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遥知父亡悦心伤
这边为庆妃作完画像,亓官铭歌刚出宫门不久又接到了皇后的诏令,说是请他帮皇后作一幅画像。
从岳婷那里得知,陛下欲让自己做太子的老师,想来皇后诏自己为她作画,是为了看看自己是否有学问和德行,有资格成为太子老师。
于亓官铭歌来说,他深知岳婷太多的秘密,如能成功成为太子老师,反而能杜绝岳婷的一些计划。
一来,自己是定然不会帮岳婷笼络太子扰乱蜀国的,再者,自己做了太子老师别人就没了机会,岳婷便在太子老师上面做不了什么文章了,是以,亓官铭歌于次日整装入宫,为皇后画像。
安悦将地点定在御花园里的廊道,不是因为这里的景致,而是这里的人来往繁多,她想看看这位亓官学士在烦乱中还能否保有专注。“亓官学士,你看本宫坐这里可好?”
亓官铭歌向其作礼。“此廊道外是腊梅花圃,腊梅的清香凛冽与皇后娘娘的雍容典范相得益彰,臣以为甚好。”
没有找托辞说这里人多嘈杂,安悦微微颔首。“那亓官学士,就请开始吧。”
“是,皇后娘娘。”亓官铭歌恭敬有礼,宫人在摆放画架的时候,他便开始研墨调色。
外面的气候有些冷,安悦披了一件墨绿大氅,与身后待放的淡黄腊梅相称,哪怕周遭时有人走动,依然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风姿。
好在都知道亓官学士在为皇后画像,因此也无人前来打扰,都自顾走过悄悄离开,亓官铭歌的笔尖落在画纸上,恣意流转,挥洒自如,时而静观安悦神态,时而落笔斟酌,将那色彩的变换运用极致,他仿佛进入到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安悦已经坐了很久了,颇感身体有些僵硬,他却能站在那里毫无疲惫之色,安悦很欣赏他的这份认真。“亓官学士,听闻你二十一岁便高中状元,在这个年纪,很多学子都还只能在秀才徘徊,运气好一点的能考个举人,而你却能夺得魁首,不知你是天赋异禀,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知她是想考验自己的应变和才学,亓官铭歌依旧不停手中画笔。“皇后娘娘,所谓天赋异禀的奇才,不过是一分的天分和十分的努力,臣不过是记性好些罢了,所看之书皆能记于脑中,因此比别人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比别人多看了些书?”安悦反问:“也就是说亓官学士学识渊博了。”
亓官铭歌不疾不徐的说道:“皇后娘娘,学识渊博这个词臣可当不起。”安悦饶有兴致的继续听他说道:“玄学,道学,理学,经学,天下学问如此繁多,而臣不过是儒学的一个学生,连儒学都未止步,又岂敢谈学识渊博?”
言下之意他一直都在不断学习,安悦很满意他的回答,遂说道:“亓官学士不必自谦,人之学识往往不在于繁,却在与精,如能在一门学问上融会贯通,穷理之熟,便能称之为圣。”
“皇后娘娘谬赞。”亓官铭歌如是说道:“只是圣人之道艰苦难允情也,臣不能免俗,因此,只能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叶扁舟,只盼能在学海里行得更远一些。”
圣人专学之道难免与世俗不容,能成就圣人之明通常是身后之事,他自认他没有这般高洁,但他依然会努力学习,安悦不由十分欣赏他的为人,不自吹自擂,能勉励向前,这样的人既真诚,又有上进心,还有天赋,他有为人师表该有的所有品格,由他做陈晔的老师真是极佳的人选。“亓官学士当真少年俊才,本宫曾同陛下商量,想让你做太子的启蒙老师,不知你可愿意?”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亓官铭歌停下画笔,跪于地面。“臣愿意。”
“亓官学士快请起。”安悦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甚至没有任何谦推之词,说明他对自己的学问很有自信。“以后,太子就要多劳烦学士了。”
“皇后娘娘言重,即陛下与皇后所托,便乃臣之职责。”亓官铭歌回答道,随后又开始认真作画。
在人来人往中,他都静静为安悦作画,不知过了几许时间,应是快到傍晚时候,陈彦胞弟,也就是在皇位争夺中唯一活下来的靖王陈焕经过此地,见亓官铭歌正在为安悦画像,本不想打扰,可为防担不敬罪名,还是在廊道上给安悦行礼。“臣弟见过皇后。”
“是靖王啊。”安悦说道:“不知靖王此时进宫所谓何事?”
