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真言逆鳞
从慈航药铺回到宫中,朱慈煊正准备去永乐斋,找易欢打探可否从鳌拜府中搜到了铜匣,却被李公公拦住了。
李公公前来传话,太皇太后凤体欠安,宣李太医前去诊治。
朱慈煊跟着李公公,一路言语小心试探,看有无让义父兄弟相认的可能。
“公公将来可会告老还乡,回陕西榆林去安享晚年?”
李公公摇摇头,感叹地道:“不回去啦!没有亲人的故乡,哪里还算得上故乡?”
“难道公公在这世上当真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吗?”
李公公神色略有些伤感:“没有了——本来还有一个孪生哥哥,但几十年都没有音讯,只怕早已死在乱军之中了——”
朱慈煊试探地:“哦?万一公公的哥哥吉人自有天相,还活在这世上呢?”
李公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哪里会有这等好事!快走吧,太皇太后还等着呢!”
朱慈煊深思地看着李公公的背影。看来,他还是很渴望亲情的吧?如果义父出面与他相认,他一定会很惊喜吧?
不知不觉走了一段路,朱慈煊赫然发现,这并非是去慈宁宫的路,立时起了疑心。不由小心试探道:“公公,太皇太后的病,一向是院判大人亲自瞧,为何今日突然宣了我这个新来的排名最末的太医?”
李公公的神色却看不出异样:“咱家也不清楚,也许是院判大人夸奖你虽然年轻,却医术高明,太皇太后就留心上了吧!”
朱慈煊打量四周:“不过,这好像不是去慈宁宫的路啊?”
李公公随口道:“哦,太皇太后不在慈宁宫,你且跟着咱家去就是了,不必多问。”
朱慈煊看了一眼李公公,心中怀疑更深:“公公,太皇太后宣我瞧病,不会是有别的事吧?看在咱们同乡同姓的份儿上,可否透露一二?”
李公公略一迟疑,仍是不动声色地笑了:“你多心了,你刚刚才救了皇上,太皇太后也许是想赏赐你呢!”
朱慈煊哦了一声,拱手称谢,心中却明白,李公公必定有事瞒着他。不由暗叹,叔父果然不愧是在这禁宫中沉浮了三十年的老狐狸,义父对他的担忧只怕不幸而言中了。
朱慈煊一边走,一边寻思对策。恰好经过永和宫,远远地看到了倾城和雪衣居士正走出宫门。
李公公微一欠身:“丽贵人吉祥。”
朱慈煊也恭敬地行了一礼:“丽贵人吉祥。”
雪倾城含笑还礼。
趁着相对错身之际,朱慈煊悄悄给雪倾城打了几个手势。
雪倾城的神情微微一惊,随即也打了几个手势。
两人各自会意,朱慈煊随着李公公远去。
雪倾城与雪衣居士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师父,情况不妙,我得赶紧去永乐斋通知易欢!”
雪衣居士点点头,叮嘱道:“你千万沉住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
雪倾城应了,匆匆离去。
来到永乐斋,一进门,正见易欢在往床下藏着一口箱子,也来不及细说,赶紧一把将易欢从床下拖了出来,让他快去救朱慈煊:“六师傅找平时用心结交的内监打听了一下,也不知什么缘故,不仅大师兄,太皇太后已命人把那日擒拿鳌拜时,在御书房当差的侍卫、太监和宫女全都抓起来了。”
易欢一下子反应过来,难道是那日她冲动之下,打了康熙一巴掌,此事被泄露给了太皇太后?
倾城一听就急了:“啊,必然就是为着此事了。这皇帝被打,可是涉及皇家威严的大事,就算皇上不追究,其他知情人等也会被灭口。”
易欢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此刻,能救朱慈煊和一众宫人的,就只有龙小弟!她立刻用最快速度赶往御书房。
听完易欢所说,康熙为难的在房中来回踱步。
那日易欢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打了自己,他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所以再三吩咐所有人守口如瓶,未料还是传到了太皇太后耳中。
易欢心急如焚:“龙小弟,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哥哥还有那些宫人们啊!他们什么过错都没有,难道就因为一不小心看到了我打了你一巴掌,就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康熙为难地道:“老大,这事情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如今太皇太后已下了懿旨,连朕也不好挑战她的权威。
易欢很是不解:“可是太皇太后的权威,就比这么多人的性命还重要吗?”
