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8章 偷心者
方晴托赵雯转交给我的那张明信片上印着一株南国红豆,还有她娟秀的字迹: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林一鸿:好久不见,你还好吗?还写诗吗?如有新的作品,能否寄给我?切盼。
方晴
方晴,每次想起这个名字,眼前都会出现那一片秋日的明丽阳光,那个满脸书卷气、秀外慧中的女孩。
生命中的缘分是说不清的,我和方晴的相识充满了偶然性,但是这种偶然性会达成一种美丽的人生际遇,会牵动人与人之间美好的情愫与难忘的经历。
对于方晴,我的内心深处是纠结的。正如赵雯所说,我总是想得太多、想得太远,这当然是我的性格决定的,但同时也是我对现实和未来的一种理性思考决定的。
说到底,还是觉得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恋爱这种事情有些奢侈,也充满着不确定性。
当所有的承诺与期盼都如同镜花水月,还有什么甜蜜、幸福可言吗?
但是,青春年华原本就是无法确定方向的,就像春天盛开的花朵,明知最后会随风飘散、随波逐流,或者零落成泥碾作尘,也要不顾一切地竞相开放,展现生命最美的状态,大约是因为生命可贵、春时可惜吧!这再次让我想起张楚的歌声: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大家应该相互交好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生命像鲜花一样绽开
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
没有选择
我们必须恋爱
鲜花的爱情是随风飘散
他们并不寻找并不依靠
非常地骄傲……
也许,真如这首歌所表达的那样,在一个生命如花朵般绽开的季节,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然而,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孤独一直是一种巨大且骄傲的存在,就像一棵生长多年的树,昭示着生命的终极价值。
我从来不想追求短暂的盛开,只钟情于持久的生长。可面对生活中的美好与感动,我如何能够做到心如止水、无动于衷呢?
就像现在,面对这张精美的明信片和上面书写的真诚的牵挂与美好的期盼,我总应该给予同等价值的回应吧!
两天后,我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址给方晴写去一封信:
方晴你好:
见信如晤。时光匆匆,冬去春来,相隔千里,幸蒙问候,不胜感谢。
来琴城这段时间,整天忙于工作,心绪不宁,故读书不多,写作亦寥寥。
你是一个天分极高的女孩,能够在高等院校进行学习、深造,何其有幸,这也是我望尘莫及之事也。关于我们这里实习的具体情况,想来赵雯已告诉你了,无需赘述。毕业之后,去向未卜,或留在这里,或另寻他处。能够在那样一个秋天里遇见你,于我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永远铭记之事。
红豆相思,天南地北,你我之心,风清月白。惟愿学业进步、珍重、珍重!
林一鸿谨寄
另附近日所写小诗一首。
风吹醒桃花
露珠在香气中舞蹈
天空清澈可爱
像少年人的眼眸
一转身
走过了那么多时光
回望来处
燕草如碧丝
秦桑低绿枝
诗人们鱼贯而出
喧闹的世界
总有消愁的酒
和寂寞的人
流水不腐
日月常行
放下执念
历史的光芒
照亮脚下的路
每一处世俗的艰难
都应该修行
每一棵春天的草木
都值得赞美
五月,万渤城中的花期将尽,桃李争春的景色不再,眼前已是一片绿肥红瘦、芳华零落之象。正在这时,我们收到了第一份实习工资。
按当时的物价来说,这三百元人民币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发了工资干什么呢?一对对情侣开始忙碌起来,逛街、购物、吃吃喝喝,享受爱情的甜蜜幸福。而像我这样的单身一族除了每天出去跑街、完成公司规定的业务量,就只能在宿舍里读书、听音乐,或者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的夜色渐渐深重,街边的夜市由热闹变得冷清,直至清凉的夜风吹进窗台,灿烂的星斗布满天空。
又是周末,在城中信步闲游,我发现,那按照太极八卦图设计建造的八个特色展馆经营状况也是各不相同。有的门庭若市、游人如织,有的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惨淡景象。任何一个旅游景点都不可能仅仅靠门票来维持经营、谋求发展,必须要有可观的商业收入,也就是想方设法让游客掏钱消费,只有这样才能创造经济效益。道理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就需要依靠各种营销手段来完成。当然,这些跟此时百无聊赖的我没有任何关系。
走进艺术精品馆,看了一回微雕作品展,感觉不错,一件件微雕作品都是来自民间艺术家们匠心独具的创作。在放大镜下,一根头发上的四句古诗、一个核桃上的《后赤壁图》、一颗大米粒上的书法作品、一小片玉石上的《陋室铭》等等,无一不是精妙绝伦、巧夺天工。
看完微雕作品展,往里面走,就是根雕、石刻和书画艺术品。我以走马观花的方式正在进行所谓的欣赏,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钟玲,也就是马晓宇的女朋友,原来她在这里做导购员。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看见我,钟玲很热情地跟我介绍了这里的工作情况,说到马晓宇,她向我问了问广告公司的事。
我说:“你放心,晓宇人很聪明,业务能力没问题,前几天卢总还表扬他了呢!”
