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路还得走
庄稼人常会说:“人死如虎,虎死如鼠。”也就是说,老虎死了放在那里谁都不害怕,就是一堆肉,谁都能用脚去拔一拔,平静得很,悠然得很。假如是个死人,莫说放在那里你不敢靠,就是埋在土里你还会躲着走,越着走,绕着走。说“谈虎色变,”其实他比猛虎还可怕还恐怖,从而也就引出许多的鬼故事。经人嘴加工后,就是有鼻有眼的东西,阴森森,寒瘆瘆的,极具恐怖吓人,人听了毛发耸然,怛然失色。遇到特殊情况,在万般无奈非走晚路时,身上就要带着火柴或点支香烟。苏北人口中常说的‘鬼火不敢见真火’就是这个意思。再不就带上能避邪的东西,如木匠带斧头,瓦工带瓦刀,打魚的网纲上都要放几个铜脚子,避邪,鬼是不敢靠的。老年人的坟,人们就不是那么紧张和害怕,少丧的坟,老远就让人小鹿触心头,汗出洽背。如果是一个人,走在老远的路上,无形中就感到凉飕飕的,根根寒毛直竖,兢兢战战的,一颗悬着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上,后背渗出丝丝冷汗,他会如履薄冰的轻手轻脚地加快步伐,小腿拌炒面似的飞快闯过去,之后,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手捂着胸口,想按住“嘭嘭”直跳的心。
郑素娟亦是如此。东方丹阳的几天不吃不喝,蒙头大睡,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将如何是好?这不,突然地起了床直奔殴阳荷的坟上跑去,到现在也没回来。当时她没有拦,也没有劝,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就站在远远的,为儿子流泪,也为殴阳荷而悲哀和伤心。两个都是有情人,都是痴情人,老天咋就这么不睁眼,这般冷酷无情呢?一个已殉了情,真是个烈女子,多好的姑娘啊!另一个......另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她不敢再往下想,真怕会有什么闪失。看看天色已晚,心里自然而然地一阵紧似一阵的焦虑起来。她不愿往可怕处想,也不敢往可怕处想,可头脑中不时地显现出坏兆头,让她越发的焦炙和恐慌起来,她等不了了,不能这么清丝丝地等,她定要去看看。可一个人去乱坟岗,又是个少丧的坟,要是东方丹阳在那里便罢,不在那里,自己的心里不由地发怵,鼓不起这个勇气。“在家怕鬼,出门怕水。”在她裹足不前的时候,想起回去叫来“闷葫芦”东方国同她一起去。
一路他们谁也没有讲话,都是心事重重闷头古脑的。再说跟东方国在一起又能有什么话说。郑素娟满脑子都是儿子的事,这个丹阳,真是烦死人了。上次请“小百灵”给他介绍对象,他看都不看,说自己有了,时机没成熟,没到公开的时候,还那么的自信满满。现在呢!见底了,现象了,事情搞僵了,搞砸了,出问题了。这孩子,嘴咋这么紧,这么严呢!早就看出他心中有事,可这么大的事就是不说,闷在肚子里,现在实在憋不住了,爆发了。要不然就鼓胀的,鼓炸的,会出人命的,搭上小命还不知怎么死的呢!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养大成人了,翅膀硬了,遇事都藏着、掖着、瞒着,别的事你瞒上留己的,这可是终身大事你还瞒得紧紧的,一点风都不透。要是早告诉我们,也好早作打算,早对你提醒提醒,点化点化,那怕打打松基子,拆拆台,说什么也不能让你陷得这么深,伤得这么重,难以自拔。你一个个的能晓得指东划西的吗?能懂得人情世故吗?睡觉都不知道头高脚低的,遇事就晓得头一横,脚一跺,袖子一捋,感情用事能办好事吗?找对象可不是对上眼就行了那么简单。对象,对象,对对看,到底象不象,那是要全方位的,不是单凭一两句话投心路,四只眼一望对上了,喔,顺眼了,心里舒服了,就一切都好了,能是那么简单吗?还得看人的品貌、秉性、处事、家庭状况。这些因素要经过双方了解一段时间后才能得出结论。显而已见,家庭状况就显得尤为重要。自古就讲究个门当户对的,现在是反对那一套,可这种思想哪能那么彻底根除呢?不知道它根深蒂固吗?大脑一根筋!你看见有几个城里的姑娘肯嫁到农村来的?自古及今,能有几个七仙女的?又能有几个王宝钏?还不是板门对板门,笆门对笆门,肩膀要一般高的吗?俗话说:糠箩跳米箩里好过,米箩跳糠箩里就不好过了。这些可没少对你讲,可你个“现世宝”小丹阳就是不听。世上姑娘有的是,就本庄的姑娘哪个配不上你?多少人你不找,偏要找这个殴阳荷。就算殴阳荷同意,可她家里能同意吗?她父母的目光能落在你的身上?这件事情的发生,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郑素娟一头走着,一头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儿子鲁莽,不晓动脑子,不知天高地厚。
