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张仲景的《伤寒论》,在中国医学史上有伟大的价值与崇高的地位。他总结了汉代以前我国医药发展的理论与经验,成功创立出六经辨证模式的中医治疗学体系,得出精华,蔚为大观。自问世一千七百余年来,康济民生,师表后学。历代医家无不倾心折服,亦未见谁能越此范畴,独出心裁。可谓光耀千古,堪称医之瑰宝。
《伤寒论》虽是汤液治疗的巨著,而针灸治疗或针药、灸药并用的条文亦不少见,如第24条“太阳病,初服桂枝汤,反烦不解者,先刺风池、风府,却与桂枝汤则愈”;第148条“妇人中风,发热恶寒,经水适来,得之七八日,热除而脉迟身凉,胸胁下满如结胸状,谵语者,此为热入血室也,当刺期门,随其实而取之”;第147条“太阳与少阳并病,头项强痛或眩冒,时如结胸,心下痞硬者,当刺大椎第一间,肺俞、肝俞,慎不可发汗”;第304条“少阴病,得之一二日,口中和,其背恶寒者,当灸之,附子汤主之”等。
观《汉书·艺文志·方技略》载有“黄帝内经十八卷,”唐·王冰曰:“《素问》即其经之九卷也,兼《灵枢》九卷,乃其数焉。”《灵枢经》中,论针刺、灸疗、经络、腧穴的篇幅占了绝大部分,乃至被后世称为“针经”。《方技略》中载:“医经者,原人血脉、经络、骨髓、阴阳表里,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石汤火所施,调百药剂和之所宜。”唐·王冰注:“砭石,谓以石为针也。”考古发现砭石呈各种形状,有剑形、刀形、针形等,多数出自新石器时代到春秋战国时期。说明发展到汉代,针灸已十分盛极。
汉有公乘阳庆、仓公(淳于意)、华佗、张仲景,他们虽不以针灸为专科,但无一不通晓针灸。如大家熟悉的《三国志·魏志》中对华佗的记载:“若当灸,不过一两处,每处不过七八壮,病亦应除。若当针,亦不过一两处……应便拔针,病亦行差。”华佗用针术治疗曹操的头风痛,书中写道:“太祖苦头风,每发,必乱目眩,佗针鬲,随手而瘥”;治愈李将军妻子的“死胎不下”,也是针药并施。又如《后汉书·一百十二下·方术列传》记载的涪翁、程高、郭玉等,均为那个时代的针灸名家。
《伤寒论》中还有部分条文未道穴名,如“针足阳明”“灸少阴七壮”“灸厥阴”“可刺”“当灸之”等,这说明针灸何穴,对于当时的医生来讲不算是问题。同时也表明,张仲景涉及针药并用的条文,在针灸方面更强调“勿失其经”的经络。
《伤寒论》中的六经,与六气、脏腑、经络息息相关。事实上,六经辨证作为伤寒论辨证论治的理论核心,正是张仲景继承并融合了脏腑、经络、气化学说于治疗的完整体现。若撇开经络气化而言六经分证,则将活泼泼之伤寒论搞得形迹支离,于理法不能贯通,因而大大贬低了《伤寒论》的理论价值,岂不可叹?
有人说:针灸治疗是以十二经为主。这说法固然不错,然十二经是根据六经分为手足形成,而六经之上,更以六气为本。若光讲经脉,不讲六气,犹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何以循经诊断全身疾病?诊断不明,治疗无的放矢,何以致胜?
