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被丢弃的孩子（三）
确实，按照小舅妈最开始的意思，如果婆婆不说她养着，蕊蕊可能会被直接引产，被狗吃不是没有可能。
被抱回家的蕊蕊因为太小，一次只能喝十毫升的奶粉，那个时候我婆婆倒真的是有耐心，我也一直觉着她是一个有耐心带孩子的人，一直到她拒绝帮我带儿子，我才开始怀疑她讲的那些关于蕊蕊的事情的真实性。
我婆婆说，早产的蕊蕊身体太弱，庸医建议她让她给蕊蕊的奶粉弄的稠一点，结果蕊蕊直接便秘。几个月的孩子半个月没拉屎，憋得小脸通红，怎么使劲都拉不出来，整夜整夜高烧40度，我婆婆经常半夜抱着她去看医生，最后医生摇着头说孩子不行了，也亏的我婆婆坚持没放弃，换了好几个医院，才算是保住了蕊蕊的一条小命，其实那句话说养恩大于生恩我是相信的，我也相信蕊蕊对我婆婆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敬爱。
但是有些话说的次数多了，就伤人了，比如哦那句如果我不把你抱回来，你早就被狗吃了，我婆婆每次说那句话的时候都是恶狠狠的，仿佛她就是那条恶狗一般，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反反复复说那句话，她难道不知道语言往往是最伤人的利器吗？
有一个周末，婆婆不在家，蕊蕊帮我看孩子，我洗衣服，小姑娘其实是一个挺缺爱的人，我只不过是给她买了几次衣服，她就对我掏心掏肺的了，她特别心疼的跟我说，她说嫂子，你知道吗，我特别心疼你，你不知道你没来的时候，妈妈天天去集上买好吃的，家里的菜也从来没断过新鲜的，但是你来了之后，我们就一直吃门口菜园子里头的那些菜，年前是萝卜白菜，年后是韭菜菠菜，我从从小到大都没有那样子吃过。
说实话，蕊蕊那样子跟我讲的时候我的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被窝强忍着吞了下去，我苦笑着跟她说：没事，我不过在这里待几个月，所以我也不计较，我只是心疼你，咱妈总是拿那些难听的话说你，说实话，有些话我都不忍心听。
十六岁的蕊蕊学我苦笑，她说：嫂子，你知道吗？你说的那些我都懂得，可是毕竟我不是妈妈亲生的，所以妈妈对我没有对哥哥好，我不怪她，但是妈妈说她不会允许我远嫁，我虽然没有反对过，但是我一定会走的，嫂子你知道吗？等我再大一点，我就有多远走多远，有多远嫁多远。
蕊蕊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直接就愣在了那里，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睡那些话的时候满目悲伤，眼睛盯着远方，没有她那个年纪应该有的恣意昂扬，没有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蕊蕊五六岁的时候吧，我婆婆跟着公公外出打工，就把蕊蕊送回了小舅妈那里，让小舅妈帮忙带着，那个时候的小舅妈又生了一个女儿叫果果，而且最终如愿在果果之后生了一个儿子叫豪豪。蕊蕊五六岁的时果果不过四岁，豪豪也不过才两岁，所以那个时候的小舅妈是很厌恶我婆婆把蕊蕊送回去的，因为孩子太多太小了。
也是那几年，蕊蕊知道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是自己叫舅妈的那个人，小舅妈的闺名叫秦，蕊蕊当着她面的时候会叫她妈妈，但是背过身去就回直接叫她的名字。我婆婆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就是蕊蕊六岁的时候跟别人说的那些话，那时候小舅妈顾不上照顾她，把她转交给了姥爷照顾，姥爷一个孤老头子从来没有照顾过孩子，所以六岁的蕊蕊是受尽了委屈的，有一次下着雨姥爷送她去上学，过水坑的时候姥爷要抱着她，她不让，她大声对姥爷嚷嚷说：我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有啥用，还不是把我丢给一个老头子，没人管没人问的。
我不知道婆婆为什么喜欢把这件事情拿出来反反复复的说，因为这件事情根本不能体现她这个妈妈做的合格，现在想想，也许婆婆经常说这件事情，是因为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小舅妈这个亲生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吧。相比于自己这个养母，亲生的妈妈更容易被人鄙视吧。
