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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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备战秋播

早晨,秋高气爽,阵阵秋风吹拂着人们的面容,让人感到丝丝的凉意,凉幽幽的,清爽怡人,不由贪婪地猛吸着清新的空气。天空如此碧蓝是那么开阔,那么幽深,那么旷远。偶尔几声鸟雀的啁啾,也那么婉转清脆,甜润悦耳,叫人心醉。

“秋后十八天地火”已经过去。苏北大地上尽显出秋意甚浓,金桂飘香的景象。在广葇的旷野上,被绿树掩荫的一座座房屋,多数是自成一体,成为一个个自然村庄,还有极少数的零星散落。这些草房子无序而又低矮地被各种树木包裹着。他们才是大队、生产队的根本。他们很陈旧,因为日复日、年复年的阳光雨露,风雪摧残,使他们已失去了强劲有力的筋骨,失去了飞扬跋扈的动势,失去了趾高气昂的气势。就在这草房子里面,住着庄稼人一家家、一户户,他们在浑圆而又厚实的屋檐下面,婚丧嫁娶,迎来送往。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重复着单调的而又不可或缺的,数也数不清的人情世故。日出而作,日落而歇,这种田园生活一辈辈,一代代,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何年是个头。

一般的说,村庄是安静的,只是罩在草房上面的魁梧高大的树冠上有着很多的鸟窝,成了鹊儿们的天堂。它们肯闹又能闹,尤其是天亮和天晚,是它们最为狂欢的时候,尽情地使出浑身的解数,死命地聒噪。庄稼人爱听喜鹊叫,那是有喜事来临的征兆。最讨厌的是乌鸦叫,那会有祸事惹身,每当听到乌鸦的叫声,人们都会往地上“呸呸”吐上几口,驱走晦气。

在这些鸟儿喧闹的时候,往往也是鸡犬不宁的时候。鸡在草丛里,鸭在河塘中,狗在大地上走走站站,跑跑看看,到处闻一闻,爱管些闲事,也能不管不问。它们都悠然得很,自由得很。猪就惨了,没有了自由,整天被关在圈里,供它吃,供它喝。它除了吃就是睡,只能在那个小圈子里走动走动。除了好的被留作种猪和母猪外,其它的在满月后,一律给予“腌”掉的洗礼,从而失去了生育能力,摆在它们面前的就是长得快,拉得多。长得快好出售,好杀肉;拉得多,肥就多,推到田里收成多。最悲惨的要数牛了,出生后会吃草了,鼻子就被串起来了,它吃的是草,喝的是水,命中又不沾荤腥。尤其是冬天,还得吃枯草,大田的活还全都指望着它呢!庄稼人只有在草饲料上着眼,把草锄碎,主张“要得牛上膘,寸草锄三刀。”母牛还好,公牛除了特好的能幸运留下来做种牛,其它的都得被“阉”掉。“牛是农家宝,种田少不了。”庄稼人对牛很是重视,因为它能造福于人们,造福于社会,祖祖辈辈的种田人,都把牛视为至高无上的财富。

如今的牛归集体,庄稼户没有牛,只有鸡呀鸭的,猪呀狗的,这些跟庄稼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除粮食收成外,这些足以变换成钱或东西,来贴补家用。灯油盐呀,酱油醋呀,针头线脑的呀,这些都是日常必须品,全凭卖口粮怎么行?就是借人家的还要还的。这持家过时子就得从牙根省,从饲养家禽处着眼,从鸡鸭屁眼去讨零花钱。苏北人就是这样勤俭持家,否则会被说成“不会过日子”。

