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扫墓
不管嘴上怎么较劲,第二天一早时濛还是装着一后备箱祭品、拉着时雨和谢闻远去了南乡公墓。
天蒙蒙亮时三人就出发了,时濛把车钥匙丢给谢闻远后就直接瘫在副驾驶座上,美其名曰:“养精蓄锐”。谢闻远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发动车子开上光明路后凉凉地说了一句:“你们知道吗?交通事故中,副驾的死亡率比开车的还要高。”时濛立马坐起来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说:“我去!谢闻远你想谋害老子啊?!小雨你听到没,这黑心商人…”
“老子什么老子,论年纪你得叫我哥!”
“哥个毛线啊哥!就差几个月还好意思说,现在我是债主,叫爸爸!”
“你们男生就这点破事,真的可以吵好多年。”时雨在摇晃的后座上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句,只是越吵越大声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听到。
谢闻远母亲去世早,是他爸拼命赚钱把他拉扯大的,从一间小小的电子产品维修店到加盟卖起了手机,到投资时家的电子厂,可以说谢闻远的经商才能都是他爸遗传的,这句话是时濛说的。
当时两家人除了一同出资办厂外,家都住在一幢楼里,家里情况又差不多,两个小孩很自然的就玩到了一块。和谢闻远从小乖巧看店不同,时濛就是个混世魔王,上梁揭瓦,逃课打架几乎是日常,所以被时建国胖揍也是家常便饭了。
谢闻远也不是不打架,毕竟学校里因为他单亲就欺负他的人不在少数,可他要不选择性避开,要不打完就跑,毕竟从小拿到大的校运会百米第一不是白拿。每次时濛因为跑得慢而遭殃的时候,谢闻远家就成了他的避难所,两个小少年一边乱七八糟地处理伤口一边互相指责的场景也成了时雨童年最有趣的记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时濛接送时雨上学,他考上的高中离时雨在读的小学和对口初中都很近。那时徐艳芬刚辞掉原本的工作,夫妻俩一门心思地忙着电子厂的业务,好在时雨也很听话,学习成绩完全不用家人操心,和时濛形成鲜明的对比。
青春期的少年总是全身长满刺,好像随时准备和这个世界打一架。而能让时濛的刺收起来的只有时雨,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全家唯一的希望似的妹妹,每次被问起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都信口胡诌;每次被时建国打之前都先把时雨推回房间关上门;每次和徐艳芬吵架他都会确认下时雨有没有在家。
然而时雨不是傻子,她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捕捉到家人欲盖拟彰之下的互相伤害,然后再碰到时濛的时候会递给他创可贴或者膏药。
时濛发现时雨的与众不同是在她上初二那年,某天他和谢闻远在校外被人围堵,一般这种情况下他会发信息给时雨说晚点来接她放学,时雨就会乖乖地在学校附近的小卖部里等他。
偏偏那天他们二对五,谢闻远运气不好没跑掉,搬不到救兵还三个人围攻了。时濛正在另外两个混混间左冲右突时,一颗急速飞来的石子狠狠地砸破了其中一个混混的脑门,他大喊着退卡开了,时濛借机将两人全撂倒。
他冲去支援谢闻远的时候,那边又有两人中招,时濛和谢闻远正好合力脱困。两人跑出来才看到站在巷子口的时雨一手捏着石子一手把弹弓给他:“你忘带了。”时濛一把拉过她的手就跑:“待会再说,快跑!”
很久之后,时濛看着拎一大袋水果上山不费力的时雨仍旧会问:“你那个,打人先打脸的习惯该不会从小到大没变过吧?”
“好像是,”时雨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不觉得这样挺效率的么?”
“是,是挺效率的。”时濛笑笑,放下纸钱,点起蜡烛,一回头看到主祭的谢闻远还扛着纸马花圈在墓碑间艰难穿行,忍不住招呼一句:“你倒讲点效率啊!一会儿太阳都出来了。”
谢闻远刚想接他的话,脚步就是一顿,表情好似见了鬼一般,连小眼睛都睁圆了一些。他盯着斜前方放轻了脚步,边缓慢移动边冲二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比完还招手让他们蹲下来。
等谢闻远弯着腰走到跟前蹲下,时濛才小声发问:“你什么情况?”
“这也太巧了,”谢闻远将花圈立起来遮挡视线,用下巴示意斜前方:“你们看那边。”时雨和时濛一边帮他布置一边从花圈缝隙中看去,隔着三排墓碑的一座坟前正站着三人,其中两人都穿警察制服。时濛只看了其中一个背影一眼就蹲下来,低声骂了一句:“我去!”而后惊恐地看向时雨和谢闻远:“阎王爷怎么也在?”
“也?”谢闻远被他俩挤得避无可避,只好站直身体倚靠在墓碑前的小桌旁,然后低头轻声道:“离我们最近的不是林记者吗?”
“管林锦干什么?你倒是关注重点啊!”时濛还在吐槽。
时雨也缓缓地在他身边蹲下,淡淡地说了一句:“中间那个警察,是林记者他弟。”
“诶?”时濛一惊,抬头和谢闻远对视一眼,两人忍不住齐声骂:“我去!”
