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接近
“孩子,等等,我给你腾个位置。”大爷挪动自己的三轮车,车后座放着一摞摞烧旧的蜂窝煤,他挪动那些蜂窝煤,想给小成泉空出一个能坐的地方。成泉看到这条巷子里的每一家住宅门口都放着新的蜂窝煤。成泉回忆当时烧旧的蜂窝煤除了用来做家庭肥料,用不完的只要堆在门口就有人回收。看起来这位大爷的日常工作就是在四民巷一带回收更换蜂窝煤。
“好了,上来吧!”大爷把回收来的旧蜂窝煤码在一侧,另一侧腾出来一个小孩子能坐的地方。说完大爷用自己堆煤的粗糙的手系紧自己的棉帽,一边摆头示意小成泉坐上去:“前面左拐还有几家,上药我带你到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十来分钟的脚程,坐稳了吗?”说罢,大爷载着成泉在路上骑行起来,两人一边换煤,一边聊天。
“孩子,你不住在附近吧?我怎么对你没有印象?”
“不住在这儿,但我家里这里也不远。”
“风吹得冷吗?”
“不冷。”
成泉寻思大爷每天在这里换煤,没准有什么情报,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起来:“大爷,这附近怎么经常看到警察,还有警犬?”
“哟,你不知道,发生凶杀案了。”大爷语带严肃。
“对啊,早上看到报纸了。可是,死的是大学生呀,跟这里有什么关系?”
“害~就排查到这儿呗,孩子别多想。对了,这个点这么早,你怎么在这儿转悠?不上课?”大爷迎着寒风,询问身后的成泉:“最近不太平,别让家长老师担心。”
成泉反应够快,临时编了个理由:“我……我们今天下午最后一节是手工课,老师布置要到户外采集新鲜植物做标本。嗯……。”
“哈哈,自己家里没有?就上别人家偷来了?”大爷开起了成泉的玩笑。
“没,不是偷,我就是随便转着,想找一些稀有的植物。”
“……。”大爷沉默了片刻,明显在品成泉这番话。
“爷爷,我想问,您在这一带多久了?”
大爷蹬着三轮车踏板,沉思了一下:“呃......大概七,八年有了吧。”
“哦,刚才那户人家您认识吗?”
大爷摇摇头:“不大熟。但……好像住了个单身妇女,带了个儿子。”
“是吗?他儿子多大了?”
“二十多了,你打听人家的隐私干嘛呢?”
“没,就有点好奇,我刚才路过就觉得这家人有点奇怪……。”
“这女人挺辛苦的,儿子大了还是需要人照顾。”
“对了,您刚才说……他儿子早上癫痫......?”
“哦,我今早路过换煤的时候看到的。刚好有些经验帮他儿子稳定了一下。”
“爷爷是医生吗?”
“不是,我以前在军医队工作过,基本的处理懂一些。”大爷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这小鬼,我发现你观察能力挺强的。”
“哈哈,我也曾经是……”成泉突然发现自己的语风不对,及时改口:“啊……,我长大的志向就是成为一名医生,哈哈,爷爷您看我适合吗?”
“哈哈哈,好志向。你肯定能成啊,这么聪明的孩子。”大爷继续踩着三轮,前面是一个陡坡。因为多了个成泉的重量,大爷显得有点吃力,他一边对成泉说,一边从口中哈出阵阵白气:“前面马上到了。”
“我下来帮您推吧。”成泉非常懂事地跳下车,主动帮大爷推起了三轮车。
“谢谢你啊孩子。”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成泉帮大爷推车上坡。坡有点陡,体感斜率超过30°。成泉有点担心车上蜂窝煤坡会因为坡度而倾斜,本想用手护一下,但接着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煤堆的结构,打消了这个疑虑。蜂窝煤是以每十个为一组的单位摆放在一个长条形的木架打造的格栅托盘上。只要不是堆得特别高,粗糙的木架本身增大了物体之间的摩擦力,加上托盘两侧还有两条高起的加强木条保护稳定性,最大程度上防止了煤堆倾倒滑动。而且大爷在附近运煤七八年了,这点问题肯定早就被他克服了。成泉觉得自己多此一虑。
“到了。”大爷将三轮车停在一栋老式红砖楼前,接着上好脚刹:“这是我住的地儿,不嫌弃的话进来坐会儿,嫌弃的话就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拿药去。”大爷向成泉发出亲切的邀请。
“嗯。”成泉点点头,他观察着眼前这座老房子,房子有三层,它坐落在一片竹林之中。这里他从来没来过,因为地理位置有点偏僻,儿时他一直看到附近的天空经常冒着烟,以为这里就只有一群大型锅炉房或者什么炼煤的工业重地。没想到还有一座这样的红砖房。砖房外立面有一间间很规整的窗户,从楼上一个虚掩的窗子看进去,房间里有上下铺的床位,床与床之间还有一些晾晒的衣物,住宿条件简陋。砖楼的斜后方有一条小路,通往另一片竹林。成泉琢磨会是什么人住在这样的宿舍里。
地点来到市中心。下午四点半,冬季的夜幕稍稍降临得早了些,此时城市楼宇之间已经镀上了晚霞的颜色。从华西钟表行离开的谭也和阿一正在一个路边摊嗦粉。
“我们算不算是吃了个寂寞?”
