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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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闹剧重演

冬季里,由于没有了绿树如荫的点缀,显得很是破败,更显得冷清。天气阴沉沉的,满是厚厚的、低低的、灰乌色的浊云。西北风呜呜咽咽地嘶吼着,像个酷吏拿着鞭子不分青红皂白的狂抽,肆虐地在这旷野上发威。光秃秃的树枝干被大风吹得上下摇摆,垂死的几片树叶终究没能抓到救命稻草,还是被风卷起在空中转了几转,随后又被无情地甩在地上,任凭风的戏耍、嘲弄。寒风吹过,寒气直入骨髓,在身体里不断地慢慢扩散,总想把人凝成冰块,凉气侵入五脏六腑,一切功能都快要失去灵性,血液都要凝固了,一个字,“冷”。

上官一荣和上官一进两个不停地要吮吸着鼻涕,颤颤抖抖地弓着腰,缩着脖子,行走在队里仅有的一条能行车辆的大道上。他们一个夹着帐本,一个推着小车,上面放杆大秤,这是要到各户去筹粮。大队刚布置的事情,他们就雷厉风行,流星赶月似的行动起来。

这可是当前工作的中心,之前就付于实施,因受一定的阻力,又有工作着重点的转移,因而收效甚微。在他们认为,这个不尽人意的结果都是因为未能采取断然措施而被搁浅下来。这是他们当初的想法,现在想来还是幼稚可笑的,不得不由衷地承认,领导还是领导,运筹帷幄,巧妙地运用了迂回的战术,避其锋芒,把“尖头”东方丹阳弄上河工,一是对他目中无人,尾大不掉的有所惩治,不然他还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呢!二呢,也是对其他人起到震摄作用。他们断了东方丹阳这根主心骨,还能有谁钻这个牛角尖子?这次定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这还得归功于殴阳支书的藏巧于拙,足智多谋。

他们已于前天就通知了各户,既没遇到抵抗分子,也没有一家主动交粮。人的忍耐是有限的。任凭这样不沉不浮的倒要拖到什么时候?不能再等了。他们的工作必须走在全大队的前面,才能显出他们的实力。就冲着自己难得的机遇,也该展示一下自我。决不能再等了!必须要采取强硬措施,同他们软奸稀泥是不行的,你越是客气,他们就越是当福气,还认为你软弱可欺,把你当猴耍呢!只有跟他们拉下脸来,铁面无情,走一家清一家,一家不让,户户清,不分光光眼子,不留任何死角,不留一点后患,才能使这项工作取得卓有成效的成果。

他们早就跃跃欲试了,急不可耐的想要展露一番。自从老队长不干以后,这种欲望在他们心头已燃起熊熊大火。莫想到,安排司徒海来,把他们的火几乎浇灭。他们好生唏嘘了几日。认为他们的祈盼已成泡影,没有一点救音了。可谁知,该有的终须有,该来的还是来。司徒海鱼打花似的翻个浪,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肯来了。宁愿去带河工,也不肯来趟这浑水。不过河工也要人带,他是副主任,又带了多年的工,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然殴阳支书是不会轻易饶过他的。工作岂是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好干就干,不好干就不干的吗?是随意撂挑子的?你司徒海要是死了,码头大队还没人带工么?其实带工是有外快的,谁都知道,心里有数,嘴上没说。这也给殴阳支书和司徒海之间有个就坡下驴的机会,消除误解,不产生其它成见,也就不会带来一丝的不愉快。

司徒海的离去,最大的受益者当是上官一荣和上官一进了,这给他们官升一级提供便利和机遇。他们为之而奋斗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在背后挖着小锹,做小动作,想松动老队长这棵盘根交错的树,然而都是枉费了心机。这次他主动辞职,完全是上苍对他俩的眷顾,再加司徒海的离去,上官一荣更明显的就是队长的不二人选。“一朝君子一朝臣。”哪个上台不用自己的一班人?他上官一荣也不例外,只要当上队长,决计是要上官一进当会计的。这样才能有个坚强的领导班子,工作才能起劲,才能得心应手。他们的配合,才叫相得益彰,珠连璧合。

“一进啊!”上官一荣把手往袖管里使劲地揣一揣,实在揣不进才放弃。“这次我们可得来把劲啊。机会难得。只要能把粮食筹起来,最好是比别人先进,走在别人的前头,我们就有资本了,就会让人刮目相看。我当队长,你当会计就是迟早的事,十拿九稳的事。关键是现在,要不怕得罪人,顶上前去,干出一番成绩来让人信服。”