康熙正色道:“太皇太后要维护的,也是皇家的威严!这就是紫禁城!有很多规矩,不仅所有宫里人,连朕也必须遵守!”
康熙此时的严肃,让易欢很不适应,不由冲口而出:“规矩?什么规矩?难道那些宫女、太监和侍卫们的性命,就如此卑贱?你们这些做主子的,随便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这样的规矩简直太不公平、太残忍了!”
康熙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说话。在满人的等级制度里,奴隶的性命的确卑贱,就和牲畜差不多,是主子的私有财产,可以买卖交易,也可以生杀予夺。但易欢却显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规矩”。
“祸是我闯的,他们是无辜的。我打了你一下,你还我一百下好不好?”易欢说着抓起康熙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打。
这丫头,显然对皇宫和皇权仍然缺乏清醒的认识,还是那么任性和孩子气。如此下去岂不危险?康熙忍不住甩开她的手:“胡闹!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太皇太后不会放过你,等处置了你哥哥他们这些人,接下来自然就轮到你了!”
易欢未料康熙居然会是如此反应,他在权衡之时,似乎并未觉得几十条人命有多么重大,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恐惧,却又无能为力,想了想,只得跪下了:“好,那你就杀了我这个罪魁祸首吧,让我死在我哥哥他们前面,我心里也好受一点。”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易欢啊,亏你还要朕把你当老大,遇上危急之事,你居然只知道这么没出息的以死相要胁?”
易欢委屈地道:“您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奴婢除了跪下来求皇上大发慈悲,还能怎样?”
康熙笑了:“说的那么可怜,你什么时候把朕当皇上了,不是一直把朕当做你的结拜小弟吗?”
“在这个时候,奴婢不敢再不知天高地厚地把皇上当兄弟了!以往奴婢冒犯了皇上,皇上要怎么责罚奴婢,奴婢都认了。”易欢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康熙不好再打趣她,双手扶起她:“你先起来,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
易欢一听这话有门儿,赶紧站起身来:“那你说要怎么办才行啊?如果他们因我而死,我肯定会内疚得活不下去了,龙小弟,啊不,皇上,奴婢错了,好不好?你一定有办法救他们的,是不是?”
康熙道:“人当然得救!不过……你先说说,朕该怎么去说服太皇太后?
易欢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皇上可以给太皇太后讲齐桓公和管仲的故事啊!当年管仲为了帮自家主子争夺王位,不惜用箭射杀齐桓公,幸亏箭射在了齐桓公的带钩上,齐桓公才活了下来。可后来齐桓公却不计前嫌,反倒任命管仲做了国相!管仲感激涕零,倾尽才华辅佐齐桓公成为了春秋五霸之首!皇上如此圣明,难道还不如齐桓公?”
康熙笑看着易欢,这丫头,所学杂而不精,但在这紧急关头,曾经学过的春秋五霸的故事,倒没有记岔。末了,还顺带着奉承了他一句,将了他一军。
他便故意逗她:“若论气度,朕自然是不输齐桓公的,可你能比得了管仲吗?”
易欢看出了康熙言语间的玩笑之意,立刻顺竿儿爬地牵住了康熙的衣袖晃了起来:“若论治国之才,奴婢自然连管仲的一根毫毛也比不上,可对皇上来说,要招徕治国之才易,要想再找一个易欢这样可以一起偷美食吃、赌骰子拼酒的结拜兄弟却难啊!”
这丫头,话虽说得荒诞不稽,但她能说出这话,必是体会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孤独,仍把他当兄弟看。康熙不由笑了:“嗯,这理由很充分!不过,你不是说你早晚要出宫去嫁人的吗?那你又不能在宫里陪朕一辈子,那朕这样一直帮你宠你,岂不是很吃亏?”
这话听着有些酸酸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在计较这个!易欢头疼地看着康熙,脱口而出:“那你想怎样?”
康熙却并不着急:“能和朕说说你那个青梅竹马吗?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家世如何?除了身份,他的外貌仪表、才华气度比朕如何?”
易欢迟疑了一下:“这个……我说了,皇上可不许生气。”
康熙失笑:“笑话,在你心里,朕就是这点气度吗?”
