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与敌为邻

欧阳树不太喜欢吃西餐，原因很简单：太程序化，冷冰冰。

他热爱的是热腾腾的中式面食。

怎么这一整天又是碰了一鼻子灰？难道最近水逆？

欧阳树本来不信星座，但是最近见了一个做星座文娱的人，噼里啪啦地和他讲了星座学说里的各种门道，欧阳树从中学到了这个词—水逆。

若不是水逆的话，为何中途支开柳海生之后，忽然又冒出另外一个男人？他眼睁睁地看着苏漓和那小子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而苏漓离开的时候瞧都没多瞧他一眼。

欧阳树犯起了小情绪：好歹我也是知名投资人一枚！如此不给面子……但想起邱一雄对这个潜在创业者的重视，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把情绪压了下去。

夜长梦多，最好赶紧找机会单刀直入说明来意。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欧阳树赶紧尾随苏漓和秦将人来到万豪酒店二层的西餐厅，找了个距离苏漓不太远的位置坐下。

其实他不太喜欢吃西餐，原因很简单：太程序化，冷冰冰。

他热爱的是热腾腾的中式面食，并且是面食的重度痴迷者—欧阳树甚至能做267种不重样的面食。每年的公司年会，他都会亲自下厨给小伙伴们准备10种以上的主食和点心。这也算是公司的小伙伴们每年除年终奖外最期盼的事儿，因为他的菜谱年年有惊喜、年年不重样儿。

坐定之后，他发觉肚子有些饿了，所以也去自助区拿了些沙拉，看到不远处苏漓和秦将人聊得不错，似乎两人之前就有些交情的样子。

科学家的午餐和投资人一样高效，不到一个小时，苏漓便起身和那名男子告别。

欧阳树坐在靠门口的位置，苏漓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欧阳树跟了上去，“苏教授，请稍等。”秦将人见状也识相地与苏漓简单道别后离开了。

与苏漓告别之后，秦将人坐上车，点燃了一支烟。没想到当年那个孤独的小女孩居然成了国际顶级的人工智能专家。岳父母家软件公司的商业版图里，现在最缺乏的合作对象，就是人工智能的应用开发商。这次参加会议，他意外地遇到了正好回国投身人工智能赛道创业的苏漓，实在是一个美好的巧合。

关于14岁匆匆回国，他对苏漓说得简单，而真实的情况是父亲秦盛业的软件公司尚盛科技被另外一家公司华讯科技收入囊中，基本算是贱卖。那时候的父亲离破产不远了，完全无法支付他在国外高昂的留学和生活费用，于是他一夜之间从富二代变成了穷小子。

自公司被收购之后，父亲秦盛业便失去了斗志，再也没有东山再起，一直到退休都为华讯科技工作。秦将人大学毕业之后，父亲执意安排秦将人进入华讯科技工作。幸运的是，努力工作的秦将人获得了华讯科技董事长唯一千金陆无霜的青睐，最后成了董事长的上门女婿。陆无霜无心进入商界，一心想成为一名画家。他也明白了父亲秦盛业的心思—董事长陆总百年之后，最有望接管华讯科技的人就是自己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

陆总由于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去世之后，按照他之前立好的遗嘱，居然把公司的主导权交给了第二任妻子罗玫。

罗玫并不是陆无霜的亲生母亲，但却待陆无霜极好。也许是因为她膝下无子女。

对于岳父的这个安排，秦将人并不意外，因为罗玫确实是一位非常能干的贤内助，华讯科技能有今天的行业地位她功不可没。但出乎秦将人意料的是，罗玫就任董事长职务后专横跋扈，很快在公司只手遮天，表面说是要优化管理层，大胆启用新人，实际却是一直在削弱秦将人的职权，根本不把秦将人放在眼里。

所以这几年秦将人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表面他对罗玫百般顺从，实际是试图卧薪尝胆，等待时机把公司经营权从罗玫手中夺回来。

