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洪御史竹篮打水 张祭酒鱼掌兼得
弘治元年十一月十二冬至
虎坊桥外,同心轩酒楼。
内阁大臣张永鸣,工部侍郎焦挺,御史台洪振军,兵部尚书杨铮四人正围炉而坐,推杯换盏。
“御史大人,不能再喝了,再喝恐怕真醉了。”杨铮半推半就,虽然同朝为官但与其他三人来往甚微。
“哎?这又不比从前在锦衣卫时候,皇上的大事小情都离不开杨大人。如今大人掌管兵部,我大明四方来贺,千里无战事。今天就放松心情多饮几杯。”洪御史弯腰继续斟酒。
“杨大人是否还对灵济宫存有偏见,你我同朝为官效忠皇上,不要总对以前那些恩怨念念不忘。”张永鸣道。
“张大人提起这个,我倒是想起这么多年来,还真的有件事没弄明白,至今困扰着我。”
“今天请诸位饮酒,只要是为了小女的婚事,请大家帮忙出个主意,以前那些旧事咱们就先放放,先放放。难道先帝临终的遗愿我们做臣子的就不能。。。?”
“我说老洪,你家大小姐比皇上年长五岁,我看你这个做国丈的梦就醒醒吧。”焦挺说道。
“先皇帝在世时,贵妃娘娘不比先皇年长十七岁?”
“我说御史大人,话已至此,这事我杨铮帮定你了,太后那边我会极力安排机会。你先别急,等张大人先帮我把疑惑解开再说好不好?”
“杨大人,查案那是锦衣卫的事,您就别操心了。今天,先帮我出出主意,来来来,我给杨大人斟满。”
张永鸣急忙拦住洪御史,说道“没事,杨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咱们边喝边聊。”
“我和师父,也就是现在的太傅朱大人,当年到灵济宫营救我师弟景晖,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你们灵济宫因何要拘禁他?还有,跟他一起的两个姑娘,也被你们灌了毒。后来,听那两位姑娘说,张大人的灵济宫与女真人一个首领关系密切,可有此事?”
“哈哈,老夫以为多大的事,既然问到此事,那就先听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一百年前,杭州城有个叫钱整的人,此人不光一表人才,还练就一身好功夫。在明洪武帝建国初期随军出征,屡受战功。后来被封为燕山卫左千户。儿子钱通官至金吾卫副指挥使,也就是锦衣卫的前身。再后来孙子钱贵秉承了祖父和父亲的尚武精神,在建州卫做了指挥佥事。一门三代,都在军中任有要职。
钱贵育有一对孪生女儿,等她们长到十六岁,就已经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了。有一天钱贵把姐妹俩叫进房间,拿出两样东西分别交给了她们,尔后悄悄的在耳边说了一些话。
七天后,姐姐钱莺儿被秘密送进宫做了大明朝最年轻的皇后。妹妹钱燕儿被送去了建州卫女真部落首领的帐篷。
再后来,妹妹燕儿离开辽东去了杭州天目山,改名萧钰。此时的大明江山风云变幻,英宗被俘,皇帝易位。全国上下灾难频频,怪异现象屡屡发生,百姓之间流言四起。紫禁城内更是人心惶惶,危机四伏。难道大明朝的天要塌了不成?而此时身为皇后的姐姐莺儿闭着眼睛,稳稳坐在永寿宫,泰然自若。
几人听的发呆,杯中的酒也渐渐没了温度。
钱老太后的事我想就不必说了,她老人家已经殡天多年。而她的妹妹萧钰,当初嫁给的正是建州女真首领阿突汗。萧钰回到杭州后,建立了一条秘密的贸易通道,织造局的丝绸,天目湖畔的米粮,还有东湖的铁矿,慈溪的海盐,都源源不断的运到辽东。这些事朝廷内部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但先皇那里却都有一份详细的记录。
“萧钰走私丝绸盐巴还有矿石?先皇怎么可能会糊涂到这种地步?把女真人养肥了对我们大明只能是百害无一利。”焦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焦大人担心的没错,后来先皇察觉出利害,就把这条通道断了。”
“就是因为她是钱太后的胞妹,先皇才如此放纵?”
