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李局
阿云爬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
都怎么走路的?你眼瞎啊!秦红艳愤怒地盯着阿云,大声地叱责道。此刻的她,满脸狰狞,一身的戾气。
艳姐,明明是你拌的我呀!阿云揉着摔得生疼的手肘,委屈又莫名奇妙。
哎哟,李青云,你不但是走路眼瞎,说话也眼瞎呀!明明是你撞的艳姐嘛!王秋芬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们说什么呀!阿云满腹的委屈。
这时,VIP222的门开了。阿霞走了出来。
阿云,你怎么了?阿霞看到满地的玻璃渣和红酒,问阿云。
阿云委屈地看看秦红艳,又看看王秋芬:没事,霞姐,我就是刚才走太急了,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酒都摔碎了。
摔伤了吗你?阿霞走过来,狐疑地看着站在阿云旁边,面色不善的秦红艳和王秋芬。
就手肘摔疼了。阿云轻揉着手肘,眼睛却盯着满地的红酒,心里痛着:这可是两千多块钱的红酒呀!自己辛辛苦苦差不多要一个礼拜白干了!
告诉你李青云,以后走路给我长点眼睛!哼!!!秦红艳恶狠狠地扔下一句冰冷冰冷的话,和王秋芬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这是什么情况?阿霞低声问阿云:你怎么招惹她们两个了?
阿云苦笑着摇摇头,正要说话。
VIP202的门开了。一个戴着近视眼镜,面脸通红的中年油腻男,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冲着阿云言辞不清地喊道:你,你们是个什么,什么情况?一个酒都叫了一个,一个世纪了,都,都还送不过来!什么意思?
阿云和阿霞对视了一眼。
对不起先生!阿云边俯身收拾地上的玻璃碎渣,边说道:我不小心把酒给摔碎了。我现在把地上的渣渣稍稍收拾下,就马上重新去给你们拿酒去。
我说,姑,姑娘,你,你没病吧!油腻男乘着酒劲,嘴里骂骂咧咧的:是我们的酒重要,还是,还是你那些破玻璃渣渣重要?
先生,这是通道,玻璃渣渣如果不及时整理掉,经过的客人万一一不小心被割伤了,就可就不得了了。阿云认真的解释道。
阿霞白了油腻男一眼:算了,阿云,这里我来整理,你给客人拿酒去吧。
好吧。阿云站起来,她十分惋惜地看看满地横流的红酒:霞姐,那麻烦你了。
去你的!阿霞嗔怪地轻轻拍了一下阿云的屁股:还跟我客气!赶紧去吧!
VIP218。
七个人,四箱红酒。显然不够喝。四箱红酒已经全部见底,但这几人的酒兴才刚刚被激发出来而已。
老大,我们加的红酒怎么现在还没有送过来?要不,我去前台催催去吧!刚子说。
王少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吧。
另一个和刚子一样彪壮的汉子,闻言也站了起来:老大,我也去。
彪子,我就去前台看看,你TMD跟这么紧干嘛!王少没好气地冲这个叫彪子的保镖骂道。
不是老大,董事长有吩咐过,在公共场合,你身边最少不能少于两个保镖。彪子虽被骂,但依然很执着。
王少一挥手打断彪子的话:你TMD想跟就跟着吧!
王少快步在前面走,刚子和彪子在后面紧紧跟随。
VIP216。
VIP212。
VIP210。
VIP208。
VIP206。
一个个包厢在王少眼角的余光中闪过。
VIP202。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走在最后面的彪子,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断喝,从202包厢中传出来。
他凑到包厢门上的小玻璃窗户上,定睛一看:老大!老大!你赶紧过来下!彪子屁股着了火般地失声大喊起来。
王少停下脚步,莫名其妙地望着彪子:你TM撞鬼了?
唉!老大,你赶紧过来嘛!!!他火急火燎地再次凑近门上的小玻璃窗:老大,你快过来,快!!!
王少的神经也被彪子吊了起来。他快步走到202包厢门口。
彪子挪开肥大的身躯:老大,你看!