和苏漓的碰面，给了他另外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跳出华讯科技的圈子，先和苏漓一起创业，等适当的时候再杀回华讯科技，也许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在车里思考这个问题的工夫，他已经抽掉了五支烟。熄灭第六支烟的时候，刚好手机上闪出妻子陆无霜招呼他回家吃晚饭的信息。岳父去世之后，秦将人和陆无霜搬出岳父母的别墅，秦将人表面解释说是想让陆无霜专心搞好艺术创作，实际是想躲开罗玫的直接控制。

他看了一眼二楼的西餐厅，苏漓估计还在和刚刚见到的那位投资人聊天。期望她的融资之路顺利，她的顺利对于秦将人而言也是好消息。正想着，司机已经启动车子驶出了华贸商业区。

苏漓和欧阳树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子重新坐下。正午的阳光透过硕大的玻璃窗照在苏漓的身上，反衬出她一脸的平静。虽然她昨日才回国，但从她脸上倒是看不出倒时差的困倦感。

欧阳树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决定这次不能再捣糨糊了。

为避免在苏漓面前自讨没趣，欧阳树先提出了自己的猜想：“苏小姐，刚刚你的分享很精彩，中间提到了不少人工智能研究的应用，也提到了机器人设计和制造，可否直接问询一下，难道你的创业项目是智能机器人？”说完，他紧紧盯着苏漓的眼睛。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庄重地看着对他而言谜一样的眼睛。

对于欧阳树这么大胆直接的眼神，苏漓也不得不闪躲了一下：“欧阳先生，您对我的创业项目感兴趣？不过我想问一下，您是从哪里得知我正在准备创业的消息的呢？准确来说，我并没有和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情。”

欧阳树当然不会提到邱一雄，但是也不能不回答苏漓的提问，于是转念一想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有顺风耳啊，刚刚你和那位先生似乎提到了。”从苏漓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蒙对了。

苏漓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茶杯：“目前我还只是燕园大学的客座教授。不过，”她忽然话锋一转，“听说国内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创业项目受到投资人热捧？新闻上说只要创始人足够厉害，融资基本不成问题。”

苏漓主动提到融资，这正中欧阳树的心思。欧阳树本来就想着早点挑明他的来意，但嘴上不免还是婉转一下，“苏教授果然是做了一番工作的。像苏教授这样的人工智能专家，确实是我们投资机构的重点关注对象，在我们行业里这叫people prospecting[7]。不过说到创业者融资这件事情，就如苏教授刚刚在会场提到的，融资须谨慎，投资机构得选择好。选择一家投资机构，确实就好比选择婚姻关系，即使是创业顺利的情况下，一家公司从创立到上市一般也得五六年。稳定而健康的投融资关系使彼此都有益处。所以我们对于投资对象的选择，也是异常谨慎，通常需要详细的尽职调研之后，才会做出是否投资一家公司的决定。”

“我还没和你说过我的项目。欧阳先生就对它有如此兴趣，对我如此有信心？”

欧阳树已经猜到，苏漓会觉得他的为人处世有些草率。实际上他对于这个项目的盲从是因为邱一雄的指示，但无奈的是他又不能说出这点，只好耐着性子和苏漓解释：“在见你之前，我们就已经了解到，苏教授在算法方面是国际顶级水平，这一轮的人工智能浪潮也是因为算法和大数据积累到了一定的阶段，才有了如此红火的市场前景。所以从技术背景上说，我对你非常有信心。当然，我也想问问，你的创业方向已经确定了吗？”

从昨天见面到今天会场戏剧化的“偶遇”，也不过一天的时间，但欧阳树的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倒是让苏漓有些意外。她的项目确实也需要融资，纵然对他不够沉稳的做事风格有些质疑，但聪明如她，当然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有利于自己创业公司发展的机会。

“看得出来，欧阳先生非常有诚意，那我也不妨说说这个项目的方向。不过我还没有准备商业计划书，若你想和我提前聊聊融资的事情，我也很乐意。我的方向并不是现在最热门的无人驾驶汽车，不是金融公司的算法系统，也不是大型零售商提供的用户购买预测，更不是智能家居设备。我要做的是一个全功能个性化的私人助理—一个最了解你的人，一个如同家人一般的亲密伙伴，一个肉身并不存在的—人。”

