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丑日记 第五册
1938年1月1日~1938年1月30日
1937年12月底,文澜阁《四库全书》及浙江图书馆馆藏善本书共计230余箱由富阳装大船转运,但因水势被阻滞桐庐不能行,后急调浙江大学卡车协助,分运三天抵建德之绪塘。然绪塘地形难避战火,急需搬迁图书至内地。时因战事,浙江省府已迁永康,各厅迁方岩,陈训慈为搬运图书之方案及车辆、资金诸事乘舟至永康,奔走其间。
昨吉安《明耻日报》载浙大于十六号为五十日本兵所焚,图书馆仪器迁往日本云云。查浙大图书馆本无专屋,各图书馆亦无仪器之存在。校中重要仪器亦均移出,显非事实。或系省图书馆之误,因图书馆中尚存多量之图书也。乃电教部陈立夫,报告运仪器之近况,并报告文澜阁《四库全书》硕果仅存,虽由浙大帮同运严[州],似更运内地为是云云。
——《竺可桢日记·1938年1月22日》
元旦 星期六 阴历十一月卅日
七年来元旦以今日在客中江上迎岁为最惨淡矣。晨醒甚早,辨明而起。自船头望金华江滩,色沉黄无光。本久阴雨之余,一旦开朗,朝暾出江心,光射舟中,似欣然有生意。自辛亥建国,诞生廿六年矣。客岁受外侮乃最深而最广。愿昨日之阴雨象征昨年之暗淡,今日之晨曦兆今岁之剥极而复,上下共奋,卒得昭苏,应于今日卜之。虽曰难期,敢不默祝。父母沉疴,尚且期复健康,则吾人对祖国尤应不作消极之想,矧军事虽失利,后方潜力无限。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人力物力,蕴蓄何量,导而扬之,以制敌复国,大人之责,小民亦焉得自外耶?在船头对远山写日记,怅惘中自有新意。
昨夜二时,鸡鸣而醒。自旦又与国家俱增一龄矣。思念往事,感触多端,又回念六年来担任图书馆职务之得失功过,自忏甚多,而此次仓皇迁避,搬书未完,未达安全之地,尤觉未能善其守书之职,忧咎难以自解也。
晚梦五弟,盖死生契阔,黄浦送别为十一年,而弟之客死亦六年有半矣。自弟之死,吾无与语肝胆而解宿疑者。梦中为弟改文,题乃“记某公名论”。弟写“崇尚淡泊”一语,余为改“雅尚恬淡”。其实弟出国前,文字已胜于吾,吾无以进,然切磋文字,砥砺德行,乃至互诉疾苦,今乃无有如弟者。有兄许国,不易常聚,两姐各萦生事,别离时多。三弟一妹,应有互助之道,■(竟?)稀顾我之心,思弟思弟,何日其已!时乎时乎,思与俱深矣!
今日舟行约五十里而弱,晚停泊范村。沿途江流夹山,水深滩多,往往石岩耸起,水流湍急,山峦重叠,若至绝境,而转眼之间,水流又平,山暗树明,又见一村,山色如勾甬,而奇在重叠绵亘。于此始念六年来在杭有极便利之公路而不知抽时旅行浙江佳山水,乃乘今日避难而始领略一二也。午后偕文莱行岸上里许,助舟人拉纤,拔畦中萝卜(是亦突来之窃行也,应戒),盖元旦不见国徽,不敢不践国壤以作我爱家邦之念耳。既停范村,时约五时,乃即滩上席地而食萝卜青菜,味之甚甘,天已昏矣。又相偕在坡上寻小径至村舍,叩扉入一杜姓家市鸡卵,每个仅四十八文。民人絮絮问,陷省之敌人杀人放火否?慰其人山深可勿避也。上江乡人质朴而勤农牧,其家有鸡鹅,畜小猪二十头,惟战事作,火腿无销,商人不腌制,猪肉价贱每元多至十斤,虽曰山民,生计亦骤受战事之祸矣。
舟中阅《启示录》之四骑士。晚又阅一本邵力行之《日本虚实》,材杂文芜,著者俗人,然不可谓非有心人也。八时入睡。