“那是肯定的。”上官一进忙点着头,“这次能把粮食筹起来,更说明我们不简单。你看,老队长和司徒主任都因为难才打退堂鼓的。我们是迎难而上,做别人不能做的事,完成别人所不能完成的任务,不更显出我们的与众不同吗?所以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更得好好地表现。”

“对呀!没想到你的觉悟这么高。”上官一荣满意的望了他两眼,“实话跟你说吧!前天我已向殴阳支书汇报了我的想法,并举荐了你。他对我们的搭配很是满意。要求我们在这次筹粮中,身先士卒,做出表率。有了业绩,到时他宣布也能理直气壮的。”

“这个尽管放心,”上官一进拍拍胸口,“有上级领导的支持,我上官一进何怕之有?定当勇往直前。对拒不交粮的,绝不心慈手软。粗话说:‘不日他妈妈,他不叫你大大!’无毒不丈夫!”

“对啊!那好,我们就从一头开始,一户不落,说死就断气,决不拖拖拉拉。”

他们从庄头上第一家开始。这家没有人,柴笆门关着。上官一进叫了几声没人应答,他们又走向下一家。原说一家不落的,可这没人在家也是个问题,心里老大不快还是赶下家,下家还是如此,真是咄咄怪事,人都到哪里去了?因天冷放了三天的假,没安排农活,主要还是让人主动交粮。现在家家没人,目的已是明显不过了。

“这分明是软抵抗!”上官一进愤愤地说:“他们是在躲和让。拿我们耍着玩呢。来阴的,不照面,是让我们拖船去撵篙子呢!”

“躲着不照面就算啦!不行!不给点颜色看看,还真把老虎当病猫呢!我们就这么软弱好欺?”上官一荣头一扭,又往回走,“还从第一家,直载动手!”他走在前面,重新来到第一家门前,一脚踢开柴笆门,看了一下帐,同健步赶过来的上官一进抬过三口袋粮食称一下,多了点,拔拉些下来,然后抬放在小车上。

上官一进推着粮食,上官一荣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大队部。这是大队安排的,到时再统一用拖拉机拉去粮站。他们就这样,筹一家送一家,下午半天筹了四家,全都是没人在家,自行其事的。他们的动作,吹响了筹粮的号角,开创了禁固的先河。受到了殴阳支书的高度赞扬,在广播喇叭中对他们连续几次表扬。晚上,殴阳支书把他俩叫到家中,亲自炒了两个菜,拿出酒来犒劳他们,让他们受宠若惊。

“支书真是能人啊!”上官一荣喝完一杯酒,搭了一筷菜,津津有味地说:“工作做得那么好,还炒得这么一手好菜!”

对上官一荣的夸奖,殴阳新尽可能的在表面上敷衍,“唉,就这么瞎炒炒,味口的好坏自个儿也没把握。把你们当自己人,也就没那么多的讲说。”

支书的这个话说出,让上官二人闻宠苦惊,大喜过望,他们互望一眼,都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支书已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便有些洋洋得意起来。“我们决不辜负支书的厚望,定当做你的马前卒。”

对他们的表忠心,殴阳新只是淡淡一笑,对他们的奉承,也只是耳边刮过的风。内心的苦楚是没法对人说的。以前,来人过往的,锅灶上的事都是祁春花的。庄稼人的男人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哪是锅门口蹲的娘们!更何况一个有头有脸的支书!哪还能围个围裙去锅上一把锅下一把呢?哪不丢死人了!可自打殴阳荷出事后,祁春花的脑子受到莫大的刺激,时好时坏,时日一长,感觉似有好转,可总把怨恨发泄在他的身上。家里的事高兴做就做,不高兴做就不做,又不能说她,本身一肚子怨气,你还能去惹她?不跟你发飚才怪呢!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呦!这句话在殴阳新的嘴里嗒得有点苦涩。以前他家的经念得是欢乐和顺畅,每隔三五天的就有一次宴请。这段时间,他基本上闭门谢客。他有他的难处,假如客人到家,祁春花不配合,不上锅,自己去捧茶倒水,忙前忙后,锅上锅下的,再把客人晾在一边,哪成何体统?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哪丢脸可就丢到家了。