说到最后一个“人”字，苏漓停顿拖长了语调。果然，她听到欧阳树发问：“为什么不去做时下最热门的那些场景，这样你能更快速地融到资金；或者是更为保险一些的to B[8]（与企业间的商务模式）方向的服务？你知道虽然大家在这个领域都一哄而上，但商业模式真正落到实处，还是需要经过漫长时间检验的，to B可以规避风险。”

“因为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场景，这套系统听起来是to C（与消费者间的电子商务形式）的，但也是to B的。而且我知道国内巨头内部孵化了一家做人工智能私人助理的公司—奇点科技，这是国内创业公司里做这个模块最优秀的公司，当然还有另外一家融资风头正劲的公司叫一念科技，产品虽然不够出彩，但融资能力非常出色。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刚刚提到的方向算是一个子模块。据我所知，很多的科技巨头都在这块儿发力，产品进化的速度很快。这也是为何我下定决心这么快回国的原因，毕竟时间不等人。”

看来她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欧阳树心里多少有了底，“看来苏教授对于国内创业市场还是做过不少研究的。顺便问一句，你产品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吗？已经上线了？用户数据怎么样？你知道，哪怕是最初级的产品，就算基础数据不够庞大，我们也会在乎用户的产品使用反馈。”

“名字很简单，小伴个人智能助理，陪伴的伴。我给她的定位是一个有趣有情感的人工智能产品。你问我产品的研发情况，实际上产品的形态16年前就确定了。应该说，这是我16年前就想做的事情，那时我的核心诉求是打造一款陪伴型虚拟机器人。后来，随着科技的进步，我也渐渐明白世界的本质之一是产品的商业化，所以我陆续加入了更多的场景。在我进入斯大之后，我的导师皮特支持了这个项目，他也是我这个项目的最初投资人和赞助者。你提到的最初用户是我本人，人工智能产品最大的需求是不断变化的数据和更为快速的算法，这也是16年来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我不断进化算法，机器也在快思考方面不断学习。”

苏漓顿了顿，低头看了眼手机，立刻又加了一句，“我的个人助理小伴刚刚提醒我，根据她捕捉到的你的表情，她希望我向你补充一下快思考和慢思考的解释—快思考是依赖情感、记忆和经验快速做出反应的思考方式，而慢思考是通过调动注意力来分析和解决问题，并做出决定的思考方式。”

苏漓拿出了手机：“欢迎欧阳先生认识一下我的小伴。”

欧阳树凑了过来，看到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妇人。“这……我所知道的一些情感助理公司采用的虚拟图像大多都是少女，你为什么用中年妇人？有点不合常规吧？”

“目前小伴优化的只是我的数据和个人设置，但我计划设置上百种不同性别、种族，甚至动物的虚拟图像，可以根据你的喜好选择。不过，一旦选择就不可更改。当然，这都是表象，更为优化的是它对于情感的识别与智能分享系统。融资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个智能产品推荐给大众。”

苏漓还想和欧阳树再解释一会儿产品，没想到欧阳树直接问道：“你这次大概需要融多少钱？”

这么直接的提问有些出乎苏漓的意外。一般而言，融资的具体金额是初次融资洽谈的最后一个问题。难道眼前的这位投资人这么快就下了决心？他会不会太草率了？

选择一个好的投资人恰如选择一个好的婚姻伴侣，马虎不得。按照欧阳树的投资业绩，他应该是个慎重的人，但他这一天来的表现，却并没有给苏漓留下多么专业而稳重的印象。

她仔细看了一眼欧阳树，然后做了一个决定：“几个月后中国区产品上线，要不我们到时候再谈？现在我需要先退房，然后把行李搬回家。”

退房本来只是苏漓的借口，她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哪知欧阳树又热情地表示要送送苏教授。苏漓想想也就没有拒绝，毕竟那两个大行李包不是她一个人能搞定的。

退房之后，服务生把行李推到楼下，苏漓远远看到欧阳树又开着他的古董车停到酒店门口，忽然觉得这个人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依然像上次一样捆绑好行李，欧阳树问她家地址，她回答“金邸国际”后，忽然发现欧阳树正张大嘴巴看着她。

