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约定·引力·父亲
发财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答应别人的事应该做到的。
还好,在夜晚完全降临前,她想起来了,那就不算失约。
她匆忙地把系在腰上边的葫芦摘下来,一边跑着一边打开塞子,一股浓郁的香气从里边飘出来,那是桃花酒,桂花酒,杏花酒的结合品,按照1:1:1的黄金比例制成,制作出这酒是她今天除打架外干的最为开心的事了。
她认识一个喜欢倒弄瓶瓶罐罐的家伙,这酒就是为他准备的。
那家伙会把两种不同颜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但最终那液体竟然没色了。自从她见着那家伙的神奇操作后,暗地里对他甚是膜拜,奈何那家伙天生孤僻,不喜与人交谈,她问他很多次那种神奇液体的制作方法,他都不肯说。连问他名字,他也不吭声。发财知道他的名字都是从邻居的口中得知的。
那家伙叫引力,之所以他的名字家喻户晓,是因为他父亲是镇上出了名的赖皮,特别是酒后,异常凶残。就像爱屋及乌这个道理一样。由于大家都讨厌他,自然也就对他了解得深入一些了。
即使这样,发财还是对那个天天捣鼓一些奇怪器械和液体的引力十分感兴趣,她常常趁他爸爸花天酒地的时候溜进他家,百无聊赖地问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怎么制成的。终于有一天,他不再闷声做实验了,而是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望着发财,说出了一句话。
那话是,“我爸爸从来对这些不感兴趣。”
然后,他继续捣鼓。小家伙住的是一间茅草房,房子里边的他常常坐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前安安静静地挑选每一件仪器,最后再细心地对其进行组装。发财其实啥也看不懂,但看着看着就笑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打架以外,她还会喜欢上一样东西,和他一起捣鼓那些瓶瓶罐罐。
一次,发财问他,“弄这些有什么意义?”
他道,“十二城。想用科学的方法解开十二城的谜团。”
然后,他便没再说话过了。但发财还是常常来看他,他家的茅草屋旁有一片竹林,那遮住了阳光。发财知道,引力不喜欢阳光,便将他引到那阴凉处做实验。
发财总觉得,那屋子里阴气森森的,水泥铺成的地板上常常会有破碎的啤酒瓶,有时,他会在引力的脸上发现擦伤或者淤青。她就总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所以,她坚信,引力在屋子里待久了会不行的,总得让他见见光明。便硬生生把他给拉出来。
引力力气小,只能任凭她摆弄,也不吭声。
在竹林旁,蓝天下,渐渐的,他们度过了一段安静的时光。发财虽说看着他做实验,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不过,她倒也是参透了些许。简言之,就是把不同的液体掺合在一起。于是,回到家后,看着自己家酒肆里新鲜的各种花酒,她就动了心思。
如今,那酒系在她的腰间。
虽说时间已晚,但她答应给他一个惊喜的。
所以,发财正踩着落日的余晖沿着漫长的白云马路从狐熙镇赶往不染村。
那条路上灯光融融,行路人满载而归。
不时有阴风呼号,也没人过多去在意。
冰糖葫芦的店铺下,狐狸依旧在那里。或许是发现了人间竟有如此好吃的事物,索性又去向老伯伯讨要了几根。给钱倒也不是问题,只是老人总是道,“公子,我与你有缘,以后来我的店,随便拿。”
狐狸只好拿出一个香囊给老人,持此香囊者,不蛊,平安。
他舔舐着那冰糖葫芦,琉璃般晶莹的外观,甜中略微带酸的口感,令他又笑了笑。
越到夜色深沉时,那些回忆就还是会涌上狐狸的心头,花花公子那傻乎傻乎的内核与她冰雪的外表从来都不匹配,她就不能聪明一点,在那天逃跑吗?反正,狐狸想,那时他还有九条尾巴,虽说灵力是与它持平了,但只要它自断其尾,化作武器,那白骨妖就必然死亡。只是他当时想着或许不用这么麻烦。到底,自己还是自私了,害了无辜性命。如果她还在,或许还能和他一起玩。虽然她是鬼,还是灵力衰微的鬼,但供养着她就行了。
狐狸想,那次白骨妖除却之后,过了段太平日子,可惜他没瞧见那太平盛世的模样,真与书中所说,老有所依,病有所养,百姓安康,街坊融洽?
