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论衡(2020年第1期/总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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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名著与“天”之关系的分析[1]

刘洪强[2]

摘要 《三国演义》中群雄逐鹿中原,“争天”夺取“政权”;《水浒传》中梁山好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反抗“霸权”;《西游记》中孙悟空争取自由,“闹天”“齐天”蔑视“神权”;《金瓶梅》中潘金莲等不忠于西门庆,“反天”反击“夫权”;《红楼梦》中贾宝玉为更好地发展自我,“不补天”争夺“人权”。五大名著在“天”的关系上有一致性。

关键词 五大名著 争天 替天 闹天 反天 补天

明代四大奇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是中国古代小说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清代集大成的小说《红楼梦》与它们遥相呼应。这五部名著体大思精、思想丰富复杂,每部都是说不尽的经典,每一部都代表了一种小说类型。我们如果把这五部小说放在一起比较就会发现,尽管它们各有独特的叙事领域及不同的叙事方式,但它们之间是有内在联系的。这种联系就是,从某种意义上讲,明清的这五部大书都是通过“天”与“权”来展开各自的故事叙述模式,它们都表现出对人生、社会及宇宙的叩问与反思,在这一层面上它们达到了当时思想的最高点。

《三国演义》中曹操、刘备、孙权三家逐鹿中原而争夺“天下”,他们在抢夺“政权”;《水浒传》中鲁智深等人杀富济贫、打抱不平来伸张正义,他们是在“替天”反对“霸权”;《西游记》中孙悟空“大闹天宫”来蔑视“神权”,“齐天大圣”的“齐天”本身就是对“天”的蔑视;《金瓶梅》中潘金莲等背叛丈夫,“反天”来反抗“夫权”。而最为晚出的《红楼梦》通过贾宝玉“不补天”而争取“人权”。“天”在中国文化中含义虽然复杂,但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一 《三国演义》“争天”夺政权

《三国演义》主要讲曹、刘、孙三个军事集团争夺天下的故事。在小说中“天下”一词出现最多,竟然达到300多次。毛本《三国演义》劈头就有: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3]

上面的论述很准确地把握了天下大势的两种形态——分与合,而造成这两种形态的原因就是“争”。《史记·淮阴侯列传》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4]刘再复先生谈到《三国演义》时说:“他们不是要去补‘天’,而是自己想成为‘天’。”[5]刘先生可谓看到了问题的实质。在旧中国,皇帝自称天子,是上天派下来的,皇帝周围的人也鼓吹君权神授,老百姓不要说做皇帝,就是有这样的念头也是大逆不道的。但是《三国演义》中很多人物并不理会“君权神授”这些说法,他们认为只要有德有才,谁都可以做皇帝。如卷二“司徒王允说貂蝉”王允对董卓说:“‘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自古‘有道代无道,无德让有德’,岂过分乎!”[6]卷十四《关云长单刀赴会》周仓说:“天下地上,惟有德者居之。岂独是汝东吴之有耶!”[7]卷十六《废献帝曹丕篡汉》汉献帝禅位给曹丕时,册书也写道“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8];卷十九《孔明祁山破曹军》魏国王朗对孔明说:“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于有德之人,此定然之理也。”[9]嘉靖本中“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共有六处。[10]《三国演义》大力宣传这种“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无疑具有进步的倾向,它表明了“天下为公”,人人都是天下的主人。这种思想虽然并不始于《三国演义》,却在《三国演义》中蔚为大观,在后来的小说中成为一种常见话语,如《封神演义》第94回姜子牙说:“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11]

刘相雨教授认为:“‘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否定了皇位父子相承制度的合理性,也否定了‘家天下’的观念;它认为只有有‘德’之人,才能够拥有天下。”[12]应该说,这种观点是符合历史发展潮流的。三国英雄如曹操、刘备、孙权等人更是奋其智能,抢夺天下,最后三家各建立了政权。李时人先生分析说:

在《三国演义》中,所谓“匡扶汉室”,是一种传统的“忠”,但对割据群雄来说,这只不过是一种口号,实际上他们内心对此并不以为然。“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各派政治力量的代表几乎都不同程度地表达过这个意思。[13]