“你可知当年英宗皇帝被瓦剌掳去,得以平安归来,都是于谦一个人的功劳吗?那是因为萧钰受姐姐重托,利用女真部落兵力在后方不断牵制着瓦剌。里面的盘根错节我想不用说的那么明了吧?其实,萧钰从辽东回到杭州,以至于往返与京师,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她们钱氏家族的一个秘密,并且与钱太后手里的一枚镯子有关。也就是杨大人刚才说的那两位姑娘。她们从小就是萧钰陪养出来为她做事的棋子,多年前潜入后宫寻找那枚镯子。杀死她们如同踩只蚂蚁,可幸亏当初被你们救了出去,因为萧钰发现那枚镯子是假的。”
“且不管她与朝廷或是与钱太后之间的恩怨瓜葛,你这样做,从中想得到什么?”
“老夫当时主持户部,所有事都要经过我的手。当然这也是皇上授意的,老夫怎敢私自做这种勾当?其实,我也是十年前才知道萧钰就是钱太后的胞妹,以前她都是带着一副面具和我交易。那日摘下面具,没把老夫吓死。”
“那这十年,萧钰怎么没了消息?是否又在暗处与你们灵济宫谋划什么?”
“老夫都解释清楚了,都是朝廷的安排,皇上的旨意,我相当于一个办事的差人。谋划谋划,把老夫说的如此阴暗!再说了,自从阿突汗死后,萧钰回到辽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大人可知道萧钰找的那枚镯子,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那你去问她呀,秘密秘密,锦衣卫出来的人是否都是这副毛病?灵济宫的事到此为止,以后请你不要再把灵济宫想的那么龌龊阴暗,待明日早朝老夫就奏请皇上,将我教推为国教。这便是老夫此生所愿,若能达成,死而无憾!洪御史,还有你,不要整天想着当国丈,你我曾经共同的梦想难道都忘了吗?”
洪御史连忙端杯“大家不要伤了和气嘛,你看看,杨大人的疑惑也解开了,对张大人多年误解也烟消云散了。咱们言归正传,张大人的梦想也是我洪振军的毕生所愿,这个嘛,你我从长计议。毕竟皇上刚刚登基,还有很多事需要咱们做臣子的去做。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皇上的婚事,你我不分忧,谁来分忧?”
张永鸣狠狠瞥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朝堂上老夫会与李东阳几位阁老共同请奏皇上,尽快选后,早日入主后宫。太后那边还要请杨大人多多从中周旋呀。”
杨铮端杯道:“明日张太师告老回长安,正好要去后宫与太后辞行,到时候我会一同去。”
“那便是好,洪某先谢过杨大人了,等事成后必定登门重谢。”说完端起杯一饮而尽。
杨铮心想,托人做红娘就靠一顿酒打发了?连个礼物都没有备?寒酸小气到如此地步,怪不得在御史台一待就是二十年。可话又说回来,正因为洪御史的廉洁自律,奉公执法。御史台才能够越发彰显威严,让那些贪腐官吏人人自危。
且说太子太师张戈,已到古稀之年,要不是思齐终日细心照顾着,这老酒坛子早就摔的稀巴烂了。自从长安回到京师,已有十六载。想念长安城的葫芦头,驴蹄子面,油茶麻花。于是,带着思齐,一起告老还乡。
有人问了,张戈不是祖籍顺天府固安县吗?怎么落叶归根归到长安去了?殊不知太宗朱棣迁都北京时,由于北方人口稀少,便下令从山西洪洞移民迁移一百五十万人口。那一天,张戈的祖父正好从长安去洪洞县广胜寺走访一位故友。却稀里糊涂的被官府当做流民抓了起来,没几天就在大槐树下随着迁移的百姓一起来到了顺天府,从此被迫在固安县乐业安家,然而对故乡的思念,一代又一代从未间断。
第二日,安喜宫。
毕竟从一进宫就住在安喜宫,雀灵做了皇太后,也不愿再往后宫深处挪动。一来对这个院落有了感情,毕竟那些年,那些人,那些记忆都发生在这里。二来自己身后的那位太皇太后还活着,就算没了任何权力,可毕竟辈分在那里放着。这周老太太也是命够硬,熬死了老公,熬死了正宫,熬死了情人,也熬死了自己的儿子。如此凄凉的晚景,即使每天锦衣玉食,这又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老臣张戈来给太后娘娘辞行了,望太后娘娘保重凤体,长寿安康。”张戈这么一喊,雀灵瞬间显得有些不自在了。一是她清楚眼前这位太师就是朱嬴的亲爹,二是自己此刻只有三十六岁,一个比自己年长一半的人,恭祝自己长寿安康,咋越听越不是滋味。
于是整理情绪,回道“这么多年,有劳太师大人对皇上的不辞劳苦,墩墩教导,本宫深表谢意。”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张戈又突然一改故辙,问道“娘娘可还记得思齐这个人?”
