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煎饼不加薄脆

——校刊社的稿子，一九年十二月十四号写的，灵感来源于之前身边一个让人非常难过的事件。

每天的工作是很无聊的：早起摆摊，每天以同样的话语问候着前来的每一位客人，等到黑夜蔓延上整个天空后再将照明灯关好。

我站在那一扇小窗背后，观望着眼前人来人往。

那扇窗户将所有的寒冷挡在窗外，也将热闹挡在了窗外，留下这不足方寸的一抹静谧。

“老板，来一份煎饼。”有一日，一个明亮而清晰的声音叫我从座位上起身。

“诶姑娘，看看要加点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这个发声的人。

“不加薄脆，加一根肠吧。”她看着价目表道。

那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姑娘。

她并不算是相貌十分出众，一看便觉得十分惊艳的那种，打扮也十分普通，高马尾和正合身的校服——这算是初中女孩的标准搭配；只是她五官端正，面目柔和，看着很舒服。

我也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自然而然地搭上话：“这是要上学去吗？家里人忙得不能给你做早饭啊。”

“他们上班早，下班也晚，每天都挺累的，就不每天给我做早饭了。”小姑娘笑笑，拿出手机付了款，将付款界面给我看了一眼，“好了。”

“煎饼吃得就是薄脆，不然没什么滋味。之前倒是没遇到过不要薄脆的人。”我手上熟练的做好一份煎饼，通过窗口递到她面前，“来嘞，拿好了，好好上学去吧。”

小姑娘道过谢后，便捂着煎饼往前走了。

她个子不高，大抵比较瘦，根本撑不起校服，校服只能服服帖帖地着在身上，褶皱也多起来。

夏天天亮得早。

BJ城的清晨不像下午一样繁杂，街头上几乎没什么人。

她的背影在晨光的照射下显得颇为精巧，十分和谐。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她也经常光顾我这街边的煎饼铺，熟练地进行着对话：

“老板，来一份煎饼。”

“看看要加点什么。”

“不加薄脆，加一根肠。”

大抵是熟悉了，这对话便成了每日必走的一个流程——尽管我知道她每次都会如此回答。

渐渐入冬了，天亮得晚，早上开铺都要点上招牌上的灯。

有一日下午，我打开手机，无意间刷起微博，看到一条消息上了热搜：

昨日一所学校前的过街天桥上，一个初中女孩被歹徒恶意用刀刺伤遇害，现身份已核实。

那时我才在午间的无所事事中想起了什么——今天清晨，那份特别的和谐与安静似乎并没有光临我的铺子，那熟悉的回应也并没有在我耳边响起。

我心中有些不确定。

或许是她父母今日为她做了早饭；或许是她去了旁边新开了家别的什么铺子，自己不知道而已；或许是她换了一条路上学而已。

茫茫人海中，凭借她今日不曾来与我问好，我就确信受害的人是她——未免太空穴来风，子虚乌有了。

我怀着期待的心态等了七日，十分留意经过铺前的每一个人。

她不曾来。

七日之后便逐渐淡忘了。对于一个陌生人，只在你生命中停留了片刻的陌生人，大抵是记忆不住多少有关她的事的。

“老板，来一份煎饼。”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道。

“看看要加些什么。”

“加一根肠。”

“好嘞。”

我手上依旧是熟练的、不用过大脑的操作。

“啊抱歉，刚才忘了说了。”中年女人突然很抱歉道，“做好了的话就麻烦再做一份吧，我要两份，那一份也加肠，不加薄脆。”

那时我大抵是确信了。

石沉大海一般，我将两份煎饼通过窗口递给那位中年女人。

通过那扇窗口我给无数人递过煎饼，唯独这两份煎饼沉甸甸的。

“节哀。”

“……多谢。”

她带来的那份安静并不似洪水漫过山岭一般惊天动地，不过是石投入海，惊起一点点波澜而已。

只是那波澜小到，我在繁杂中竟没有意识到她的不曾到来。

她的背影，又究竟能引起多少人的过目不忘，心心念念呢？

等到各界舆论再次入山洪般满上山头，将那条消息严严实实地压在下面，最终冲刷得平平淡淡。

多年后，又会有多少人记得那精巧的背影。

大抵就连我也记不住她那声“不加薄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