金邸国际正好在CBD的核心区，小区闹中取静，树木郁郁葱葱，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因此商务区的诸多CEO、精英群体、金融新贵们都喜欢选此处为居所。

“原来……原来我们竟然住在同一个小区。”很明显，欧阳树此刻脸上写满了大大的不可思议。

苏漓真正体会到“冤家路窄”的含义了，从昨天下飞机到现在，自己怎么总是跟眼前这个家伙纠缠不清？

哎，真是很不习惯。她感觉她的私人边界一直在被侵犯，心里希望以后不要再和这人有更多交集。

其实不只是针对他，她从来不喜欢别人太过靠近自己，在美国那几年，她甚至没有记住自家公寓里物业和保安的脸，每次他们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都一脸淡然礼貌地回应，然后脑海中拼命搜索他们是谁，他们是干什么的。

她坐到拥挤的副驾驶位置，狭小的空间里甚至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苏漓有些尴尬地向后靠了靠座椅，索性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欧阳树知趣，也不再说话，车上一时陷入了难得的安静。

苏漓忙活了一整天，在凉爽的车内，她竟然睡着了。欧阳树刚想提醒她已经到达目的地，却发现苏漓睡熟了。他盯着对方熟睡中舒展开的脸，倒是觉得褪去科学家冷冰冰的表情之后，此刻的她显得温顺而轻柔。他就这样陪她坐了一会儿，也不急着叫醒她。没想到刚过一刻钟，因为古董车堵了后面的车辆，后车司机按喇叭把苏漓惊醒了。他赶紧把车子停在路边，让后面的车辆先行，然后急中生智，装作刚到小区的样子，笑着问：“‘金邸国际’到了，苏小姐住哪栋楼？”

苏漓睁开眼睛，抬头打量了一下小区。从窗户看去，这个小区果然是一个理想的居住空间。她禁不住走下车仔细打量起来。

七月的下午四五点钟，小区里各种花草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十分惹人喜爱。有一些不顾阳光燥热的居民在遛狗，也有推着婴儿车一边聊天一边交流育儿心得的新妈妈们，到处是一派浓浓的生活气息。

她俯下身来，对还在车内坐着的欧阳树说：“我家在E座。”

苏漓话音刚落，欧阳树又是一声大笑，“呀，真是巧，我也是E座。”

在苏漓发愣的光景，欧阳树已经叫来了门厅保安，说是请帮忙搬运行李，尽足了地主之谊。

两人进到电梯里，欧阳树条件反射地刚准备按自己家居住的15层，愣了一下才记起问苏漓：“苏小姐住几层？”

“15层。”

这次欧阳树真的担心自己惊呆的样子可能会把苏漓吓住，因为他感觉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原来我将和苏小姐成为邻居，真是太巧了。怪不得去年只见15B装修，但从来不见房主。原来主人刚刚回国。”

电梯刚到15层，苏漓就见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欧阳树扑了过来：“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等得快成化石了。来还你车钥匙。”说话的这名年轻人眉目间似乎和欧阳树长得有几分相似，就连说话的口气也和欧阳树一般有些浮夸。

那名年轻人一看苏漓，显然是有些误会了：“哥，这位是你的……”

“邻居、邻居，刚刚一起上楼的。”欧阳树用极快的速度打开自己家的大门，然后把那名本来还想和苏漓说话的男子推进屋内，随手锁上门，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三秒钟。

难得看到欧阳树这般尴尬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堂弟。”

“真是有意思的新邻居。”欧阳树突然听见苏漓的小伴开口评价自己，不禁又多了几分不好意思。

帮着把行李搬进苏漓屋内后，欧阳树无意瞥了一眼房间的布局和装修，只觉得这风格似乎太过清冷了一些，随即他收回了视线，趁苏漓还没开口赶人，就主动告辞：“我就住对面，15A，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说完便识趣地告辞，回到自己的家中。