天已乌沉沉的了,轻风带给人丝丝的凉意,空旷的原野上已没有了人影,显得十分寂静。郑素娟他们正行走着,隐隐的看到从乱坟岗那边走过来一个人,近了才看清是祁春花。让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天的淘碌,祁春花已换了个人。人瘦了,活脱脱瘦了一大圈,神态木然,眼中无光,让人心痛,让人可怜。原先他们想埋下头躲过去,不跟她讲话,见到她这般光景,郑素娟心里不禁产生出一股强烈的恻隐之心,甚是不忍,忙紧走两步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大妹子啊,你可得挺住呀!”泪水纷纷地滚落下来。
祁春花的神情仍然是板板的,很是平静。她从干裂的嘴唇中吐出嘶哑的声音,苍白无力。“大姐啊,你也别难过了,丹阳对得起小荷了,小荷有丹阳这份情也知足了。是我们对不起女儿,对不起丹阳,有眼不识金镶玉。大姐,你生了个好儿子。谢谢你们,我替小荷谢谢你们!”她虔诚地向他们深深地鞠一躬。
“别......别呀。这......”这倒是哪对哪呀!还没回酿过来,郑素娟刚要去拉她,她已硬绑绑地掉头挪步走了。到嘴边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夫妻俩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她离去,直到走远了,东方国才咕咙道:“真可怜。”郑素娟忽而想起要问她看到东方丹阳没有?可她已经走远了,也听不见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郑素娟感到脚下滋生起一股凉气,直刺心田,心里一阵阵打颤,不无担心地说:“万不能卖铜勺搭柄子呦!”她联想到自己的儿子,不知又能是个什么样子呢?心里猛然被掏空似的,不由地颤栗哆嗦起来......
时光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庄稼人忙忙碌碌一段时日,地里的活也是小瞎子点灯——透亮了。按他们的说法,是做一样也就少一样,再想做要等明年了。眼下只有山芋没收完,成了秋收秋种,也是全年农活的收尾事情。生产队在霜降前,选择高抗、向阳、背风的高坡上,挖几个大窖子,然后选择大小适中,无伤无疤,完好无损的山芋放进去,留作保种,好种出好苗,预备下年的再生产。这季节卡得很紧。早了,山芋放进去,窖内的温度高,山芋容易烂掉。迟了,遭了霜打,山芋就受了冻,对保种极为不利,会发生“轰”窖子现象,整个窖子上万斤的山芋会变成一堆臭狗屎。所以,就选定在霜降这个节骨眼上。因为此时土里和窖子里的温度相宜,霜降后,地里的温度就下降了,比窖里低得多。
庄稼人就是有智慧,他们能把日温和作物的特性及季节掌握得滚瓜烂熟,挥洒自如,达到出神入化造峰登极的程度。这不,刚过了霜降,就下了恶霜,绿油油的山芋叶子上面,早上只看到一层盐屑,太阳一出来,叶子就耸拉下脑袋,中午统统变成黑色的了。庄稼人用刀从行顶上把山芋藤一棵棵割断,再用刀顺便往前一挪,滚雪球似的挪到一大捆,用铁叉叉到不碍事的地方,等它晒干,再推回去交给生产队里,留着做牛今冬明春的口粮。藤上脱落下来的枯叶子,也舍不得丢掉,用小竹耙子把它搂起来,这是归自己的,弄回去晒干揉成糠喂猪。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人是不吃它了。老年人并未忘记他们过往的艰辛岁月,手在搂着枯叶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向年青人讲述他们当年吃糠咽菜的辛酸史,他们吃山芋叶糠,吃野菜,吃树皮,忙活中,手不停,嘴不住地说着他们过去荒年前岁的峥嵘岁月,还风趣地把山芋叶子称为“猫耳朵带柄子。”苏北人把馄饨说成“猫耳朵。”他们吃山芋叶子,似乎就想像起馄饨,只是多个尾巴,这样嚼在嘴里的就有劲,就生津,就香,就有味,再苦涩扎嘴的东西,嚼在嘴里倒很有劲道,不再是苦的,而是甜的。
拖去山芋藤后,赤裸裸的山芋行子不害羞的坦露出它们的身体,庄稼人用牛拉着犁,不过要卸掉犁花,在每个行上趾一下,破开了行子松开了土,山芋全部暴露在眼前,只需用筑钩,(像镢头,比之小巧灵活)扒拉一下,山芋就全部出来了。如此,山芋起得就快。而今牛忙不过来,还有麦子没有种下去,孰轻孰重,庄稼人算得精准,宁愿人多吃苦,也不叫误了季节。起山芋就不能指望牛了,只有靠人工了。他们自己砍藤自己起,最后山芋经集体过秤,按人口,你家该是多少,达到数字为止。这当中,前题是早起早好,起迟受冻跟天吵!