一月二日 星期日 阴历十二月初一日
五时半醒,辨明而起。登岸滩,望山中云气蔽山顶,别有风味。顷之,红日出云表,舟以七时开行,不意顷之日光又敛,阴云弥天,天色又愁淡不展矣。
瑞安张君慕骞曩岁相识白下,在南雍有讲诵之雅,好学多闻,师余而余友视之。比岁相共浙馆,匡助孔多。近年主编《文澜学报》,尤穷搜勤述,尊老好问,省垣老辈知者,靡不器而称之。一从乱作,同避兰溪。亲老倚闾,余亦示意属归。旬日前信来,拳拳以馆书及同人为念,往还读之,意乱久不裁答,今日在舟中为作一长信以慰之。
十时,舟泊武义武阳之履坦镇。相偕上岸,一览街巷风光。有民家二百余,市肆尚盛。有徐氏宗祠,为镇中大族,旌匾累累,明清代有显宦。适有县吏来检阅壮丁,闻其点名,归途则场中阒无人矣。各乡之壮丁训练,实不副名可知。
午后小寐。因舟行闷损,偕叔同、文莱同上岸步行四五里。舟人言其间江水滩最浅而难行,所见石多大块,舟人用力甚苦,率三四舟相系共进,则不仅同舟共济矣。所经有丁谢扬家湾等村。五时余舟泊闸口,江中过宿。今日行四十里。
舟人陈姓,为言江上生意之艰难。渠以今年四月造此小舟仅小四窗者,费资百五十元(迩时桐油较贵),以天旱不能行者二月。入夏下驶至杭,偶有营业,不久而战事作,军队执役,往往每百里给二元,而实际上舟主人给纤夫之数且倍,又供膳与纤夫。船伙用力多食易饿,日常四五次普通晨六时、十时、二时、六时或更多一次不定,所费尤不计。闻自金、兰吃紧,上江车轿资微增,渠语近日自金至永康,人力车索十二元,舆资二十元,且不易得,而车轿之本钱则甚薄。记之以见舟人本苦,战时乃愈苦,然犹幸在上驶,若在杭、富、桐间,闻为阻敌故,日前竟被焚民船无数也。自金华至永康凡一百四十里,以水势多弯曲,陆行则不过百里,永康至方岩为五十里,自永康以上水势更小,并竹筏亦无之云。
一月三日 星期一 阴历十二月初二日 自武义到达永康
舟以六时行,天犹黑。七时一刻起身,啜舟人所煮粥,甚美。念乱离中之难民,嗷嗷不得食,天寒不免冻馁转沟壑者,视被敌残杀尤酷,意为恻然。
续作信,写完致慕骞信,并邮书寄二兄汉口。然近日不审是否在汉也。
三日未见报,不知前方战况竟何如。文莱言梦诸暨已失,岂果已危耶?舟至武义之相琴镇,水甚浅不能上驶(舟人甚忠实,为雇竹筏运物乃离舟)。乃在镇上刺探消息,据店肆中人言,萧山江岸确曾吃紧,但二日来则前方转优势,敌有退出杭州城外二十里之说云。意疑似不能详,及抵永康,乃在民众教育馆得阅本日之《正报》及《东南日报》,所记翔确,乃知浙西沿线我军确已收复南星桥,敌军退拱宸桥、笕桥。先是上月廿三日我军不战而退出杭州,敌以廿四日进城,先一日我方已炸毁钱江大桥之一部分,集民舟退南岸,而退军军心已馁,致廿六日即失富阳,余杭、临安亦随失,退至桐庐附近之方家井相持,故建德吃紧。小股敌又在闻堰富春江图上陆。金华受空袭,金、兰间遂亦大恐慌。迄至除夕前,炮轰尤烈,敌军在大桥架硬橡皮等企图渡江。金华在是日最为惊慌,报馆中人亦认为退却将甚速。及一月二日我军有新部队开到,由富阳猛冲四十里,其先皖、浙间有激战,收复广德。敌以前线屏障不稳,遂向笕桥方面撤退,故有二日九时某师渡江后收复南星桥之结果。盖皖边沿线力战之效。杭方则为战略的、受迫的撤退,非直接奏捷也。在节节退却之余,阅报为之一振,然由其动因想知敌又有以退为进之准备,则又不禁殷忧。
