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喝醉
两人已经走到路口了，白舒俊还不想分别，又嗫嚅着开口：“谢闻远，再，再走一会儿吧？”他喊他，直呼其名，却没有不敬，只因话语里还有一丝微弱的颤音。
谢闻远叹了口气，脸转向光明路，不去看他的身影：“你该回家了，我也…”
“那你陪我走回去好不好？”白舒俊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抬头期盼地看向他，连语声也不自觉地染上了恳求的意味：“反正也不远啊！”
谢闻远被他明亮的眼晃得头晕，等发现自己开始念念有词地计算乘车三站路需要走多久的时候才猛得止住了话头，他是真的醉了。他叹口气，弯了弯腰，一手搭在白舒俊肩头，更靠近那双眼，半哄半推地说：“小孩儿，回去吧。”
白舒俊眼底烧了起来，气恼得一把甩开他的胳膊：“我才不是小孩，开学前我就成年了！”
谢闻远被他的动作带得身子一歪，又拐回来，缓缓站直后还从裤带里摸出一包烟，点上，眼神在烟雾中晦暗不明：“抽烟么？”
“不抽。”
“会喝酒吗？”
“不会。”
“你回去吧，我醉了，懒得走了。”谢闻远在烟雾后苦笑起来，看看，这孩子多洁身自好。
“那我陪你打游戏。”
“回去吧，我累了。”谢闻远侧脸吐出一口烟圈，游戏什么的只是随便玩玩当个消遣，你的手还是比较适合弹钢琴或者写写曲子。而他是真的累了，累到无法再向前走一步，所以谢闻远想，至少要留着力气全身而退。
“什么啊？你不陪我玩了？”只是那孩子还一派天真地拽着他衣角探头看他。
“嗯，不玩了。”游戏也是，别的什么也是。
“诶？”白舒俊继续跟着他视线转移地方向摇头晃脑：“去临省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么？”
谢闻远一怔，抿了抿嘴还是生硬地拒绝道：“跟那个没关系，不要问了。”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好奇也应该有个限度，有些事情是谢闻远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白舒俊也愣住了，他察觉到喝醉的谢闻远不同往常，本来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拉进距离的，没想到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神神秘秘，难以捉摸，甚至更加猜不出他这么说的原因：“为，为什么？”
谢闻远又吐出一个烟圈，而后侧脸过来反问他：“你为什么不想知道白金龙的事情？”
白舒俊面色一白，今天第一次在他面前后退了一步。
谢闻远注视着他，自问自答道：“你不想知道是因为你想保护自己，人人都有自我保护机制，不能告诉你的那些事情也是一样的原因。”
“那，那你也是为了保护我，才要走？”白舒俊抬眼，眼神里的难以置信再次刺伤了谢闻远：“不是，”他避开他的眼说：“我累了，不想和你玩了。”谎言就要半真半假地说，才会让人信服。
“你刚才也说不玩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谢闻远逐渐觉得难以呼吸，不知道是因为烟酒，还是因为他的眼神。
“我理解不了，你也不和我说，是因为我们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
“我跟你的确不是。”
“所以你帮了我那么多，接近我，只是想，玩玩？”
“差不多意思吧。”谢闻远侧脸吸烟，唯有尼古丁可以暂时扼住他的咽喉不说出奇怪的话；唯有手指死命捏着烟头才不至于颤抖起来。
他不明白只是几句话的时间为何如此漫长，让自己连简单地呼吸都变得困难。
谢闻远也不明白什么白舒俊还有那么多问题，明明一直都是被动接受的那一方，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忽然拉住自己不让走，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只是谢闻远已经不想再细究这个问题，他怕自己想得越多，就越难走开。
“渣男！”白舒俊低声骂了一句，混在噪杂地车流声人声中，模糊而又无力。谢闻远一惊，转头看着白舒俊：眼泪已经漫过他的眼底，气恼的怒火刚烧上他的面颊，白舒俊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一般，连瞪着他的大眼睛都是一样：“你混蛋！”