他们除了在田间地头高谈阔论,也会在庄前屋后,路旁树下,答答呱,说说话,拉拉家长里短的,对一些事、一些人评头论足,说三道四的,好的夸上了天,坏的骂入了地。如果吃什么好的,都会盛上一些送给左邻右居,不在多少,尝尝味,嗒嗒鲜,相互分享。他们会在碗头上共出情意,田园里瓜果疏菜,相互间从不计较,他们都知道邻里关系的重要性。亲帮亲,邻帮邻,“远水难解近渴,远亲不如近邻”,一个思想根深蒂固,毫不动摇,就是好死外人,恶死家人。出了公社就是本公社好,出了大队就是本大队好,出了生产队就是本生产队好。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一人出息了,各人的脸上都有光。一旦哪家倒了霉,破了财,大家都会力所能及地伸出援助之手,施舍一些,给点钱,给点物,众人挑一人好挑,一人挑众人就难了。谁家能保证自家就不出事呢!过头饭吃得,过头话说不得。不过人情归人情,矛盾归矛盾。大有大的矛盾,小有小的矛盾,并不都是一团和气,矛盾贯串于一切事物中。这不,为了猪圈头粪的质量,东方德和上官世中就差点动了手。

东方德家养了两头猪,原本猪圈前面的粪就不少,可他又把草木灰倒在里面拌一拌,这个粪显得黑毒毒的。记工员在前面收方定等级竟把它定为一级。当东方丹阳他们几个人推到这里,看小柴上夹着的纸上写着“一级”,东方丹阳立马说:“这个黑是假的,它是草木灰,这个粪的质量也就差了,草木灰是不能跟人粪尿放在一起的,包括猪粪鸡粪等,这样会降低肥效的。”

上官广说:“不是一再强调说钾和氮、磷不能混合吗?会上也讲过多次不准倒在一起。”

上官世中随他们后边也到了,他立即附和上说:“队里早就叫草木灰不要倒进厕所和猪圈头。可他就是不听,思想太落后了,他就是故意的,成心的。走!这个粪我们不推,让重新评估。”

就在他们要走时,东方德也推着空车子来到了。看大伙都不推他家的粪,就问:“你们怎么从我家这里跳过去啊?”

上官世中说:“你家的那个粪里都是灰,施到田里有什么用?”

东方德生气了,“噢,别人家猪拉下来的是粪,我家猪拉下来的就不是粪?”

“粪是粪,可里面倒了那么多的灰,就没劲了。”上官世中说:“不是叫灰单独放的吗?”

东方德理屈词穷了,可心里又不服输,一下子急出火来。“你别跟我没屁扭出纹来,想找茬你就明说!”

上官世中也不示弱:“谁扭纹啦?谁找茬啦?我说的不对吗?说到底,你不就想多胡弄些工分吗?以次充好吗?出发点就不正,糊弄鬼哩!还一级粪呢?屁!三级都不如。”

要是别人这么说,东方德也还罢了,不会往心里去,偏是从他上官世中的嘴里说出来,就不一般了,肯定是有用意的,他的心里就越发不能容忍,凭空陡增其无名怒火。人就是这样,之间没有隔阂,什么都好说,什么都能说,一旦有过口角,红过脸那就不行了,说什么都会上疑,疑猜心加大,说的无心,听的有意,总往自己身上扯,怀疑对方是故意刮腔刮调的,指桑骂槐的。“你才屁呢!你别总跟我过不去。我知道,还为上天的事,你一直还肿在心里,一口痰没掉下去,就想在我后面尥蹶子。我告诉你,没门!”东方德看上官世中如此对他,他料定还是几天前的绳结没解开,记在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剩机来逮他的由头,抓他小辫子,就是要报复他。

他俩的怨恨起源于三天前。东方羽杀了一条狗,因狗没眼色,乱咬人。晚上请上官世中、东方德等六、七个人到他家吃狗肉,大家开开荤,解解馋。庄稼人的日月是很艰苦的,不过年不过节的,一日三餐稀粥都不能保全,哪来的荤腥?一般的节气都没有,何况平常的日子呢!他们都兴致勃勃地去了。上官世中比他们到的迟,刚进门,看见东方德,劈头就问:“小德子,聂芹回来啦?”