王少往里一看,刹那间,但觉血气翻涌,一张原本就是冰冷的峻脸,霎那间,杀气腾腾。
此刻的202包厢内,一个醉醺醺,手舞足蹈,丑态百出中年男人,正用他肮脏的手,亢奋地强行搂着阿云的腰。阿云则拼命地想要挣脱开来。
刚才,阿云自己签单,重新在总台把两箱红酒领出来后,就赶紧送到了202包厢。
包厢里有十几个男男女女。阿云知道,这个包厢里的客人,是一帮小学的同学。今天是他们班长的生日,全班的同学都给班长庆生。一大帮子人,在别的酒店用过餐后,一些人回了家,还有一些同学觉得还不过瘾,便约着到这里来继续喝酒唱歌。包厢是他们提前预定的,包厢里的布置,也是他们请海城帮忙布置的。
阿云推门进来,里面气氛热烈异常,正玩得热火朝天。一些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划拳的,喝交杯酒的,打闹嬉笑的,闹得不亦乐乎!也开心得一塌糊涂!
先生,你们点的红酒来了。阿云把红酒放在茶几旁边的地毯上。
就几瓶酒,怎么送这么久啊!主座上的一个男人声音很轻,但不怒自威,官腔十足。
阿云抬头看看,眼前这个说话的男人,四十来岁的模样,白净的面庞,一双看起来小小的,却又似乎是深不见底的眼睛,一丝不苟的头发,有凌有角的白衬衫,魁梧的身材,右腕戴着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金色腕表。
对不起,先生,刚才出了一点小状况。请谅解。阿云微微屈身,轻轻说道:大家请慢用!
哎,小妹,让你们老板过来,敬我们李局一杯啊!一个满脸绯红,双眼迷离的中年女子,大大咧咧地对阿云说。
好的,我这就去跟我们的领班讲。阿云说完,便要退出。
谁知,阿云还没有来得及转身,自己的腰,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抱住。
阿云惊恐之余,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这双大手又猛地用力一拉,阿云不由自主地一屁股坐进了这个人的腿上。
小妹,陪我们喝杯再走呗!又是那个满脸通红得像只死虾般的油腻中年男。厚厚的镜片后的小眼睛邪笑着。他猥琐地把嘴巴凑近阿云的脸,那满嘴浓烈的烟味,酒气和口臭,让阿云一阵恶心!她的胃里不由自主地一阵剧烈的翻腾!
放开!放开我!阿云愤怒地挣扎着。
一大桌子十几个人,都猥地笑着看着,他们好像是在看别人玩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却又饶有兴致的游戏。
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阿云歇斯底里的挣扎着。但阿云越挣扎,那个油腻男就越兴奋,抱得也越紧。一双手更是在阿云的身上乱摸一气。
就在这个时候,包厢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王少大步流星走进来。他一言不发,两只眼睛如同两挺正在“突突突”地冒着火焰的机关枪口,死死盯着紧紧抱着阿云的那个中年油腻男。
满脸的腾腾杀气!
哎,王总!李局看见王少进来,抬手冲王少打了个招呼。
但王少置若罔闻。他径直大步走向中年油腻男,他的眼里此刻就只有这个中年油腻男。
中年油腻男看着王少这副模样,心里有点发毛起来:你谁呀?你想干什么?!
阿云看到王少这副模样,也知道大事肯定不好了。她无比厌恶无比恶心也无比愤怒地一把推开这一刻还紧紧抱着她的油腻男:松开啦!
阿云上前拦住王少:王少,不要!
