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双——劳动妇女的光辉形象
李准所创造的李双双的形象，早已为广大读者熟悉和喜爱。一提起她，眼前就映现出一个活泼的身影：李双双笑容满面地带领一群家庭妇女，大步走在广阔的田野上。在我国社会主义文学的英雄画谱上，李双双是个全新的人物。作家以饱含着时代激情的笔触，为社会主义文学画廊增添了一个光彩照人的社会主义时代先进妇女的光辉形象。
李准在创作上的一个令人瞩目的特色，就是敏锐而迅速地反映现实斗争，热烈地讴歌新生事物，推动时代生活的前进。他的《李双双小传》和另一篇小说《耕云记》，标志着作者在创作道路上的新的进展。他以普通农村妇女在人民公社初期的一段生活和斗争为中心，描绘了广大农村在公社化运动以后出现的丰富瑰丽的生活图景，反映了人民公社在农民特别是在农村妇女身上所引起的精神面貌的深刻变化。
人民公社化运动是比农业合作化更为广泛、深入的社会主义革命。它在我国人民的生活中发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使广大妇女进入了彻底解放的新阶段。然而，这一变革并不是风平浪静的，而是充满了尖锐、复杂的矛盾斗争。作者把小说的主人公放在这一重大社会变革的历史背景上，通过激烈的、复杂的思想冲突，来刻画人物的性格，揭示人物形象所包含的鲜明的时代特征。
李双双是一个有着“火辣辣性子”的聪明、能干、勤劳的家庭妇女。在大跃进的沸腾年月，她不愿呆在家里成天侍候丈夫，围着锅台转。“外边大跃进干红了天，我还能让这个家缠着我一辈子？”她的心再也静不下来。小说开头一章出现的那张大字报，诚如乡党委书记所说，“重要得很”。作者通过双双的这张大字报，表明了小说所要反映的矛盾的性质。被跃进热潮激荡着的家庭妇女，强烈要求挣脱旧的传统习惯为她们安排的生活命运，从繁琐的家务劳动中解脱出来，投身到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去。这是新形势下出现的新矛盾。由此，小说展开了一系列矛盾冲突；同时，一张大字报也正好写出了一个人，一种富于斗争性的性格。大字报的执笔者不只“心眼灵”，而且有股“冲劲”，敢于向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旧的传统势力挑战。
双双生活传记中新的一章揭开了。首先与双双的愿望发生抵触的是她丈夫喜旺。作者以幽默的笔调，揭露了喜旺头脑中浓厚的旧意识。他在人前提起双双，是“俺那个屋里人”“俺小菊他妈”，或干脆叫作“俺做饭的”。对双双贴的鸣放大字报，他看作是“随便糊的”，以至要动手扯掉。双双要求参加修渠，又遭到他无理阻拦。正月初七那天，他给双双“穿小鞋”而引起两口子闹架的场面，集中表现了两人思想性格上的尖锐冲突。双双从渠上回来稍迟，喜旺早已下工在家，眼见孩子哭着要吃饭而故意不管。他说：“我就不能给你起这个头，做饭就是屋里人的事。……”双双一听这话，火了，于是夫妻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在揭露人物间的矛盾时，作者抓住了富有戏剧性的场面。双双真是敢说敢做的，她泼辣、倔强，敢于同丈夫的落后言行据理力辩，坚决斗争。不仅如此，作者还更深一层地揭示了置身于矛盾漩涡中的人物的精神品质。从两口子闹了这一场之后，作者写双双心里添了心事：“光是这样闹，也不是长法，得想个法子。”由水库开办食堂的启发，她提出了在村里创办公共食堂的倡议。双双这一倡议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出于一个单纯而又高尚的动机，即为了能在离开小家庭的锅台以后，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实际上，这也就是为了解决家务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寻求一条实现妇女彻底解放的具体途径。在这一意义上，作者所反映的公共食堂，是作为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发展的必然产物，带着共产主义萌芽的性质，因而具有深广的思想内容和社会意义。同时，作者在这里赋予人物为集体打算、从长远着想的主人公的情感与态度，使人物崇高的精神境界得到了升华，使人物的性格获得了更高的思想意义。作品下半段所描写的人物性格的发展，都是为了加深这一点的。