东方德听他“老人干”似地叫着自己的乳名就十二分的不快活,再听他问聂芹回来没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憋着的火一下子喷了出来,冲着上官世中吼起来:“都是你个小世中挑拔离间,不存好良心东西。”

上官世中也火冒三丈:”你个小德子什么东西!你眼瞎啦?出口伤人!“

两个人各不相让,各自往前冲,扭打在一起,把桌上盛狗肉的盆都打翻了。他们两个还是被几个人死命拉开,送上大队去讲理。

事情是由东方德和上官世友两家引起的,他俩是老邻居,过去好的不得了,就像一家人,逮个虱子都要各半分开吃,碗来碗去的,就差在一口锅里吃饭。俗话说:“有一好,必有一老。”就在几天前,东方德的女人聂芹同上官世友为自留地之间的沟发生了纠纷,互不相让,就吵起来了,吵吵就骂开了。骂起没好言,打起没好拳。聂芹会骂,一套一套的,拉得弯调得圆。上官世友的老婆是二两棉花——不别谈(弹),笨嘴笨舌的,干巴巴地骂几句就骂不出来了,索性躲屋里再也不出来,聂芹还是不依不挠,第一天骂累了,第二天不过量还是继续。上官世友忍不住了,他原本就是个女人形,在骂人方面比起女人是毫不逊色,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上阵了,果然非常了得,从头骂到尾,从上骂到下,不重茬,不打结。一天战斗下来,聂芹看看招架不住了,喉咙发干了,嗓子发哑了,她看败局已定,就逼着东方德帮上骂,东方德原本就不会骂人。再说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像个女人呢?聂芹见他不骂,又叫他去打,他也不肯,其实他也不敢。上官世友有病几年了,这几年,队里一直在照顾他,你还能去碰他吗?你家家产大还是钱多,去给他填眼子?填都填不满!那是碰不得,摸不得的。聂芹败下阵后,把一股脑气全出在自己男人身上,叫你去打他不能打,叫你骂他也不能骂吗?真窝囊,憋屈,跟到这样的男人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这可就苦了东方德,家里又是孩子,又是猪呀鸡的,还要参加队里生产劳动。他已去带过两次,就是不肯回来,心里正恼着火。他把几天的情形前后捋一遍,第一天,上官世友同自己一样,既没出头也没吱声。可就在当天晚上上官世中到他家去了一趟,第二天上官世友就跳出来了。你说,这能不是他上官世中从中挑拔、唆使的吗?肯定是的!

大队领导给他们一顿训斥,理由是都有责任。如果有一方退让就不会吵起来,更不会打起来。“一个巴掌打不响的”,干部的话是合情合理的,他们不得不当场找出自己的过错,作了深刻的检讨,并保证以后不再犯。

听了东方德的话后,上官世中立刻反驳道:“尥蹶子!我才不做那小人呢!我这是对事不对人,说直话,说公正话。不像你小肚鸡肠的,你是那个心,也以为别人都是。”上官世中理直气壮地说:“话丢桌面上,理让大家评。”

这时的东方德已显得理屈词穷,可他仍不肯认输,“我不管是话还是理的,反正这粪要推走,不推走就不行!”

“不行又能怎样?”上官世中也来劲了。

“我知道你们的本事大。”就在他们顶牛的时候,老主任上官正亚过来了。他望望上官世中,又望望东方德,他们在他严厉的目光下都低下头去。“你们就像那触角的牛,触红眼啦!就凭吵和闹能把事情解决好吗?东方丹阳,你说为的什么事?”

东方丹阳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上官正亚当即就批评东方德,“这就是你的不对。早就在会上、田头上再三强调,草木灰不能跟粪类混合一起,可你偏要对着干。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你得点工分事小,集体的损失就大了。损失了这么一大堆的优质肥!这就是粮食,还要搭上人工。我们积肥造肥,是要它生产出粮食,而不是虚假的数字。没有粮食,要那工分做什么?现在是大集体,就是一个大家庭,要靠大家尽心尽意的添砖加瓦。它就像那大草堆,人人都去扯一把,能经得住几扯!你也去唬弄,他也去唬弄,大家都去唬弄,集体不就垮了吗?集体没有了,家里还有吗?锅里没有了,碗里还有吗?与其说是唬弄集体,其实就是在唬弄大家,也在唬弄你自己!”