今天特殊,不属宴请,却很有必要。这两位能在危伏四起时不遗余力地支持自己的工作,可谓是忠心耿耿,撬开了冰冻多日的板块,也让他在渺茫中看到了亮光。他应该同他们喝一杯,表达自己的高兴和感激之情,更是鼓励他们的士气,在以后的工作中更加地奋勇向前。至于菜炒的孬好,他们不会说什么的,能同他们坐在一起喝酒,已是他们的造化,是瞧得起他们,抬举他们,他们定是感激涕零的。他端起酒杯,“今天你们辛苦了。我代表支部感谢你们为大队的工作开个好头。来,我敬你们一杯!”

他俩大喜过望,闻宠若惊,慌忙站起来端起酒杯,点头哈腰地媚笑着。“哎呀,书记,这怎行呢?该是我们敬你才对。今就借您的酒献您这尊佛了。我们先干为敬!”

殴阳新忙用手示意他们:“坐下喝,好好,坐下喝!”此时他的心里很受用,很舒坦,对他们也有了新认识。以前,一直就没看好他们,总觉他们品行不端,没有个正派样子。每当看到他们那种刁滑奸诈、厚颜无耻的样子,心里就不爽,就会产生出莫大的厌恶感,就会用防备的心理把他们定位在鸡鹜争食、青蝇点素的位置上,对他们的言行嗤之以鼻。此时,他很想大骂老主任一通,都是他力阻使用这两个人。不是他的百般阻挠,兴许早就任用了。提腿在外几十年,好像现在才明白,人品的好坏是他的事,能不能为我所用才是我的事,才是真正的事。

按老主任的说法,当然也是自己的看法和认为,那个老队长确实是个好同志,好干部,可有什么用?他就不能紧随我的思路,紧跟我的脚步,关键时刻掉链子,尥蹶子。东方丹阳呢?确实是个好小子,好苗子,可又有啥用?你有心他无意,不领你的情,竟跟你唱对台戏,能尿到一个壶里吗?这些人再好,跟自己貌合神离的,不给自己起麻烦就不错了,更别说为你去冲锋陷阵了。只有眼前这两位,只要用得好,如同狗一样,舍块骨头,啥事都对头,他们能为蝇头小利,对自己腑首听命,贴耳摇尾,叫他咬谁就咬谁。对他人,尖酸刻薄龇牙咧嘴,六亲不认,毫无人性可言。人,只要能为己所用,坏的都是好的。不能为我所用,好的也是坏的,还会越好越坏!

想到这里,他现在看他们觉得很养眼,很顺心,自古就有“功大莫过救主”的说法,此刻他二人能来解救自己,就是上苍的安排,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搭救自己于危难之时。天不灭我也!当然,他头脑中的警钟一刻也没有停,用这等见风使舵、神机鬼械的奸佞小人需得小心再小心,能针对别人也能针对自己,利益对他们来说是至高无上的,为此他们会不择手段。可眼前该利用的还得利用好,好资源不能浪费。“我这人,用人是不拘一格。”他很是动情地对他们说“只要在工作上能坚决执行上级指示,勤奋工作,努力上进的,一定会给予他施展的平台,一定会提拔重用。像你们这么勤恳,知难而上,我能不用吗?也说不过去啊!”

“感谢支书的关心和栽培,感谢支书的赏识!”

“今后,我们一定做好书记的马前卒,为书记分忧,为书记解难,吃水不忘挖井人。不管到哪天,我们也不会忘记书记的大恩大德。”上官一进说着端起酒杯,“我们敬书记一杯!”

殴阳新今天很是高兴,连平时听得生厌的屁精话,今个儿也听得十分的顺耳。在他们敬酒时,他不带一丝虚假,平时擅长留有几分钱大的一汪酒今天也不再留,同他们喝得一干二净,比狗舔的还要干净。他喝酒很有决窍,也是个高手段,“绝手采”,酒杯在嘴边吮得清脆响亮,无论是谁都认为喝得清清光光,可怎么也想不到他都会在杯中留有二分钱以上大的一汪酒。比龟还刁猴!今天他能喝清,也是这些年来为数仅有的一次了。

