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方寸之间有河山
谢逸卓和厉真人正对弈间,忽听弟子来报:“师父师姊,不好啦,白师兄与人比试,受了重伤!”
厉真人和谢逸卓赶到白济帆住处,围在白济帆床前的一众弟子,自动让出位置来。只见白济帆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厉真人拉起白济帆手腕把脉,白济帆这才睁开满含泪光的双眼,委屈地喊了一声:“师父。”
谢逸卓松了口气,对白济帆的可怜模样于心不忍,问道:“哪个师弟伤你的,不懂点到即止吗?”
“哼!”白济帆白了谢逸卓一眼,别过脸去。
谢逸卓:“……”
一众师弟交头接耳。经不住师姊大眼逼视,一个师弟站了出来,正是张虎,目光闪躲:“就是那个……那个小白脸。”
“哪个小白脸?”
李俊索性坦白:“师姊,他说的是赵郎君。”
赵原!谢逸卓只觉不可思议,转念及白济帆都伤得起不来床,那不会武功的赵原岂不更惨烈?一时焦急,冲口问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听到师姊这般质问,白济帆心中的委屈泛滥成汪洋大海:我就知道!师姊被小白脸勾了魂儿,把大师兄忘得干干净净!
“师姊,你就只关心他!你不应该问,他把我怎么样了吗?”白济帆气得声音颤抖,听起来像撒娇。他想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受耻辱的是我,是我啊!有没有搞错?
“无妨无妨。”厉真人在此时笑起来,“只是吃坏肚子,回头熬点陈皮水给他喝。”
“吃坏肚子?不是比试受伤吗?”谢逸卓向师弟们投去问询的目光。
方才来真虚阁禀报的弟子低下头,支吾道:“我看到白师兄被抬进来,以为受伤了。”
高大宝把比试经过叙说了一遍,怕被师父师姊责怪,抢先辩解:“师姊,我们这是为你打抱不平,那小白脸根本配不上你!”
真是一帮可爱又可气的师弟!打也不该骂也不是,谢逸卓没辙,只好对厉真人道:“师父,我去看看赵郎怎么样了。”
客房。
赵原房内空空荡荡。
谢逸卓正担心他出事,忽听得门扉“啪”地一声响。
赵原虚弱地靠在门上,对她说道:“你怎么来了?刚好,扶我一下。”
谢逸卓没好气地扶他进屋:“吃了多少?”
赵原靠床坐着,打了个饱嗝:“二十八个。”笑了笑,又道:“比你师弟多一个。”
“傻吗你?”谢逸卓看他的情况比之白济帆好不了多少,虽然赢了比试,罪也是实遭的,“是我剑宗失礼,算我欠你的。”
“这是男人之间的对决,与你无关。”
“噗哈哈!吃点儿山果也能称作——‘对决’?”
“当然了,你别嘲笑……呕……”又跑出去吐。
一下午,赵原接连吐了好几次,谢逸卓只好留在房中照顾,直到吃晚饭才走。
赵原再吃不下晚餐,独自呆在房中。晚上,谢逸卓抱了个大棋盘过来:“来来,咱们下一盘棋。这两天跟师父下,一盘都没赢过,太没意思。”
江湖皆晓,剑宗宗主技有四绝:剑术、遁甲、茶道、弈棋。
谢逸卓的剑术与茶道尽得师父真传,已属上乘,遁甲之术亦有数年研习,唯独棋艺,还在初学浅尝阶段。
二人坐定,沏了茶。茶佐棋,人生一大快事。
谢逸卓执白,先。
棋子落三分之一,白子密密麻麻,大有进攻之势。赵原瞅着,随意放下一子黑棋。
“你不能走这里。”谢逸卓道,“走这里是死棋。”
“是你下还是我下啊?”
“好好,你下。”
没想到几子过后,白子被反杀,黑子走活,谢逸卓黛眉轻颦,略作沉思:“看来一开始你就布了一局柳暗花明,引我上钩呢。”
“见招拆招,并未布局。”
一番攻城掠地,谢逸卓渐露笑颜,啧啧道:“正所谓居安思危,你只被动拆招,不布局进攻,是不行的。”
赵原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便是,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不是?”