王少的右手轻轻抚着阿云的左肩:你没事吧?他轻轻说道。那温柔得能掐得出水来的口吻,和他那张杀气腾腾的能毁天灭地的脸,简直是形成了莫大的反差。
我没事。阿云说。她轻轻拨开王少的右手。
彪子!刚子!王少一声轻喝。
两个彪悍的身影,闻声倏然欺身上前,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抓住油腻男的一边肩膀,生生地将油腻男拖了出来。
随着椅子,餐具稀里哗啦地四处散落,包厢内一阵骚乱。女人惊叫着,男人纷纷操起桌上的空酒瓶,高声喊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大家住手!李局一声轻喝。他声音虽轻,但他旁边的那些人,都听话的放下手中的酒瓶,安静了下来。
李局依然稳稳地坐在座位上,他说话依然不紧不慢,声音也不高不低:王总,这完全是一场误会。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这些同学一时高兴,可能都喝兴奋了,不过,大家毕竟也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来,是吧,这位小妹!王总看着阿云,继续说道:还请王总给我一个薄面,这个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阿云明白李局的意思,他其实是想让自己向王少帮忙求个请。
阿云看着王少,点点头:算了,王少,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没事。
如果不是我恰巧经过这里,恰巧看到了你呢?王少静静地问阿云:你还敢说你没事吗?
阿云一时无语,是啊,如果刚才不是王少恰巧路过这里,恰巧看到了自己,阿云也不敢想象,这个油腻男最后会对自己怎样。
彪子!刚子!王少声音忽然高八度。那声音凌厉如寒剑。
彪子和刚子闻声,同时一沉腰,用力往后一带,再猛然欺身往前一拉,油腻男纸鸢般,被重重地摔趴在了地上。
还没容他叫出声来,彪子和刚子一人紧紧地按住油腻男的一只手掌,死死地按在坚硬的地板上:呀!随着两人发力的一声断喝声,两人同时双双挥掌劈下!啪的一声,随着手掌骨头爆裂的声音,油腻男杀猪般嚎叫起来:啊!啊!!!啊!!!!!!
现场再次骚乱起来。李局的这些同学看见油腻男,被彪子和刚子劈断了双手的骨头,再次操起了桌上的空酒瓶。
彪子和刚子怒目圆睁,表情狰狞。两个人异口同声吼道:你们他妈的谁敢动一下试试!谁敢动一下,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彪子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着的油腻男,用手指着大家:来,你他妈的谁要来,过来!老子成全你!
大家都被镇住了,一个个虽也是吹胡子瞪眼,气愤难平的样子,却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王少来到桌前,拉张椅子坐下。他直视着李局,指指阿云:这个女人是我的女朋友,你的同学欺负了她,所以,王少指指躺着地上嚎叫不止的油腻男:他!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当然,现在你的人我也打了,那么我也得给你一个交代。你看这事,你是要公了还是私了?
公了如何了?私了又如何了?李局不愧是领导,此时此刻,依然不紧不慢,不急不躁,不慌不忙。
公了,你报警!警察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私了,你李局的面子,该给你的,我无论如何还是要给你的!你开个价,我不还价,医疗费你要多少,我全部承担!王少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李局想了想,看看油腻男:阿奇,你要如何解决?
油腻男阿奇痛苦万分地哼哼着:李局,你说了算吧。
李局再看看身边的一众同学:兄弟们,你们的意见呢?
一大帮男男女女互相对望了几眼。
李局,你拿主意就是。几个男人低声齐声道。
那好,李局看着王少:两只手,肯定都是骨折。二十万一只,两只四十万。你看呢,王少?!
没问题,我再多给十万,算是给你赔罪的酒钱。王少说道。
不用!李局扬起手,打断了王少的话:我们既不缺酒更不缺钱!和你一样,我也就是要给我的兄弟们一个交代!李局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少:就四十万,多一分都不要!少一个子也不行!
好。王少面无表情,也没有太多废话:彪子,你去把车里的现金,拿四十万过来。
是,老大。
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彪子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进来了:老大,四十万。
放李局面前。王少站起来:李局,今天得罪了!改天我一定当面谢罪!说完,拉起阿云:我们走!
王少!李局喊道。
王少闻声站住:李局还有何见教?
李局望着王少,闪闪的镜片后的双眸,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王少走好!
哼!王少无所畏惧地一声轻哼,然后拉着阿云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一出门,阿云就甩脱王少的手。
在走廊上,阿云站住:王少!她大声喊道。
王少回过头,冷冷地看着阿云,不说话。
阿云犹豫了片刻,她还是直视着王少:不管怎么说,今晚还是要谢谢你!顿顿:可是,你们这样做,你想过后果没有?那个李局好歹是个当官的,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他今后会不会找你公司的麻烦?还有,我今后还怎么在这里工作下去?