“那我说了!”易欢认真地道:“他没有皇上高贵俊逸,但他比皇上高大英武,性情也比皇上温厚老实,不管我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生气,更不会喜怒无常,总之,我能把他吃得死死的,不像皇上,一会儿让我觉得很亲近,一会儿又让我觉得很害怕。”
原来,她的那个青梅竹马居然如此优秀,与自己相比各有千秋;而且他与她之间,显然有另一种自己与易欢之间所未能及的亲密与信任——康熙认真地听着,心情甚是复杂:“那你,是不是很爱他?”
易欢更急了:“皇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你要再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哥哥和那些宫人们只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康熙正色道:“怎么了,皇帝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不能嫉妒了吗?”
易欢哭笑不得:“我的好皇上,救人如救火!你要再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哥哥和那些宫人们只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康熙故意吓唬她:“你放心,在这宫里,不会轻易见血的,所以要灭口一般都用鸩酒!”
易欢果然吓得花容失色:“啊?鸩酒?那也不能再耽搁了啊,皇上快下旨救人啊——”
康熙看她急得快哭了,不忍再逗她了:“你先别急!太皇太后一下子拿了朕身边十多个人,这么大的动静,朕还要等你来求情才知道应对吗?朕不便公然对抗太皇太后的懿旨,但朕早就命人去悄悄准备解药了!
看康熙脸上那讨厌的笑意,易欢才明白,他是在故意逗自己呢。于是松了一口气:“早说嘛,吓死我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紧张起来:“但这解药,你不会轻易给他们的,是不是?你还有条件的是不是?”
康熙一脸理所当然:“朕就想问你,你爱你那个青梅竹马吗?”
见康熙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易欢一个头两个大,求饶的举起手道:“好龙小弟,不是我不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对我很好,我不能对不起他,所以我早晚会嫁给他。但这究竟是不是爱,我真的不知道啊!好了,你问完了,咱们快去救人吧……”
康熙不理会易欢的急切:“等一下,朕还有个问题!”
“你怎么那么啰嗦,有话快说,有屁快……”易欢急得慌不择言,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哎呀,奴婢又说错话了,皇上请问。”
康熙抓着易欢的肩膀,凝视着易欢的大眼睛,御书房的气氛一下变得异样起来。
“你,爱朕吗?”
易欢呆住了。
康熙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眼中满是期待,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僵持着,氛围暧昧而尴尬。
“你为什么不回答朕?”康熙上前一步,逼视着她。
易欢赶紧退后一步,为难地看着康熙:“奴婢若是撒谎,就犯了欺君之罪,可若说实话,万一皇上不高兴了,这解药就不给了,可怎么办啊?”
康熙认真地道:“只要你如实回答,朕都会去救你哥哥和那些宫人。”
易欢将信将疑:“真的?”
康熙正色道:“朕乃天子,天子之语,自是金口玉言。”
易欢一听这话,也就直视着他的眼睛,干脆地道:“不爱!”
康熙呆住了,眼中满是失落。
他自十三岁大婚,也纳了不少妃嫔,身边的哪个女人不是拼了命地讨好他?他也从未问过哪个女子爱不爱他。因为他根本不必问,没有任何意外的答案也就没有了任何期待。
这还是他第一次郑重其事地问一个女子,你爱朕吗?
不爱,这样的答案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而这两字在易欢口中说来好生干脆,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
易欢一脸坦诚地继续道:“皇上,在奴婢心中,一直都以为,皇帝是全天下最不值得女人爱的男人。我作为老大,或许会爱上结拜小弟龙三,但作为宫中的一个小小奴婢,永远没法爱上皇上!”
康熙静静地听着,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何止是不爱,甚至还“嫌弃”。作为天子,一直被所有人捧着、奉承着,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孩子如此“嫌弃”。
他笑笑,掩饰着心中的挫败感:“解药差不多该备好了,走吧,去救你哥哥还有那些宫人吧!”
他抬脚向外行去,易欢赶紧跟上。
朱慈煊此刻正是险像环生,尽管早早的察觉有问题,但他眼下的身份是太医,不能公然对抗太皇太后懿旨,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李公公到了一处偏殿。
偏殿中已有其他几十个宫人,被一队全幅武装的侍卫驱赶在了一处角落中,都是那日御书房当值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个个神色惶恐。
另有一队全幅武装的侍卫守在了偏殿门口,侍卫们的手都按在了腰间的腰刀上。
朱慈煊变了脸色:“李公公,你说太皇太后要召我看病,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李公公仍是不动声色:“李太医,咱家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把你们这些协助皇上擒拿鳌拜的有功之臣都召集在一起,赏赐你们每人一杯御酒!”