听完我的话,钟玲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钟玲和马晓宇的爱情之路是很顺利的,基本上没有遭遇过什么危机和挫折。两个人从相识到现在,一直用心经营着这份感情,互相理解、彼此相爱,可谓情侣中的典范。每次看到他们俩出双入对的在一起,我都会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
有时候,能够见证一段美好的爱情,也是幸福的。
出了艺术精品馆,绕过军事博物馆,惊喜地看见一大丛刚刚盛开的芍药花,粉妆玉琢、姹紫嫣红,尽是青春气象。民谚说:谷雨看牡丹,立夏看芍药。芍药花有君子谦逊之德,不与花王牡丹争春,其实芍药花的美,并不逊于牡丹。记得《红楼梦》中曾有“憨湘云醉眠芍药茵”一回,极写花事之美、青春之美。我认为那应该是曹雪芹笔下最动人心魄的一次青春礼赞。
南宋文学家姚孝锡曾有《芍药》诗云:
绿萼披风瘦,红苞浥露肥。
只愁春梦断,化作彩云飞。
每读到“只愁春梦断,化作彩云飞”一句,心下都会生出许多关于青春、关于时光、关于生命的感慨与惆怅。
看着眼前的芍药花,让我想起去年春天龙湖公园假山旁的那一片月季花了,她们此时可曾应时而醒、依序开放了?
对了,还有当时站在花丛里的那个小女孩程菲儿和那一场来去匆匆的春雨!
好些天没看见程菲儿了,前面刚好就是她工作的民间艺术馆,我觉得应该去看看她。
这次看到的程菲儿跟以往大不相同,她居然穿着一身佤族的传统服饰出现在我的面前:
额前戴着一个宽宽的银色发箍,秀美的长发披在身后,脖子上戴着一个细细的银项圈,上身穿一件无领的黑色小坎肩,下面衬着一条红黑条纹的裙子,两条修长的腿让她的身材尤显挺秀窈窕,还有她那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大眼睛、长睫毛、微微上翘的嘴唇,一眼看过去这就是一个明艳俏丽的佤族美少女!
是的,就是这样的程菲儿,多年以后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成为我“后高中时代”里一个最具青春意象的符号,一道偶尔照进生命的月光与晨曦!
“大林哥!”
程菲儿一看我就飞快地跑过来,衣裙飘舞,长发轻拂。
“大林哥,我这一身好看吗?”
她对自己的新造型似乎很满意。
“好看,菲儿穿什么都好看,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馆长要求我们都穿民族服饰,这样能更好地把商品卖给游客。”
程菲儿解释说。
“穿吧,多漂亮啊!”
程菲儿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
“你整天都在市区不回来,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这里的好东西!”
我跟着她走进展厅,里面悬挂着许多少数民族的特色服装,柜台里摆放着各种精美的小饰品,金银的、翡翠的、玛瑙的、桃木的,可谓琳琅满目。
程菲儿一样一样的给我介绍着,好像我已经成了她的一个顾客。
这时,一旁几个看上去十六七岁且同样身着佤族服饰的女孩子走过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
程菲儿笑了,指着我:“看什么啊?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叫林一鸿,也就是我常跟你们说起的大林哥。”
“大林哥好!”