曹、刘、孙出身并不高贵,如曹操是太监之后、刘备是卖草鞋的,但他们都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雄据一方的地方最高权力者,这本身就是对政权与皇权的反叛与嘲讽。《三国演义》中的“天”可指天下也可指天子。董卓、曹操抢夺皇帝,操纵皇帝。“夺天”既指争夺天下也指争夺天子。

后世农民起义军很多都以《三国演义》作为兵书或指导,这是学习他们的斗争精神,学习其敢于“争夺天下”、敢做皇帝的精神。

二 《水浒传》“替天”反霸权

《水浒传》写梁山好汉反抗贪官恶霸的故事。梁山好汉的宗旨与信条就是“替天行道”。王平先生《〈水浒传〉“替天行道”考论》说:

而所谓的“替”,既可以是代自然之天施行其运行法则,也可以是承认当今朝廷即天命所予,因其未能实行“天道”,才由这些绿林好汉来代行。元杂剧“水浒戏”中的“替天行道”基本上是指天地运行之理的天道,百回本《水浒传》在延续“水浒戏”这一天道观念的同时,又作了明显的改变,即首先承认君权的存在是上天的旨意,由此派生出的道就是君臣之义,替天行道就是代君行道,客观上维护着这一君权的存在。[14]

这个分析很精辟,但不能算完备。梁山好汉们的“代君行道”或“替天行道”至少有两层意义,第一是协助天完成部分工作,第二是取代天完成全部工作,在《水浒传》中第一层面的意思最多。

协助“天”完成部分工作在《水浒传》中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打击恶霸,如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杨志刀杀牛二,武松斗杀西门庆与醉打蒋门神,等等,他们伸张了正义。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总结说:

对一般读者来说,小说的英雄气质才是最能够吸引他们的地方。日常的生活终究是平庸的,在强大的恶势力面前,受欺凌而忍让,见不平而回避,是普通人的选择。但人们的内心却不甘于此。梁山好汉却是另一种人物,是传奇式的理想化的人物。他们或勇武过人,或智谋超群,或身具异能,而胸襟豁达、光明磊落、敢作敢为,则是他们共有的特点。[15]

120回本约有14次提到“路见不平”。鲁智深“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武松宣称“我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路见不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了也不怕”;[16]李逵“在江州牢里,但吃醉了时,却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强的牢子。我也被他连累得苦。专一路见不平,好打强的人。以此江州满城人都怕他”,等等。[17]

二是反对贪官。阮小二骂何涛时说“你这厮是济州一个诈害百姓的蠢虫!”[18]阮小五唱道“酷吏赃官都杀尽”,[19]燕青对徽宗说:“宋江这伙,旗上大书‘替天行道’,堂设‘忠义’为名,不敢侵占州府,不肯扰害良民,单杀赃官污吏谗佞之人。”[20]

三是打其他“强盗”。鲁迅《流氓的变迁》说:“因为不反对天子,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替国家打别的强盗——不‘替天行道’的强盗去了。”[21]

梁山好汉们替天行道,他们反对“逆天行事”,如第60回项充、李衮、樊瑞就说“我等两个不识好人,要与天地相拗”“我等逆天之人”“我等不可逆天”。[22]

需要注意的是,“□天□道”的这一表达方式见于宋、明两代皇帝的谥号。宋代有两例,如宋宁宗“法天备道纯德茂功仁文哲武圣睿恭孝皇帝”。明代皇帝较多这种谥号,如朱元璋“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朱棣“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朱高炽“敬天体道纯诚至德弘文钦武章圣达孝昭皇帝”等等。从这一点看,梁山好汉们是在模仿皇帝。

“替天”不仅有代替天完成某些工作的意思,也有取代天的意思。如李逵跳将起来道:“放着我们有许多军马,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个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23]