上官正亚的言语深深地打动了东方丹阳,他由衷地敬佩这位老人,铁面无私,爱憎分明。正因为他的德高望重,在群众中,人们都敬他、爱他,也有人怕他、恨他。他继续说:“我们不管是谁,都不能做那种投机取巧的人,不能做小刁小猴之人,更不能做损人利己的人。就这堆粪,应该让大家都来评评,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认为,只能给个四级粪。”

上官正亚说的“我认为”,其实就是一锤定音了。队长、会计都很尊重他,尤其在生产这块更是不打他的脸,记工员更是飘若轻风了。不管怎么说,他定下了,连东方德本人都无二话可讲,只能默认这个处理。

东方丹阳他们便开始装粪,他未装到三分之一,上官莲也到了他的旁边。“呼哧呼哧”地往自己车上装一气。她问:“你们早就过来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装好啊?发生什么事了?”

“就为这堆粪。记工员看这里面黑毒毒的,误认为是高质量,就定了一级粪。”东方丹阳边往车上装着粪边说:“我们看是草木灰沤制的,质量不好,不肯推要到下家推,东方德跟上官世中为此就强博起来了。亏得老主任来了,迟点就打起来了。这不,刚处理好。”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们到哪里歇一会去了,”上官莲把锨口按在车耳上划去沾在上面的草丝。“他们呀,这是驴肚里有病。”

“凭良心说,怪东方德。”东方丹阳凭心而论。“你有什么理由跟人家来劲头?纯是无理取闹。”

“他呀,是桃子吃掉了,核子还在心里呢。”上官莲气喘吁吁说。“事情一经发生,不可能那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总得留一点痕迹,多少总会有点成见的。”她停顿一下后说:“除健忘症例外。”

“你说得倒是很精僻,看问题竟如此的全面、透切,‘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东方丹阳由衷地说。“一个姑娘家能有如此见解还真的不易得。”

“看你说的,可带有小看人的味道哩。”上官莲微笑着说。

东方丹阳忙辫白着说:“不是的,不是的,你别多心。我意思是说你比其他姑娘更出众。”

上官莲听后心里甜丝丝的,“其实人说话要是走头脑里过一下,讲出来的话都是傍七傍八的,看人也好,做事也罢,总是能达到八、九不离十。”上官莲说到此朝东方丹阳笑笑说:“就像庄上人都叫你‘俏姑娘’,就很形象,很贴切吗!”说完就轻声笑起来。

“你也把我说成是女的了,我可是堂堂七尺男儿。”东方丹阳无奈地笑了笑。“都把我说成女人,这是夸我还是骂我?”想到此,他东方丹阳的心里总有几分的不自在。

“当然是夸你了。”上官莲看东方丹阳推起车子走了,她也迅即赶上去,“说明你人长得好看,本来就是男生女像嘛,跟大姑娘似的,人家才这么说的。我看大伙说的蛮贴切的,这叫贴船下篙。”

“你就别讥讽我了,我都被你说的不好意思了。”东方丹阳走在前面,健巧如飞。现在他的车子推得很熟练,知道怎样用力和省力。他认为在拿起车把时,首要地把握住车子的平衡,然后要在稳的前题下,用力往前推,车绊挂在肩头上的重量要与两手的重量相互动,做到一张一驰,张驰互换。两个车把之间用绳和布条织成的带子挂在肩上的叫“车绊”。走在路上要知道善于利用蛮力、忍力和巧力。当用劲时,憋住气,顶上前去不可息气,要一鼓作气。当坚持时,千万不能轻易放弃。还要利用好车子的缓冲力。东方丹阳这段时间对车子的摸索,得出的就是这样的结论。眼下,他推得像小山似的一车粪,轻松自如,原本路上有小沟小塘的,可他利用小车的惯力,一直保持着不变的速度,平稳地行驰。

上官莲跟东方丹阳相比就要逊色一筹了。说实话,一个姑娘家在展示体力方面跟小伙子是无法比拟的。这不,她在东方丹阳后面紧追慢赶,已是气喘吁吁,距离也在不断拉大。她有心想让他慢点等等,可她又感到太没面子,张不开这个口。不叫他等吧,自己肯定是赶不上他,她又不愿失去与他独处的机会。情急之下,她喊道:“怎么?你是生气了还是害羞了?拚命地跑。”