王少想都不想,冷冷地来了一句:我公司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至于你,觉得没法干,那你就别干了!
阿云差一点一口老血就要喷在王少的脸上了:你说得好轻松!我不干?我不工作我吃什么喝什么!我哪里来的钱!
离开这里。星际集团除了董事长,剩余的任何职位,只要你要,我都可以给你。王少还是那么冷漠,说得还是那么轻描淡写。但他晶莹的镜片后,那看着阿云的眼睛,却是百分之一百的认真!
你!阿云简直要被气晕过去了:你简直是不可理喻!说完,转身,气恼地掉头而去。
阿云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王少仍是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阿云离去的方向。
老大!?!刚子小心翼翼的看着王少,轻声喊道。
王少缓缓回过神:走!他只是轻轻说了句。
昨晚应酬得太晚。
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窗帘很亮,窗外的阳光正盛。
江眯着眼睛,抓起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陌生的号码,一个是阿云,都是昨天晚上打进来的。
江靠在床头,回拨了阿云的电话。
江!电话那头的声音,总是这么额欢快和欢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一听见这声音,心情就会莫名地变得美好和轻松起来。
哎,阿云,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陪客人吃饭,手机调了静音。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没事!阿云轻快的声音:我就是想你了,刚好那会儿也正好有空,所以没忍住,就打了个电话给你。你昨天晚上怎样啊,没喝高吧?阿云很关切。
江笑了:好像有点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来的。
你少喝点嘛!老毛子都是超级能喝的!阿云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拿着筷子搅动着锅里沸腾的面条:听你声音,你还没有起床对吗?
刚醒过来。你呢?在干嘛呢?
阿云微笑着:我也起床不久哦!昨晚下班后太累了,就没有洗澡了。刚才醒来洗了个热水澡,现在正在煮面条吃呢。
哦。面条煮好了?
还没有呢!你还要睡会儿吗?阿云问道。
不睡了吧。我等下把厂里的工作安排下,下午还要去远足。江起身下床:你面条不要吃了,中午陪我一起吃中饭吧!
啊!阿云轻声叫了起来:那我面条都下锅了耶!
没关系!江拖着拖鞋,边往卫生间走边说:面条留给我晚上当宵夜吃吧!
真的?阿云的声音有毫不掩饰的惊喜,还有淡淡的羞涩:你今天晚上没有应酬吗?
没有。江打开面盆的水龙头。水哗哗的流出来。
哦,那我把面条捞起来放冰箱里明天吃吧,我才舍不得给你吃剩面条呢!
江笑了:那一小时后,老地方见。你把菜点好。
嗯。阿云开心地关掉煤气灶上熊熊的火焰:那等会见哦!
嗯。拜拜。
隔岸路。
大大小小的店铺林立的美食老街。街道很窄,也很短。宽不过十多米,长也不过千米。却是这个小城的美食夜市中,人流量最密集,也是久负盛名的地方之一。
而白天,这里则相对冷清。
黔味馆。
街道的拐角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饭馆,不大,就七八张桌子。营业时间是下午的五点到次日凌晨的五点。
老板是一对黔东南的老夫妻。烧得一手正宗的贵州家常菜:回锅小炒肉,贵州腊肉,腊排骨,腊猪肝,蒜苔炒腊肉,贵州香肠,酸汤鱼。老板每天就烧这几样。这些也全是典型的贵州家常菜。这些菜肴中,关键的原材料,如腊肉,腊排骨,腊香肠,还有做酸汤鱼的酸汤,都是老板专门从黔东南,千里迢迢的运过来的。所以,价格虽然实惠,却真的是美味无比。尤其是那道酸汤鱼,好吃得简直是不像话,让人欲罢不能。有些客人一份吃了不过瘾,还要再点第二份。
江几乎是寻遍了这个小城所有的美食夜市,最后找到这里,发现了这家黔味馆。江相信,这应该就是阿云喜欢的口味。
找到这家黔味馆的那天晚上,阿云下班,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江带着阿云来这里吃宵夜。
一道蒜苗回锅小炒肉,一道腊排骨,一道酸汤鱼。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道菜,阿云却是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是家的味道哦!阿云眼睛红红地望着江:我想姑姑了!