几杯酒下肚,殴阳支书的兴致也随之大提升。“我跟你们说啊,年青人,不管你有才没才,才大才小,领导用你就有才,不用你就没才。用你时,你爬不上去从你屁股后面推也要把你推上去。不用你时,你想往上冒头,硬按也要把你按下去,你就是江郎自大,言过其实不能胜任。同样意思的话,还能两种说法,像俗话说:后生可畏。可俗话又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俗话说:量小非君子。可俗话又说:无毒不太夫。俗话说:人定胜天,可俗话又说:天意难违。人嘴两块皮,就看怎么说呢!有的小青年,自以为有才,自恃清高,一度认为‘天生我才必有用’,屁!领导不用你,我就不用你,你就是个屁!”说完,他端起酒杯,把酒往嘴里一倒。

他们一看,也紧忙跟着喝了一杯。上官一进顺着殴阳新的秤杆往上抹,“是啊,有的人觉得念点书就了不起了,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认为庙小放不下他。狗坐鸡笼——不识抬举。像东方丹阳......”

没等他说完,上官一荣在下面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上官一进下意识的急忙收住口。很是疑惑不解地望望上官一荣。

上官一荣向上官一进丢了个眼色,满脸堆笑地对殴阳新说:“支书这个话再贴切不过了。青年人应该学会动脑筋,识时务,识大体,不能死头闭眼的。”他见祁春花从锅屋向堂屋走来,才忙着制止上官一进说下去。这会他又望望上官一进,见他还在朦朦懂懂的,不明就理,一时也不好作出过多的解释。

殴阳新也等到祁春花进屋后才说:“就是。你目中无人,谁还去求着你?世上有几个周文王和刘备的?再说你也不是姜子牙,也不是诸葛亮!离了你地球就不转啦?你死了人就不过日子啦?还不照样日出东方落西方!日子一样往前过,一顿饭也不少吃。别的不说,我们大队以前那么多有才华的人,可谓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这‘先生’,那‘先生’的,单老高中还有几个呢!嗨,领导不用你,就屈死你,就让你跟乌鱼一样,屈在淤泥里,死又死不了,翻又翻不起来,空着急!你才学越大也就越危险。‘才大难驾驶’。用了你,就扼不住你了,就脱离了掌控。所以,对你就得像逮鲶鱼一样,就得扼住肚子,无论它怎么折腾,怎么蹦跶,都能把它牢牢控制在手中。这就是我们以前领导的高明之处。他宁愿用哪些目不识丁的粗鲁汉子,也不用这些才华横溢之人。说实话,如果当初用了那些人,也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同他们是没法比的,小巫见大巫。还真多亏前任领导呢!你们可要晓得,有才未必就有用,关键看你的造化!我的造化就是大。”

殴阳新兴致盎然侃侃而谈,说得他们如痴如醉,就像学生听课一样,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他的教诲,从中悟出了深深的道理,心领神会地不住点着头。还是他打破沉静,“来呀,说归说,酒也要喝呦!”

他们在积习沉思中还过魂来,忙端起酒杯向殴阳新敬意一下,满满的一杯酒一下子倒入嘴里,杯子较大,一口咽不下去,忙伸了伸脖子,咽了两次才咽清。立马又专注地等待着殴阳新的下文。撂在平时,殴阳新绝对不会对他们说这么多,哒上这么多唾味星子,也懒得说。今日他心情大快,再有几杯酒下肚,此刻的殴阳新谈兴正浓,开坝放水,滔滔不绝。“我们大队就用这些大老粗,不一样工作吗?样样还不落后。至于说以前的领导为什么这样做?我告诉你们,就是这些人听话,无心机,不会动头脑,只知服从、顺从,指哪打哪,用的称心又放心。因为那些人的境界就不高,一个只会出死劲头的人,能有什么远大理想,奋斗目标?拿个笔比抱大锹还累,能有个干部当当,十八层人后的人能到前台跑跑,也是他前世修来的,今世的好造化,还不睡着笑醒了。能不对领导感恩戴德?能不竭尽全力去报效领导对他的知遇之恩?告诉你们,哪些人对他们的领导是降心俯首,唯命是从,说粗话,放个屁丢他们面前都当‘桂花圆子’捧着,为他倒小马桶都乐和和的。这样忠心耿耿的人不用,去用专门跟自己作对,还三心二意随时会取代自己的危险分子呢?傻呀?头脑被门缝挤啦!”