东方丹阳在他妈妈砍过藤子的行子上,抡着筑钩只是“呼哧呼哧”往前筑,他每一筑钩下去再使劲一扒拉,筑起来的山芋总是百孔千疮,伤痕累累,破皮塌肉的。人家是认准了位置,筑钩齿是直上直下的筑下去,再带着土拉过来,筑钩齿就碰不着山芋,山芋也不会受伤。这山芋细皮嫩肉的,丰膄得捏出水来,哪能经得起你这般粗而糙之横三竖五的胡乱扒拉。东方国和郑素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们心疼山芋被筑坏,更心疼儿子。好端端的一个人,被折磨成什么样子?时不时赖呆呆地往那一坐,双手无处放,就抱着双腿,眉宇间凝固着伤心和思念,平日里闪光的大眼睛蒙胧起来,总像有股清泪随时都会夺眶而出。他们知道他的心情很不好,很糟糕,心里苦透了。他们一直在为他揪心,为他担忧,默默为他祈祷,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现在看他把山芋筑的一塌糊涂,也不好说什么,大不了今年山芋少窖点,多晒些山芋干子。
起山芋的时候就是窖山芋和晒山芋干的时刻。每年的这个时候,庄稼人都会在自家门前选个适宜的地方挖个窖子,把分回来的山芋再筛选,去其糟粕,好的挑下来放到窖子里贮藏,保存好可以吃到过年。不好的把它破开切成片或切成条晒干,把该完成的征购任务交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干了的好保存,留到年外吃,甚至吃到下年再收山芋。晒成干子的好保存,又不浪费,也是庄稼人所热衷的。可这仅凭自己想是没用的,关键是得要老天同意才行呦!可恶的鬼天总是跟庄稼人过不去,跟庄稼人唱对台戏,你要晴天它下雨,你要下雨它晴天。人不和天斗,人拗不过天,庄稼人对这话领会是最深的。不怕你不服,叫你跳上屋!每到晒山芋干的季节,就挂大雾,老天你不下雨是好,不出太阳就不尽人意了,还不刮风。你要刮点风,驱散这弥天大雾倒也好,可它丝纹不动。任凭这上连天下接地的露水帐子一直挂到天中。这时的天又短,太阳又没劲,切出的山芋干大一天小一天晒不干,如果遇到两三场大雾,原本白净净的山芋干子就变了色,上了霉,香甜的变成苦涩的。晒迟了,又都是冻干子,变了味,煮不熟,不好吃,没人要!
东方丹阳看到自己筑起的山芋遍体鳞伤的,自己也看不下去,心里很不舒服。他扔掉了筑钩,跑回家扛来铁锨,从行子的底部往前挖,一挖一撬,咳!还真绝了!人多使点劲,多吃点苦,山芋倒是完好无损,没有丝毫的损伤。他的做法引来许多人前来观看,很多人都效仿他。他显得开心,板了多少天的脸上总算展现些笑容,这难得的丝丝笑容,对别人并没起一点作用,可在他爸妈的心头却掀起了具大的波澜。他们堆满愁云的脸也舒展开来,在云开雾散。
这时的东方丹阳没有了顾虑,甩开膀子只是挖,连头都不抬。他已渐渐清醒过来,自己的奋争是徒劳的,于事无补的,是救不了殴阳荷的。她已经死了,成了包办婚姻的牺牲品。多好的一个人啊,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这一走就什么都没有了,无影无踪了,犹如含苞待放的鲜花,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骤然打落在地,转瞬间变成一捧泥土。“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只剩有“亲戚或余悲”了。可活着的人,还要生活,还要过日子。自己也不能一直生活在积习沉痛中,殴阳荷也不愿看到这个样子,她会瞧不起的,会说一个男子汉拿不起放不下的,还像个大男人么?他在沉痛中有了知觉,可还是忘不了殴阳荷,睁眼闭眼都是殴阳荷的影子,她一直在笑,一直在哭,一直在闹......荷,你是我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留,可遇不可有的人,他在心中喃喃地对她告白。遥远的思念,总是抹不去的记忆。要是离开这里,换个环境肯定会好些。他这样想。
换环境,当然是好。可怎么换?往哪换?自打离开校门,就定死在这片土地上,身上就被打上了庄稼人的烙印。