阿云有个姑妈,远嫁到离上和村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苗寨。那里虽也是大山深处,却是山水丰美,交通相对便利。
阿云八岁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到姑妈家读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才回来。而在这之前,每年,只有寒假和暑假的假期,她才会回到父亲身边。
那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姑妈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表兄妹五个,大家年纪都相仿,趣味相投。
阿云自小便聪明乖巧,和表哥表姐们,自然也是相处得十分融洽。表哥和表姐也是特别喜欢阿云这个乖巧漂亮的小表妹。他们就如同四棵稚嫩的小树,将同样稚嫩的阿云,围在他们中间,时时刻刻地保护和爱护着她。
而开朗的姑妈和沉默寡言的姑父,对阿云更是视若掌上明珠,疼爱有加。从来都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姑妈家的寨子,叫武陵寨。是一个千年古寨,坐落在美丽的㵲阳河畔。
古寨里家家户户都养猪,最少的也要养两头。而姑妈家,每年都要养四头猪。
每年的腊月,是那个时候的阿云最期盼,也是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每年一到腊月,家家户户就要开始杀年猪了。古寨里的人,非常地团结。大家会相互帮忙杀年猪,年猪杀好了,乡亲们就坐在一起,围着满满的一桌美食,唱着山歌,跳着舞,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以此来感谢乡邻,祝福丰年。
在阿云的记忆中,那种现杀现烧的土猪肉,入口总是那么鲜美那么甜。
苗家人自己酿造和珍藏的米酒,也总是特别香甜。
那个时候的姑妈和姑父总要带着阿云,从东家帮忙帮到西家,阿云就从东家吃到西家。每次吃饭的时候,姑妈和姑父总是疼爱地不停给阿云夹她爱吃的肉肉,阿云的一个小肚子,自然也是被照顾得圆咕隆咚的。
那种满足感,阿云每每想起,都觉得幸福异常。
年猪杀好后,姑妈和姑父就开始灌制和腌制足够来年吃一年的腊肠和腊肉。高山雪水,粗盐,腌制,晾晒,然后用香樟烘烤。
这个时候的家,是香的。
这个时候的古寨,也是香的。
在古寨里所有的美食中,阿云最喜欢吃,和最怀念的,就是姑妈烧的蒜苗炒回锅肉,腊排骨和酸汤鱼。
可自从高中毕业,回到父亲的身边后,阿云就再也没有回过姑妈的家,也再也没有吃过这些美食了。
直到江有一天,把她带到这家黔味馆。
一口蒜苗炒回锅肉,一块腊排骨,一勺酸鱼汤,那早已刻在骨子里的熟悉的味道,瞬间让阿云想起了姑妈,想起了古寨那飘香的年味。
阿云流泪了。
这是家的味道。
她找到了家的味道。
阿云在最后面的那张靠窗的桌子前坐下。以前每次来,只要这张桌子没有人,阿云都会坐在这里。坐在这里,就可以看见大半条街;就可以远远地,看见江;可以看见江,大踏步地,向自己走来。江走路,从来不会左顾右盼。他总是昂首挺胸,那么专注,那么行走如风。
老板娘端来一杯大麦茶,笑容可掬:妹子,喝杯茶先!还是要等你男朋友来一起吃嘛?
