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耿星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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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活埋

那黑鸟猛地扑到了二皇子的胸口。

“呲——”只听得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二皇子惨叫起来。他身边的那群护卫冲上来想捉住那大黑鸟,然而大黑鸟却非常矫健灵活,它的翅膀坚硬得如同利刃,“嗖”一下又飞到空中。

押解菜头的那几个人听着主子的惨叫,手都在发抖。那鸟猛地啄上他们的手,他们吃痛松开,菜头抱着鸟,冷冷地看着他们,一时之间,持刀怒目相对者有之,却无人敢靠近。

这厢,成筠河一步步地逼问我。

此情此景之下,二皇子言之凿凿,各方形势云山雾罩,他不擅权谋之术,难免被蒙蔽。再加之他一夕之间,丧父丧母,悲痛难当,失去心智,怀疑我,倒不稀奇。我拼命地在心里给他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可当他冰冷的口气向我袭来的时候,我还是禁不住地难过。

从我见到他第一面起,他就是那么温暖的一个人,对蝼蚁尚且温和,何况是人。他送我的相思豆,他用木芙蓉给我做的胭脂,他在京城街市上给我带回来的菱花镜,在下大雪的时候,他用双手捂住我的脸。他与我玩笑说,若得天下,尽交与卿卿。

我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来。我本是极为克制的人。可今天晚上,我的眼泪这么多。从姜娘娘死,到圣上大火中所托,到圣上中箭,再到成筠河质疑我,我百口莫辩。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经历这场巨变,眼前的成筠河,再也不是去年秋夜我在杭州街头遇见的那个白衣公子了。我想起梦中那个女子说的那句“骨肉离别日,星河空念远”,真的映照了现实。成筠河与父母骨肉离别之日,是我与他的疏远之时。

菜头说:“大小姐,我带你走。”他怀中的大黑一声一声地叫着。

要走吗?我不放心。我眼前浮现圣上对我的托付,他眼里全是信任。目前形势还未明朗,我怎能一走了之?

菜头的那句“我带你走”,让成筠河眼底的雾气更加深了。他就那么看着我。

二皇子见成筠河动摇了,越发趁热打铁,他捂着自己被鸟抓伤的胸口,说道:“小六,你还记得陆芯儿七夕之夜约我到荒僻之处吗?她见父皇有意传位于我,便百般勾引。可二哥知道你心里有她,便拒绝了。她便另辟蹊径,勾结沈昼,除去父皇,在乾坤殿制造假圣旨,扶你上位,她来做皇后。这个女人朝三暮四,不知检点,这个杀手约莫也是她的相好,她最是擅于利用男人……”

成筠河拦住他:“二哥,你别这么说她。既是父皇立下诏书传位于你,那便……”

章大人喊了一声:“六殿下慎言!”他举着那两份圣旨,说道:“臣跟随陛下戎马一生,四十多年前,臣只有十几岁,在陛下营帐中伺候笔墨,对陛下的字迹最是熟悉。虽然这两份圣旨上的字体一模一样,但有细微差别。陛下在收笔的最后一捺,会稍长若许。寻常人看不出来。从陛下身上掉落的这一份,并非陛下亲笔。”

二皇子说道:“小小一捺而已。难道立储如此大事,章大人就如此武断吗?”章大人冷笑一声:“实话告与二殿下,关于立储问题,陛下已有所嘱。”

从他下马开口那一刻,我便隐隐有了预感。他在与二皇子周旋,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六殿下平安归来,确认他安全无虞。

我注意到二皇子身后的弓箭手开始有行动,忙大喊一声:“章大人小心!”

章大人是沙场老将,一把从腰间抽出剑来,将射过来的冷箭劈断。他一挥手,盔甲战士开始扑上来。

我注意到二皇子左手拿出一把匕首正在往成筠河处靠。狗急跳墙,他走了这一步,想杀死成筠河,章大人等人纵是想立,也无可立之人了。

我迅速闪身过去,一把将手中胡通送我的短刀从背后插入二皇子的身上。

他倒了下去。

章大人一声令下:“拿下!”将士们纷纷涌过来,包围住了二皇子的人。

成筠河睁大眼睛,看着我亲手杀死他二哥。

二皇子伸出手指着我:“你,你敢杀我……”

“你弑父弑君,本就该死。”