只见四个太监端着两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四个酒壶和数十个酒杯。
另有四个太监上前,往那些酒杯中斟着酒。而那酒赫然竟是诡异的幽绿色。
朱慈煊看着那酒,变了脸色。一些宫人已经在瑟瑟发抖。
很快,数十杯酒已斟满。
李公公面无表情地道:“这是太皇太后赐给大家的御酒,每人自取一杯享用吧!”
四个太监端着木盘走到各个宫人面前,宫人们颤着手一人取了一杯酒。
剩下最后一杯酒时,来到了朱慈煊面前。
朱慈煊将酒杯端至鼻边嗅了嗅,神色凝重:“这酒中有毒!敢问李公公,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赐毒酒给我们?
宫人们都惶恐地看向了李公公,扑地都跪下了,齐声哀求:“公公饶命啊!”
李公公眼中露出不忍之意:“事到如今,咱家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要怪就要怪你们自己运气不好,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
朱慈煊顿时明白了,必定是欢妹打了康熙一耳光,有辱皇家体面,太皇太后竟要将所有目击者灭口。心中不由又惊又怒。自己可是帮康熙擒拿鳌拜的大功臣!就算欢妹有错,可也值得如此大开杀戒?更可虑的是,太皇太后一定更不会放过易欢了——
朱慈煊强自镇静:“李公公,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还请您老帮我们向太皇太后求求情,饶了大家吧!”
李公公眼中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咱家可没那么大面子,也没那么大胆子。你们也别再痴心妄想了,太皇太后既下了懿旨,那就谁也没法救得了你们了!这酒,你们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李公公叹了口气,一咬牙,给身后站的侍卫们递了个眼色。
侍卫们冲了上去,抓住宫人们的手,把他们手中的酒杯强行凑向他们嘴边,灌他们喝下。
一个侍卫去灌朱慈煊的酒,朱慈煊一闪,侍卫收手不住,毒酒倒在了地上。
李公公一愣,喝道:“反了你了!快,抓住他!”
另两个侍卫见状,一起上来去按朱慈煊。
朱慈煊大声喝道:“慢!李公公,我还有句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李公公迟疑了一下,挥挥手,两个侍卫放开了朱慈煊。
朱慈煊凑近李公公耳边,低声道:”公公,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都服过大补丸,都曾是鳌拜埋伏在宫里的棋子!你若不肯救我和这些宫人,那我就不能再替你保密!”
李公公的脸色凝住了。
朱慈煊和李公公目光对峙。
李公公突然目露凶光,后退了一步,同时给身旁的侍卫纳赛递了个眼色,沉声道:“杀了他!”
纳赛和几个侍卫顿时同时拔出刀来,扑了上来。
朱慈煊与几个侍卫交起手来。
众侍卫不是对手,但朱慈煊也不敢伤他们,只是将他们击退。
朱慈煊震惊地看了一眼李公公。叔父,想不到你竟想杀我灭口!难怪义父对你会如此不放心,这三十年的宫廷生活,果然已让你变得如此冷血。
李公公未料这么多侍卫都不是朱慈煊对手,顿时也慌了神,忍不住往密室外逃去。
朱慈煊击退众侍卫,追了出去。
李公公在紫禁城中狂奔,朱慈煊在后面追,再后面一群侍卫提着刀也在追。
朱慈煊一个起落,一下子跃到了李公公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这时,众侍卫追了上来,把二人团团围住。
纳赛喝道:“快,放了李总管!”
李公公心中惶恐,脸上却还声色俱厉:“李剑卿,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朱慈煊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李德福,你以为杀了我,就没人知道你是鳌拜的内奸了?你别忘了,还有我妹妹易欢,我若死了,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李公公软了下来,也低声在他耳边道:“李太医,我也是没办法,你我本是同乡同姓,我也很想关照你的,可太皇太后下了懿旨要杀你和这些宫人,我不过是个奴才,我除了老实执行又能怎样?”
朱慈煊恨声道:“我救了皇上性命,又助皇上擒拿鳌拜立下了大功,太皇太后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至我于死地?”
李公公叹了口气:“要怨,就怨你那妹妹,仗着皇上宠爱,就不知天高地厚。我在这宫里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哪个宫人敢打皇上!”
一提到易欢,朱慈煊更是焦虑:“我妹妹现在在哪里?你们把她怎样了?”