雀灵一愣,心想怎么又突然问起这个名字?
“娘娘若是记不起来,老夫今天把这个人带来了。”说完,转头对厅外喊道“思齐,还不快来拜见太后娘娘。”
雀灵不知所措,心想自己这位老公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一会儿思齐掀帘而入,慢慢跪下身,轻轻抬头说道“太后娘娘安康。”
雀灵仔细打量了一番,怎么看也不认识这位风韵犹存的老阿姨。
“这位姑姑,你与本宫认识?”
思齐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雀灵,不一会儿眼泪流了下来。
张戈见状,退了出去,伺候的丫鬟们也跟着走出屋门。
刚进安喜宫的杨铮看到张戈迈出屋门,急忙说道“太师,跟娘娘她告别完了?我正好有事见娘娘。”
张戈一把拽住杨铮,示意不能进去。
“太后娘娘,你肯定不会记得奴婢的了,那时候你只有三岁。”
雀灵一惊,急忙看了看窗外,然后蹲下身说道“姑姑你说什么?难道你曾经是永宁宫的人?”
“我应该称呼你公主才对,你是汪皇后唯一的女儿。”
雀灵早就把自己的身世之谜解开了,思齐这么一说,她到没有什么吃惊。双手扶起思齐,说道“姑姑,你说的事我早已知晓。但是,当年确实有些阴差阳错了,其实我是浔州土司府纪桂川的女儿。你口中的公主现在好好的,嫁给了宗人府的王宪。”
“不可能,怎么可能。当年皇后担心你遭人迫害,就安排裴宁将公主你送出了宫,后来从宫外抱回来一个女孩替代了公主。皇后突然暴逝之后,我也逃出了宫。可没听说过那个假公主的任何消息呀?”
“我没有骗姑姑,我真的不是那个公主。对了,你如果不相信,给你看这个。”说着,雀灵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红绳编织的项圈。“这是我阿母,也就是土司府那里的娘,她临终前留给我的,虽然我从未见过我阿母,可这条项圈从小一直陪着我到现在。”
思齐接过项圈仔细一看,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公主可知道,这红色项圈是皇后娘娘亲手编的,就在你满月那天。”
“怎么可能?我的身世,我自己早就查清楚了。你到底是谁?”
“公主,我就是思齐呀,伺候在汪皇后身边的丫鬟思齐呀。公主要是还在怀疑自己的身份,那我问你,你的左臀上面,是否有一块红色胎记?你出生时,我一直在皇后旁边伺候着。”
雀灵再次被突如其来的反转吓到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说话。
心想我真的是那个公主,景泰皇帝的嫡长女,汪皇后唯一的女儿。这紫禁城本就是我的家呀!
看着张戈和思齐走出安喜宫,雀灵望着天空,内心百般滋味。突然呵呵一笑,心情瞬间释然了许多。本就因为樘儿的身世,坐在这皇太后的宝座上就有些心虚。可现在又回到了公主身份,至少樘儿有一半血统是朱家的。也算是对景泰皇帝在天之灵一种慰籍吧。
老天总是这般安排,所有的失去都会换一种方式归来。
且说杨铮还在宫里候着,见雀灵的神情由阴转晴,轻轻上前弯腰说道“太后娘娘,在下有事秉呈娘娘。”
雀灵回过神“杨铮?你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关于皇上的婚事。万贵妃生前也曾安排过我在诸多王公大臣里,先为皇上留意着。”
“呵呵,你们锦衣卫当初不光是查案办案,就连帮皇上找媳妇的事也都揽下来了。”
“娘娘说笑了,毕竟这些王公大臣们的底细家世我们都掌握着,谁家的姑娘貌美贤良,我们当然要摸的一清二楚。这也是为皇上负责嘛。”
“哎呀,真是苦了姐姐当初一片心呐。快说说,都有谁和我们家樘儿门当户对天生般配呀!”