陈焕退到一边,脸色有几分犹疑。“臣弟,臣弟确有事入宫禀报。”
看他的神色有些奇怪,安悦不禁问道:“靖王,是发生了何事,你怎吞吞吐吐的?”
其实,陈焕是得知了燕国太上皇祝怀恩驾崩的消息,特来入宫告知陈彦,面对安悦,他不知说还是不说,可又想是安悦的父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皇后,燕国太上皇崩逝了。”
闻言,安悦一下愣在那里,眼神呆滞,也说不出话,陈焕不由道:“皇后节哀,生老病死乃天道自然循环,您无须太过伤心了。”
许久,一滴泪滑过安悦眼角,她依旧坐在原地,平静的说道:“本宫无事,靖王有心了,你先去忙罢。”
看她的样子确实也不像很悲伤的模样,陈焕说道:“那臣弟就先告辞了。”
慕容愉看到安悦落泪,很想安慰她,却也不知从何劝解,毕竟她经历了太多亲人的生死,越是安慰会越让她想起。
执笔的亓官铭歌见到安悦眼角滑落的泪水,和着这腊梅的凛冽,凄美萧索,他似乎看到了冬季落幕的晚景,安悦的这一滴泪也出现在他的画卷之上。
太和殿,陈彦的心腹唐翔,也是他的御内侍卫正在向他汇报安悦曾在燕国的过往。“在陛下出使燕国不久后,安悦公主便嫁给了燕国丞相之子刘定宇,没过多久,燕国皇子祝北辰于七夕夜谋逆篡位,诛杀了皇后王熙和太子祝北冥,安悦公主与刘定宇也在当晚分道扬镳,当时,安悦公主还试图同越国君主拓跋承旭逃离燕国,后又被抓回,再以后陛下也就知道了,便是来我蜀国和亲。”
‘刘定宇。’陈彦口中低喃这个名字,自己知道这个人,在出使燕国时,就是这个人接待的自己,他曾和安悦有过一段婚姻,想来他们两人之间早在自己出使燕国之前就有所关系,而安悦在宴会上的笑容看来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在对坐在自己身旁的刘定宇,陈彦不禁觉得心中有一种抽痛,却又觉得庆幸,若非那一笑,自己和安悦又怎会有缘分?自己又怎能体会到情爱思之若骨的滋味。“燕国的兵部尚书?”
“是,陛下。”唐翔恭敬回道:“您出使燕国时,他担任礼部侍郎一职,正是他全权负责您在燕国的接待。”
“朕知道。”陈彦怎会忘记此人,从一个礼部侍郎一跃成为燕国手握实权的兵部尚书,又是安悦曾经的丈夫,自己不仅不会忘记,以致于将刘定宇三个字都刻进了心里,不难想象,他得以如此快的速度成为朝廷重臣,且是掌管最重要的兵权,必是极受祝北辰信任,在安悦嫁给刘定宇的时候,两人不知算计过安悦多少,否则,怎会在祝北辰一登基帝位,安悦就和刘定宇分道扬镳呢,或者是他为了迎合祝北辰,故意与安悦撇开关系,反正无论哪种情况,当时的安悦必定心死如灰,才会想要和越国的拓跋承旭逃离燕国。
想到此,陈彦又觉得安悦和拓跋承旭的关系非比寻常,不然怎会跟拓跋承旭去往越国呢?而她逃的目的,到底是担心祝北辰的追杀,还是不想嫁给自己?“你说安悦曾试图同拓跋承旭逃去越国,那当时的情况究竟怎么回事,你清楚吗?”