机会总是有的,机会总会来的,就看你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运气和福气了。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又开始了。东方丹阳可是个有志的热血青年,他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决心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同时,他更想离开家乡,离开这个伤心地,一辈子,二十年,十年,哪怕三、五个月也好,无论怎样,他都心甘情愿。更重要的是,能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那是无限的荣光,也实现了平生的夙愿。作为有志的热血男儿,就应担当起保卫祖国的圣神责职,也应该到外面去闯荡闯荡,经经风雨,见见世面,到大风大浪中去煅炼自己,提升自己,展示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刚听到广播通知,一大早他就到大队民兵营长跟报了名。接下来就等着跨过一道道门槛,也就是一次次的挑战。
征兵工作通常都有这些程序。第一,宣传发动。在年龄杠内的青年踊跃报名,积极参加。第二,大队初步政审。人民军队是所大学校,是革命的大熔炉,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哪些个树桩戴帽子的人,摔鼻涕不上墙的人,哪些五官不正、四肢不全的人,直接淘汰。对缺乏朝气的,不能积极向上的,思想不健康的,歪头犄角的,再淘汰一批。第三,公社体检。这次淘汰更多了,庄稼人的孩子,除了象样的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上医院的,小没意思的,头疼伤风什么的,忍忍就过去了。三餐吃得饱,病魔躲着跑。这就留下了后患,沙眼啦,中耳炎啦,等等,这些平时没有感觉的东西都被查出来了,出局了。还有肝肿大。这个原因是庄稼人的孩子,由于生活条件的因素,缺乏营养,再有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他们往往从很小时起就干着超乎自身所能承受的重活,累活,日长天久的,能不出毛病么?体检的时候,医生的手沿着肋缘摁下去,问题来了,肝脏就超出了肋缘,也就超出了规定的“零点五”公分,不合格了,淘汰了。第四,兵站体检。这是最重要的一关,也是最严格的一关。要作全身检查,都合格通过了,才能发给正式的政审材料。闯过这一关,最后能保留下来的,那才是天之骄子呢!你可想而知,参军是多么重要的事啊!祖国的大好河山和人民的生命财产都交给你,要靠你去保卫和捍卫呢!这可不是玩意的事,一点也马虎不得呦!
东方丹阳对参军是踌躇满志,志在必得。他坚信自己的身体强壮,刚健,无论哪方面都符合当名人民解放军战士的条件。唯让他担忧的就是政审这一关。支书殴阳新跟自己已有了过节,会不会公报私仇把自己掐死了,这就很难说了。他要是念在自己同他女儿的情份上,就能发回慈悲,手下留情,栽花不栽刺。如果他要把痛失女儿的恨迁怒到自己头上,那前景就不容乐观。
本大队之前就曾出现过一位这样的领导,手里有人,瞒着上面就是不放。他有着精准的打算,认为,人一放走了,大队除少了个劳动力,更主要的是,人一出去了,无二同议的一准会超过他,到时自己还得扳着他的肩膀叫“老大”,搞不好他再找出个人来取替了自己,那他可就冤了。所以他不如开头就按住你,不让你出头,把你关在笼中,你就翻不起浪,掉不起蛋,就让你永远在他的手底下,永远也赶不上他,永远也不如他,这心胸才多狭獈。当时是解放伊始,百废待兴,户籍管理尚未建全,国家也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能有个初中生,已是抢手货,被当成宝贝,有很多岗位急需有志青年去施展,去发挥,去做更大的贡献。上面一再要下面举荐人才,可这个干部总是一口回绝“没有。”当时有几个口子专要高中以上文凭的,后来实在找不到,无奈之下只得用初中生。而我们大队莫说初中生,当时就是高中生还有四个呢!都没能得到任用,被他勒得死死的,给荒费了。庄稼人会说:树底下难成树,人底下照成人。曾几何时,这话在我们大队就烧死了,不适用,这些文化人被埋没就是最好的说明。他们就跟鲶鱼一样,被勒住了肚子,身上再有粘性再润滑,不管是如何挣扎,也未能逃脱手掌的钳制。因为这看似粗鲁的文盲人,实际上相当精通权术之道。他就深知“逮住鲶鱼勒住肚”的奥妙。
此刻的东方丹阳心里越发沉重起来,他为以前那些本该有着美好前程而被埋没的文化人感到悲哀和惋惜,也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当然,参军是国家自上而下的政令,他们不敢违抗和阻挠,该放人还得放人,只是在放人上还有讲说。如果是心存芥蒂,他就能找出理由让你留下来再锻炼,定论评语是举足轻重的,足以让你成了阴沟里的泥鳅,翻不起浪。每每想到此,东方丹阳的眉头越发地拧紧起来。
“丹阳哥哎!”东方丹亮来到后往山芋行上一坐,“我和上官广去报名参军,看到名单上有你,你什么时候报的,也不喊我们一声!”