“礼部侍郎姚猛的长女今年十六,翰林院修撰崔成刚的女儿刚满十八,还有一位御史台洪振军的掌上明珠,虽然比皇上年长了三四岁,但论起家世出身,身材长相,是最合适的一个了。并且在洪御史从小教习下,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精通。”
“那这位洪大小姐到底是比皇上年长三岁还是四岁?”
“回娘娘,好像是五岁。”
“你这媒人当的,三四五都不分不清。好了好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了。但是呢,我也需要问问皇上的意见,还有你师父的意见。毕竟,你师父他既是太傅,也是国舅爷嘛,你懂的。”
“是是是,一切听娘娘的安排,但皇上刚即位,后宫不能没有皇后,再说皇上的年纪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了,还请娘娘斟酌,杨铮告退了。”
杨铮深深吸了口气,心想洪御史这个国丈估计是没戏了。但师父这位冒牌的国舅爷这辈子算是当定了。万通景晖如今都已不在人世,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师娘成了大明的皇太后,这已然是再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了。当年因投毒案舍命救下了师父师娘,现在看来,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了。
黄昏时候,朱佑樘回到安喜宫时,还没等雀灵说起找媳妇的事。朱佑樘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果子递到了跟前“娘亲,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樘儿,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不能再像个孩子。这点心果子,什么时候都能吃到,怎么还从乾清宫带到我这里来了?”
“娘亲,这不是宫里的东西。”
雀灵一听,警觉的抓起点心,问道“你说什么?这宫外的玩意儿怎么进来的?”
“娘亲,瞧把你大惊小怪的。这是祭酒大人府上做的。”
“哪个祭酒?国子监张峦?”
“娘亲你也知道他呀?”
“他是你舅舅的结拜兄弟,我当然知道。”
“那就好,朕看他在国子监做祭酒已有十三年之久,决定给他换个地方。”
“你刚刚登基一个多月,先不要对百官做任何封赏。我当初怎么告诉你的?你都忘了不成。是不是这张峦拿这几块点心就想贿赂皇上?你舅舅这是结拜的哪门子兄弟。”
“娘亲,看把你急的。你可还记得我小时候跟你提起过在文华殿读书时,太师曾带过一位小女孩进宫的事?还有后来我闹着要带一个人陪我去狩猎场采蘑菇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哦,你说的就是她?她是张峦的女儿?”
“对呀,灵巧,她叫灵巧。”
“灵巧?这个名字好听,是不是人也长的俊俏?”
朱佑樘脸突然红了。
“娘明白了,你喜欢这位灵巧姑娘是不是?”
“是又怎样?灵巧的名字还是太傅起的呢。武艺也是太傅传的,我和她可是同门师兄妹!”
“她还会武艺?你舅舅厉害呀,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她还有个女徒弟。而且还是我家樘儿的师妹,那这样办如何?我安排你们的师父找个合适的好日子,让你们俩义结金兰拜为亲兄妹好不好?”
“娘亲你。。。我不理你了。”
雀灵哈哈大笑,这笑声似乎在这十八年里从未有过。
弘治二年正月二十六,皇帝大婚。十八年前这一天,也是朱嬴和雀灵的洞房花烛夜。
一切回忆,一切恩怨对错,从这一天开始,烟消云散。
锣锅巷的宅子里,张峦一家升迁搬走,张戈带着思齐回了长安,只剩下朱嬴,尺素,叶荔和平姨四个人。
朱嬴拽着尺素的手,拉进了卧室。任凭尺素怎么挣脱也无济于事。
“朱大哥你干什么?放开我。”
“如今,我老爹带着他的思齐归隐长安了。我儿子也做了皇帝,娶了你徒弟灵巧。你这个老姑娘,除了我要谁还要?再说了,你我本来就有过一夜夫妻之情嘛。”
“朱嬴,你真下流。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初你在楼外楼大醉,你可知那夜在冉香阁陪你睡的是何人?”
“不是你吗?难道是叶荔妹妹?”
“哈哈哈,对对对,就是她就是她。你喝醉了,全然不记得,把她当做了我。”
朱嬴吓得一激灵“尺素你胡说什么?”
“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叶荔怎么可能委屈于你这个一条胳膊的老男人。也就是我,凑合将就将就。”
“行,你就将就吧。你到床边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有什么秘密在这说,去你床上干嘛?大白天的你疯了吗?”
朱嬴诡异的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欲知朱嬴大白天的要对尺素做些什么勾当,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