殴阳新的放言高论,口若悬河让上官一荣和上官一进为之叹服,他们不停地唯唯喏喏,感触颇深。他见他们对自己说出的话倾耳细听,也非常兴奋,夹起一筷菜放在嘴里大嚼一番后对他们说:“你们也吃呀!”见他们都拿起筷子后,他又说:“我说了这么多,只想让你们晓得,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领导是关键’。”他停顿一下,见他们唯唯点头,很是赞同后继续说:“其实,对高位领导的希求也是望梅止渴,并不起什么实质性作用。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怎么这么说呢?干部大,事务多,哪能记住你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又怎会去记住你这小人物?过后不知丢哪‘屁马’外去了。而现管呢,你所有的事情,无论大小,都掌握在人家的手里。他抓住了你的命脉,你就得在他的鼻吸下残喘。有次,公社书记经过一个生产队,看秧田里的水‘哗哗’往外淌,不远处有个人在挖沟,书记叫他去把口子打好,他朝书记望望,随口答应。书记走了好长时间又转回来了,见那口子还在‘哗哗’地淌,老大不快地又去叫挖沟人,这次的挖沟人直接理都不理他,书记气得没办法。刚好记工员过来,叫他去打一下,他立马跑过去打好了。记工员走后,书记不服气还又不解地问挖沟人:‘你这人真怪!我叫你做怎就不踩,记工员叫一声你赶忙跑去打好。这是为什么?’那人说道:‘你是书记,官比他大。可我是个老百姓,听你的话能得到什么?记工员官小,听他话,能得到二分工。’你们说这气人不气人,书记不如记工员。可人家说得实实在在,很有哲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殴阳书记的高谈阔论,看似海阔天空,可个中的道理让他们收益非浅。“精辟!精辟!”上官一进一直回味在其中。无论是从深度还是广度,这些才是他们讫今为止学到最好且最有实效的知识,难得可贵的是饱含着做人的决窍。尽管殴阳书记没有明说,要他们明天更上一层楼,实质上是在给他们鼓劲。如果连这点都不懂,也就是“不通人心”了,听不懂人话了。细人不用明说,这就是以后“听话”的前题标准。听话听音,吃菜吃味,在这点上,他们是心领神会。

回来的路上,上官一进突然想起问上官一荣,“谈话时,我刚提东方丹阳,你怎么不让说了?”

“你呀,以后多动动脑子,”上官一荣拍拍他的肩膀,“你认为支书真的为我们亲自上锅炒菜,是想在我们面前露一手啊?”

“是啊!别的男人都不会这样做,况且他是支书!台面上的人哩!”上官一进经他一说,顿感糊涂,不解地问:“为啥?”

“因为殴阳荷的死,祁春花受了莫大的刺激,头脑中一直把东方丹阳和殴阳荷维系在一起,气恨支书。在她面前不要说提东方丹阳,更不能说他的坏话,她听到会跟你拚命的。她刚好从锅屋里出来,你还要讲那小子,我能不拦你吗?要是被她听到,我们还能坐在那里喝安稳酒吗?以后要注意呢!”

上官一进听得目怔口呆,“是这样啊!”显得有些惊惶失措地说:“好险啊!”他转向上官一荣:“谢谢你!”是真心的,由衷的。

第二天天刚泛亮,上官一荣就睡不住了,匆忙的去把上官一进叫起来。他们刚到队里的中心路,大队部的喇叭里开始播放《洪湖赤卫队》歌曲,一会儿传来殴阳支书的讲话,重点是表扬他俩在筹粮中突出表现和取得的辉煌成绩,号召并要求其他队要向他们学习,奋力追赶。表扬,让他们更显斗志昂扬,心情舒畅,有了飘飘然的感觉,也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天气酷冷,他们毫不畏惧,迎头走向寒冷的深处。

凛冽的北风呼呼地怒嚎着,它像握着锋利的刀剑能剌穿严严实实的衣服,暴露在外面的脸皮被它划了一刀又一刀,火辣辣的疼痛难忍。地上的草儿也都枯萎了,可见它们也不想就这么轻易离去,仍是恋恋不舍地成片成片在风中摇曳,不服输地站立着,它们顽强的把根深深地扎在泥巴土中,坚强地忍受着寒冬的摧残。心中祈盼着春的呼唤,孕育出新的生命,这需何等的勇气和坚韧啊!