我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五一放假的时候隔壁宿舍的同学从家里回来的时候，行李都没放下就兴冲冲的到我们宿舍跟我们讲他们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女孩子，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习惯的小动作都跟我一模一样，而且身高，发型也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那女孩子提前一站下车了，她们肯定会上去打招呼的。
她们跟我说的时候我立马想起了被爸爸妈妈送人的爱莲妹妹，爱莲妹妹是妈妈生的第五个孩子，我妈在连续生了五个女孩子之后，不只是我奶奶不搭理她，我爷爷也开始经常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了，我妈妈跟我讲过一件事，就是我们小时候我妈带我们回姥姥家，那天走的时候是艳阳高照，所以妈妈就把被子都晒上了，但是到下午的时候天就忽然下雨了，妈妈着急回家，但是爸爸说爷爷奶奶都在家，肯定会把被子给收了了的。事实上，爷爷奶奶的没有给我们收被子，等我们晚上到家的时候被子还在院子里晒着，哗啦哗啦的滴着水，我妈当时就发飙了，因为那个时候人穷的只有一张被子，被子被淋湿了就意味着好几天我们都会没有铺的盖的，因为妈妈发飙，爸爸打了妈妈，妈妈说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挨打。
爷爷奶奶如此冷漠的看着这些事情，不过是因为我们都是女孩子罢了，因为我们都是女孩子，所以他们看不起妈妈，他们恨不得妈妈带着我们这些女孩子立刻马上消失掉。
妈妈生爱莲妹妹的时候我有三岁了，生之前的白天妈妈还在地里干农活，边干活便对这肚子说：孩子你一定要争气，让妈妈把这些活干完，要不然最少也得一个月才能干活，这地里头庄家还不否荒了。
妈妈说那天天黑之前她真的就把活给干完了，晚上的时候肚子就开始疼，爸爸半夜用板车推着妈妈去了私人诊所，因为是半夜，妈妈发作的有急，除了身上穿的衣服，爸爸妈妈什么都没有带，妈妈生了四个孩子，每一个都很顺利，但是到爱莲妹妹，她难产了，生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生下来，爱莲妹妹并不重，因为妈妈都没有好好吃过饭，肚子里的孩子营养肯定也都跟不上的，胎位也是正的，但是就是肚子疼，生不下来，后来妈妈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觉着自己可能是要死了，她跟爸爸说：你让我咋着呀？你让我等死吗？
爸爸不说话，蹲在角落里头哭，就在妈妈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爱莲妹妹出生了，很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妈妈精疲力竭，当时就昏死了过去。医生不让爸爸妈妈走，让他们再呆一晚上，第二天再走，等到第二天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在诊所里折腾了将近三天，那三天的时间里，爷爷奶奶去都没去看一次，问都没有问。等爸爸妈妈抱着爱莲妹妹回家的时候，爷爷一看是个女孩，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奶奶呆在屋里，连门都没出。
妈妈进屋里躺在床上的时候，跟爸爸说：打听打听，谁要孩子，送人吧。
爸爸抱着爱莲妹妹站在门后头哭，哭得无声无息的，泪水滴落在了爱莲妹妹的脸上，弄醒了她，她伸着小手，咿呀咿呀的胡乱抓着，不哭也不闹。
当天天还没有黑，就有人来抱走了爱莲妹妹，一直到抱走她，妈妈都一直侧身躺着，脸朝里，一眼都没看妹妹。
奶奶是在爱莲妹妹被送人的那一年去世的，我弟弟是在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天出生的，所以奶奶到死也没有抱上孙子，后来迷信的我一直想是不是奶奶的八字跟孙子的八字犯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