清人唐容川云:“天有六气,人秉之而有六经。六经出于脏腑,脏腑各有一经脉,游行出入,以布其化,而经脉中所络之处,名为中见也。”(见《医经精义》)《素问·六微旨大论》云:“少阳之上,火气治之,中见厥阴;阳明之上,燥气治之,中见太阴;太阳之上,寒气治之,中见少阴;厥阴之上,风气治之,中见少阳;少阴之上,热气治之,中见太阳;太阴之上,湿气治之,中见阳明;所谓本也。本之下,中之见也;见之下,气之标也。标本不同,气应异象。”揆度经义,是以六气为本,六经为标,标本中间所络之气,名叫中见。就是说,六经之上,它的主治都是它的本气。本气根于脏腑,是本气居经脉之上,从本气循经而下,其中间所络的是中见之气。而中见之下,经脉外走手足,以成六经,又各有太、少、阳明、厥阴之不同,则又系六气之末,故曰“气之标”。
进一步说,或标同于本,或标同于中,或标本各有不同,因而气化之应,也就有所异。《素问·至真要大论》云:“少阳太阴从本,少阴太阳从本从标,阳明厥阴不从标本,从乎中也。故从本者,化生于本;从标本者,有标本之化;从中者,以中气为化也。”如何理解呢?陈修园《伤寒论浅注·读法》解释说:“少阳太阴从本者,以少阳本火而标阳,太阴本湿而标阴,标本同气,故当从本;然少阳太阴亦有中气而不言从中者,以少阳之中厥阴木也,木火同气,木从火化矣,故不从中也;太阴之中阳明金也,土金相生,燥从湿化矣,故不从中也;少阴太阳从本从标者,以少阴本热而标阴,太阳本寒而标阳,标本异气,故或从本或从标,而治之有先后也。然少阴太阳亦有中气,以少阴之中太阳水也,太阳之中少阴火也,同于本则异于标,同于标则异于本,故皆不从中气也。至若阳明厥阴不从标本从乎中者,以阳明之中太阴湿土也,亦以燥从湿化矣;厥阴之中少阳火也,亦以木从火化矣。故阳明厥阴不从标本而从中气也。要之五行之气,以木遇火则从火化,以金遇土则从湿化,总不离于水流湿、火就燥,同气相求之义耳。”
欲从基本原理上学懂《伤寒论》,我认为必先知此标本中见气化之理,而后可明邪正之盛衰,表里之传变。因仲景伤寒学理及后世所有温热病之论,全根于此。深悟此道,然后始能深入浅出,见病之源,诊断明确,循经按穴,主治有方而左右逢源。运用《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标本中见之气的相互关系来认识《伤寒论》的六经辨证,可以看出这样一条规律,即本气是通过中见之气的作用而形成三阴三阳之标的。
至于针灸,则将六经分为手足十二经(注:并非把六经辨证用十二经取代),把人体病证分为十二类证候,见病知源,循经按穴,始能得其要领。盖人体经络配属脏腑,由脏腑外达,网维一身,形成十二经十五络,其自某处行经至某处,而某处之经络,确见某处之病症所在,反映着某经络所属脏腑的病理机制特点,故用针(或灸)在于协调沟通脏腑经络,使之归于平。《灵枢·九针十二原》云:“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此话诚然。假若不然,则迷途误入,覆辙相寻,岂不是无的放矢,盲针瞎刺耶?
欲达到愈病目的,必先了解审病规律,而审病规律,不外乎六经六气。针灸是门操作性很强的技术,谨按规律施术,往往能获良效。仲景《伤寒论》中有六经为病提纲,是将人体分为阳与阴的表、里、半表半里六大病型,每大病型于该篇中均备主治主方,于方药中分君臣佐使,再于相佐相使之药视其兼症而加减之。
单志华按 关于《伤寒论》六经的含义,学术界争论久矣!至今仍远未能统一。争论的焦点之一就是张仲景的六经辨证包不包括经络。诚然,仲景书中没有直接使用“六经”“十二经”字眼,而是以“辨太阳病”“辨阳明病”“辨少阴病”等篇目展开辨证论治的。但纵观全书,运用经络辨证或针某经某穴或灸某经的条文每每出现,这是不容抹杀的。单玉堂老先生对《伤寒论》素有深入的研究,他18岁时用毛笔抄写并背诵的“伤寒论读本”仍保存至今。同时有他早年钻研《内经》《难经》的大量手稿笔记。尝谓:“《内》《难》两经乃医家之北斗也;《伤寒》《金匮》乃医家之南针也。”在其60年的医学生涯中,自编教材主讲《伤寒论》,主讲《针灸学》,主讲“六经六气”“子午流注、灵龟八法”。因而先生的中医认知结构与针药并用的临床实践,决定其更容易从脏腑、经络、气化三者一体的高度来认识和理解《伤寒论》。关于六经六气、标本中见的奥义,为方便读者理解,我在“前言”中做了一个基本的梳理,可与上文互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