自昨停泊处至永康舟行为卅五里,今日由六时至十时半,约行十五里抵桐琴镇,永邑第一大镇也有三四百家。至此水愈浅,小舟不能行,徇舟子请,俱舍舟登陆,而以行李书物装竹筏上。叔同已先自上岸行,勤工二人随之。永缙病足,余遂与渠俱雇舆行。伯均、文莱徒步从舆行,自一时至二时半而到永康,会聚叔同于茶肆待竹筏,至五时方到。
永康位金华之东,设县始于吴,宋世有陈龙川经制之学,永邑尤著闻于世。在昔浙赣路未辟,永康之繁华在金属中仅次于兰溪。今行其西南乡,乡野间则田畴整秀,见其农事之勤,道途平修,凉亭毗接亭上多写捐建者之姓名,尤以妇女为多,知其风气之厚。舆夫永人,而尝客杭、绍者,于时局所晓颇多,途遇邮童,必欲截阅其新到报,其关切战事有足尚也。据舆夫云,永邑人浮于田,武义则田浮于人,故永邑田贵者至每亩二百元云。
许雪昆自兰溪来永已一星期矣,寓县立图书馆。叔同前赁得之屋已为他人租去,乃因县图书馆王馆长之介绍,已租得由义巷四十四号徐姓民房,借得一案二榻,昏夜雨雪乍止,匆匆迁入被铺。在街上用膳即返寓宿,与叔同谈教育厅情形。
竹筏未到前,在埠头观陈氏总祠。龙川先生正支已迁义乌,在永裔不多,不知与吾宗会族否。参观民众教育馆,与卢馆长一谈。
一月四日 星期二 在永康
省政府自十二月初改组,黄主席即定迁治永康。事先各厅已迁金华,杭垣既失,遂陆续移永康之方岩(离永康约五十里)。杭市府余员及富、桐各县长亦多来此。审计处迁永康城中,《东南日报》、省党部亦逐渐迁来,以民教馆为寄存物件处。学校如杭高学生仅六十人左右将迁丽水,项校长昨曾来此转丽。昨晚晤金晓晚,知湘湖师范将移松阳,大约未遣散。各省立学校多数将迁往丽水也。
今日上午永康县立图书馆长王毅人先生(亮熙)来访,高年蔼然可亲。谈永康风土文教情形,教育经费甚绌,该馆上年岁费六百余元王馆长廿三年接事,经费为四百元,后略增至此,今岁仅三百元(馆长月支津贴十六元,馆员一人十元,于此自想,更感六年来省帑给高薪,大是取过于分,益自惕愧),又言该馆曩得邑人助房舍,值四千元,而旋充法院应用,法院仅出三百金,修尊经阁为图书馆,另拨公田提存为异日建馆用,然至今未结此案,亦以见为政者之轻教育而视图书事业、视小学更下之也。旋即随王馆长赴县图书馆谈许久,参观其书库。是馆虽费绌,但旅外之邑人士多捐资市书为助,有《四部丛刊》一二三编,《丛书集成》、《四库珍本》,在地方图书馆中为不可多得矣。然类分不明,部署零乱,则又老辈管图书馆珍藏观念之通弊也。
永康学风亦似不振,邑中藏书者少,推吕氏卢氏二家。前省长吕公望为邑中巨绅,颇有秘籍钞本。又据王先生语余,道咸间邑人有吴琴澜者,藏书甚富,太平之乱多失。吴自外归,见书残失,一恸咯血而绝,是亦书林轶话也。
永邑土质劣而地价甚贵,盖商业落后,无银钱业以吸收余剩资本,而农人习勤,田事甚力故也。通常每亩多六十元以上,至有三百元者。此间田一年三获种豆种麦更种稻,农作时民人憔悴倍常,此可为生事较易之甬人风也。
旁午核计二月来为本馆代账,下午整理图书,阅本日《东南日报》,载我军已进杭州,进薄笕桥矣。然电讯简而不详,不知真相究竟如何。旁晚遇杭师学生,询知徐校长旭东住新新旅社,往访之,知健中所表示,殊未可乐观。保安处宣处长言敌以杭势不稳而退,有自海宁渡江袭绍之企图。果尔,不仅甬绍一带可忧已也。
县商会会长程士毅先生今日亦被邀,未来。程先生亦老辈通文墨者云。