李公公压低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太皇太后不会放过她!李太医,看在咱们同乡同姓的份儿上,你放过我,继续替我保密,我去太皇太后面前,尽量替你们兄妹二人求情,如何?”
“还有其他那些宫人呢?”
李公公急了:“咱们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人?”
朱慈煊断然道:“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你这个自私冷血的胆小鬼,我要去找我妹妹,我要去见皇上!”
朱慈煊猛地一把将李公公推向众侍卫,想要冲破包围。众侍卫一拥而上,朱慈煊左拼右挡,和众侍卫打成一团。朱慈煊武功高强,众侍卫不是对手,但朱慈煊也不敢伤人,只是被动的防御。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厉喝:“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康熙和易欢正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索额图和几个侍卫。
朱慈煊和众侍卫们赶紧都停了手,所有人都跪下了:“奴才参见皇上。”
朱慈煊也跪下了:“微臣参见皇上!”
康熙示意众人平身。
朱慈煊用问询的目光看了看康熙身旁的易欢。易欢冲他点点头,悄悄打了个手势。
朱慈煊这才放下心来。
康熙随即命索额图与朱慈煊赶紧带着人去解救其他已经喝下毒酒的宫人。
朱慈煊和索额图领命,带着众侍卫匆匆而去。
康熙这才冷冷的看向了一旁瑟瑟发抖的李公公:“李德福,你这差事办的可真用心啊!”
李公公惶恐地又跪下了:“皇上,老奴也只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求皇上恕罪!”
康熙冷冷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一拂袖子走了。
李公公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不知所措。
易欢见康熙走远了,凑近李公公,眼中别有深意地盯着他。
李公公正满脸堆笑地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听易欢一张嘴,喉咙里冒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奴才见过中堂大人……”
这一声模仿李公公说话,惟妙惟肖,李公公惊呆了,还未及反应过来,却听易欢嘴中又冒出了鳌拜的:“公公不必多礼。宫中一切可好?”
“中堂大人放心,一切都在大人掌控之中。”
……
易欢施展口技,时而用李公公的声音,时而用鳌拜的声音,将那晚李公公与鳌拜在马车上私会的场景,还原的真真切切。
李公公早已呆若木鸡,许久说不出话。半晌才惊恐的道:“你……你是如何得知的?你想要怎样?”
易欢笑了笑,一副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公公,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害人,但却最讨厌害人的人。只要你对我兄妹不起歹心,我自也不会害你,但你若要起心害我兄妹……”
说到此处,易欢戛然而止,用行动做了回答——她追上了远去的康熙,亲热地与他并肩而行。留下惊魂未定的李公公在身后,眼神不停的闪烁。
易欢感激地看着康熙:“龙小弟,谢谢你!”
康熙微微一笑。其实,就算易欢不求他,他也会救李剑卿和那些宫人。虽然这会让太皇太后很不高兴,但他已经拿下了鳌拜,正式亲政,他就必须学会顶着压力坚持己见了,不能再事事受人掣肘。只是,这番话却不便说与易欢知道。
易欢想起李公公居然对朱慈定和众宫人如此无情,心中很是不忿:“这个李公公真是可恶,那个向太皇太后告密的人,必定就是他!”
康熙低声道:“这朕心里还能不明白?但李德福十岁就进宫了,侍奉过三代君王,太皇太后很是宠信他。打朕小时候,就让李德福时刻把朕的一举一动汇报给她,这已成惯例,朕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易欢愣住了:“想不到,做皇帝也有这么多无可奈何——”
康熙苦笑了一下,倒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耐心解释道:“做皇帝无奈的事还多着呢——”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一紧,“对了,你在鳌拜府上搜到大补丸的解药了吗?”
易欢想起刚才的危机,眼下正该示弱,提醒康熙,自己兄妹可是为他擒拿鳌拜立下了汗马功劳,便摇摇头,一脸沮丧地道:“没有——看来鳌拜是铁了心要拉我和我哥哥陪葬了!”