女孩们异口同声。
我赶忙朝她们挥手致意:“你们好,你们好!”
“大林哥,听菲儿说,你唱歌很好听。改天我们一起去音乐喷泉广场,听你唱歌好不好?”
我仔细看了一下这个说话的女孩,身材偏瘦、留着短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原来是跟程菲儿一个寝室的蒋薇薇!
“大林哥,我们都想听你唱歌!”
另外几个女孩也随声附和。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大多活泼开朗、可爱单纯,一身的青春气息。看着她们认真的模样,我只好答应下来:
“好吧,只要你们不嫌难听。”
“不——嫌!”
女孩们一起拉长声音回答,随后嬉笑着各自散去。
“她们就这样,大林哥,你不要在意。”程菲儿说。
我说:“怎么会呢?都是小孩子嘛!”
“我可不是小孩子,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八岁了!”
她语气幽然。
“是吗?”
我略做思考状:“嗯,时间过得好快,菲儿真的长大了!”
程菲儿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拉起我继续参观展柜上陈列的各类民间艺术品。
从展厅出来,我问她:菲儿,觉得这里怎么样?”
“挺好的,我们每天的销售业绩都不错的。”她说。
“那就好。”
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开心。小孩子就是好,想法简单,活得不累。
“那你每天出去跑业务,累不累呀?”
她目光关切地问我。
“还可以,就是没什么业绩。”
“我爸也是跑业务的,挺辛苦的!”
我点点头:“菲儿,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用了,我们这里每天都很忙,不让请假的。”程菲儿说。
“行,那就等你有时间再说。”
说完,我想跟她告别,以免耽误了她的工作。
她却忽然指着我刚刚来时经过的那片芍药花问我:“大林哥,那片芍药花开了,你看见了吗?”
“刚才来时看见了,很美的。你去看了吗?”
“我不喜欢去看。”
“为什么?”
“听馆里的姐姐说,芍药花又叫将离,也叫别离草。意味着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分离。所以,我不爱看。”
程菲儿说完用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六号馆里还真有懂花的人啊!
我笑了笑说:“不会的,去看看花和分离有什么关系呢?”
程菲儿不说话了,抱着我的胳膊一直把我送到六号馆前面的路口。
芍药将离时,芳心怨迟暮。后来我才知道,这一次她所说的芍药花语是对的。
“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她问。
“下个周末。”
“大林哥,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偷心者。”程菲儿幽幽地说。
然后,松开我的胳膊转身跑了回去。
望着她灵动的背影和飘逸的长发,想着她刚才的话:偷心者?
这不是张学友唱过的一首歌吗?上次程菲儿去给我送毛毯,临走时从我那里借走了一盘张学友的专辑,里面就有这首歌!
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程菲儿这句话的全部含义:她喜欢我!而且在向我表白!
这原本是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十分微妙的一种感觉,也是我一直回避、不愿承认的一种感觉。回想起我们相识以来发生的一件件往事,无一不在印证着这种感觉。现在,我全都懂了:程菲儿喜欢我!
我喜欢她吗?
怎么会不喜欢?她那么聪明、那么漂亮、那么可爱、那么善解人意,这样的女孩谁会不喜欢呢?我以前一直觉得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其实一直都在骗自己。有好几次她在向我暗示,都被我有意无意的回避了!
她会失望吗?会伤心难过吗?我该怎么去面对这份感情呢?
出万渤文化城的仿古城门东行约四十步,即是黛河,南北两端均毗邻海滨。黛河河面不宽,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小河,河水清澈、明亮如镜。黛河原名沙河,河岸挨着稻田。后来两岸遍植绿树,倒映水中,其色如黛,因此被当地一位博学的老先生改名为黛河。
此时的黛河西岸,南风吹拂,柳丝飘荡,我站在河边,迎着暖暖的风,听着河水在脚下缓缓流过的声音,想起程菲儿刚刚跟我说的话,又想起王海过生日时大家讨论的那些非常现实的话题,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林一鸿,你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