东方丹阳把锨放在一旁,同东方丹亮面对面坐下来,“我呢,听到广播通知,也没多想就跑去了。应该是第一个报名的吧!反正报名也不分先后,无所谓的。”
“这不打紧的。不过不喊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和上官广一起去喊上官勇,那曾想,大叔贵贱不让去。一个偏要去,一个决不让,吵得不可开交。把我们两个搞得里外不是人。”
“大叔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抵触情绪?”东方丹阳低头沉思一会,“说来也情有可原。他就上官勇这么一个儿子,那肯放他走?假如发生了什么,军人就处在了最前沿,遇到什么不测也是在所难免的,儿子去当兵,他们肯定是有所顾虑的。对他们而言没人送终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是无颜见祖宗的。更主要的,他们怕会出现什么险失,他家就没人传宗接代,也就断了香火。‘世上三不孝,无后为大’,他们决计是不会放过这一茬的。”
“对了。对了。”东方丹亮抓起一个大垡头往小垡头上磕了磕。“我们就没朝这方面去想,一高兴就昏了头。按理我们就不该去喊他。你看,凭白无故让人家父子烂吵一仗,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东方丹阳叹了口气,“老年人跟年轻人的思维就不同。当然,你们也是无心,‘不知者不罪’嘛。他们都不会怪你们的。不过还得抽空去劝劝上官勇,只要他放弃去参军,也就什么事都没有。”
天已显得很短了,好像在不经意间太阳已经急匆匆偏西往下沉。各家这才忙着把山芋往一起归拢,摘须去桔,抹去泥土,一蒌蒌往大筐里装,一筐装满就推去过磅。队里在路头上用一根大树棒子固定在大树上,小头套上一杆大秤,大头梢上扣根绳,大筐用绳子兜住,挂在秤钩上,从大头拽住绳子往下按,运用了‘杠杆原理’,大筐离开了车子,也就秤出了数字,得出了斤数。
白天,各家各户拚命的忙着抢和收,把起上来的山芋放在那里任风吹任日晒,以致让它去掉些水份,谁也不想吃水份,吃空头。到太阳下山了,各家就陆续地把山芋推来过秤。这样过秤处就行成白天冷冷清清,晚上车水马龙忙不过来,排成长长的队。这又给干部多了一层事,还得加强管理。谁都想早点过了秤早点回家,家里还有好多事呢!庄稼人就是这样,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都是忙,忙完家里忙外面的,忙完外面要忙家里的。人在田里忙一天了,回家后,煮呀刷的不说,还有猪呀狗的,鸡呀鸭的还得喂!还有小孩放学在家眼巴眼巴的盼着大人呢!没办法,只能按先来后到的有序进行。这项工作本应由两人负责,一人执秤,一人记帐,以往都是队长和会计。今天,老队长有事,就由会计上官一荣和记工员上官一进一个秤一个记。天转眼间黑了,等着过秤的人也越发的着急起来。
可越急越有事,上官一进偏在这个时候大便急了,不更是让人窝火吗!可这也没办法呀!这可是“公事”,你能管天管地,可管不了拉屎放屁。上官一荣既要执秤又要记帐,速度减慢了,怨言也升起了。不管怎么说,气也好,怨也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摆在面前的只有一个字,“等”。
别人都能等,可有一个人不能等了。小新娘子支水清,上官一进的女人。她推了一小筐山芋从后面直接插到秤跟,上官一荣非但没阻止,还喜笑盈盈地立马就称。这种不按秩序的行为,别人都可以容忍、谦让和理解。因这个小媳妇刚来不久,平时总给人一种甜丝丝的感觉,也就不忍心给她不愉快。再说,她男人嘛,给队里称秤,让小新娘子一个人做也不容易,怎好意思去跟她斤斤计较呢!上官一荣看作近前的支水清,脸上绽开了花,神态显得很是不正常。语言和行为不泛有挑逗的意味,钩秤、抹秤、取秤、看秤、记帐,一气呵成的事情这次做得异常的慢慢吞吞,有精没神。因为上官一荣的精力根本就没放在称秤上,而是放在嘴上,放在小新娘子支水清的身上。别人都产生了着急和厌恶感,最为着急的当数上官一龙了。原本就该秤他的了,被支水清这么一插就把他的给压下来了,心里早就窝着火,现在看他们有急不急的一敲一搭说呀笑的,心里的火难以控制,没好气地吼起来:“还秤不秤啦?这都是什么时候,人头都快忙滚掉了,还蹲在这里打情骂俏的!”
