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四）
夕阳快要下山了，淡淡的余晖将世间的一切涂成了金灿灿的一片。山野间一条清澈的小河自西向东流淌着。一个佝偻着腰的妇人用力将一条毯子从河水中捞起，浸湿了的毯子格外的沉重；用尽全力，挣扎着，最终在她半抱半拉中将毯子弄到了河边的石头上，身上的粗布衣衫已湿了大半。
她白着一张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伸出瘦骨如柴的手，将已湿了的袖子又向上挽了挽。仰头看了看天空，太阳藏在了西山后，只剩下了一个头顶了，那点一天中最后一点光亮就要消失了。此时她多想歇一歇，可时间不等人，再耽搁下去恐怕是天黑了也回不去了。
咬紧牙关，妇人用力在石头上挤压着毯子中的水，待感觉再也无力挤出一滴水来才作罢，拖过河岸上放着的木盆将毯子抱入盆子中。上了岸，那双干瘪的脚因在水中站的时间太久而被泡的发白，像是两只翻了肚皮的死鱼一样。
她拿过放在一旁的布鞋套在脚上，佝偻着腰走到挂着衣服的灌木丛旁，将晾在上面的衣服收了，又佝偻着身子走到木盆边将衣服放到里面。
她费力将木盆抬起来，双手捧住了用肚子顶了，步伐趔趄的走到放在岸边的小推车前。
妇人将木盆放到车子上，由于装的太满了，有一件衣服掉了下来，落在岸边的石头上。她佝偻着腰伸手去拾，却见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上好的布料在仅有的一点余辉下发出特有的光芒。
她的目光随着黑靴向上看去。银色的长衫，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的腰带，高高的个子，手中一把白色的折扇。
妇人慢慢的直起腰，仰头看向那人。年轻的公子背光而立，周身被夕阳的余辉镀了一层好看的金色，那张脸说不上来的俊朗，好看，是个世上少有的俊俏公子。
她眯了眯眼，这眉眼之间有着让她说不上来的熟悉。年轻的公子笑了笑，口中道了声：“凤姐。”
妇人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哆嗦着嘴唇唤道：“公子？”
马车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时的颠簸一下。宁羽倚坐在软榻上，看向面前的巧凤。她现年不过三十六七岁，看上去却有如一个老妇人一般，腰身佝偻，头发花白，想是这些年受了不少苦。
巧凤有些拘谨的绷紧了身体，伸出手来拽了拽已湿透了的衣袖，又将乱发向耳后缕了缕，道：“奴如今这个样子，让公子见笑了。”
宁羽看到带着苦涩笑意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以前整齐洁白的牙齿变成了金黄的颜色。她曾是长姐身边最贴心的人，从十一岁进府便伴着刚出生的长姐，与长姐来讲亦仆亦姐，却因长姐被害被母亲发卖出去。舒影辗转了几处才打探到她的下落，八年的时光将这个笑起来就会露出两个酒窝，干净利落的女人磨成了这个样子。
宁羽看着她，轻声道：“如果长姐知道了你过成了这个样子，一定会难过的。”
巧凤的身体一颤，那个美丽活泼的宁宁又跳出脑海，追在她身后喊着‘凤姐，凤姐’，她的眼中蓄满泪水，口中呢喃着：“姑娘。”
宁羽沉默了一会，又道：“我今天找凤姐只为了弄明白一件事情，望凤姐不要隐瞒，能据实相告。”
巧凤抬起头看他，灯光下的三公子面色沉静，一双如水的眸子平静无波。她忽然意识到她所认识的那个聪慧，任性，带着些傲气的少年早已变了，如今在她面前的是已经长大了的公府小公爷。
巧凤垂了眸子。
：“公子请讲。”
宁羽手中的折扇轻轻扣动着，目光始终直视着她。
：“长姐是不是有一种别人没有的神秘力量？”
巧凤闻言猛地抬眸望向他，一双粗造的手抓紧了腿上的衣服。她脸上震惊的神情已告诉了他答案。
她哆嗦着嘴唇，只叫了声：“公子。”
宁羽点点。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连他这个一向与长姐最亲的弟弟都毫不知情，肯定是父亲或是母亲下了死命令的。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下人中只有奴一人知晓。”
讲着看向宁羽的目光中满是疑惑。
：“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连长公主都不知情。”