这一次，他无法再移开眼睛了。谢闻远感觉自己仿佛范了滔天大罪，虽然他不相信任何宗教，但他现在就想飞奔去白教堂把自己关进小黑屋忏悔。可他移不开脚步，就像他移不开双眼，他应该先对着面前这双眼忏悔：“对，你说的都对。”
“明明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的！”
“是，是我的错。”谢闻远的语气近乎于诱哄，他没计较话题又被绕了回来，他只是希望白舒俊的眼泪别掉下来。
“是你先自说自话开始的！”而白舒俊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是，所以现在结束了。”结束了，就好了。
“所以你又要扔下我了吗？”
谢闻远因为这个问句疑惑了一下：“又？”
“谢闻远，你以为开始和结束都是你说了算吗？你这个自私鬼。”虽然还是在骂他，但白舒俊的语气好歹平静了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嘲讽？谢闻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视线下移想要弄懂他脸上难得复杂地表情。
结果白舒俊先一仰头，拽住他捏烟头的手，又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两人间极速拉近的距离让谢闻远错失了探究白舒俊神情的最好机会，他的第一反应是烟头还在手上：“小心…”说着侧头看去，正好和白舒俊莽撞又目的明确的唇撞上：“唔？”
几乎是一触即离，白舒俊一手还停留在他肩头接力，脸已经朝着另一个方向，刚才那个极轻极快如天使羽翼飘过唇角的吻，仿佛只是谢闻远的错觉。谢闻远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周遭的光线和嘈杂都被隔绝在白舒俊身后，大概是刚才的酒劲又翻涌上来了，他竟然一时之间想不出要说什么。白舒俊侧脸没看他，踮起的脚回落到坚实的地面后又退了一步，顺势松开双手，维持着侧脸对他的姿势轻声道：“再见。”而后大步往马路对面走去。
“小白！”谢闻远下意识伸手抓他，却被他甩手避开，反而还迫使他走得更快，几乎要小跑起来。谢闻远见他没有回头更是慌了神，脚步错乱地追到马路边，绿灯刚好变成了红灯，车辆摁着喇叭从身前开过，他一惊，后退了半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白舒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马路对面。
谢闻远感到一阵眩晕，狂跳的太阳穴和路上的喧闹几乎让他头痛欲裂，他走到马路边上缓缓坐下，心中的惊讶仍未平息。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谢闻远对着柏油马路怔怔出神，半晌才抬手抚向唇畔，指尖一凉，他伸出手来看，是一滴晶莹的液体。谢闻远抿抿嘴，口中的烟酒气息逐渐被苦涩所代替，原来，他的眼泪是这个味道。
不知道在马路边坐了多久之后，谢闻远在半醉半醒间恍惚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年时雨刚上初三，或许是家庭原因，她从小就很少和班里的同学玩，更多的还是跟时濛和还有自己厮混。也是在那个时候，一直被他兄弟俩保护的时雨打架变得厉害了起来，逐渐成长为完全不在乎同学们孤立的样子。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当时的谢闻远和时濛只会觉得：我妹真帅！
那此打架也和以前干过的架一样，他们三个人被附近专科学院的混混堵在巷子里，每当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兄妹俩声东击西，合力撕开一个口子，让谢闻远跑去搬救兵。这个救兵一般是对方学校的教导主任、保安，也有可能是巡逻的警察，当然，谢闻远也有可能在半路碰到望风的或者其他仇家，所有情况完全靠他随机应变。
但是那天，时雨把一个小子踢出巷子让谢闻远先跑的时候，却在巷子口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我怕你出事，”一个怯弱的声音从转角外传来：“所以，我，我报了警。”
“什么？”时雨和巷子里的人都是一惊。
“谁啊？”谢闻远背对着时雨，刚抡翻一个人就跑到了时雨边上。
“我同学，”时雨转头对巷子外说：“别管我们了，你快回去！”
“可是…”
“哪个不长眼的报得警？”巷子里的混混头子高声问了一句：“哥几个练练手需要报警吗？！”