在后来的《三侠五义》《彭公案》小说中,也有除暴安良的好汉,也提出类似的口号,如《彭公案》第51回说侠客“替天行道,除霸安良,身作豪侠,心存道德”[24],但他们绝对忠君,所以鲁迅评论清末侠义公案小说时道:“《三侠五义》为市井细民写心,乃似较有《水浒》余韵,然亦仅其外貌,而非精神。”[25]原因是这些绿林好汉“心悦诚服,乐为臣仆”[26],而梁山虽然全伙被招安,但里面却有许多桀骜不驯的好汉并非真心归顺。这是梁山好汉与后来武侠人士的区别。

“替天行道”看上去很“合法”,但本身就有一定程度的僭越性,你有什么资格来“替天”呢?有什么能力来“行道”?但后世许多起义者多以“替天行道”为纲领。有意思的是,曹操为了“争天”,居然也曾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27]可见“争天”“替天”有时差别也不大,就看主体如何理解。

三 《西游记》“闹天”蔑神权

中国人向来是崇拜龙王、玉皇、阎王、观音、佛祖的。不过在《西游记》中这些人物却显得不怎么重要,有的甚至不堪一击。

龙是国人崇敬的对象,但四海龙王在悟空面前服服帖帖,老龙道:“莫说拿,莫说拿!那块铁,挽着些儿就死,磕着些儿就亡;挨挨儿皮破,擦擦儿筋伤!”[28]冥界十王是传说中掌握人之生死的神,而他们却非常害怕孙悟空,孙悟空“打出幽冥界。那十王不敢相近”。[29]大闹天宫时,“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玉帝去请佛祖,如来佛道貌庄严,孙悟空却不害怕他,在佛祖的手上撒了一泡尿!

大胆的孙猴子还说:“灵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30]还说出骇人听闻的话:

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只教他搬出去,将天宫让与我,便罢了;若还不让,定要搅攘,未能清平![31]

《西游记》的主题有多个,“蔑视神权”是其中之一。在民间,人们对土地、山神老爷都很敬畏,但是土地、山神老爷们在孙悟空面前却恭敬屈膝,“伸过孤拐来,各打五棍见面,与老孙散散心”,[32]孙悟空要打山神、土地,他们只能苦苦哀求免打。

孙悟空有个名头叫“齐天大圣”,“名注齐天意未宁”,这“齐天”就是与天一样平等。这不是反天是什么啊?《西游记》虽然写的是天宫地狱仙山等神话故事,实质还是人世间的投射。孙悟空“闹天”“齐天”都是对当时皇权政治的蔑视与反抗。可惜的是,“闹天”“齐天”都以“安天大会”而告终。

四 《金瓶梅》“反天”反夫权

《金瓶梅》讲述的是西门庆与其一妻五妾的故事。在中国,丈夫是妻子的天。《仪礼·丧服》:“夫者,妻之天也。”[33]《孟子》:“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34]还有什么“出嫁从夫”“夫为妻纲”等等,都表明丈夫在家一手遮天,是妻子的天。小说第19回李瓶儿对西门庆说:“他拿甚么来比你,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你是医奴的药一般。”[35]说明在李瓶儿的心中,西门庆就是她的天。吴月娘反驳潘金莲时也说“汉子顶天立地,吃辛受苦,犯了甚么罪来,你拿猪毛绳子套他”。[36]在这一点上,《醒世姻缘传》有更为明确的表达。如第44回薛教授夫妇教育女儿薛素姐:“女婿叫是夫主,就合凡人仰仗天的一般,是做女人的终身倚靠。”[37]第64回白姑子对素姐说:“夫者,妇之天哩!打夫就是打天一般。”[38]第96回侯、张两位老太太对狄希陈说,她们已经劝说素姐对狄希陈好一些,“丈夫是咱家做女人的天,天是好打的么”。[39]

虽然这样说,但西门庆的女人们都没把西门庆当回事。潘金莲在西门庆活着时就与琴童、陈经济私通。孙月娥与来旺关系不清不白,第25回,“这来旺儿私己带了些人事,悄悄送了孙雪蛾两方绫汗巾,两双装花膝裤,四匣杭州粉,二十个胭脂”。[40]可见两人早已私通。