“我没跑!”东方丹阳回过头望望,上官莲已离他近二十米远了,他放慢了脚步。“生什么气呀?没有,你看我是那小气的人吗?我是看他们都过去了,想追上他们。”

“呦,这么一刻都离不掉啦?”上官莲很快赶上来。“他们能摔掉你吗?放心,肯定会等你的。”

“那是。可我也不想让他们等的太久。你看他们去学耕田了,分明是在等我。”东方丹阳满有把握地说。

他们几个人把空车子放在田里,站在田头上看着上官广人五人六的耕田。这是条多好的壮牛啊,全身的毛黑缎似的,四只蹄子有力地刨着地,走起路来一步一个脚印,缓慢而又扎实。两只鸡蛋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大耳朵前面长两个尖尖的硬角,像两把钢钻,用来决斗和防身。绳索似的尾巴,一甩一甩地赶着脊背上的苍蝇和牛虻。此时,只见上官广一手扶着犁,一手拿着鞭子,口中不住地吆喝着:“直走”、“拿踩”、“墒子”、“贴着走”。这些是老犁手对牛发出的指令。其实,上官广自己也许都不知道这些指令是什么意思,他也是听老犁手们这样叫。全不知人家那是有针对性的,他这是胡乱地叫,瞎指挥。把牛说的没了主意,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他凭白无故地还朝牛屁股上打上一鞭子,骂道:“掉蛋东西,你想死了。”牛被他一打一吓,一个猛劲往前一冲,犁底往上冒,碰到玉米根上,迸起一大块土。上官广的手一蹦失控了,犁把从手中脱落,犁被牛拉跑了,大家“哈哈”大笑。

东方丹阳和上官莲把粪倒掉过来时,牛被耕田人又牵回来了。对于牛,庄稼人是有很大讲说的。分为好牛和孬牛。孬牛早早出手淘汰。怎么辫别,庄稼也很有一套,好的牛个儿大,肩峰很高,旋涡生在四肢主骨上,劲头足。还要看体形,看牙口,看精气神儿。有了这些,就能挑到一条好牛。而真正的关健,是要看牛的脾气。你得用鞭子一甩,“嗖”的一声,好的牛会瞪圆了眼睛,左蹦右跳的,这才是好牛,干活下死劲,发步快,干得欢。孬牛呢?听见鞭子响,惊得把腰往下一塌,闭一下眼睛,忍住不动。这样的牛,活一旦重了,它会索性躺下来,让你打让你踢,纯属懒牛。更细节的那就是开牛行的人了。现在,只见人家老把式,不慌不忙地让牛走在墒沟里,轻轻吆喝一声,牛直往前走,老把式把犁把轻轻往上一提,犁便直插土中。只听老把式一个“哼哼”打起来,唱歌一样,悠扬顿挫,拿上弯调得圆,蛮是好听。有人说是叫号子,给牛鼓劲。有人说是唱歌给牛听。不管怎说,牛很是受用,很是高兴地摆动着尾巴,在屁股后面左右拍打,浑身充满了无限活力。犁跟箭似的,把泥土翻起一条金浪。其它的几条牛也都跟着开始了。一个犁把式打“哼哼”,个个都受到感染,也随后七齐八不齐哼起来了。不由让人想起小时候的谜语:“铁片对铁片,弯弓对直线,前面四条腿,后面跟个狂唠鬼!”

上官广望着人家耕的畅快,嘴里还在念叨着:“这个牛,不听话,掉蛋东西。”

“这不怪牛,要怪还怪你人。”东方丹亮说:“你不停地发指令,让牛不知怎么走。我告诉你,是这条牛的,要是那条大水牛,恐怕都倒转了头,角朝你了。”

上官勇接着说:“就凭你没个正形样,牛能服你么?人要耕田,鬼也要耕田,让你耕出来田,有大山沟,有冒犁子,原封不动,耙都耙不平,麦子怎么种?”