送走欧阳树，苏漓关上大门，脱掉高跟鞋，赤脚在屋内走了一圈。

把装修的事情交给王小娇，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王小娇是燕园和斯大人工智能实验室的交换生，当年听了苏漓的课之后，非得要求帮苏漓做科研项目。小姑娘积极聪明主动，鬼机灵的，加上科研水平也很不错，苏漓于是给了她共事的机会。她回国之后，苏漓也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王小娇毕业之后在某高科技巨头的中国总部工作了一段时间，听说苏漓要在国内创业，很快辞职成为了小伴中国区的第一位员工。作为一个刚毕业两年的职场新人，王小娇自认为能得到和苏漓这样的大神一起工作的机会非常荣幸，她也非常珍惜。所以能者多劳，苏漓未归国之前，大小事务包括苏漓家中装修细节都是王小娇在帮忙。

虽然自己才刚回国，但苏漓的中国公司已经有五名员工了。他们都是苏漓亲自挑选的，其中包括王小娇和她介绍的一位技术狂人孙东。

孙东和王小娇一样也来自于顶级科技公司，因为不喜欢大公司流程复杂，人浮于事的状况，所以王小娇向他推荐小伴智能的时候，孙东一听苏漓的名字，经过简单的了解后便辞职加入了小伴。

王小娇基本是按照苏漓的设计进行装修的，整体风格简洁舒适。宽大的落地窗，阳光照在客厅柔和明亮的蓝底配少许花草的壁纸上煞是好看，两个卧室的壁纸都是白色暗纹的，配浅色的木地板，米色的宽大沙发、整面墙的书架、宽大的衣帽间、开放式厨房……一切井然有序。但新装修的家里还缺少一点什么，苏漓决定在网络上订一些白色玫瑰花，再加一支姑姑最喜欢的郁金香。这些年来，她家中的花束没变过，都是一束白色玫瑰花的中间插着一支郁金香。

那是姑姑喜欢的花，它也让人想起加州的阳光。

“姑姑，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苏漓对身边的小伴说道。“姑姑”是她给自己的小伴起的称呼。

“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小伴重复了一下苏漓的话，用一种满意的口吻。家是苏漓的杰作，在这个家里，她将创造面向大众用户的小伴。每个人都能拥有这样的个人助理。想到自己的创业项目，苏漓内心深处难得地激荡起波波柔情。

和苏漓家的安静相比，对门的欧阳树家此刻有些鸡飞狗跳了。欧阳泷的出现，对于欧阳树来说是个意外。

这家伙是欧阳树家族中一个奇葩的存在。大学毕业后，选择直接去西藏支边一年，接着自驾游玩了一年。回京之后，坚持按照自己的及时享乐主义方式生活，坚决不进大公司接受阶级剥削，最终在办公楼下开了一家咖啡馆，天天念叨“每天在咖啡的香气中醒来就是一种幸福”。

欧阳泷的咖啡馆刚刚营业大半年，也不着急盈利，但因为咖啡口味纯正，来的人还不少，营收基本持平。

奉行享乐主义的欧阳泷，经常以“我还在人生奋斗的初级阶段”为由，跑到欧阳树家里蹭吃蹭喝改善伙食，还经常借走欧阳树的智能汽车出去兜风。欧阳树害怕有一天家里物品都被他顺空了，多次考虑把家里的门锁密码换了。

欧阳泷似乎并没有感知到欧阳树的“嫌弃”，他满脑子正在琢磨刚刚遇见的那名女性，“哥，电梯里那位是谁啊？今天运气好，难不成我拿到你成功脱单的证据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是邻居你赶紧拿下！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

欧阳树被他的话惊得直接喝了一大口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她？我昨天刚刚认识的。因为想投资她的创业项目，昨天我到机场接机，今天还帮她搬行李。为了别人的创业项目如此拼命，这年头做个投资人容易吗？”欧阳树顿了顿，忽然感慨老天爷还是很会捉弄人的，“当然，即使我料事如神，也没算到她会住我对门。”

欧阳树想起苏漓提到的创业项目方向，他觉得有必要告诉邱一雄，于是赶紧拿起手机给邱一雄发信息：“苏漓要做的方向是人工智能助理，这个赛道的奇点个人助理和一念科技已经占据了80%的市场，留给新兴创业公司的机会很小了。”