宁羽心中一怔，母亲竟然也不知。
：“只有你与父亲知道？”
巧凤点点头。
：“在姑娘五岁那年奴发现的，禀告了公爷，公爷教奴不许再跟第二个人提起，说是恐给姑娘带来灾祸。”
桔黄的灯光下，宁羽一张脸上喜怒难辨，目光深邃的看向车中的烛火。
：“十几年了，长姐自己就从未向旁人提起过？”
巧凤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公爷曾反复交代过姑娘，切不可对旁人提及此事。姑娘向来是最听公爷的话的，应是不会讲。”
：“四王有没有可能知道？”
巧凤想了一下，道：“当年姑娘是喜欢四王的，可这件事她应该是没有对他说。”
讲完，她看向宁羽的目光中透出了疑问。
：“公子莫非怀疑姑娘遇害与这件事有关？”
宁羽眸光沉沉，如深不可测的海一般。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舒影的声音。
：“公子，到了。”
巧凤看了看宁羽，心中情绪再难控制，泪水滚落下来。她躬身跪下。
：“当年姑娘的事情，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奴悔不该没有跟在姑娘身边。”
她垂着头，任泪水打湿了衣襟，哽咽着道：“如今奴受怎样的罪都无法抵去心中的悔恨，只愿来生还可以做姑娘的仆人。”
讲着将头重重的扣下。
：“奴别过公子，望公子保重身体。”
马车的门被打开，外面带着冷意的风一拥而进，吹拂着宁羽的衣衫。他的目光盯着外面漆黑的夜，心中已如海浪般翻腾。养成通灵珠最后一步就是让大蛇吸食异能人的血液，这就是小落到了公府以后会出现那么多怪事的原因。当年鬼谋子练成灵珠是用了长姐的血！
很快门又被合上，阻去了外面的冷意，马车里又变得暖和起来。只听舒影的声音传来。
：“这张银票你拿着，公子已为你赎了身了，找个偏远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
巧凤压抑的哭泣声传来，被风吹的断断续续。马车重新动起来，宁羽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着身体。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仿佛是累着了一般······
乌云挡住了空中的月亮，山林间漆黑一片，不时有风呼啸着穿过，偶尔不知是什么野兽穿过林木之间，发出了令人害怕的怪声。
几只火把在这漆黑一片的山间如同小小的萤火一般，只照亮了他们周围的丈把远。几个手持弓箭，矛头的男人正穿过密林向山下走来。他们是进山围猎的猎人，只是他们的手中除了武器并没有几只像样的猎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惫和沮丧。往常年这个时候他们总是能猎到一些大型的动物，今年不知为何却是少的可怜。
一个年长的老猎人被树枝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口中咒骂道：“真他娘的晦气！”
走在几人后面的一个后生闻言，本就烦躁的脸上忽地就冒起了怒气。他扒开走在他前面的两个人，朝着老人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老人踢开脚底的残枝，冷哼一声。
：“守孝三年不打猎，这是从老一辈就传下的规矩。自己不守规矩倒是叫这些人跟着倒霉！”
年轻人宽阔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伸手指向他。
：“你个老驴头少拿这个找不痛快！小心挨揍！”
：“我他妈的正想活动活动筋骨！”
同行的人眼看两个人就要交上手，忙挡住了二人，口中劝和起来。就在这时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壮汉觉得头上有湿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
他用手摸了一下满是络腮胡子的脸。火光之下只见手上是黏糊糊的液体，鼻息间传来了一股腥臭味。
壮汉仰起脸向上看去，黑压压的树枝间隐约有个什么东西在动。他举高手中的火把，眯起眼仔细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