上官广说:“这是刚开始,不适应。有两天一耕就会了。”

“对呀,做什么事情总要有个过程。”上官莲说:“要学嘛,应该在耕过的第二遍或者三遍田里学,那个土松,地也好耕。”玉米茬离种麦还有一段时间,到秋分后才能种,不分不种嘛。所以在这段空隙时间内,玉米茬是要耕上好几遍的。深耕晒垡,庄稼人认为,耕一遍等于上次肥,勤耕细耙是传统经验,耕过耙,耙过再耕,越操田越熟。

上官广他们几个正在谈论着耕田的事情,东方丹阳还是忍不住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想要问清存在心头的疑团,他问道:“你们说上官一进也不是记一天工了,难道说他对草木灰和粪不能混合用也不知道?”

“不可能的。他肯定知道。”东方丹亮皱了皱眉头。“我记得开会时,他还在旁边顺着正亚叔讲过呢!”

“那东方德家的粪里倒了哪么多的灰,他是没看到还是认不识?怎还给它定为一级粪呢?”东方丹阳更是不解地问。

上官广沉思了一会,看出了门道,“噢!这个家伙在‘行阴’呢!他做好人,把烧红的砖头往别人的手里塞。”

东方丹阳说:“就是啊。我认为,要是质量都差不多,上下悬殊不大,比如说在二、三级之间,定二级高了,给三级又低了,那就定为二级,众人也能理解。可质量这么明显他为什么要这么定呢?我想啊,他要是定为三级,东方德对他不快活,定为二级,自己也认为不值,别人也会迁怒于他,他索性定为一级,东方德会感激他,别人如果不追究,他也没损失,损失是集体的,是大家的,他落个好人做做是稳嫌不赔。如果被别人看出来说出来,他就装糊涂,糊涂自有糊涂的好处,糊涂自有糊涂的妙用。等级降下来,你们吵,你们闹,与他何干?东方德怨的也是别人怎么也怨不着他,他是快刀切豆腐,两面光,反正都是好人。狡猾又阴险!”

东方丹亮认为东方丹阳分析得在理,透切。“这个上官一进真是个阴险东西,要不是正亚叔来,上官世中和东方德肯定打起来了,事情闹大了,他俩的仇也就结下了。锅尾根起,罪魁祸首不就是他上官一进吗?他不就是个标准的拔火棍吗?这绝头主意是从哪想起来的?用心良苦啊。不得不佩服这家伙有心机!”

上官广说:“喔!你们不知道吧,这套手段他上官一进家还是祖传的呢!你们就从他平时说出来的话就知道了,哪句话不要人去好好想一下,酝酿一下才能反应过来,都是阴触触的,他还一点都不笑,让你自个想去。我听爸爸说,上官一进的祖父不但是个阴触鬼,还是个缺德鬼。其实,他也属于个律师,一辈子专门给人家写呈子,也叫状子,现在叫诉状,帮人家打官司。作为律师,理当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护。可他呢,缺乏道德素养,也就让他一肚子的好才学变成一肚子的坏才,好事不做,坏事不断,尽做些损人利己的事情。由于他当时所处的又是黑暗社会,更让他的坏变得越发不可收拾。所以人们都恼恨他,鄙视他,又不敢得罪他,在背后都叫他‘黑鼻讼师’。”

见各人不讲话,都在静静的听,上官广继续说:“人家律师是履行法律所赋于的职责,伸张正义,扶正匡邪,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而他是到处煽风点火,拔弄是非,做拔火棍,挑动人家吵架打仗,然后再促动人家打官司。这样,他就从中攫取律师费,收取渔翁之利。”

“缺德鬼!”上官勇气骂道:“怎做这缺德事呢?”