康熙变了脸色:“那可怎么办?鳌拜虽然擒下了,可他是三朝元老,一生功过十分复杂,朕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他的性子又十分桀傲不驯,说什么也不肯交出大补丸的解药——”
易欢有些愧疚,又有些感动:“龙小弟,你也别太替我担心了,我哥哥正在加紧研制解药,我是你的老大,你要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唉,朕真是没用,居然连你都没能保护好——”
这一来,轮到易欢愧疚了。哎呀龙小弟,你可千万别对我这么好啊,不然,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等易欢与康熙赶到那间密室时,朱慈煊和索额图已给服下毒酒的宫人们灌下了解药。但虽有解药,那鸠酒毒性太烈,已经侵害了咽喉,这些宫人已都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易欢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冲动,后果居然如此可怕。看着一个个蜷缩在地、痛苦不堪的宫人们,易欢心中满是歉疚和自责,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自入宫来,有雪倾城和朱慈煊、雪衣居士等照料着,更有康熙先是假借龙三的身份、现在又亮出皇帝的身份护着她,让她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紫禁城中真是一个快乐逍遥的所在。
现在,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可笑。这里是皇城禁宫,这里有许多她不熟悉不了解的规矩。在这些规矩面前,危险无处不在,人命贱如蝼蚁。
易欢呆呆地看着那些宫人们,自责地哭出声来。
康熙看她哭得厉害,知道她必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自幼生长在紫禁城,自然知道这宫里的生存法则。这些宫人能死里逃生,已经是万幸了。也是他看在易欢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但对易欢来说,这却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重大打击。
如此也好,让她早点明白,早点开窍,早点懂得适应和自保。
康熙便什么也没说,只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中毒的宫人们都被抬回房休养去了。
易欢红肿着眼睛,情绪低落地和康熙走在紫禁城中高高的墙下。
“真没想到,我不过一时冲动打了你一巴掌,居然会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朕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康熙叹了一口气:“在朕心中,一个好皇帝,与其让臣民们畏惧,不如让臣民们敬爱。
易欢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离自己好遥远。眼前这个曾和她结拜的少年,不是他的龙小弟,而是这天下高高在上的王。
“我这才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易欢幽幽道:“皇上,你现在也明白了,奴婢为什么会说,皇帝是全天下最不值得女人爱的男人了吧?”
康熙心中微微刺痛,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
他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畏惧和不安。这是他虽不希望在她眼中看到的东西。
“易欢,朕知道,这件事一定在你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你更不可能爱上朕了……也许,像你这种性子,的确不适合留在宫里,你嫁给你那个青梅竹马,真的比嫁给朕这个皇帝更幸福吧!”
两人神色复杂的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说话,只慢慢地前行。
突然,只见李公公远远地走了过来,康熙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你真是越来越没眼色了,又凑到朕跟前来做什么?”
李公公惶恐的跪下了:“皇上息怒。老奴也知道皇上这会子心情不痛快。可是太皇太后宣侍书姑娘马上去慈宁宫觐见,老奴不敢不来通传。”
一听到太皇太后这几个字,易欢心中一紧,忐忑不安地看向了康熙。
康熙安慰地握住易欢的手:“别怕,朕和你一起去。”
易欢心中一暖。还好,他虽然是康熙皇帝,可也还是他的龙小弟。
紧张的跟在康熙身后,看着他坚实的背影,易欢心里不由得放松了一些。
到了慈宁宫,康熙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在这里等着,朕先进去和太皇太后说说。”
易欢可怜兮兮的盯着他:“总之奴婢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住,就全靠皇上啦!”
康熙微微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这才进了慈宁宫。
易欢一脸老实的待在门外,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
这太皇太后居然一首圣意就要给几十个宫人赐毒酒,可见是个心狠冷血之人,要是皇上的面子她都不卖,那就只能脚底抹油赶紧溜了。爹和师父们真是有先见之明,一直逼着自己苦练轻功,关键时刻果然能够救命。
慈宁宫里,头发花白的太皇太后坐在塌上,手里抱着一只温婉的猫儿,几个小宫女侍候在身旁,捶背捏腿。
对历经几朝,见惯风雨的太后来说,什么鳌拜弄权,嚣张跋扈,都不是什么事。连皇上御书房擒下鳌拜这样的大事,也引不起她多大的兴趣。
唯有一件,那便是在后宫之中,居然有人敢动手打皇上!这件事,触了太后的逆鳞。
前有太宗皇帝的海兰珠,后有先帝的董鄂妃,这些后宫乱事的狐媚子,弄得太宗和先帝神魂颠倒,连皇位都不要了。
现在听说一个小宫女,居然敢动手打皇上,简直比海兰珠和董鄂妃还嚣张跋扈。而且皇上还护着她,可见宠爱到什么地步。
对付那些明面上的敌人,爱新觉罗家族的男人们都自有手段,可是爱新觉罗家族的男人们也都有一个要命的弱点:多情痴心。 太皇太后绝不允许前两朝君王的历史再次在这紫禁城中上演便下了一道懿旨,让李德福赐下毒酒,先是给李太医和那些宫人,然后才是易欢。
可谁知,皇上居然命人又给那些宫人喂下了解药,留下了他们的性命,这还是他第一次忤逆她这个祖母。
康熙行了礼,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下,赔着笑脸,正欲解释几句,太皇太后却抢过了话头:“哀家知道,皇上本是仁慈大度,又年少多情,难免会一时迷了心性,失了分寸。哀家本想替皇上痛下决断,所以顾不得和皇上商量,便下懿旨处理此事,没想到皇上转眼就赦免了他们,全然不顾哀家的颜面。”
“皇祖母息怒!”康熙赔笑道:“此事孙儿或许有处置不当之处,但绝无忤逆之心。”
太皇太后道:“皇上若眼里还有哀家,就立刻下旨赐死那个李易欢!”