“噗嗤。”阿一差点被谭也的话呛到,舔了下嘴:“可是,满足感也到位了呀。尤其当身体认为自己在进食喜欢的食物时,大脑就会释放出多巴胺,一种令人产生愉快感觉的物质。”阿一说到这里,俏皮地歪了下头:“所以现在的你感到快乐了吗?”
“哈哈哈,我的多巴胺动了,因为知识使我快乐。”谭也被阿一的解说逗乐了:“你懂得真多。这认识短短几天,让我这个粗人涨了不少知识呢。”
“都是成泉告诉我的,他以前是个外科大夫。”
说到成泉,谭也便开启了爆料模式:“嗯,这个我知道,我们高中就认识了,成泉以前做事情就喜欢半途而废。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个子只到这儿,整天说自己想当法医。后来听了一节法医课,认识到自己心里素质不够,才选择了临床医学。读了十一年,最终还是放弃了。哎,所以吧,也不知道这小子今天在四民巷能不能调查出什么名堂。”
阿一听着成泉的八卦津津有味,喝了口碗底的面汤:“等到碰头的时间再问他吧,我们理一下刚才的调查先?你觉得那个表跟案件有什么关联?”
“这是一块男士表,蒙州市还买不到,所以显然这块表的主人是外地人,很有可能来自上滨这样的大城市,而且身份非富即贵。”谭也简明扼要地做出了自己的推测。
“嗯,我觉得几种方向吧,一凶手要么自己是个有钱人,二凶手要么与这个有钱人认识,三要么是从有钱人身上偷来的。”接着,阿一提出了一个新问题:“你觉得表的主人会与死者伍月琴有关吗?”
谭也摇摇头:“伍月琴家境一般,而且她老家是南琼县,比蒙州市还小。这又是块男表,很难联系到是死者的表。伍月琴是单身,没有男朋友,社会关系也很简单,这点是舍友和辅导员一致确认过的。”
“凶手或抛尸者的腕围比原主人窄很多,会是女人戴了块男表吗?”阿一产生了新的疑问。
“首先,如果凶手自己很有钱,那他可能不是本地人,可是从抛尸行迹来看,凶手或者其抛尸团队非常熟悉蒙州市的地理路线。如果按偷来的分析,可以查一下公安近期有没有收到手表遗失的报案。如果凶手与表的主人认识,表为何会出现在凶手手上,最有可能的就是当礼物赠送的,所以来不及调整表带。”谭也有条不紊地分析出各种可能性。
“现在天色也暗了,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分头调查吧,不然来不及跟成泉碰头了。我去其他表行询问有没有这块表的信息或者维修记录,你去公安局询问有没有这块手表的报案记录,如何?”阿一询问谭也的意见。
谭也满头问号:“诶,你是这个世界的系统管理员,有没有办法继续开上帝视角,抛弃这种大海捞针的方案呢?”