上官广回答说:“这就是人的品德问题。有次,他又向殴阳家借钱,人家不肯,因为以前借的钱还一直没有还呢,又来借,肯定不乐意。再说钱到他手里肯定是肉包子打狗,不得回头,有借无还,人家又不是开银行的,哪有那么多的钱填他的无底洞!他就怀恨在心。终于有一天,殴阳家与别人家发生了点口角,其实也没什么大了不了的事,可经他一挑一拔,事情来了,吵呀,骂呀,竞打起来了。他撑着那家不要让殴阳家。那家人说:本庄本邻的,也没得个损伤,一些半拉的事儿就算了,得过且过。他一听老大不痛快,出主意给人家做伤,人家不乐意,他亲自动手,用锅铲子把人家孩子的头给磕破了,人家傻了,人却高兴地说:‘好了,好了,赢了,赢了。快哄哄孩子。’就这样,凭白无故的把殴阳家告去蹲了牢。理由是殴阳家行凶杀人,手段残忍,情节恶劣,竟连孩子都不放过。县太爷是高高在上,也不作任何的调查,只凭他一张讼状和孩子血淋淋的头,就定了罪。你说人家冤不冤枉。”

“那个社会,也是暗无天日。”上官莲不平地说。“什么事也该问个青红皂白噢,全凭嘴说。这不又是一桩冤案吗?”

“一家人还像一家人,什么人还养什么人。你看那上官一进,真正秉承他上人的衣钵,阴险着呢!”东方丹亮说:“我们刚离校门那会儿,他总是说些阴腔刮调,冷潮热讽的话,阴死不沉的,让你打不得,骂不得,又笑不得。”

“用心眼待人没好处的。”上官莲说:“这样的人,以后就不要跟他对坐,离他远点。”

上官勇问:“我搞不懂,怎么要他当记工员的?人多呢?哪个不比他强!最起码比他诚稳。”

上官广说:“老队长和我爸原本就不同意的,是会计上官一荣力争要他当的。说他刚结婚,让他的新媳妇能看好他的能耐,等有了孩子就能完全拴住她的心了。为了成全他这个人家,才松了口”

“这话倒是实情话。像上官一进能娶个媳妇也实属不易,就因他家的口啤不太好,”东方丹阳很是赞同地说:“何况还娶的那么漂亮。”

上官莲白了东方丹阳一眼,“看你说的,有哪么好吗?”

东方丹阳讪讪地笑笑,“我是按上官一进的目光去衡量的。”

“可让他当了,本该尽心尽意勤勤恳恳地干好工作,可他却整天跟上官一荣绑在一起。”上官广又开始讲:“并不是他们在一起就不好,而是他们有用心。”

“有用心!”上官勇问,“想干什么?”

“他们想取替老队长,上官一荣当队长,上官一进当会计。”上官广告诉大家:“他们一直在做着小动着,写材料向上面打小报告。”

东方丹亮惊诧地睁大了眼,“不会吧!他们俩个整天在老队长后面屁颠屁颠的当顺毛驴,老队长讲什么,他们马上附和上去。乖乖隆地咚,我还把他们当成老队长的左膀右臂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官广回答说:“他们来拉拢我爸,我爸才知道事情的真象。在替换老队长上,我爸是旗帜鲜明地不同意。再说群众也不会同意的,谁不知道谁啊,他们能跟老队长比吗?”

“社会上确实是很复杂呦。什么样的人都有。”东方丹阳很是感慨地说:“‘莫道直中直,须防人不人。’人与人之间,唯怕当面说好话,背后下黑手。”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老队长说话虽粗点,可他在生产上确是有一套的,那是相当地精通,人也耿直,说话做事不鬼不水,按排生产有头有序的,队里能有几个不信服的。像这次的秋播规划,也就是明年的总布局,这会儿都制定好了,明年各田块的茬口按排,各种作物要种多少亩,肥料的配备和需求,籽种、农药准备要多少,劳力的按排,都已经制定好。像这次小麦籽种,老队长和我爸统一意见,就是购买一些‘泰山四号’试种,好就留着下年大面积播种,不行就淘汰。老队长的观点是,籽种上不能人云亦云,在人家那里高产到你这里就不一定还高产,气候、水土和温湿度,耐肥程度,是否抗倒伏,还有是早茬口还是晚茬口等等,对产量都会有着一定的影响。一下子大面积播种,风险太大,要稳扎稳打。所以,每次推粪,总是要求我们多少步倒一滩粪,这就能晓得一亩田已经上了多少担底肥,以致以后好上肥,”上官广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上官一荣和上官一进他们能吗?他们也不懂,可以说,他们在生产上是一门不门,还能知道该收该种,还是农活按排。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看人家吃豆腐牙快的,临到自己头上就不晓得从哪下口了。”

“是的呢。”上官莲感触地说:“看花容易绣花难,他们还不知队长怎么好当呢!就没想过几百张嘴等在那里呢!生产搞砸了,收不到粮食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没有好的领头雁是不行的,队长,在一个生产队是起着关键的作用呢!”