上官一荣二人快步来到人家门前背风的地方,搓搓手,摸摸冻裂的脸,确认没有破才把手又放到嘴上哈一哈。“开始吧!”上官一荣说完就推开人家的门。

万事开头难。开了头,似乎就不难了,轻松了。上官一荣和上官一进很轻松又筹了三家。未用多少言语,未嗒多少唾味星子,就乖乖地把粮食交给他们。他们更是踌躇满志得意忘形。下一家就到了老主任上官正亚家了。他们还真不敢造次呢!心里还是有些忌惮。可也没办法,躲不过去,越不过去,也跳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前去。他们按照原先制定好的计划,一个唱红脸,一个唱花脸,只要能把粮食弄出来,受他点言语,受他点训斥也无所谓,“婆婆嘴碎,媳妇耳滑。”他说什么就听着,全当耳边风。只要老主任能交,不一定非要足数,那怕少一些也是胜利,也能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以利以后工作的开展。

进门后,上官一荣满脸堆笑地“老主任长”“老主任短”的,大道理说到小道理,“老主任”就是上下不回。这可大出他们的意料,本以为他会怒不可遏地大发雷霆,那样倒好,等他出了气,再去以柔克刚定能奏效。现在是油盐不进,顽固不化,却让他们束手无策,急得抓耳搔腮。

上官一进脖子鼓得有锣粗,再也忍不住了。要知道,他来可不是吃“二饭”的,也该他粉抹登场小试牛刀了。他对上官一荣说:“别跟他说那么多费话,交与不交,给个痛快话,干而脆之,这么不吭声,也不算个事故。”

“你小子算哪根葱啊!”上官正亚被说得来火了,“你是‘急’庄来的吗?好,我现在就给你个痛快话。不交!”

“不交就不行!”上官一进来火了,“家家交,你家不交,你家是‘人物’还是‘反王’?”

“不管是‘人物’还是‘反王’,反正不交。”老主任也勃然大怒,“不合理的事再高压也不会妥协!有本事你们尽管显。”

“不交就扒!”上官一进的心头已燃起熊熊大火,顾不得面子了。

“扒!你们来就是要扒的。不是已经扒了七、八家了吗?开了头了,那就继续吧!不用客气了。”上官正亚气红了脸站在那里,用手反指着他们:“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个筹粮行为是错误的。再去硬扒,更是错误,这叫错上加错。”

“对与错不是你能决定的,也不惦量惦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告诉你,我们这是在执行上级的指示,对拒不交粮顽抗到底的,就得实行强制措施。”说着上官一进就去拖口袋。

老主任站在那里干生气,对上官一进的粗野行为未作任何阻拦,听之任之。老伴忍耐不住了,慌忙跑过去拚死拚活不让搬。上官一进是个年青人,处在气头上,振臂一摔,实则没用多大力气,就把老太太拔了个趔趄,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这当口,恰逢上官广从外面进来,迎头看见上官一进把他妈妈推倒在地,哪还容得这一耙子,立马火冒三丈,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挥起就是两拳,把他的脸上打开了花。膀臂一用力,又把他摔倒在地,一个健步冲过去把他跨在身下。上官一荣即忙过去抱住上官广,嘴里直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上官广哪里还理会他,又是几拳下去,打得他狼嚎一般。上官广立起身,一脚踩在上官一进的身上,横眉对着上官一荣,厉声说:“你想上呀?你们是同伙,你们想干什么?一起来吗?我把你们都放在这里!”

上官一荣忙摆手说:“我不跟你打架,我只是要跟你说,话归话说,打架是不解决问题的。”他确实是不会帮上打的。他已惦量过自己,单凭他可不是上官广的对手,上官一进也不是,如果两人联手是肯定打得过。现在上官一进已被打垮在地了,自己还不知量力?

屋里屋外来了好多人,眼睁睁的看着上官一进挨打,没有一个人上前相劝相拉,有的人捂着嘴或抿着嘴,看似不露声色,其实,都在心里乐着呢!打是替他们出气,巴不得上官广对这烧不熟东西多来几下。

上官广对上官一荣怒吼道:“这话你刚才怎不说的?他把我妈打倒在地你没看见啊?年纪青青的,竟对老人动手,你们还是人吗?”

“我看见了,那是误会!真的。他不是存心的,我敢说,他上官一进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老太太啊!”上官一荣不停地解释着。

“误会?你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人都打倒在地了,还是误会!”