邱一雄几乎如往常一样“秒”回：“投！—我们投的是苏漓这个人。我听说她的助理系统已经诞生很久了，也许应该算是真正的第一个人工智能个人助理，不过是晚些发力罢了。”

邱一雄的信息渠道也是通天了，欧阳树暗自称赞，自然他也得早些做准备。他拿起外套，对深陷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欧阳泷叫道：“我要回公司准备个文件，智能车我开走了。”说完赶紧出门，进电梯前他禁不住又朝苏漓的家门看了一眼—这真是一场奇特的经历。

和苏漓告别之后，秦将人一直在考虑如何能帮到苏漓，同时又可以借力苏漓的公司提升他未来在华讯科技的位置。他在华讯科技担任的是副总经理的职务，自从岳父遭遇意外之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主管的业务在慢慢萎缩。一来是时势使然，赶上人工智能的时代，客服、保险经纪、会计外包、电话推销业务等商业模块越来越不赚钱，大数据业务也越来越受到一些中小公司的蚕食；二来公司的核心业务，比如金融与投资、人工智能开发业务，罗玫全部亲自主抓，并不让秦将人参与。

心事重重的的秦将人这天如往常一样，参与销售部门的汇报工作。秦将人负责部门的一位销售经理正通过投影仪，给他汇报过去一个季度全国各地客服外包服务产品的销售情况。

“秦总，从数据上显示，我们的客户里面，大的外企及1000人以上公司的客户越来越少，而几十人几百人规模的新兴企业客户比例正在增加。所以，您看是否可以把开发小客户放到更重要的位置？”

秦将人一边听取汇报，一边仔细核对了客户数据的分析材料。他正要说话，董事长罗玫走了进来。

罗玫身着一身黑色西服套装，全身的装饰只有脖子上一串目测就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她的脸上鲜有什么情绪展露，就算不说话，也能给人足够的威压感。跟随她多年的秘书都说，陆总去世之后，这些年来从没有看到她笑过。原董事长，也就是她先生陆总还在的时候，她会偶尔朝他笑笑—那也只是咧咧嘴而已。

“罗董，您怎么来了？”众人看到走进来的罗玫很是诧异。通常情况下销售部的季度会是用不着董事长亲自跑过来参加的，秦将人会将结果汇编成文件，发送给她过目就好。

“秦总负责的软件销售部的数据，这几个季度以来，一直在直线下滑，我过来看看问题出在哪方面。你们继续。”罗玫直接拿起秦将人手中的材料，快速翻阅着这些报表。

本来在做汇报的销售经理很明显有些紧张，“好的，罗董。刚刚提到的是销售部的情况。这个季度我们的客户拼图里，除了大客户需求的服务数量一直在降低之外，市场份额也不断被竞争对手挤压。而且从数据上来看，我们的竞争对手不是同行业的其他客服外包公司，而是现在正在兴起的人工智能客服机器人。和每天只能工作8小时的工作人员相比，客服机器人的情绪24小时都在稳定状态。当然很多客服机器人还并不能随机应变，有时候的回答也并不能完全让打进客服电话来咨询的人满意。这也是我们这块业务虽然受到挑战还可以存在的理由。”

他说得很细，但罗玫显然并没有这个耐心听，她毫不客气地对秦将人说：“将人，在你负责的几个业务模块里，这个传统强项竟然也在逐步萎缩。你能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当着众人的面，罗玫如此咄咄逼人的问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秦将人倒是表现得很平静：“罗总，被人工智能领域的创新替代我们的旧业务是大势所趋。我所负责的几个业务，客服、保险经纪、会计外包、电话推销业务、酒店等，现在都受到人工智能的冲击。也许在上个时代，这些模块依靠廉价的人力资本给公司带来了巨额收入，但在这个新时代它们并不是朝阳行业了，所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这个模块做一些调整呢？”

“调整？如何调整？这曾经是陆董一手创办的公司王牌业务。关键时刻，需要得力的人把曾经的辉煌抢回来，本以为你可以力挽狂澜……”