县图书馆王馆长柬来,邀至公信茂旅菜社晚叙,不能却也。同席有邑之耆宿应仲华先生均、卢士恭先生名旌贤(住下丽镇迎曦门)、楼先生,余为同事叔同、文莱、雪昆。邑人王式园先生久客杭州,为旧识,今迁眷归籍,亦在席。席间询永康私家藏书情形,卢先生颇有搜藏云,暑中虽来孤山观书,余未遇也。应先生年六十四,殊龙钟,询以陈同甫后人,似不甚留意邦献者。王馆长言,陈公后人迁义乌为多云。又谈永康修志事。民国二十年七月邑令丘远雄重印光绪十七年本邑志(李汝为修),费数百元。近设修志会,诸君皆与其役,县拨及贷借八百元皆已罄,近乃无资任事,采访稀有进行;询及鄞志经费之巨,皆为称羡云。
《东南日报》迁金华以后,编辑愈逊于前。消息来源之少犹为时局事实所限,惟编次命题亦多错陋,评论尤幼稚不堪。某公费中央十万金左右为报社建大厦,独不知延揽人才,改善实质。评文在今日浙中不易见,内地报、上海报又停版之时,实极重要,而仍空言无物,大抵仍多许廑父执笔(严北溟亦间为之)。严尚好学,许君则耽说部戏剧,最爱捧角,其思想陈腐,何能作论,以现在内容观之,且逊于甬之《时事公报》,又乌得自矜以为领导东南舆论?若仅以房子与销数傲他报,则吾无间言矣。
自长江下游节节失利,浙东学校亦惊皇,杭垣各校多纷纷迁地。其它省立学校有放假解散者,厅长许绍棣于此久无具体办法,意态消沉,似以学校分散减少担负为得计者。近则筹备青年训练团,以收容失学青年,严格训练为揭橥。然亦未委定各部主要人员,其师资能力何如,思想上足以领导否,殊为问题。与旭东谈此事,渠主张教厅宜就全浙办一临时中学,一临时师范,即无青年团之创设,或反较切实有效。余颇韪其论。杭师前在建尚有六十四人,后又续有分散,今存卅余人,有廿余人随浦江某教员赴浦工作,故仅留十余人将赴丽水加入青年团云。非常时期之教育乃修正经常时之教育,而有以补充增益之,非另有一套非常训练取而代之,根本打销基本训练也。时流好矜“非常”之美名,结果且破坏原有而特殊者,未见建设有效,失败之征已见矣。今乃犹先立组织而不知先延人才,不复顾维持原有之残存者为急务,可慨也。
一月五日 星期三
在永康。赴城北方岩与教厅接洽公务,并游览名胜。
省政府既定迁永康,即相地于邑北之方岩镇,教育厅亦以十二月廿四日后陆续迁往某旅行社办公。余等既到永,即宜报到,又为以后方针有所请商,于今日往。晨八时待汽车不得,知十时丽东汽车经世雅距方岩十里,而无直放车,乃雇人力车往。沿途皆沙土瘠地,强半松林,偶有菜圃,村落稀疏。自九时至午刻抵方岩行四十五里,在望兄处午膳。方岩以大岩著称,宋胡公则居此,有胡公殿,亦永邑名胜古迹之首屈者,爰请望兄导往游。滕叔书及谢惠君建德民教馆职员,赴教厅领款者偕行。拾级达其颠,风光无何秀特,惟整治颇絜(栏、级颜吕留耕堂建,殆即吕公望家)。胡公殿在山顶。前殿为胡塑像,中殿为佛殿(故门署广慈寺),后殿则胡公冕旒像,以诸神配享,犹是三教合贯之遗意也。在胡公殿求签,为自己行止方针。乃签有云“不如缩手度光阴”,余解为就保守现状,勿离馆职。望兄则谓“缩”为推却之义,至此不能成我理想,可以退返初服矣。望兄于我大学教职极为同情,以为战局延长,图书馆仅保管,无事可为,枯守无益。浙大既有相需,向教厅告假而赴之,非不近情,并已为林黎叔先生言之,渠就私谊上亦同意自请告假停薪之办法。惟余意终踌躇。又今日游山后,归时已迟,而与馆友有事待洽,不得留宿,故未与林先生商谈及此也。