这话正好被在宫门外伸长脖子仔细聆听的易欢听到,她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好狠的老太婆,果然还是不愿放过我。看着高高的院墙,易欢暗暗念叨。龙小弟,你若是真保不住我,我就真的只能发个信号给猪哥哥,然后开溜了。从此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你可不要怪我绝情啊!
心里正嘀咕,易欢又听康熙恭敬的声音道。
“祖母您消消气!易欢是孙儿微服私访之时结识的,当时,孙儿一时顽性大发,假冒侍卫龙三的身份和她结拜,还谎称自己是皇上的替身,她信以为真,才会失手打了孙儿一巴掌。她并非有意冒犯君威,而只是误把孙儿当做了假冒皇上的结拜小弟……”
慈宁宫中,康熙将如何和易欢相遇,又如何结拜的趣事,说的声情并茂,趣味盎然,连在外面的易欢都听得暗觉好笑。
太皇太后很是意外:“哦!她竟不知你是皇上……”
见引起太后的兴趣,康熙赶紧趁热打铁道。
“易欢出身乡野草莽,没见过世面,性子又天真烂漫,孙儿一时兴起想骗骗她,她居然深信不疑。为了帮孙儿这个所谓的替身对付鳌拜,她还不顾生死与鳌拜拼命!若是寻常宫人敢对孙儿不敬,自然是死不足惜,可她不过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傻丫头,又何苦与她一般见识?”
这一段话,又被在外偷听的易欢听到,心里很是不忿。
好呀龙小弟,原来你就当我是一个傻丫头,认我做大哥,不过是在逗我找乐子呢。
一墙之隔的慈宁宫中,太皇太后的脸色已略微缓和。
康熙继续劝道:“皇祖母,在这后宫之中,又有哪个女子敢为了孙儿去和鳌拜以死相拼?就请看在她对孙儿这份难得的情义上,饶了她吧!”
太皇太后盯着康熙的眼睛:“那皇上老实告诉哀家,你是否对这个易欢已动了真心?”
康熙神色一僵,略一沉吟,决然道:“孙儿刚刚真正亲政,内有鳌拜余党未能清理,外有三藩王坐大,更有前明余孽组成的反清联盟,时刻威胁我大清江山,孙儿不敢沉溺儿女私情,所以对任何女子都不会动真心。”
这番话,既是说给太皇太后听,更是说给自己。从小到大,便听皇祖母多次泣血痛陈前两代帝王得失,康熙内心深处,其实比太皇太后更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他也在随时敲打自己。
宫外,易欢凝神细听到了康熙说的每一个字,一股莫名的淡淡失落,不知为何出现在胸口。
龙小弟,原来你对我果然不是真心,这样也好,咱们两不相欠。
康熙的声音,继续从慈宁宫里传出:“孙儿不敢欺瞒祖母,易欢娇俏可爱,就像一枚开心果,所以孙儿想继续留她在身边侍候!”
这番对答,太皇太后虽不甚满意,但也略微放了心。原以为那易欢是个狐媚子,可听皇上如此说,简直就是个不通世事的丫头。也罢,皇上日理万机,只要能做到不误国事,后宫有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陪着逗趣也未尝不可。待皇上这股新鲜劲过了,自然也就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