在得到调查安悦公主在燕国的过往命令后,唐翔在燕国四处打听了两个多月,只是那晚太过混乱,知道内情的人也不多,自己能知道的也不过是从他人口中得知而已。“陛下,据说当晚是越皇拓跋承旭劫持了安悦公主,后来不知怎的安悦公主又落到了京都守将张钊手里,越皇拓跋承旭独自逃离燕国,却偏偏在临走之际威胁燕皇祝北辰,说安悦公主若有意外必举国来犯,所以,臣猜测,是安悦公主想借越君拓跋承旭逃离燕国。”
如此说来,安悦和拓跋承旭当真关系匪浅,看样子当时的情况的确非常紧急,安悦和刘定宇也是在祝北辰谋逆后才一拍两散的,且当时祝怀恩已经将燕国交给太子祝北冥监国,是以,自己的婚书是在祝北冥手上,祝北辰并不知情,或许,安悦逃离燕国确是在逃避祝北辰的追杀,否则,拓跋承旭怎会在逃离时威胁祝北辰呢?至于后来安悦平安无事,当是祝北辰发现了婚书,不敢再对安悦动手了,思及此,陈彦一身冷汗,原来,安悦曾在一夜之间经历了生死,难怪安悦的笑已没有了曾经的纯粹,陈彦发誓,这些伤害过安悦的人他必会让他们百倍奉还。
深吸了一口气,陈彦冷冷的看了眼唐翔。“安悦是蜀国的皇后,你记清楚了吗?”
不承想他会为了自己一时的称呼警告自己,唐翔吓得立马跪地。“臣知错,望陛下恕罪。”
“起来罢。”陈彦要让所有人对安悦如同对待自己一样,不能有一丝不敬,就算自己的心腹也不行。
看出他十分在意安悦,日后定要注意自己对安悦的言行,唐翔起身后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禀报,燕国的太上皇已经崩逝,您看?”
祝怀恩死了?陈彦皱着眉头,如此,安悦又该伤心了,正欲回答暂且将此事压下来,掌事太监林公公推门而入。“陛下,靖王求见。”
此时觐见定有要事,陈彦说:“让他进来。”
不多时,靖王陈焕入得殿内。“臣弟参见陛下。”
“免礼。”陈彦问道:“靖王有何要事禀报?”
陈焕回道:“陛下,臣弟在燕国的探子回禀,燕国的太上皇已经崩了,而蜀燕两国历来交好,您看要不要立即派出使臣慰问,以示两国联盟之谊。”
没有注意祝怀恩逝世的消息传得有多快,陈彦在意的是他知道了此事后有无告诉安悦,因为他到自己的太和殿必经御花园,而安悦诏亓官铭歌入宫画像正是在御花园里,忙问道:“你可有见过皇后?”
不知道为何会这样问,陈焕还是如实回道:“见过。”
陈彦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朕的意思是你可有告诉皇后燕国太上皇去世的消息?”
听他略有怒意的口吻,陈焕不知所以,对于这个冷血的皇兄素来畏惧,大致思索了一下才说道:“陛下,臣以为,皇后乃燕国公主,她父皇驾崩,她理应知情。”
陈彦眼睛微虚。“所以,你就告诉了她?”
看到他近乎已经动怒的神色,陈焕知道自己不该告诉安悦,后背瞬间冒出层层冷汗,心道他竟如此看重安悦,连忙解释道:“陛下,燕国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不若早些告诉皇后,皇后也可尽身为人女之孝。”
他说得不无道理,若自己瞒着安悦,可祝怀恩去世这么大的消息又怎会瞒得住,到时候安悦恐会埋怨自己,当真是关心则乱,只想到安悦是否难过,却连这些浅显的问题都忽略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去安慰安悦,想到此,陈彦甚至连一个安排都没留下便拂袖而去,徒留陈焕一阵后怕,看来,自己的这个皇兄对现在的皇后有极深的感情,至少,他未曾如此在意过先皇后谭佳。
御花园,安悦安静的坐在廊道里,仿佛周遭的一切事物与她无关,陈彦一路走过,宫人参拜一地,可安悦还是无动于衷。
亓官铭歌画得认真,直到陈彦走近他才发觉,但他舍不得手中的最后一笔,硬是将最后一笔画完才跪地参拜。“臣叩见陛下。”
走近安悦身边,陈彦才让所有的人平身,亓官铭歌画已作完就请辞离开,陈彦便让所有人都远离此地,他要一个人陪着安悦,分担她的伤心与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