自方岩山后行,可抵五峰书院。据邑志,为朱子、陈龙川讲学处。明正德间应石门先生创建,祀王阳明,而以邑先达祔。省府现迁住于此,今日以时晏,仅望见其庐,未能绕道往也。方岩风景无多足观,惟五峰为宋贤读书、明儒讲学地,缅怀往哲遗风,知八婺风气敦厚之有自,不禁心向往之。
三时方下山,至教育厅办事处访晤张彭年科长及郑管秋君,报告迁移来建及运书经过与紧缩后现状,商定于教厅成立青年训练团后,由本馆设一流通部。晤林秘书,见彼事颇忙,与略谈数语,约以稍缓再来焉。
自方城返永城,天已黑,六时四十分矣。灯下与叔同、文莱、雪昆商赴杭事。
晤温中杨校长及温师教员金君,知温师亦解散矣。民教实校亦以十二月中分散。杭各校惟杭高迁丽水尚百许人。杭师余十余人加入青年团,女中留十余人随教员孙君赴温州中学借读。杭初中当亦解散,此外金华农校在永设办事处,亦在结束中,湘师则迁松阳。于是省立各校在教厅领导下者,殆惟杭高、湘师、温中、处中、衢中数校而已。维持原状诚多问题,然迁移归并非无办法,顾许某一若惟恐学校之不散也,可叹。
一月六日 星期四
前当再度赴杭运书,留馆工守馆舍者尚六人,更有印行所庶务孙金三亦属留守。存费仅能应付运资,于十二月薪外未留资。叔同以廿一日送生活费往至绍兴,以势危不前,回抵兰溪,杭已失陷矣。孙君与诸馆工之生活良可念,不知事先曾他往否。前日闻杭垣克复,虽消息极混沌莫明,然近数日间敌在战略上殆不主进,则正为赴杭一良机。以叔同来往已甚疲累,前日乃属文莱往,告以沿途可探听前言情形,万一敌未肃清,情势紧急,则勿往。雪昆为陪其子赴甬亲戚家,亦愿赴杭一行,遂偕往。为拟定分发薪津数及运书版与期刊分散等办法。十时,文莱等动身乘车赴东阳,自东阳之嵊,自嵊之曹娥,买小舟之西■(其?)江边渡江。及午顷得阅今日《东南日报》,乃谓城皇山仍在激战中,又谓临余敌千余窜富阳,则杭敌人并未肃清,前途未可知,文莱能否入杭,殆未可知。
昨日得烶弟来信,谓杭垣失后,甬地风声日紧,已接三女孩并赴相岙,莹亦随往母家。想见甬慈间人心之惊惶。迁相岙亦非善策,因离北乡太近,然目前或不即有变。大哥仍镇定,在官桥亦殊非妥。晨作一信答烶弟,未及另函致大兄,又迨儿、约儿并有信来,拟明日作一信告近状,且致勉也。
上午整理案卷存物,下午批阅一月来公文,并拟改叔同所拟关于运书之呈文。为借床赴永康县立中学一行,未遇校长。聿茂兄来谈。博物馆留员四人同来,亦赁居于城区泥巷四号。王馆长来,以翻印《永康县志》四册见赠,可感也。
下午雨雪,但不大。天略寒,不如杭之严冷。闻此间冬令罕雪云。
晚间阅《永康县志》列传、学校各门。
欲作之信甚多,意懒时短,皆未为。如草呈文,文字上可为助者又太少,奈何。
数日来夜眠杂梦常多,固由于心境不佳,亦可见神经之益损健全。余素质驽而心细,思想平庸而杂念纷多。忆大兄尝应某生索书一单幅,有云“少年治事贵有精神,养精葆神之道无他,知节焉而已。不但嗜欲宜节,即思虑亦宜用之有度,庶几精神充盈,处事敏而行己不疲也”。言甚可师。夫思虑岂可不用,即过用之,若为高远而有助立身处世者,亦不伤身。所谓“学而不思则罔”,所谓“昧昧我思之”,皆思想之思,而余之思绪纷纭,则杂念也。杂念难克,即牵虑驳杂,且使行事不勇。终由读书不多,太无涵养,纷驰脑际,夜发成梦。今后欲健身当减梦,欲减梦当节杂念,节杂念尤当读修养有助之书,而人事仆仆,牵累日多,而国运屯塞,前途多棘,何能约以事己,俾乃留多时以读书养心耶?