“无毒不丈夫。要成就大事必须手段毒辣。难道父皇就是清白的吗?他的皇位上染了多少血,恐怕只有他与太后清楚。当年堪比孙仲谋的大皇伯是怎么死的?我自幼残疾,被父皇轻视。舅父不擅为官,被奸人所害,虽身负奇功,却一生郁郁不得志。我母妃为了自保,在宫里二十年装疯卖傻,足不出户。我发誓要不择手段,出人头地。我离成功这么近了,可偏偏……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陆芯儿,如今我输了,无话可说。但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坐到那个位置上,身不由己,小六也迟早会变成那样的人,迟早。”

我凑近他:“成筠江,你不该利用小六对你的信任。”

他胸口的血不停地往外涌,说话气喘吁吁。他朝成筠河招了招手,成筠河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

“小六,不可立陆芯儿为后。她太狠,你压不住她。若立后,恐成大患。二哥做过对不住你的事。但终究,你我是兄弟,二哥望你守好皇家的江山……”

成筠河什么都没说。他沉默着。

二皇子咽气前的最后一刹那,还指着我,说了两个字:“妖女。”

他到死都不忘在成筠河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他到死都不忘离间我与成筠河。

我举着带血的短刀朝那些死士们大喊:“成筠江已死!”那些人顿时涣散起来,半盏茶的工夫,皆被章大人带来的将士们擒住。

所有人都跪在成筠河面前:“臣等恭祝新帝登基,万岁,万万岁。”成筠河愣在那里,我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他缓缓张口道:“众卿请起。”

“章大人——”我唤着。章大人拱手,他对我的态度很是恭敬。我知道是因为沈昼说的“陛下有立后之托”的缘故。他认为成筠河登基之后,我便是理所应当的皇后了。

“章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叛乱之人?”我问道。他沉吟着,小心地说:“依您之见?”

“清风殿发生这起宫变,我断定,御林军中必有被成筠江收买之人。混杂在一处,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为了圣上的安全,为了宫中的稳定,所以,我建议——”我抬高了声音:“通通活埋。”

成筠河听到这四个字,紧紧地盯着我。

“而且,宫变之事,必不能外漏。否则,六殿下的登基会被抹黑,添上许多权谋色彩。本是名正言顺的事,何需落人议论?影响到新君的千古名声。章大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是。”

“紧密封锁一切消息。对外就说清风殿走水,乃意外事故。今晚,设好灵堂,安置好先帝与姜娘娘的灵柩。明日一早,首先去萱瑞殿,安抚好太后的情绪。然后告知朝野,举国大丧。”

“是。”

沈昼跪在我面前:“先帝临终前有旨,新帝登基,立陆芯儿为后。臣等叩拜皇后娘娘千岁。”章大人等马上也随之跪在地上:“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慢着。”成筠河开了口。

一众人诧异地看着他。

“星儿——”他唤我。我心里酸酸的。还好,他仍肯叫我星儿。

一幕幕的大戏在眼前发生。他已明白了,是成筠江谋反,我一直是那个帮他的人。就连最后一刻,成筠江想要杀死他,也是被我先下手为强地拦阻了。现在,一切都平静了。

我看着他,轻声喊着:“筠河。”

很深很深的夜了,满天的星河。星河。水星。成筠河。我与他的名字。那一片黑蓝黑蓝的天空就像一张浸满了墨水的宣纸。而那些一眨一眨的星星就像一朵朵的花儿,又像一盏盏灯,静静地躺在这张黑蓝黑蓝的、仿佛滴着墨水的宣纸上。

“你在我……不,你在孤身边,是不在意名分的,对吧?”沉默良久,他终于张了口。

他努力适应着帝王的口吻,他在试探我。

成筠江的话到底是在他心里投下黑影了。

我跪在地上:“圣上,奴婢不在意名分,奴婢恳请圣上允许奴婢离宫返乡。”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菜头,又看了看我。他摇了摇头。

“星儿,孤想封你做贵妃。孤的后宫只有你一人。”

他想留我在身边,他心里有我。可他害怕发生成筠江口中所说的大患。他想了这么一个折中之法。

我没有回答,呆愣着。

沈昼一脸的焦急,冲我使了个眼色。我醒过神来,拜道:“叩谢皇恩。”

那一夜,血腥味儿在宫中萦绕许久,未能散去。

那一夜,活埋了数千人。

宫变,权谋,野心,鲜血,背叛。

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埋。

明日,将是崭新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