还是说,白骨妖的背后还有一群势力,正在暗潮涌动,待卷土重来?
最近,又有小孩失踪。
今日,在酒馆,那人的行为亦很蹊跷。
他并无显赫身世,却敢乱来,定是背后有座大靠山。还有那叫玄铩的武器铺,一楼是居民常见的防身武器。而二楼却不简单,都是些杀人越火的武器。
看来,狐熙镇,快不安宁了。
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是罗盘,指针飞速地旋转了起来。
东南方。
狐狸挑眼望向东南那条灯火通明的白云马路,那条马路连着不染村。
得去那瞧瞧了。
那条路,蜿蜒曲折,高低起伏。路旁是黑压压的一片黑树林。小孩子经过那条路时,说那些树影是人的形状,那些黑色的影子会吃人。
发财跑过那路时,心里边啥也没想,只是感觉好累啊。
树林里,现在大概伸手不见五指了。外边,亦暮色深沉。
她来到了不染村,此刻,外边出其地静,静得似乎能听见万物呼吸的声音。
蟋蟀在树林的深处鸣叫声,青蛇绕过稀疏的草丛发出的窸窣声,风吹竹叶的清爽的翻叶声,都在此刻释放出来。
她安静地走着,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打破这的寂静,而后,会有更加巨大的阴影笼罩这片天。
在路旁的转角处不显眼的地方,蹲着一个小孩。他拿着手中的放大镜对准了一只脚印,那只脚印重重地印在了泥黄色的土地里,他眼睛细细地眯着,端详着那只脚印。
按理说,白蓝色的上衣应该是很醒目的,但夜色太深,发财没发现,径直向转角处上方的一个茅草房走去。
小孩旁边的还有一条猎犬,原本嗅这那脚印的它突然汪汪地叫了几声。
发财回望了一眼,看到什么也没有,便继续往前走。
另一边,男孩努力地捂住狗狗的嘴巴。
茅草屋前,有大约百级梯子,每一节上都布满了青苔,梯子的罅隙间还生出了绿莹莹的小草,发财格外小心地上去。
她见着,房间里燃着一盏灯,原本黑乎乎的屋子有了些许微弱的光。
是发财做实验的房间,她松了口气。
灯光将屋内男孩的影子投影到窗上,确认是他后,发财方悄悄地溜了进去。
屋旁的竹林不知是不是有风的缘故,动了动。
到了那扇门前,她欲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便推开了门。
“咔哒——”
随着门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但若仔细看,会从那张脸上瞧出几分欣喜和担忧。
见面一般都是那样,发财先开口说话。
“喂,这么晚了,还在捣鼓你的瓶瓶罐罐?”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微弱的灯光下,他下颌骨和侧脸的淤青清晰可见。
“你脸咋啦?”
他不吭声,盯着旁边的像个球状的东西,那球会转,还是蓝色的。
“你不能总是这样被欺负。”
他继续转那个球。
“你打不过,我帮你打。”
他摇摇头。
发财从口袋里掏出件东西,“大不了,用这个。”
她邪邪一笑,将那东西摆到了他桌上。
他盯住那把手枪,以前从没什么表情的他乍显惊讶,但很快就又平静下来、
“这虽是十二城,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杀人。”
他说得没错,十二城里的人类也是肉体凡胎。虽然死后有轮回,但轮回后的人已经没有记忆了。所以,这的人,也只有一次生命。
“知道了。”
他拿起桌上的那把枪,挺沉。
但挺普通。
“对啦,今天我找你,主要是给你看看我的新成果。”
她将系在腰间的葫芦瓶解下来,“嘿,闻闻。我的新成果。”
一股刺鼻的酒气迎荡进他的鼻腔,他赶紧将自己的鼻子凑开。
“黄金1:1:1制成,怎还嫌弃。”
他悄悄笑了一下。
“咦,我刚刚看见了哦,你笑了。也不枉我这酒,博君一笑。哈哈哈。”
他又面无表情了,只是嘴角是崩着的。
缓缓挤出两个字,“无聊。”
“好吧。对了,最近有没有捣鼓出些新玩意?”