西门庆尸骨未寒,他的妾们就树倒猢狲散。如第91回有人说:“今日死了,老婆带的东西,嫁人的嫁人,拐带的拐带,养汉的养汉,做贼的做贼。都野鸡毛儿——零挦了。”[41]《礼记·郊特牲》:“妇德也,壹与之齐,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42]西门庆的小老婆不但嫁了,而且欢天喜地地嫁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金瓶梅》是精神上惩罚男人的小说,《醒世姻缘传》是肉体上惩罚男人的小说。

《金瓶梅》罕见烈女贞妇,虽然《金瓶梅》最后出现了为陈经济守节的韩爱姐,但绝对是个案。格非先生说:“严格地说,韩爱姐这个人物,不属于《金瓶梅》的人物系统。她既是特例,亦是异质性的‘他者’。”[43]传统意义上的三从四德的女性在《金瓶梅》中却几乎绝迹。如《三国演义》中听到刘备去世后投江的孙尚香、为拒绝改嫁而截耳断鼻的曹文叔之妻;[44]如《水浒传》中不惧淫威、自缢身死的林冲娘子。可以说,《金瓶梅》以前的女性大都怨而不怒,但《金瓶梅》中的女性怨而且怒。在《金瓶梅》中,夫之视妻如土芥,则妻视夫如寇仇。

琼瑶《烟雨濛濛》讲“我”与妈妈谈论雪琴出轨的事,妈妈说:

依萍,你也不能代天行事!而且,你用了“丑行”两个字来说雪琴,可是,这世界并不是样样事都公平的,你想,你父亲一生,有过多少女人!他对任何一个女人忠实过吗?那么,为什么他的女人就该对他忠实呢?这社会不责备不忠的男人,却责备不忠的女人,这是不公平的!依萍,你的思想难道也如此世俗吗?雪琴为什么一定该忠于你的父亲呢?[45]

妈妈还说:“男女之间,彼此有情,彼此忠实,这是对的。可是,如果有一方先不忠实,你就无法责备另一方了。”[46]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有意思的是,《金瓶梅》第57回西门庆对偷情的理解是“今生偷情的,苟合的,多都是前生分定,姻缘簿上注名,今生了还”。[47]反讽的是,西门庆的这番妙解固然是自我开脱,但也为他的妾们出轨提供了正当理由。潘金莲们的出轨虽然“不忠于”西门庆,但是“忠于”她们自己。

五 《红楼梦》“不补天”争人权

《红楼梦》开头有一则“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其他四部小说主要写男人与天的事。争天、替天、闹天是男人们的事,把丈夫视为天是不能自主的女人们的事。而《红楼梦》中讲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她们是可以补天的。

“补天”的含义可理解为《红楼梦》中所言“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也就是杜牧诗中所言“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然而可惜的是,贾宝玉不去争天,不屑替天,不愿闹天,甚至也不会去补天。“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绝大多数读书人的心愿,世人都晓读书好,因为功名、富贵、儿孙、娇妻忘不了。原来石头也想补天的,“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48]注意,这里的石头不是后来的贾宝玉。

但是贾宝玉不想“补天”。作为富贵闲人的宝玉,他连书都不想好好去读,只愿意读一些闲书。第32回史湘云劝宝玉读书,宝玉非常反感:

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49]

宝玉无意“补天”,贾琏们无力“补天”。但是《红楼梦》中女孩子们冰雪聪明,她们能够“补天”。当然,她们的“天”不是男人们蝇营狗苟、乌烟瘴气的“天”,而是她们喜欢的、风花雪月的天,是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从“女娲补天”的神话来看,天破了,只有女性可以补它。秋瑾说得好,“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50]男子不能补天,女子却能补天,女子也能撑起一片天。徐渭《雌木兰》说:“这都是裙衩伴。立地撑天,说什么男儿汉。”[51]女性可以撑天可以补天。

结论

明清这五部小说专注于“天”及天下大事,也触及了人类社会最敏感的神经——政权、神权、夫权、人权。《三国演义》中群雄们把“天”看成一只鹿,正如曹操用皇帝的金箭射死的鹿,人人可以得而获之;《水浒传》中好汉们视“天”为柴进家中所藏的丹书铁券,可远观而不敢亵玩;《西游记》中孙悟空把“天”看作“花果山水帘洞”,可以游玩也可以大闹;《金瓶梅》及《醒世姻缘传》中女人们把“天”(丈夫)看作“缅铃”或“角先生”,不过是一种工具而已;《红楼梦》中贾宝玉把“天”看作晴雯撕的扇子,不当一回事。