永康县立中学亦散学,小学无形停顿,民教馆亦无工作表现。甚矣,知识分子之临难脱逃也。
一月七日 星期五 阴历十二月初六日
到永康后第五日。
上午赴永康县立中学访胡子康校长商借铺板,归途过黄坭巷省立西湖博物馆,访董馆长一叙(访王式园不遇)。
下午三时闷坐,作呈文又感无聊,步出街头,过西津桥下耶稣堂,浙省审计处临时办事处在其中。入内访老友陆元同兄,谈该处情形及时事。陆君字无恙,常熟人,殷勤留膳,饭后送我回寓。
为本馆迁运图书分藏情形及附设印行所迁运公物分藏各地情形,重拟两呈文,交柳生钞录,准备呈报教厅。此次迁运图书费尽心力,而大部分仍留杭垣,虽分散于民房(场官弄、银货板巷及岳坟路各地),悉不存馆,究之仍不放心。其迁出者除四库善本系八月间已运,此次并迁藏于绪塘、松阳坞外,大致为:本省方志及各省通志,大部丛书,集部之一小部分,西文图书全部,合计之不足四万册,仅约存书八分之一。余自偕叔同、汪生闻兴装出之方志、西文精贵书,已迁兰溪殿口三峰殿庋藏。其余则悉数存藏于建德西北乡松阳坞仇姓民房,由虞培兰、汪闻兴二君管理。最所不安者为文澜《四库全书》。几经面陈教厅当局,以迁往内省为宜,而迄不得要领每谓内地亦不安全,岂不知相对的安全,自有差殊。今既无余钱又无交通工具,无米之炊,前已饱受痛苦,今将安所效力。瞻念万一疏失,将何以对浙人,何以对文化,不禁殷忧,尤不禁对主持教育行政者致其愤愤也。
附设印行所经史叔同主持迁运,印机卸除重要另件密藏,铅字悉熔字,铅分藏万家山等处,铜模亦另藏。然此种苦做恐亦徒致人疑议,而以后恢复营业尤大不易。至印行所人欠欠人,不易清理,战后印户欠账难收,欠债宜还,亦主馆务人有责任者也。
叔同今日赴太平访友并游方岩。
另拟呈报迁移办事处于永康及呈报十一月十二月份工作情形两呈文。叔同不常动笔,现虽事闲,但此类例行事却不能不自己动手矣。
永康抗敌后援会在吕公望将军指挥下,于组织游击队训练,闻极为切实有效。即城区壮丁训练亦甚认真、时间颇长,壮丁雄昂而意态激奋,尤为他处所不及。故在现状作战目的在逼胁中枢,其武汉之方向似系急攻,徐州自陇海、平汉会师郑州而进,即攻南昌,亦不必定循金属铁路线而行,重以浙东多山,民气较悍之二条件,殆敌人未必走深入浙东之较难路径也。
今日报载津浦线收复明光,逼嘉山,皖东则进薄宣城,惟杭嘉前线并不如前传之乐观。市区城皇山仍为敌占,市内昨有剧烈巷战,富阳又来敌千人闻余杭收复说不确,战线似又南移富春江两岸,互以炮轰,同时传象山口外到敌二巨舰,甬属另起一头之虞,亦可虑也。