嗯!阿云微笑着点点头。
好嘛,那你个慢慢等会啊。我酸汤鱼给你先慢慢熬起来先。
要得。阿云下意识地转头看看窗外。阿云每次来这里吃饭,路边的那棵香樟树下,都能看见一个白眉皓首衣衫褴褛的老伯,卷缩在一张破草席上,不停地咳嗽。
从第一次发现那个老人开始,阿云和江来这里用餐,阿云吃饭前都会先给老人装满满的一碗白米饭,夹大半碗排骨和回锅肉,外加一瓶矿泉水,亲手端给老人。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担心乞讨的老人会有攻击性,所以江都会陪着阿云送饭过去。但后来江发现,老人很安静。每次阿云送饭给他吃,他都是闭目躺着那里,一动也不动。阿云就把饭菜放在老人头边的草席上。等阿云和江离开了,老人才会颤巍巍地奋力坐起来,用不停颤抖的手,端起饭,小口小口,慢慢地吃起来。偶然,老人会抬起他昏暗的老眼,朝着江和阿云坐着的方向,望上一眼。
再后来,都是阿云一个人端饭菜给老人。江只是坐在座位上,隔着窗户干净透明的玻璃,远远地注视着阿云。
有时候,阿云想给老人一些钱,但老人却总是和善地笑笑,摇摇手。
他不要钱。他只是想讨口吃的和喝的。
可今天,阿云却没有看见那位乞讨的老人。
手里的一杯大麦茶还没有喝完,远远地,阿云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她要等的男人。永远的白衬衫,蓝色牛仔裤。一样的神采,一样的专注,和一样的行走如风。
她微笑了。这种微笑,是不由自主不知不觉地,从心灵深处溢出来的,所以,特别温柔,特别妩媚,特别动人。
江在阿云的对面坐下:我没有迟到吧?他抬手看了一下自己的腕表。
没有啊。阿云痴痴傻傻地看着她眼前的男人,痴痴傻傻地笑着。
那就好!江伸过手,摸摸阿云的秀发:你傻笑啥呢?
嘿嘿,我就爱傻笑呗!阿云嬉皮笑脸的。她说完站起来,跑到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撒娇地抱住江的右手臂,仰脸望着江:嘿嘿,我要和你坐在一起!
江伸出左手,摸摸阿云的右脸,也笑了,一脸莫可奈何的表情:随你便啦!点菜了吗你?
嗯嗯嗯嗯!阿云嘴里一边哼哼着,一边拨浪鼓般摇着她的小脑袋瓜子:等你来点菜。
那点菜吧。江扬起右手,喊了一声:老板娘!
老板娘端着一壶大麦茶快步过来:老乡,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们咯!你们去哪里耍了去了嘛?
江微笑着:出差了一段时间。老板娘,最近生意还可以吧!
就是那个样子嘛!讨个生活!老板娘平和地笑着:咋个样,妹子,还是老三样?老板娘边倒茶边问阿云。
嗯!阿云笑看着老板娘,使劲地点点头:老三样。谢谢老板娘!
莫要客气,应该的嘛!老板娘始终微笑着:那两位稍坐下哈,菜马上就好。
片刻之间,一桌浓香扑鼻的饭菜摆在了阿云和江的面前。
这就是正宗的家的味道呀!阿云闭上眼睛,贪婪地深吸着空气中的菜香,喃喃地说道。
一样的饭菜。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言语。阿云每次来这里吃饭,都会这么说。看着阿云深深陶醉的表情,江的心,一片柔软。
江看看桌上,只有两碗白米饭。
老板娘,还少了一碗饭。他冲着忙碌着的老板娘的背影喊道。然后转头看看窗外:诶?老人家去哪了?
老板娘边忙着招待客人,边扭过头喊了一句:不用咯!那个老人前几天夜里已经走球咯!
啊?什么?走了?江和阿云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里是深深的失落和遗憾。
那我们吃吧。江冲阿云安慰地笑笑,给阿云夹了一块回锅肉。
阿云默默地端起碗。
这两天你店里的生意怎么样?江岔开话题。
还好啊,就是那个死王少,天天来店里臭显摆!阿云夹起一块腊排骨,咬牙切齿地啃着。
哈哈,这就是有些有钱人的乐趣。你别理他就行了。江若无其事地边吃边说道。
阿云一边啃着腊排骨,一边偏着小脑袋瓜子瞅着江,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亲爱的,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呀?
江低头往嘴里扒着饭:我担心什么呀?
我呀!阿云一双灵动的秀目流光溢彩。
江抬眼看看阿云满怀期待的眼睛:不担心!继续低头扒饭。
为什么呀?阿云有滋有味地吮吸着一根已经被她啃得干干净净的腊排骨的骨头,故作不满地嘟囔着:瞧小女子身单力薄的!