然而“天”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争天”的曹、刘、孙三家绞尽脑汁但最后却为他人作嫁衣裳;“替天”的梁山好汉们替“天子”服务,最后鸟尽弓藏;孙悟空为了“齐天”而“闹天”,结果却皈依佛门,西天取经;《金瓶梅》与《醒世姻缘传》中的女人们想“反天”却不成功,就是再嫁人,最终也逃不出丈夫的控制;《红楼梦》中的人们在“补天”与“不补天”中摇摆,有才能补天的女性及无才不补天的男人或死去或出家。

事实上对“天”的怀疑与反抗并不是从明清小说开始出现的。自“天”出现那一刻起就有了反对“天”的,可以说从此“天无宁日”。从元代窦娥“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的质疑到明代民歌“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52]的责骂,“问天、疑天、闹天”等等大量存在,但只有在这五部小说中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并深入人心。还有,《封神演义》中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醒世姻缘传》写了道德败坏的教师群,如麻从吾(第27回)、吴学周(第31回)、汪为露(第35回)等等。从整体上看,明清小说对“天地君亲师”的负面性做了激烈的攻击,这些都是投向旧社会的有力匕首与投枪,对人的思想做了一次大的解放。

(责任编辑:张伟)


[1]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中国古代小说谈艺文献整理及研究”(18YJA751020)阶段性成果。

[2]刘洪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领域:中国古代小说。

[3]罗贯中:《三国演义》,毛宗岗评订,齐鲁书社,1991,第2页。

[4]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2014,第3186页。

[5]刘再复:《双典批判》,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第15页。

[6]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第73-74页。

[7]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第635页。

[8]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第770页。

[9]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第900页。

[10]刘相雨:《儒学与中国古代小说关系论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第46页。

[11]许仲琳:《封神演义》,广东人民出版社,1980,第890页。

[12]刘相雨:《儒学与中国古代小说关系论稿》,第48页。

[13]何满子、李时人:《明清小说鉴赏辞典》,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第16页。

[14]王平:《〈水浒传〉“替天行道”考论》,《文史哲》2010年第1期。

[15]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下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第189页。

[16]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第386页。

[17]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第497页。

[18]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第240页。

[19]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第237页。

[20]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第1051页。

[21]鲁迅:《三闲集》,《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第159页。

[22]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第791-792页。

[23]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第552页。

[24]贪梦道人:《彭公案》,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第231页。

[25]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第204页。

[26]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204页。

[27]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第464页。

[28]吴承恩:《西游记》,齐鲁书社,1991,第37页。

[29]吴承恩:《西游记》,第41页。

[30]吴承恩:《西游记》,第89页。

[31]吴承恩:《西游记》,第90页。

[32]吴承恩:《西游记》,第203页。

[33]郑玄注,贾公彦疏《仪礼注疏》,《十三经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第1106页。

[34]赵岐注,孙奭疏《孟子注疏》,《十三经注疏》,第2732页。

[35]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第218页。

[36]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1018页。

[37]西周生:《醒世姻缘传》,齐鲁书社,1994,第592页。

[38]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863页。

[39]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1303页。

[40]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283页。

[41]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1245页。

[42]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十三经注疏》,第1456页。

[43]格非:《〈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译林出版社,2014,第339页。

[44]此两个情节,在《三国演义》嘉靖本中没有,在毛评本中有。

[45]琼瑶:《烟雨濛濛》,花城出版社,1996,第242-243页。

[46]琼瑶:《烟雨濛濛》,第243页。

[47]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701页。

[48]曹雪芹:《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第3版,第2页。

[49]曹雪芹:《红楼梦》,第432页。

[50]秋瑾:《秋瑾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第112页。

[51]徐渭:《徐渭集》,中华书局,1983,第1198页。

[52]艾衲居士:《豆棚闲话》,中华书局,2000,第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