在乡党委的领导与支持下，公共食堂办起来了，苦恼的双双找到了出路。作者描写双双从家庭狭窄的圈子里“跃”出来之后，成了公社猪场与食堂的优秀工作者。然而，人物的性格还在不断深化，双双并没有仅仅满足于已经获得的自身的解放。在矛盾的发展中，作者更深入地去揭示人物内在的美，让人物性格进一步丰富和成熟。喜旺当了食堂炊事员，却时常吹嘘他在解放前当过学徒的那个饭馆的鸡丝海米的排场。双双不允许别人对公共食堂有一点轻视。作品写双双规劝丈夫时，有一段动人的表白：
“你怎么老摆你那个 ‘山北白木店’，我就不想听。那是旧社会，那时候你在那里是挨打受气。你做的东西再好吃，是给那些地主恶霸坏蛋们做的，咱自己家里吃什么？……如今这食堂虽是家常饭，可都是为咱自己劳动人民干的。你也不要吹你那个，我想着咱要能这样大跃进，将来粮食大丰收了，猪喂得多了，鱼养得多了，总有一天，非超过你那馆子饭不行。”
这段话，像火焰一样地映出了双双赤诚的红心，充分体现了双双对新社会的深情和她的崇高的生活理想。双双走出了家庭，视野扩大了；在火热的劳动与斗争生活中，她已经把自己的全部工作、生活，与追求全体劳动人民幸福生活的伟大事业紧密地联系起来了。因此，她自觉地捍卫公共食堂和社员集体利益，同富裕中农孙有父子的资本主义思想作了不调和的斗争。当金樵以富农的口吻恶意嘲讽社员时，她怒不可遏地质问：“金樵，你这是什么思想？现在不是从前，就得让社员吃好！”双双的那种深厚的阶级感情，被表现得自然而鲜明。与丈夫的旧意识的尖锐冲突，和她与孙有父子为代表的资本主义思想的两条道路的激烈斗争交织在一起。透过各种斗争场景，人物性格不断地闪现出新的光彩。
李双双的形象，是一个体现了社会主义时代劳动妇女的美好品质和风格的形象。作品所塑造的这个人物的活生生的性格，有着巨大的典型意义。一方面，她概括了我国劳动妇女历来所禀赋的勤劳、智慧、正直、坚强等种种美德；另一方面，李双双由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到后来成为一个共产党员的经历，正反映了我国劳动妇女在越来越深刻的社会主义革命中思想生活的伟大变化。作者在一篇谈创作经验的文章中说：“作者摆脱具体生活事件的制约，再根据生活展开丰富的想象，把大量的事实集中提炼出来，只能使作品的主题更突出，故事更紧凑，人物更光辉。”
李双双性格的典型意义，正是被这样地体现出来的：作者从丰富的现实生活中提取富有代表意义的事件，构成一连串尖锐的思想冲突。在此基础上，作者摒弃了与表现人物美好性格无关紧要的东西，合理地突出了人物性格最光辉最本质的方面，并寄托了自己鲜明的政治理想。从前面的分析中，我们看到，无论是双双为了投身到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而同丈夫的旧意识作针锋相对的斗争，无论是双双倡议开办公共食堂、处处为食堂着想，以至于为了维护公社的集体利益而坚决揭露孙有父子的破坏行为，这些经过提炼的情节都集中地突现了双双这个典型人物的思想性格。