罗玫一摊手，脸上满是轻蔑的表情，“原来你也不过如此。”接着她推开椅子，起身扬长而去。留下会议室里满是尴尬的秦将人和下属。

在众人眼里，秦将人是罗总的女婿，准确来讲，是女婿与继母的关系。但是，两人之间实在说不上友好，甚至越来越有水火不相容的架势。

“秦总，我们的会议还继续吗？”销售经理小心地问秦将人。

“开，只要我还是部门的管理者，就按照我说的来。”秦将人喝了一大口水，努力按捺住了情绪。

晚上，秦将人开车回到郊外的别墅。陆无霜贤惠地开门把拖鞋递给秦将人，朝他使了使眼色，“爸爸来了。”

陆无霜口中的爸爸是秦将人的父亲秦盛业，他会不时地过来小住。“爸，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您要是想我们了，告诉一声我们就直接过去了。”

“你工作忙，我这闲暇人士，本就该到处走动走动。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如秦盛业这样的老江湖，自然一眼就看到秦将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爸，还不是那个罗玫……”秦将人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陆无霜，和秦盛业又坐近了一些，同时压低了嗓音，“她总是处处针对我。哎，这看人脸色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寄人篱下得低头。商场永远是成王败寇，我创办的尚盛被华讯并购之后的那几年，尚盛的元老或被架空或被辞退，你老爹虽然留了下来，却也没有受到重用，一直处于半退休状态。你看得见吧？”

秦将人无奈地点了点头，秦盛业继续回忆往事：“还好你比较争气，讨得了陆总和无霜的欢心，但将来的局面谁知道呢？罗玫现在也五十多岁了，她还能撑多久？10年？15年？只要你的耐心在，还怕等不到独揽大权的那天？所以将人啊，人生要学会以退为进，不要和她正面冲突。”

秦盛业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正在专心为他们父子张罗晚餐的陆无霜，又语重心长地看着秦将人说道：“还有，你和无霜结婚都四年了，该多努努力，生上两个孩子，这是正事儿。哪个大家族的背后不是血雨腥风，只不过表面风平浪静罢了。忍字头上一把刀。待你的孩子长大了，那是正统的集团接班人。”

秦将人对父亲一直很尊重，在秦盛业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躬身在听，并不断点头表示同意。

点头的同时，秦将人想起来什么：“罗玫若真是如您讲的那样有排挤尚盛余部的心思，那咱们还真得从长计议。不过除了您刚才提到的走家族路线这条路之外，我还有另外的打算。爸，现在是人工智能快速发展的时代，我目前负责的大部分业务未来几年内会被人工智能技术蚕食，人工智能部门才会是华讯科技未来商业版图的重中之重。但现在看来只要罗总在，华讯的人工智能业务我是没有机会了。但是若是我以联合创始人的身份加入一家非常有前景的人工智能创业公司……”

这个计划显然在秦盛业原来的规划之外，“说来听听。”

秦将人于是将与苏漓相遇的事情，详细说给秦盛业听。还仔细地给自己的父亲解释了小伴智能陪伴系统的未来。

秦盛业倒是觉得这个计划有点意思。“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风口，风口上的猪也能飞起来。机会来了就不要错过。人工智能是大势所趋，你能发现这个热点很好。爸爸有些力不从心了，了解不多，但我可以给你做个规划。比如你可以大胆以退为进，暂时离开华讯的体系，既不用和罗玫正面冲突，还能逃出罗玫的视线保存自己的力量。因为你是陆总的女婿，所以，你还会是华讯的董事，华讯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以后，等你参与创办的人工智能公司上市成功了，再回来和罗玫一战。这岂不是一条更好的路？”

“不过，”秦盛业又有些担忧，“那位苏漓可信吗？靠得住吗？”

秦将人这次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苏漓为人清淡、高傲，但心肠很好，虽然名声在外但她从不贪恋名利场的一切，是真的想成就一番事业。此外，她是技术出身，但对国内市场不太了解，我们很互补。总之苏漓这个人，您放心好了。”

秦盛业点了点头，咳嗽了两声。“我这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倒是希望早日看到我儿东山再起的那天。”

“开饭啦。”陆无霜将饭菜摆上桌，远远地叫着这对相谈甚欢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