自己长那么高,还说什么高个子顶着。谢逸卓腹诽了几句,自信地道:“你终会落败于我。”
“输赢不重要。”
赢不了就说不重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真真气量狭隘,谢逸卓轻蔑地瞅了赵原一眼:“那你觉得什么重要?”
“吃饭睡觉比较重要。”赵原笑。
“呵。”谢逸卓也扯着嘴角,嘲笑,“不通谋略,无甚志向,你的人生注定平凡。”
“平凡难得。”赵原落子,抬眼,“什么是谋略?你知吗?”
这可问到点子上,谢逸卓大眼睛一眨巴,说道:“棋术亦为谋术,筹谋之道,在谋定而后动。韬略于胸,可决策山河!”
赵原不以为然:“方寸棋盘,岂可决定山河?”
“方寸之间有大学问。”这两天跟师父学了不少,就差没地方显摆,谢逸卓侃侃道来,满心期待看赵原折服的模样,“生活处处见谋术,你来我往,高低自分。”
得意地拾起一大片黑棋:“你输了。”
赵原拱手:“甘拜下风。”
其实他不爱下棋,觉得生活里已经有那么多需要思考的琐事,能偷个闲时,干嘛要绞尽脑汁在棋盘上争输赢、论高低?
谢逸卓兴致尚高:“再来一盘。”
时光流淌,棋子起起落落。
赵原困得想打哈欠,怕扫谢逸卓的兴一直忍着。而谢逸卓灵动的双眼依如之前,不知疲惫似的,再次提醒:“你不布局,会落进我的圈套哦。”
“我有自己的走法。”他困且困,还是认真思考棋局,耐心陪伴。
三局皆胜,谢逸卓每局都赢个一子半子。这种旗鼓相当的险胜比单方面碾压更能带给人成就感和满足感。
赵原活动了一下手腕,看了看黑尽的天色,心想这下她该心满意足地回去睡个好觉了吧。
“这回相信我说的了吧?”带着胜者的优越感,谢逸卓扬眉道,“格局谋划,是对弈基本功。不过我也不是欺负新手之辈,这样,我教你几种常见布局,等你学会了,咱们再比一盘。”
还要比?剑宗弟子都这么爱‘切磋’么?赵原有点累,指了指棋盘:“你看这些方格,像不像一张大网,把双方棋子都束缚其中。”
“这叫规矩。”她道。
赵原又指着纵横交错的小点:“这儿一共有三百六十一个小点,除去角星的四子,第一手棋就有三百五十七种落法,第二手被对手占去一位,则余三百五十五种走法。你看,光起手两棋的组合变化,就有十万多种,更别说整个棋盘了。”
“什么意思?”谢逸卓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算的,再说,算这些有什么用?
赵原道:“世间万物变化无穷,唯变,才是不变。若耽于谋篇布局,恐被对手抢占先机。”
此番言论与师父教的“谋定后动”背道而驰,谢逸卓不能认同:“雨雨绸缪,临渴掘井,为时晚矣。”
“不是不绸缪,但也不必盘盘谋划。”
“反正我赢了,说明你的道理行不通。”
“殊途同归。”赵原道,“你便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吧。”
三局以来,他每一次都能猜出她的意图,所以才不偏不倚、投怀送抱到她的圈套里。一开始她不就说,在师父手上没赢,想赢个几盘吗?
输棋很简单,每次都输一二半字,还是很费脑的。
他的目的,是她高兴。
“算了,你不想学布局也罢,我总不能强人所难。”谢逸卓察觉出赵原的倦意。
“学。”赵原强打精神,“再下一盘,一边下,你一边教我好吧。”
“不下了。”她收拾棋子。
像赵原这样的贵胄郎君,根本不需要什么技艺就能衣食无忧。她这又是传他剑法,又是教他弈棋,虽出于好意,望他上进,却没顾及到,人家不一定想学,自己何苦好为人师呢?
己所欲,亦当勿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