边是老佛爷百货高楼。这里有第二座老宅。从背阴胡同北望，会看见古树、高墙。墙里边有大的古建筑屋顶。这座古建筑是清朝洵贝勒府，隐居于现代建筑的阴影中。其墙甚高。洵贝勒本名载洵，是清醇亲王奕譞第六子，光绪皇帝之弟，末代皇帝溥仪之叔。清亡后，载洵失去皇叔威风，后将此府卖给孔教大学和奉军将领万福麟。

洵贝勒府真正门牌却是东槐里胡同甲1号。东槐里胡同原建筑已不存，只剩洵贝勒府院墙，紧靠着旁边大商场。老佛爷百货边上有过街天桥。站在桥上南望，阳光下，依稀看到洵贝勒府屋顶和长廊，皆为黑色。

往东，府右街口还有一所老宅。府右街口往北，是府右街137号院。这是一个大办公机构，门口有武警站岗。从大门往里可依稀看到，此院与西长安街5号相邻处，有院中小院。小院是传统四合院。门口高起，门柱红色，气势不凡。这个院中院是清代仪亲王府故址，后经修复。仪亲王，乃乾隆皇帝第八子永璇。乾隆四十四年（1779）封为仪郡王，嘉庆四年（1799）晋仪亲王。道光十二年（1832）88岁时去世。这是清朝皇室少见之长寿，在历代皇室中亦少见。——此地风水必佳也。

如果没有这几座老宅，这一带胡同就只有名字，没有往事了。北京二环之内，每一幢高楼背后，都流着胡同的血泪。

这一带现代建筑林立，纠结着古代遗存，胡同格局较乱。人仿佛进入了一个迷魂阵。在里面走，没有迷路，已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