他打开木质抽屉,从中抽出一卷画,画的是张星空图,有些星星用白线连接了起来。
“这是?”
“星象图。”
“星星和大象的图?”
引力撇撇嘴,“嗯,星星和大象的图。”
这家伙,撒谎的时候也是一脸严肃。
“星之运动轨迹,若人事,凡事皆可料。”
引力认真地看向发财,目光炯炯,若星辰。
发财眨眨眼,似乎是明白了。愣愣地点点头,眼中不自觉地有了暖暖的笑意。
“喂,呆子。你整天待在这会闷坏的,有空······我带你出去瞧瞧。”
她将双手插在后脑勺上,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挪了挪靠在他桌旁的身体。粲然一笑道:“不早了,呆子,我先撤了,你也早点睡吧。酒······我留下啦。”
她从那灯火微弱的房间走出,外边是很黑很黑的天,好在,还有星星作伴。
刚准备踏出大门,不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即近。
在暗夜下,只能瞧见影子,影子佝偻着身躯,手上是一瓶酒,他的眼睛看着地板,骨架努力支撑着摇摆不定的身躯,一步步逼近。
阴影越来越大,她停止了思考。大脑里只生出一个字,“跑。”
这人应该是喝醉了,应该看不见她吧。她准备跨出门槛,跑出去。
但其实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跑,是因为这么晚来找他,还是因为惧怕他爸爸。
呆子脸上的淤青突然在暮色下闪过,不行,不能走,一定是这人欺负了呆子。
引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起身,亦到了门外。
“呆子,他是你爸爸。”
引力点点头。
“你大爷,就是他打你?”
他不知怎的,竟点了点头,走了会神。
待回过神来,发现她不见了,糟了。
发财已站在那个醉醺醺的人面前,月光隔空投影,投出一个高大的影子在地上。那潇洒的身影俯视着那个面容凹陷,枯槁如柴的人,道,“喂,抬头。”
他似乎听见了,抬起了那颗枯黄的脑袋,一阵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发财并未退缩,迎面便是一拳。
门槛旁那个瘦弱的孩子动了动,不知怎的,感觉有东西悄悄从脸颊上边流下了。
风吹过去,那东西在脸上蹭了蹭,凉凉的。
那醉酒的人似乎是醒了,对着她怒目圆瞪,眼球似乎都要夺眶而出了。
他举起了手边的酒瓶,从右边向她横空一劈。
“小心。”
他一定是用了所有的勇气才坚强地吼出这一声的。
她背对着他,用红缨系着的高马尾在风中飘荡。
她没有去躲那酒瓶子,而是徒手接过手瓶,轻轻一握。那绿色的瓶子,刹那,裂成了无数碎片,洒落在明月轻洒的空地上,寒气森森。
霎时,月光下,她转身,对他一笑。
那是比月光还要澄澈的笑容,没有一丝杂质掺杂在里边。
这种酒后乱性随便打儿子的人是发财最不屑的,那一拳,就当是还他的。
没用十成的力气,只用了五成,怕他受不起。
可,她没发现,那人已晕倒了过去。
那个男孩已然走到了她身旁,“谢谢。”
她看着半张脸扒拉在地上的他,做了个鬼脸,“喂,呆子,他该不会晕过去了吧。”
他淡淡地说,“醉晕了。”
“你自己把他给带回去吧。我走啦。引力,记住,对付这种人,得用拳头。”她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
她是踩着明月的光辉回去的,手上的液体依旧滚烫。
他回到昏暗的房间,从旮旯处拿出那把陈旧的扫把,一片一片地放进一个盒子里边,再把那个盒子扔进后院堆成小山的垃圾堆里。
回到空晃晃的前院里,原本趴在水泥地上的男人不见了。
他慌忙地跑进房间里,准备锁门。
恐慌感顺着坐在屋子里的男人向他围堵而来,此前玻璃的碎片猝然冲击着他的心脏。
门被死死地锁上了。
茅草屋旁的竹林,风吹过,叶凌乱。
那些玻璃摔碎的声音,强人的怒骂声,孩童悄悄的啜泣声,都被凌乱了。
很久很久,昏暗的房间内最后微弱的光都灭了。
男孩蜷缩在角落里,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幅星象图,如果预测得了未来,那未来会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