江拿勺子喝了两口酸汤鱼的鱼汤,放下勺子:要不,你就来我厂里上班吧。
好啊!阿云坐直身子,欢快的应道。她终于舍得丢掉手里,已经被她吮吸了半天的骨头了。但抬眼一看江严肃和认真的表情,立马又软了下去:亲爱的,你还是饶了我吧!我想了想还是喜欢我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生涯!她又嬉皮笑脸起来。
江看到了阿云眼睛里刹那间的纠结与矛盾。
江懂阿云,所以选择尊重。
这几天我要抓紧时间把厂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会忙,你要照顾好自己。另外,你也要早点跟公司请好假了,过几天我们就先去武汉,华他们到时候会在武汉和我们会合。江说道。
真的?!!阿云瞬间兴奋起来:好诶!我也好想去武汉玩的!我有好几个小姐妹就是武汉的,平日里嘴里就老念叨着什么鸭头呀热干面呀啥的,口水都给她们叨出来咯。还有归元寺,我这次一定要去上一炷香。哎,亲爱的,你要去武汉做啥子嘛?阿云最后连贵州话都飚出来了。
去李芬的娘家。江把碗里最后的一口饭扒进嘴里,放下碗,他习惯性地伸手就去桌上塑料的纸巾盒里抽纸巾。
阿云赶紧一把拦住:这种太白的餐巾纸不能用来擦嘴,有增白粉!
她从小包里拿出一包小纸巾,抽一张,轻轻擦去江嘴边的油渍。
你是想把李芬姐的爸爸妈妈也带着一起去贵州吗?李芬看着江的眼睛,问。
不!江看着阿云,轻声答道:现在不合适。李芬需要时间!我现在只是想要把彼此的情况,让彼此知道。
嗯。阿云赞许地点点头。
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大麦茶:云。
嗯?
李芬比你大几岁?
阿云停下筷子,想了想:十来岁吧!怎么了?
江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阿云:我觉得李芬对你爸爸有好感!平日里也是她一直在照顾你爸爸和他的那些学生。而你爸爸,也特别关心和信任李芬!
阿云想了想:你的意思是?
江轻轻挠了一下脑袋:还是先顺其自然,再见机行事吧。
嗯,如果他们真的能在一起,我也是不会反对。阿云放下筷子:亲爱的,我吃饱咯!
江看看桌上的菜盘:一碗酸汤鱼已经吃得干干净净,但一碗腊排骨和蒜苗回锅肉,却只是动了一点点。
您今天怎么舍得剩下这么多菜?江微笑着,疑惑地看着阿云。
以前每次吃饭,阿云可是盘盘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的,尤其是那盘腊排骨,每次吃完了,她还要盯着桌上的骨头看上半天。江看着眼前那两只泛着幽幽绿光的小眼睛。真担心,这个小丫头会不会把桌上的这些骨头都捡起来再啃上一遍?
吃得很饱了,吃不下了。阿云看看窗外那棵空荡荡的香樟树:亲爱的,我们结账走吧。
江和阿云并排走在有些冷清的老街上。街道两旁原本错落有致的行道树,现在却如老人嘴里的牙齿,稀稀落落。
天是灰的。阳光也是灰的。
阿云挽着江的手臂,她很珍惜也很享受,和江,这片刻的静谧和安宁。
这个季节的阳光依然炽热,但拂面而来的风,却已经有了一些凉意。
静怡小区。
五楼。是阿云公司租给员工的宿舍。一百八十多平的房子,经过简单的改装之后,里面住着十多个女生。阿云就住在在这里。
从黔味馆到阿云公司的宿舍,不过半小时的步行时间。
在阿云宿舍的楼底下,江站住脚,抬头看了看楼上:我就不上去了。你休息下吧,晚上还要上夜班呢!
你不上去坐坐呀!阿云放下江的手臂,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不影响你们休息了,晚上见吧!我等下就要去远足了。江揉揉阿云的秀发:赶紧上去吧!
嗯!阿云凝视着江,轻轻摇摇手:那,晚上见咯!
江微笑着点点头: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