“谁跟你哥几个啊？！”紧随其后是时濛的痛呼：“你丫的倒是撒手啊魂淡！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啊？！”
“就你话多，警察来之前就把你解决掉！兄弟们揍他！”
时雨一听这话立即放下这一头跑回巷子加入混战，反而是跟在他后面准备出来的谢闻远左右为难：“不对啊，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先跑吗？”
“跑个屁啊！”刚刚被时雨踹出去的混混又冲了回来，而那个正探头往巷子里瞅的小同学正好在他动线上，被他一把拽开还踹了一脚：“要你多管闲事！”
混混正要一个锁喉把小同学往地上抡的时候，谢闻远赶到了，一记飞踹正中混混腰侧，两人都被掀翻在地。谢闻远上前一步，踹腿，再半步，踹肚子，边踹人边对一旁的小同学说：“没事吧？快起来！”至于地上那人，谢闻远没给他起身的机会，直接把他踹到吐了血。
“没，没事。”小同学神色复杂地起身拍了拍弄脏的校服，又小心翼翼地看看那个混混：“他，他不会有事吧？”
“管他做什么？”谢闻远收脚，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反正死不了。”
“啊，哦，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你是小雨的同学？”
“嗯，是，我叫白…”
“警察来了！”在巷子另一端望风的混混一声高喊，整条巷子的人都停止了扭打，四散而逃。
时雨也从巷子里冲了出来，边跑边冲着谢闻远指指反方向：“小白靠你了！”时濛跟在她后面跑向同一个路口：“老地方见！”
“知道！”谢闻远一把拉住小白：“跑！”
他们打架的地方是紧挨着学校后门的建筑工地，除了几条小街小巷里住着钉子户和搬砖工之外，路上基本上没什么人。谢闻远拉着小白一路跑到路口时，为了避免走在路上目标太过明显，又抄近道走了小路。警察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谢闻远刚好拉着小白进了一条死胡同。
小白跑得气喘吁吁，不得不背靠墙平复下呼吸，他起电话：“喂？”边听边将视线移到谢闻远身上。
谢闻远还在查看四周，确认着这里真的是一条死胡同，一看小白接电话时慌乱的眼神就立即冲他猛摇头，小白点头会意：“不，不在了，我要回家了。”
“不知道，没看清。”
“好的，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等小白挂掉电话，谢闻远才擦着汗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现在，你是真的可以回去了。”
“之后不会有事吧？”小白担忧地望着他。
“有事也是我们的事，你放心好了。”谢闻远轻松一笑，转身走开：“再见，小朋友。”
“诶？等等，”小白一看他要走，连忙拽住他袖子：“你去哪里？”
“没什么事了，”谢闻远回头看他，边将袖子从他手中一点一点扯回来边说：“放心吧。”
“可是，刚刚那些人或许还在附近。”小白不安地垂眼摆弄自己的衣角，他们一路跑过来的时候，那些四散而逃的混混也有跑进附近巷子的，如果现在出去，会不会刚好被他们堵个正着？小白担心地皱眉低语：“他们好吓人，别丢下我一个在这。”
“噗嗤！”谢闻远却笑出了声，拍了拍他的肩，指引着他四处看看：“这里只是个死胡同，他们不会过来的。”
“哦…”小白点着头，紧绷的面部表情松懈了一些。
“就算他们过来，也没有人认识你，”谢闻远继续说：“唯一在巷子外看到过你的脸的人，大概现在正被警车送去医院呢！”
“好像…也是哦。”
“哈哈，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只是个初中生而已，没人会来找你麻烦。”谢闻远故作轻快地说，其实他心里只想快点回到汇合的老地方，比起眼前的初中生，他更担心那对兄妹。
“嗯，我明白了，”嘴上虽然这样说，他的眉头还是蹙着：“你去吧，我待会儿就回家。”
“那就好，”谢闻远撇了一眼他的眉头，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我没关系的，”小白勉强地一笑，冲他点点头：“谢谢你，再见。”
“嗯，”谢闻远也点点头，边往外走边回头看他，大概是不能和陌生人说的事吧：“拜拜。”
谢闻远想着想着自嘲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起来。直到踏上光明路，他还在后悔：如果当时多问问白舒俊出了什么事就好了，就像刚才他能多说一句不告诉他那些事的原因就好了。那样做的话，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