阿一低下头,盯着碗底的面汤发呆了片刻,摇摇头:“么有办法,上帝说笨办法就是好办法。”阿一举起一张表行的列表,拿在手里冲谭也抖了抖。
“哎,好吧,我去公安局,我继续去调查表行。”
天色渐晚,挂在天边的晚霞用它仅剩的余晖,为砖红色的老楼和依偎它的这片竹林渲染上最后一抹朱砂。成泉跟着大爷进了楼,入口就能看到二楼的楼梯,以及楼梯下方的后门。成泉左右两边是两条幽暗的宿舍走廊,走廊两侧全是一扇扇破旧的房门,有些门口放着痰盂。
大爷没多停留径直上了二楼,成泉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二楼的走廊,这里在夕阳的加持映衬下相较于一楼稍显明亮。二层的布局和一层一样,成泉经过一户紧闭的门,这扇门旧的斑驳掉皮,把手也都生了锈,看上去很不牢固,成年人用大力一踹就能踹开的程度。
“爷爷,这里都住谁啊?”成泉看着前方越来越阴森,眼看就要走到尽头了。走廊尽头是一堵墙,连一扇采光的窗子都没有,他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打从自己进这栋楼开始,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很多临时工住在这里,他们的工作就是起早贪黑,现在大部分人都没回来呢。”说罢,大爷打开走廊尽头第二间房门:“到了,走廊有点恐怖吧,进来,给你去拿消毒的东西。”
“不,我不怕。”成泉心里有点慌,但是嘴上不能承认。毕竟自己是个侦探,他还想从大爷口中了解一些情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门开了。宿舍条件非常简陋,天花板和墙壁局部掉漆,裸露出内部结构。一层一层晾晒绳连同挂在空中的衣物遮挡了大部分视野,让本就采光不足的房间更加幽暗。撩开衣物,成泉借着窗子透进来的余光,能看到空气中大量白色的粉尘在空间搅动着。
窗前有一个老式书桌,大爷拨开衣物径直走过去,打开下层的抽屉,拿出了消毒水和棉球。“孩子,把手伸给我。”大爷从桌子下拉出椅子,脚就近从床下抽出一张小板凳自己坐了下来,点头示意成泉坐在椅子上。
成泉坐上去,伸出受伤的手递给大爷。大爷熟练地操作了起来:“隔壁住了几个做粗工的,经常受伤的,都是来找我包扎的。忍一忍哦,会有点疼哦。”
“呃……呃……”一阵冰凉麻胀感让成泉下意识地微微收回了手,虽然知道这都是大脑制造的虚假感受,但这种虚拟感不仅足够逼真且极具欺骗性,他强忍住疼痛,将头往左一撇。
很快,疼痛感稍纵即逝。成泉注意到大爷斜后方书桌玻璃下按着一副黑白照片。将要落山的夕阳光让玻璃有些反光,他隐约看见照片是一张双人合影,照片拍摄于夏季,看上去像一对母子站在蒙州地标湖畔公园门口雕像前。照片中的女性微笑地搂着一位板寸头的少年,少年的眼神却看着别处。
“发什么呆啊孩子?”成泉回过神,大爷正盯着他的脸看。
成泉直接询问:“额……爷爷,那个照片上是谁啊?”
“同一个宿舍人的家里人。”
成泉还在思考怎么接下去询问。
“这宿舍里住什么人的都有,有的临时工住两天就走了,我也不认识。”大爷从板凳上起身,接着说道:“孩子,你得让一下,我刚才忘了拿包扎的东西了。”大爷打开桌前另一个抽屉翻了起来。
绕过大爷的背影,成泉的视线再次锁定那张黑白照片。医生的直觉让他留意到照片上一些不一样的细节,他观察到这个少年的右臂像是得了某种疾病,肌肉已经萎缩干柴,臂围大概只有左侧胳膊的一半。“抛尸的人也是右手腕特别细,不,不会这么巧吧……。”他又凑近了点,发现那张照片近期似乎从玻璃下被拿出来过,现在又再次放了回去,所以玻璃内侧留下了照片上一次被压印过的痕迹,与现在的位置是不一致的。他发觉自己可能获得了相当重要的线索,细思极恐之余,也忘记隐藏自己的震惊。当他回过神来,他发现大爷正盯着他看。
成泉躲开大爷对视的眼神,往桌子旁边的床位看了看。床具叠的非常整齐,像豆腐块一样四四方方的。成泉为了转移注意力,岔开了话题:“爷爷,我猜这是你的床吧?您刚才说自己以前在军医队呆过?”
“哈哈。”大爷再次背过身子,翻着抽屉:“我发现你这孩子很会藏聪明啊!”
“啊哈~开学军训的时候,教官也教过我们这么叠被子,但是我手笨怎么都叠不好。”成泉一边回答大爷,一边拨开身后垂钓的衣物,踮起脚尖往门外挪蹭。突然,一道锐利的白光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眼前,晾着的衣物被什么东西切成了两片,透过下落的衣物碎片,成泉看到大爷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尖刀,恶狠狠地向他挥来。成泉突然惊觉,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