“所以,”时雨总结道:“也巧,也不巧。”
“我差点忘了他们爸爸的忌日也是今天。”谢闻远盯着燃烧的香烛怔怔出神。
时雨和时濛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低下头不再说话。时建国犯的案子,不止毁了时家。一同担保办厂的谢父,只是点头之交但因为债主相同而被扯进来的林父,每一个人背后都是一个家庭。虽然大家没有因为时建国的罪而责怪时家的子女,但时濛和时雨却始终逃不过各式各样逼人的目光。这也是时濛不愿意和阎谬对上的原因。
时濛和时雨没过多久就从另一个方向下山了,准备先回车上等着谢闻远。
谢闻远一个人坐在坟前,慢悠悠地点了一根烟搁在墓碑旁,自己也点了一根,静静地抽着。等到斜前方的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已是日头高挂。谢闻远烧完纸,一抬头就碰到阎谬探究的眼神,只好礼貌地点点头,阎谬也点点头就踏上了下山的石阶。
谢闻远看着三人下山的背影,一直插在裤兜的手动了动,给时濛发了个讯息:“来了。”
“小雨小雨,快躺下!”时濛坐在副驾上一看到谢闻远发来的讯息就招呼时雨,两人把饮料杯随手一放立马关窗躺下。
“你之前见过林记者,”时雨躺在后座玩手机,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啊?他不是天天像只狗一样到处闻么?还觉得我肯定知道时建国在哪里就是不告诉他。”时濛两手一摊,半躺着扭头看时雨:“我能知道什么啊?这年头,连侦探社的情报都有可能不准,我要是知道我早过去领钱了!”
“情报上的地址,我跟着去追查过,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我知道,虽然不能跟你通信,不过时老大都告诉我了,只有时建国的情报免费提供给我们,”时濛一只手枕在脑后叹了口气:“他们还真是不做亏本买卖!”
“林记者没提过他弟?”
“他会提才怪,你觉得我会在他面前说起你吗?”
“也是。”时雨点点头,林记者对时家的事怕是比警察还熟悉,毕竟于公于私这么多年他都在挖时家的料:“他也没提阎王爷?”
“他跟我演戏呢,说他没见过阎王爷进南乡,我当时就觉得这两人有联系,我就反向操作了一波嘿嘿。”时濛得意地笑着翘起二郎腿还抖了抖。
“反向操作?”时雨侧过身躺着,看向时濛的侧脸。
“你不是和我说过白教堂的事么?”时濛道:“当时他们又都在问白龙帮,我就顺嘴一提白龙帮和黑水帮干架的事,剩下的让他自己去挖,他不是喜欢挖么哈哈哈!”
“他没问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问了,我说我妹的室友看到了。”时濛说的是丽子姐,而丽子姐自从那天起就行踪不定,直到时濛出狱后不久才回家,任谁看都会觉得这两个时间点过于巧合,不管林记者会不会继续挖黄丽的底细,至少他对兄妹倆的怀疑被短暂地转移了。
“丽子姐和白教堂的关系不简单。”
“她的身份也不简单,侦探社都摸不到她的底,”时濛点点头,又问:“不过你说的不简单是什么?她不是信教吗?”
“直觉而已,”时雨也学着他一只手臂枕在头侧:“既然她不做兼职了,我有的是时间去查清楚。”
“我一直觉得吧,她不做兼职了但她还是会去做礼拜,这个藕断丝连的操作就特别假,”时濛摇头晃脑地说:“欲擒故纵是对男人啊,对教会做什么?”
“她男人在教会呗。”时雨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
“嗯,有道理,诶?时小雨不错嘛!才去了半天就有这么大发现!”时濛朝她无声地鼓掌:“前途无量,未来可期呀!”
“你够了,轻点声。”时雨翻了个白眼,仰躺回后座,面朝着车顶思索着:从那片西装布料和逃跑的人的背影来看,第一次搜他们家的人十有八九是白教堂来找枪和弹壳,黑水帮的人大概也是同样的目标,而警方基本上只能寄希望于白教堂。
这样看来,白教堂内部似乎也不太和谐,引起这些事情的黄丽表面上像是帮白教堂,实际上却把小小的械斗变成了更大的混乱。对于她的离开,有人不舍,有人毫无表示,这是否表明有人支持她也有人反对她,所以她面对穆怀风和柳上贤的时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都有可能是为了自保。
而明明事情已经闹到满城风雨,撑伞来一叶障目的时雨都没有弄明白的是:黄丽为了避免械斗把自己拉进来反而引起更大得混乱,她最初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她和他们要保护的真的只是白教堂?那她现在为什么要退出?白教堂到底有什么值得白龙帮争抢?
时雨有种预感,隐藏在这些问题背后的真相或许不是自己能过知道的,甚至是对他们有害无益的。她现在只是暂时避雨,迟早有一天,这狂风暴雨会变成龙卷风席卷整个外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