“真的是个误会,天地良心!”上官一荣又转向上官正亚,“老主任你也看见的。他上官一进再蛮横也不能对老太太动手啊!”

“已经动手了。你没看见吗?”上官广更是来劲头了,“你眼被裤子遮住了,还是存心包疪。”

上官一荣眨眨眼,脸上挤出点笑:“上官广哎,我们也不打嘴仗了。都冷静冷静,有理不在声高,有理放在桌面上。死命抬扛子也不算个事。我看这样吧,事情已经发生,单凭我们肯定是解决不了的。你说你的理,我们说我们的理。我看谁是谁非还是交大队去处理。”

“行!,莫说大队,就是公社,县里我都不怕!”上官广放了上官一进。“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这话说得对!人要讲个理。”上官一荣忙拉起仍睡倒在地上的上官一进,并搀扶着他跟在上官广的后面向大队走去。一路上,上官一荣的心里暗喜暗笑的。先不管有理没理,到了支书跟前,自己肯定是有功之人,在为他冲锋在前,定会对他高看一等。上官一进虽也有功,但他的苦要吃,罪要受。想想还害怕,每次都是上官一进伸手,自己赶忙过去搭把手。今天很幸运,坐在那里没有动,亏得没有动,要过去也就讲不清道不明了,也同样挨揍!好险呦,一顿拳头从身上滑掉了。他暗笑上官广傻蛋一个,你也太嚣张了,阻挠公干打了人,还理直气壮去讲理,你这能有哪家子“八国”理?也不走大脑想想,到支书跟能有好果子给你吃吗?他能顺着你说?我们可是为大队筹粮,为支书工作的,支书能不袒护,不支持吗?本身就在找你这些个“刺头”呢,你竟送上门来,还大言不逊走遍天下呢!在支书这里你就走不过。你无理取闹,行凶打人,眼里还有政府,还有王法?标准个“楞头青”东西,出手这么重,你看把人给打的。他转脸望向上官一进,现在的他是鼻青脸肿,颤抖抖的呻吟着,上官一荣憋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进到大队部内,见支书殴阳新端坐在办公桌前,铁青着脸,未从开口,上官一进就哭了起来:“书记啊,你要为我做主啊!”眼泪鼻涕漓漓啦啦地淌下来,人也瘫坐在长竹椅上,失声痛哭。

“怎么回事?”殴阳新站起来离开座位走了过来,不无惊讶地问。

“被上官广打的!”上官一荣也往竹椅上一坐。“麻木不仁的。”

殴阳新脸色陡变,跟天一样阴沉下来,显得寒森森的,眼睛里发出是阵阵火一样凌厉的光,直射向上官广。半晌,又重新坐到办公桌后面,冷冷地问:“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是谁,我决不轻饶!”他见屋里聚了好多人,很是不耐烦地把手一挥,“都出去。”

被他一声断喝,人都吓跑到外面,围在办公室的门前。室内安静了下来。“我先说吧!”上官一荣轻咳一声说:“事情是这样的......”

没等他说完,外面传来了汽车的按喇叭声,随着众人的扭头观望,殴阳新已到办公室门口。他知道,上面来人了,至少是县里的。公社还没有汽车,书记主任下乡都是自行车,遇到下雨天车子没法骑还得徒步走。这次来的是吉普车,看样子来头不小。他忙拔开人群赶去迎接。他看见从车上下来两个人,认识一个是公社书记,另一个不认识,估计是县里的了。他们下了车并未直接朝大队部而来,而是站在那里不走了。噢!是等人的。上官正亚搀着老婆朝这走来,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殴阳新见此,心里一个沉楞,打了个激棱,感到事情不妙。坏了,这下麻烦了,撞上上官广他们这挡事了。不好,那两个老东西都到他们跟前了,还拉着手一起往这里走呢!怎么办?殴阳新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老远就听书记对来人说:“那就是殴阳新。”到了近前,书记说:“殴阳新,这位是县委宣传部长。”部长只是象征性地同他握下手,随众人径直地走向办公室。

人刚落坐,公社书记直接了当地说:“老人家,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要有任何顾虑。顺便向你们简单介绍一下,我是公社书记,这位是县委宣传部长。县高官也准备过来的,因有其他事没来得成。你们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大胆说,党会为你们做主的。”

