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尺红绫
那个小女孩缩在角落里。
大大的眼睛空洞的盯着桌子上面青铜的杯子,她身上新做的衣服是一种奇异的材料,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粉色光芒,手上抱着一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娃娃,她大张着嘴,却不发出声音来。
这孩子看到了什么才这样吃惊?
我却有些想笑。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看起来无害的女孩将我送上了绝路。
此刻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三样东西:一柄雕刻着古朴花纹的匕首,一只盛满了液体的青铜杯,还有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托盘中三尺长的红绫。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是红色而不是白色呢?
却又突然想起来,在夏王宫的瑶台这个角落,没有白色。
有的只是满眼的红色布匹绢纱,红色如血一般触目惊心。不过没有几个人会想到,那些布料其实是真的是人血染成的,因为这里的主人我独爱这种红色,尤其喜欢那些红色的布帛被撕烂的声音。
对了,还有那血,那红色的布。每当我穿起有着浓烈血腥味道的衣服时候总会想起那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做巴特里,是17世纪的莎白巴特里伯爵夫人,她最爱在自己的封地上捉了那些青春貌美的处女们用一种特别的方法割破她们的皮肤,温热微腥的液体自皮肤底层滑出,落入浴池,淡淡的腥味,淡淡的香甜气息。
对了。是这个地方,墙角处有一个高大的浴盆,我虽然没有那位伯爵夫人的强大心理,但有些地方却同她是惊人的相似。
可惜了,她做的孽太多,注定活不长——而我,所做的孽绝不会比她少。
我是注定了要不得好死的。
我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封建王朝,成了有施一族的公主,嫁给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王。同样,他也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人,第一个被灭国的王者——夏朝的履癸。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如果你们知道他的话,那必然会知晓我。我的名字已经同他的名字系在一起几千年。因为正是我将他带入了那深不可测的地狱,永远也逃不出来。他是亡国的帝王,那我便是直接导致他亡国的根源。
我是那个传说中的祸水。
我要让他死!让他身败名裂!可惜我的计划还没完成,这么快就有人来带我走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很高兴,那个人虽然没有被灭国,却也差不多了。始乱终弃的男人,就我所知的历史里,他算是第一个,却也不是最后一个。
其实他待我不错,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就算是想要那天上的星星——他也总会想尽了办法摘下来送给我。
唯一可惜的是,他不懂得什么叫做唯一。他不知道这两个字足以让全天下有情人全都会变成怨偶。
那个孩子依旧在角落看着,手里紧紧抱着那个看不出颜色的布娃娃,那是我送给她的。
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我不过送了她一个布娃娃,她却送了我三样东西,真是太过于客气了!
她给了我一柄匕首,一杯鸠毒,外加三尺长的红绫。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喝那杯看起来像矿泉水的东西,前者死的时候流很多血,太惊悚,后者会吐出长长的舌头,吊死鬼什么的太难看了!我如此高调的来到这个世界,我也知道死了之后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会有很多人来瞻仰我的遗体——即便,只是过来冲着我的尸体吐一口口水,我也不能被那群人看扁了,听说这座王宫中的侍女们说,我是这王庭中,这天下最漂亮的女子。我美了一辈子呢……我怎能在死了之后那样难看呢?
其实我很是羡慕传闻中的古埃及艳后,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自主选择了最最符合她“艳后”身份的方法——被象征着无上荣耀的眼镜蛇咬死。可惜这孩子怕蛇,这里也不是埃及。能给我如今这样的待遇还得感激我平日里对这孩子的多方照顾。
死吧,快点死吧。死了就解脱了。他们都会忘记你的!没有人会记得你!这样子你就能从这无边的地狱里解脱出来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那是谁?
是谁在说话?
又是谁知晓我的来历?无边的地狱?我不想出去!我这么害怕寂寞的人,要那些人陪着我下地狱!尤其是他……
他曾经说过去哪儿都会陪着我的。他曾经说过,这辈子都不需要我等他,永远只有他等着我,就够了。
可我已经等了他十年了,他却还没有回来。想必……是已经忘记了这重重深宫中还有一个被冷待雪藏的后妃罢?