见上官一龙发火了,话里带有刺鼻的火药味儿,支水清的脸上挂不住了,顿时泛起了红云彩头,羞答答的低下头推着车子匆匆走了。
上官一荣跟小新娘子说得正投机,正舒服,还想再乐会儿,却让上官一龙给搅黄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感到失落又不快和,一种莫名的气恼迁怒到上官一龙的头上,暗暗地骂道:你个绝寿东西,就这么急在这一时半会!急着去投胎呀!他心里有了气,秤上官一龙的山芋时,动作显得格外的懒洋洋,慢吞吞的。秤好后,每笔还得除皮,正常一个大筐都除去五十斤。而上官一龙的筐只除三十斤,上官一荣说他的筐小,枝条细,没有五十斤,他是公事公办。
上官一龙那能饶过这一耙子,他可不理这个茬,站在这里没动身就报复,让他凭白就吃二十斤的空头,这不就是明的欺负人吗?他不依不饶地跟上官一荣吵了起来。他非要除去五十斤,对方偏不,坚决只除三十斤。越吵越来劲,情急之下,他猛地抓住秤,不除五十决不让秤。
上官一荣见上官一龙耍横,气就更不打一处来,冲过去就是两个耳光,口中骂道:“你个死螃蟹还想钳人呢!滚!只除你三十斤,多一两都不除。看你能抱石头砸天!”
上官一龙被多挂了二十斤空头,已是一肚子的憋屈,现在又被打了两个耳光子,既挨打又挨罚,心里真的打翻了五味瓶,一肚子的苦水没处出。“妈的!上官一荣,你把人欺到泥底下了,有本事拣能人欺,欺我这没得用人算什么本事。我告诉你,你看我这没得用人,在世一棵草,死了一个宝!我死给你看!”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人们都把上官一龙的话当作气话,谁也没放在心上,也没有那份闲劲去搭理,该干嘛还干嘛。在他们的心目中,社员被干部打也不是什么大了不了的事,也不必去大惊小怪的。庄稼人常会说:“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总带有几分的自悲自叹,无奈和无助。刚才还在等着过秤的人们,他们东扯西拉的话题此时已转到上官一龙的身上,品头论足的,说他忠头“眼子”,不识相。说他明亏不能吃,暗亏吃死了......还吓唬人!不过他们只字不谈上官一荣,因为他是会计,是干部,掌握着自己的命脉,实在是得罪不起,多说是无益的。山芋在继续秤,人们在继续谈,并未受到任何的干扰。就在人们津津乐道谈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没住口,西边旧社房里晴天霹雳一声喊:“快来救命啦!”
大伙儿闻声一窝蜂地往旧社房跑去,这是生产队过去的社房。因有了新的,这个旧的也就废弃了,尚嫌它碍事,准备拆掉,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东方丹阳看大家一呼啦地都跑过去,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引起他多大的兴趣。他懒得动,一切都是那么的索然无味。不过他最终还是动了,挪动着步履毫无兴致地慢悠悠地走过去,已发生的和将面临的一切对他似乎是事不关己,毫不相干,他只是在具大的冲击波下,也悠哉悠哉的随流而行。他听着社房里吵哄哄的,继而看见从社房后面跑过来一个人,不,是一个女人,神色慌张,竟连衣服的纽扣都扣错了,门襟一边长一边短,如同刚逃过一场劫难,魂不守舍的。东方丹阳看清楚了,她是会计上官一荣的女人汪青方。惊慌与失态把她同以前已判若两人。
东方丹阳仍不明所以的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话还没出口,见她已向自己摆摆手,又向社房指了指,脚下像生风一样朝家里小跑而去。她丧魂落魄的神态,让东方丹阳一头的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方丹阳满腹孤疑地来到旧社房,从人们的谈论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上官一龙被上官一荣打过后,心口就有一块痰堵着,上不来又下不去,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感到自己软弱无能,任人欺负,任人踩在脚下,戏弄,蹂躏,还算是人么?还不如死了利索、干净。他从家里拿根绳子,悄悄地来到旧社房,把绳子挂在过梁上,下面打成结套在脖子上。就在他行将不吃“阳间饭”时,黑地里冒出个李逵,这个人死死抱住他的身体不让往下沉,嘴里拚命喊人,把他从“奈何桥”头拽回来。此刻,人们七嘴八舌地数落着上官一龙,“你这人怎这么没出息!就为二十斤山芋这点小事就请死怨活的了,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呢!”
“人常说:‘宁在世上挨,不往土里埋。’你的命就值二十斤山芋?这么贱!”
上官一龙被人说的也不吱声。半晌他坐起来,仍愤愤地说:“没得过头!上官一进哎,我不亏你救我,我不承你的情!”