老主任站起来向众人鞠个躬,“我叫上官正亚,中共党员,以前大队的贫协主任。今天,会计和记工员在我家里同我儿子发生了纠纷。首先是我儿子上官广不分青红皂白伸手打人不对,是错误的。在这里,我向被打人上官一进真诚地道歉。”说着,向上官一进躬下身“对不起!”随后,他又坐下来,继续说:“事已发生,我决不护短,谁的责任谁承担。我家将承担上官一进的医疗费。”

老主任不推不让的诚恳态度赢得在坐众人的赞许和好评,一阵叽喳后,又都静下来听他说:“现在我们就该问,上官广为什么会打人?是痴了还是傻了?这就得祸尾根起。问题还是出在筹粮上。”

“近几年来,我们大队的粮食生产一直保持在平稳阶段,并没有大起大落。这是实事求是的话。社员的分配也同样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今年也是如此,粮食收下来,按照先国家后集体再个人的原则,交了定购交超购,剩下的已为数不多,留下籽种和牲畜饲料,社员所分得的口粮仍保持在往年的水平上。千好万好,社员们能安安静静平平稳稳过个舒心日子就好!可怎么就从天上掉下个‘二饼’砸到人们的头上呢?公社怎么又凭空下达二十万斤的议购粮任务呢?死任务,吃不成饭也得完成,不交就硬扒!如有怨言,就是对党不满,跟党唱对台戏。怎就不让社员过个安生日子呢?说话做事总得有根据呀?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有话就要说。殴阳新同志,你作为支部书记,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应该向上级组织如实汇报情况,反映问题。你是上级党组织安排在这里的党代表,有责任向上级负责,也有责任向下面负责。应该向下面解释清楚,让大家都知道。即使不开群众会,小组会,最起码开个支部会,让党员都知道吧!你安排人到下面,扯大旗作虎皮,张口闭口是党支部的决定,要跟党保持一致,否则就是唱对台戏。试问,你们这次筹粮是支部决定的吗?怎么决定的对我还保密啊?我可是有三十多年党龄的党员。为党虽未做出什么贡献,但我对党是忠心耿耿,始终不渝的。那些去筹粮高喊为党工作的人还是党外人士呢!我告诉你,党支部是由所有党员组成的,既有集中,也有民主。不是一言堂,个人不能替代组织,更不能凌驾于组织之上!”

老主任越说越激动,稍喘口气后又说:“为这筹粮,我们队的老队长辞职不干,青年才俊东方丹阳当众指出筹粮的错误,非但未能敲响警钟,反而一意孤行,变本加利。人会说‘巧取豪夺’,你们却是强取豪夺。不管家里有没有人,破门而入,肯也三,不肯也四,人是敢怒不敢言,因他们是官冕堂皇地在执行支部的决定。你们说,这是什么行径?群众会怎么想?又会怎么说?我们这地方可有着支前模范的光荣革命历史的。为了前线,百姓们宁愿自己吃糠咽菜,也要省下粮食送往前线,不收还不让呢,跟人磨,跟人闹,说人家瞧不起他,想让他当落后。现在呢?难道是群众没觉悟,偏要跟支部过不去?那是他们不明所以。像今早在我家,如果不是上官一进硬拖我家口袋,老太婆过去干嘛?上官一进也不会把老太婆碰倒,上官广没看到他妈妈被摔倒,又怎会去打上官一进呢?各位领导,各位乡亲,我话说完了。请指教!”他站起来向众人又深深鞠一躬。

公社书记听后,勃然大怒,“殴阳新,你胆大包天,你要搞‘独立王国’还是想做‘山大王’,无法无天!在这里,我作为公社书记宣布:一,殴阳新同志停职检查。具体处理意见由党委研究,报经县委批准后再做决定。支部工作暂由西门泽同志负责。二,筹粮的事情立即停止,不得再筹。已筹的,立即如数退还。还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我们今天来就是专门核实和处理筹粮这件事的,有同志已向中央报社去了人民来信,现在无需再查,情况属实。这是我们的失误,这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对不起大家!”他向大家深深鞠一躬。

当人们陆续散去时,公社书记轻声问老主任:“请问东方丹阳同志在哪里,我们想见见他。”

“唉!”老主任叹了口气,“在大河工上。刚离校门,因反对筹粮得罪了人,被安排上大河工了。”

书记他们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