我的一生,从来都只有等待。
窗外的纸莎草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音,瑶台在夏王宫的最高处,有什么风声这里总是第一个发现的地方。
想必是起风了。
我转过头去看窗台外面,不期然的,望见那一地落红,深深浅浅,还未被人的足踏过,风一起,便飞得满天都是。我伸手接住了吹进来的一片花瓣将它丢进杯子里,几乎只是一瞬间,那杯液体便泛起气泡来,不一会儿原本鲜艳欲滴的红色便成了黑色。
呵!好厉害的鸩毒!
那个孩子似有些不耐,她站起来跺了跺脚,手上还紧紧抓着那个娃娃。
她在看我。
瞪着大大的眼睛,渴望的看着我。她的意思是在说:你快喝啊!喝了我才能回去交差呢!
我倒是不知道那孩子什么时候对这娃娃产生了那么大的兴趣,不过是一个破旧到不能再破旧的玩物罢了,值得么?这屋子里面任何一件东西都要比那娃娃值钱的多。
我是活在现实中的女人。不会那么自恋的认为这孩子会说“是因为这是你做的,所以我要好好儿留着”这种话,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说不出来这种话——谁让她天生是一个哑巴,小哑巴。
倒是可惜了她的母亲,那样好的一个人。
如果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我害死她的母亲,现在便由她来取走我的命罢。
眼睛有些泛酸,我伸手揉了揉,于是,那个人的样子便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带着微微的笑意,对我说:“我回来了”。
可我要走了。
黑暗中,我仿佛听见来自幽冥的浅浅叹息。
是谁在叹气呢?
小女孩扯了扯我的衣角,又指了指桌子上那杯透明的液体。
她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耐,我知道,她已经等的很不耐烦了。她想要早些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样她才能够重新获得新生,远离这个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冰冷的冷宫!
可我又何尝不想离开呢?可是,还能有谁能带我走呢?我的哥哥呢?还有说好要带我走的那个人呢?他是不是……是不是早就已经忘记了我?
那么,是时候了。我看了看杯子,那么冷清的绿惨绿,在这一刻也忽然染上了死亡的七气息。既然我爱了这一辈子的红色,一个人上路又这么冷清,怎么能让自己死的时候没有鲜艳的红色陪我呢?
红绫飞舞起来,越过屋顶的横梁,我在下面打了一个死结,使劲儿拉了拉,应该很结实,能承受这具身体的重量。果然古代的人之于现代人来说是要老实得多了,这料子里绝对没有掺其它的东西。
除了血。
踩在朱漆的凳子上,将自己的头探进红绫里面。我看见桌子上那杯液体的表面轻轻震荡着。不知道是风,还是有人来了。
若是有人来了,却不知道那人会是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来人一定不是过来救我的。若说,是来监管我究竟死了没有……或者,是来推我一把,让我早些下地狱见阎王的。
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还没有活够……窗外的红色那样繁复的挂在枝头,这是第几个年头呢?
这是我在这里看到的第几年的杜鹃和凤凰花?
有人曾经同我说过,凤凰栖梧,所以他在我的住所遍植梧桐树,可那也不过是一场绮丽的梦境罢了。如今梦早已醒过来,凤凰,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几乎可以看见那人十分轻盈地立在枝头,折了杜鹃在鼻尖轻嗅,浅浅笑着:我来接你了。我来接你了……等着我……
可我却已经没有另一个十年来等待了。我已经等了你十年,等待的滋味实在是太漫长了……日日思君不见君的那种苦,你怎么可能体会呢?
所以,再见吧。誓,来世……来世咱们再见……
那个小女孩怀里抱着的布娃娃掉到地上了。我看见她的眼里装满了惊恐和我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的东西。她也怕了么?是不是怕我变成厉鬼去向她索命?不,你不要怕……我将你从一个小小的婴孩带到了这么大,我还欠着你母亲的命,我怎么会害你!更何况,我对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留恋,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大好大的机会离开,我绝不会再回来!
你在害怕些什么?
她的手死死攥住我的裙角。
我看见她跌坐在地上。随后一声巨大的“砰”,是门被撞开了么?是谁呢?谁这么大胆子,连这夏朝最后帝王的地盘也敢乱闯?我看见那个人朝着我这里飞奔过来。我发现……自己居然突然又不想死了。
来人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面上挂着的晶莹的液体,是泪吗……
忘了说……我的名字……叫……叫妺喜……是有施的公主……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红颜祸水……第一个狐狸精……第……第一个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