“秋播规划对来年生产至关重要,所以一个生产队的布局规划也是相当复杂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老队长真是不简单啊,一个不识字的人,竟能掌握好这么大的一盘棋,不得不让人叹服。”东方丹阳由衷地说道。

他们一行五人一趟来一趟去,一路谈笑风声,好不热闹,引来众多的目光,让他们感叹不迭,也让他们羡慕不已。“还是年青人好啊!”他们就这么走着,说着,谈着,笑着,全然沉浸在欢愉快乐之中。“你们这几个,跟你妈个巴子百灵鸟似的,喳喳喳的叫个不停,看你一个个的高兴劲,是得你妈一缸金子还是一缸银子?”老队长到跟前还没注意呢!

他们面对老队长只是“嘿嘿”的憨笑着。

老队长说:“你们几个,明早就不用点名了,跟老主任一起去供销社购买十几包尿素,回来后,就跟老队长一起去把麦茬稻的穗肥撒了,不能误了季节。要跟老主任多学点,不会就问。别他妈的整天就知道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多学点种田知识,对谁都好,技不压人。妈个巴子的,一个个的聪明是聪明,就是他妈的不用心,什么时候能长大?上官莲就不用去了。”

“不吗!叔,我要去!”上官莲生气了,撅起了小嘴,撒娇似的,“叔,我要去嘛!”

老队长望望她,看她的小脸急得粉红,就面带笑容地说:“妈个巴子的,鬼丫头。好吧,你也去吧!这样也好,你和老主任一人一包,老主任年岁大了,就少推点。这几个调皮捣蛋的一人两包。‘笼头’要上紧点,看以后还学孙猴子不!”

他们几个知道老队长是疼爱他们,别看嘴上骂骂咧咧的,实际是带有娇惯的意思。他们都不是三岁的孩子,好话歹话能听不出来?东方丹阳说:“叔,你太冤枉我们了,我们可是驼背人拾豆子——老实(拾)到地呀!”

老队长被逗笑起来,大伙也跟着笑。“妈个巴子的,别跟我耍嘴皮子。你们老实,你们要是老实,世上的驴就是三条腿了。你们几个听好了,做人做事都要诚实、认真,做一样像一样。既然种田了,就要学会种田,种好田。要有志气,不能只知道听人家说,人说东就东,人说西就西,没得个主见。有时间多学点种田知识,妈个巴子的,你们年青,都比我有文化,不能属算盘珠子的,拔一下动一下子。要多用心,多动脑子,要多学,多问,多掌握,以后这片田地,是长庄稼还是长草,得靠你们呢!不能让人说你们都是吃‘二饭’的料。我看好你们,都是他妈的好东西。”

上官广说:“叔,我们在种田上什么都不懂,有你安排,我们听从就行了。”

“妈个巴子的,我能跟你们一辈子呀!看来你爸也没教你种田的东西呀?这个老东西,想把学问带进棺材里去呢!明天,你们多问问他。好吧,你们推吧!”老队长说走就走了。

东方丹阳见老队长走远了,转脸对他们说:“人听话要听音。老队长是在夸我们,对我们抱有很大的希望。可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上官广说:“对呀,我们以后要听老队长的话,做出实事来让他高兴高兴。”

“老队长希望大家多掌握种田知识,”上官莲说:“将来能做好这方水土的主人。”

“赶明儿要多请教正亚叔呢!”东方丹亮发自内心的说。“不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了。”

刚离开的老队长又回来了,老远就喊:“东方丹阳,你过来一下。”

东方丹阳放下锨,小跑到老队长跟。老队长把他带到屋后,见一个姑娘站在哪里。老队长说:“你们谈吧!”

东方丹阳走近一看:“殴阳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