周扬同志在《我国社会主义文学艺术的道路》一文中谈到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方法时指出：“我们的文艺应当创造最能体现无产阶级革命理想的人物。……崇高的理想和艰苦的斗争，培养和锻炼了他们的高尚品质和坚强性格。他们永远前进，永远走在生活的最前面。这是社会主义的、共产主义的新人，是推动时代前进的先进力量。”李双双就是一个凝结着作者崇高的革命理想的新人形象。在她身上，我们感到了一股迎面扑来的革命朝气。在建设新生活的斗争中，人物所表现的那种冲天干劲与无畏气概，那种耿直无私、为劳动人民的根本利益而全力以赴的崇高品质和顽强的斗争精神，具有深刻的思想上和艺术上的感染力量。在李双双的性格里，作者把理想与艺术描写的真实性结合了起来。这样，我们所看到的李双双的形象，就比现实中的许多先进妇女更完美、更真实、更典型，因此也更富有教育意义。
李双双的性格，具有一般先进妇女共同的思想特征，但同时又有她特有的个性和气质。首先，作者善于抓住人物细微动作的内在意义，以典型的生活细节显现人物特有的个性色调。比如，作者写双双在丈夫不让她参加社会劳动时的表现，就反映了这一特色：
（双双）“气得眼里直冒火星，她把切面刀哗的一撂说：……说罢，气得坐在门槛上哭起来。
“双双……气得直咬牙。她想着：‘我在这里哭，你在那里吃。你吃不成！’想到这里，就猛地跑过去狠狠地朝着喜旺脊梁捣了两拳。
“双双把喜旺推蹲在地上，自己却忍不住格格地大笑起来。她笑得那样响，把满脸泪花都笑得抖落在地上。”
这里所写到的人物活动的各个细节，把一个倔强、爽朗的性格刻画得明朗剔透，跃然纸上。另外，如群众大会上选举食堂工作人员，喜旺推托食堂活儿干不了，不愿担任炊事员时，双双当着大众揭了他的底。那像“刀子裁”的一席话，以及她毫不留情的态度，把人物泼辣、刚强的个性表现得栩栩如生。
此外，作者在塑造个性时，成功地运用了心理描写。这篇小说之所以把人物刻画得深刻感人，在于作者不但通过特定环境中人物行动与语言去表现人物的个性；同时，还把人物的性格融化在对人物内心生活的描写上。比如，前面提到的双双在食堂问题上对喜旺的诚恳劝导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就是对人物灵魂的有力的剖析。我们再看，当双双看到揭发喜旺错误的大字报后，作者写双双“气得眼睛都发黑了。她想着：‘我早叮咛，晚叮咛，只说他大跃进以来思想变好了，谁知道他还是这样一盆面糊！’想到这里，她眼里憋着泪，嘴唇都气白了。”这段描写，恰如其分地传达出双双在丈夫犯了错误以后的气愤与痛苦的心情；同时，也体现了双双对集体事业的高度责任感。而党支部书记告诉她喜旺犯错误的原因是没有“政治挂帅”时，作者又这样写双双：“她平常只想着喜旺在食堂只要不偷不摸，公公道道当个正派人就行了，没有想到还必须政治挂帅。”想到这里，她“反倒干劲来了”，终于自告奋勇地要求担负起炊事员的工作，并保证“政治挂帅”。这里，显示了人物精神品质的进一步成长。最后，在双双推着保暖饭车送饭到地头，望着社员们高兴地吃着食堂送来的饭菜时，作者写道：“她忽然感到她在食堂里流下的汗珠，好像也随着清清的泉水，流到这茁壮茂盛的丰产田里，变成了小麦和米粮。”双双尽力要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发出一份光和热的心情，被写得多么真切动人。像这样的心理描写，都是为了探索新人丰富的心灵世界，表现人物的思想性格向更高水平跃进的过程的。
最后要提到的是小说中人物语言的个性化。作者善于运用个性化的语言，来表现人物的气质与出自内心深处的情感。例如，双双与喜旺争吵时说：“走，咱们去找老支书说理去！……我参加大跃进，你不愿意，你嫌不舒坦，不美气，故意找我岔子，你这是啥思想！”当公共食堂第一天开饭，老支书问她食堂的饭好不好吃时，双双说道：“太好吃了。这多省工夫呀，吃罢饭嘴一抹尽走了，只说赶跃进，什么心都不操了……”这些对话，明快、开朗而新鲜，贴切地表现了人物当时的心理状态。
李双双，这是我们同时代的劳动妇女的光辉形象。从李双双身上，我们可以感到人民公社化以后农村妇女精神面貌的深刻变化。我们热烈地期待着：在社会主义的文艺领域中，出现更多的、更新的、更美的妇女形象，使我们的作品更好地发挥以共产主义精神教育人民的作用。
（原载《东海》196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