上官一进嘻皮笑脸地说:“我不要你承我的情。谁让你作死碰上了我!任谁都会救的,哪有见死不救的。”
“对!见死不救就不是人了。”是老队长来了,他夸了几句上官一进,说他救了人,积了德,好心自有好报。然后就骂上官一龙:“妈妈的,你孬种!遇点事就寻短见,净丢他妈的男子汉的脸。就该让你去顶块手巾,女人型,不就为大筐除皮吗?事情总归是会解决的嘛,说嘴里就要拿手里,芝麻大的事儿,都快惹出天大的祸,把天都给捅破了。他妈的都有责任,一个巴掌打不响,都他妈的‘好佬’!针尖对麦芒,一个不让一个,一个能似一个。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嘛!大不了把山芋倒掉,再称一下大筐不就行了吗?要不怎么发生事端,产生矛盾呢?全他妈的‘好佬’,三天不吵架心里就他娘的狗日难受!”
老队长一顿“冬瓜豆腐”汤,好坏“一锅烩”,横七竖八的拖一斗甩二斗大骂一通,各人都不敢吱声,就连会计上官一荣也低着头,被骂的大气不敢喘一下,小屁不敢放一个。此时的他真魂也不在身上了,吓得差点尿裤子。他能不害怕吗?上官一龙要是吊死了,一个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还起山芋推山芋的人,转眼死了,他上官一荣罪责难逃,就是罪魁祸首,就是杀人凶手。杀人偿命,天经地易。这无需赘言,谁都清楚。等待他的就是戴“铜手表”,蹲大牢,吃枪子儿......他的家也就毁了。想到这里,心一阵阵的空悬起来,不由地打起寒颤。
“以后,大筐除皮,如有人不同意的,可以单独称下筐,称多少算多少,互不沾巧,不欺不剥,公平合理。”老队长继续说:“上官一龙的筐我来给他称一下。”
人们陆续的回到原来的位置,还按着原来排的队有序进行,老队长亲自把秤。上官一龙的筐经老队长称出的得数是四十一斤,既不是上官一荣所说的,也不是上官一龙所说的。一场风波也就这样平息下来,留给人们的深思却是一直没有停止。三三两两的人,仍在私下里滴滴咕咕,议论纷纷。“这个上官一龙,请死的地方多的是,干嘛偏要跑到旧社房来,图这里人多热闹?”
“渠道上的歪把树多的是,比房子的过梁好用得多,也方便得多,扣个绳扣子还亮头亮眼的呢!”
“再说房子的过梁也不只是旧社房有,哪家都有,他自家就有,近便还不用跑路,这里人多,不怕被发现?想死还绕圈子呢!”
......
这就是庄稼人,事无大小,关不关己,只要有事情发生,背后的议论那是少不了的。他们除了评头论足外,还把谁是谁非挂在嘴上,说个不停,没完没了的,除了议论纷纷谈经说法外,还得奔走相告逢人就说,再隐蔽的东西立马也就变得路人皆知,传送甚远。“好话不出门,坏话行千里。”直到谈得久了,谈得累了,听得厌了,听得烦了,感到无味才罢休。上官一龙上吊的事当时好象平静了,不过既已发生,就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得给人们留下回味,让人品嚼品嚼。要不,饭前饭后,闲下来的时候,嘴还没处放呢!
品嚼品嚼,嚼得久了,也就品出味来。原本糊涂的东西经人的嘴念叨念叨,好话还怕三重复呢,很是平谈的东西也嚼出味来,变得清澈起来,透明得毫无遮挡。就是寻常一句带口话,几经重复,在特定范围内,也变得歪味十足。上官一龙上吊也是如此,经人的嘴嚼嚼嗒嗒,个中的现象也就显现了,浮出水面,再明白不过了。三分作死七分吓人,也可说是怂人的最后“杀手锏。”
东方丹阳对别人的点评不感兴趣,听了几句也就听出了端倪,一切都清清楚楚。他没说什么,只在嘴角刮过一丝笑意。他所考虑的不是上官一龙这明朗化的事情,而是上官一进拉屎怎么能拉到旧社房的屋里去?在外面他是看不到上官一龙上吊的。黑灯瞎火的,在外面都看不见了,屋里更是黑咕隆咚的,只有在比之更黑的地方才能看到已是很黑的地方东西,这是常识。由此可见,说明他上官一进在屋里而而不是在屋外。那么,他解个大便干嘛要到屋里去?天都这么黑了,他一个大男人,往远的地方去点,裤子一扒拉,往下一蹲,事情不就解决了。他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怕人偷看,怕人窥视。你一官一进干嘛大费周折非要跑到那么远,还非要跑到屋里去解呢?还有这旧社房里也不是空的,队里还有好多破旧的东西放在里面,滚盘囤脚,旧犁破耙,存缸费桶,一应等候收拾或暂时不用的东西都先放在里面,横七竖八的杂乱无章,白天走在里面还要带着眼,留着神呢,晚上磕磕绊绊就更不好走了。这又不是厕所,你怎地就要到这里面去呢?是不知道么?让人费解。
这个上官一进还真让人捉摸不透,这大便拉得也确实够长的,遥遥无期,这么多人还在等着他,他也不着急,就让上官一荣一个人忙上忙下的,要是两个人速度不就加快一半吗?且不说上官一荣称了多少,单凭上官一龙去家里拿绳子上吊,一往一返就得好长时间,他一个年青人,难道是恋茅坑还是吃整草拉不下来,这么长时间怎不把肚肠拉下来的。他在屋里拚命的喊,人们都蜂涌地奔向屋里的出事地点,谁还能看到屋后走出的汪青方。要是以前的东方丹阳,保准早就冲到屋里去了,肯定也看不到汪青方。近来的东方丹阳与以前的大不一样,早已心力憔瘁,一副疲惫、懒散、沮丧的样子,正是他的不合群,才让他有了众人皆醉他独醒的效果,嗅出了上官一进与汪青方之间的怪味,惴度出他们之间的猫腻。
在众人眼里,上官一荣和上官一进可是臭肉同味,一个鼻孔出气,一直捆绑在一起,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谁曾想到他们暗地里还是连襟呢?多亏上官一龙上吊,才让他东方丹阳看清这个精明算计人的上官一荣,还戴着上官一进送给他的绿帽子。东方丹阳想到这里,脸上闪过些许讪讪的笑意。他想,这人啦,就是高深莫测,很难读懂,“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他站在你面前人五人六的,可谁能知道他肚子里是什么花花肠子,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有件小事得跟大家说一下,”老队长手把住秤杆,面向大家说:“我们队里有两个五保老人,上次送去的山芋,估计吃的差不多了。今天各人再扒拉些,我叫人给送过去。大家说怎么样?”
“行!老队长你说了算。”
“一个生产队两个老人还养不起么?各人牙根省点就行了。”
大伙儿满口答应。凡是排到秤跟的人,都主动往下扒拉些,一会儿,老队长忙说:“够了,够了。后面的人留下次吧!他们也没有窖子,多了受冻又嚼不动,还是麻烦。够他们这段时间吃就行了。”
东方丹阳是最后一个扒拉的。他爸推的那筐就不需要了。过了秤之后,东方丹阳把山芋车子推放在路旁,对东方国说:“爸,你先推回去吧!我要晚一点回去。先帮世俊大伯把山芋推回去,天黑了,他推那么一大筐肯定不行。瞌瞌匆匆的,莫推翻掉了。”
东方国对儿子的做法非但没有异议,反而大加赞赏,也由衷的高兴。他满意地点着头,满脸笑容地连声说:“好,好。”他看到儿子从悲痛中走出来,就已非常的欣慰,现在又主动地去帮助别人,他更是欣喜万分。
上官世俊年岁已高。四个女儿都已出稼了,因还有个儿子他还得苦。他原以为这辈子不会有儿子了,可能是自己前世做了孽,遭报应了,让他挖着“闺女窖”子,一连生了四个丫头,就没错个“带把子”的,天要灭你是没办法的。一隔多年,老婆的肚皮也没静没动的,也让他灭却了再生的念想。就是生,他估摸也还是个丫头,肯定会凑成“五朵金花”的。与其多一朵还不如少一朵呢!自己倒还清静,少遭些罪。人就是这样,越想越没有,不想偏自来。还是古人的话值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年已半百的上官世俊对养儿子早就心灰意冷,哪曾想多少天才能有回的心血来潮,还真的出了奇迹,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尽然还生了个大胖儿子。他老来得子,有后了。孩子生下来,他高兴得快疯了,抱着儿子一个劲地亲,不过他不是亲儿子的嘴和脸,而是亲着儿子腿裆里的小东西。
“三十不得子,苦到临死。”这是庄稼人嘴边沿的话,也是从古到今留传下来的说词。这不,上官世俊就是很好的例子。你看他生了儿子很高兴,可日月还得慢慢过。眼下年岁大了,他已感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腿脚明显的跟不上,做点事情就感到力不从心,腰酸背疼的。难怪人常说:过了四十五,人就走下坡,走一步掉一钱。他已六十多了,白天干活还能凑合,晚上就现象了。此刻再推着几百斤的一大筐山芋就勉为其难了,路面坎坎洼洼,高低不平,深一脚浅一脚的,心里直是发怵,脚步错乱,车子不稳,他已是气喘吁吁。儿子才十多岁,还在读书,老婆刘海芹不放心的在前面拉着以减轻他的负担,还不时回过头来看看他的车子稳不稳,以防打摆时他稳不住,自己也能出手扶一把。要是四个女儿中,有一个是男孩,也不会要他们这么跟头踉跄的,磕跟八跌的推呦!“早养儿子早得济!”果然不假!
“大伯,我帮你推吧!”东方丹阳来到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