永康人文,宋世则陈龙川之经制,胡公子正则(官至刑侍,晚知杭州)之仕绩与经学,明有应公石门典之理学,入清代更少学林驰名之人,街头有状元榜眼进士牌坊,细审之则皆元明间人,殆帖括俗学而无闻焉者也(学风之不振,交通经济大有关系,近代尤甚。杭江路通后,金、兰较易开化,汽车道通达或于浙省文化之内向发展有益)。惟传奇所著名士流播者又有一女子以诗艺画才与节烈称,旧志不载。光绪(邑令李汝为)修县志备载其事,录之以志弱女子之高节,正可愧煞今日士林中滔滔者临难而免、假公济私之人矣:
吴绛雪名宗爱,嫁于徐,工诗能画美姿色,名噪一时。耿精忠叛,总兵徐尚朝欲得之,扬言以绛雪献乃免。绛雪毅然往行,经卅里坑,投崖死。绛雪之诗,潘学使衍桐《轩续录》畀之于闺秀之首,龚之麓题其诗册,彭刚直玉麐、许农部、俞曲园皆有诗称扬之云。
一月八日 星期六
永康地处南而离海不远,气候较暖,今日始冰。永人皆言冷。闻此邦冬日罕雪,今年亦偶雨雪而未积也,上江盛行竹篾制手炉,男女多携以行,此间用之尤广,因持此而屈躬,故人多俛,皆是亦陋俗宜革者也。
上午为《四库全书》呈报迁运现状,并呈请主持再运内地事,拟一长呈文。客有自公路局来者,谓公路网密布,苟有汽车可运书直达川滇,即汽油所费亦不多。向使省教育局知图书文物之重(浙西、江南流风遗韵犹多私家藏书,今皆沦战区,损失之巨可想。战后书必更稀贵,而公家藏书所关乃尤巨),以保全为急务,则提出省府会议,令公路局拨数辆卡车迁往内地各省,或更拨有限之款搬运,离公路入山乡,固易若反掌。在省府所费极微,而所保全者实大,特政权在握之新进者漂薄无识,轻易视之,如余守书亦徒深心余力绌之慨耳。
报载杭垣消息仍不明,敌初未全退,富阳似又失守,敌又试渡钱江被击退,惟津浦线复明光、薄嘉山。知日军在此方尚未拼主力,克徐州殆犹非其时也。
下午作致张晓峰一信,告以馆务不能摆脱,拟乘此读书自修,守残余事业,不忍背弃以就大学。或先来吉安结束本期校课。历述心曲,不觉其词之长也。
张强邻来谈之江大学迁地及解散情形:该校当十一月中旬吃紧之时,师生多步行之建德,张君与数职员负责运图书仪器近则以美人明斯德言,之江为美人财产,可无虞,又搬回闸口云。以最近炮战情形度之,不见必全也,旋即同之屯溪赁茶场。学生已到三百余人,而南京旋失,皖边吃紧,无以再迁,遂中途散学,殊可惜。省立各样各校亦多迁近地,而至事急复解散,要不如先为远迁也。
顾文渊来。
四时访陈纯人不遇,与叔同同访王式园先生于旅寓。王君曾任财界事,亦好搜藏,亦鉴学,虽无所专而所知颇多。交游殊广,政商绅学各方多所联络,余在杭以文展事与相识。王君永康籍而久居杭,热心亢爽,谈锋甚健。
永康吕戴之将军公望,民国初年任本省督军兼省长,革命后隐退不出,抗日战作,则部署邑民,收编匪伍,主持壮丁训练,准备游击组织,赴事甚勇,邑人仰望。故他邑抗敌后援会每党部主持,工作往往落空,独此邑后援会工作颇切实,有军事的意义。吕公以常务委员资格,实主会事。当此之时,经常县政多停顿,司法亦异常轨,故要事多由抗敌会行之。县长不嫌分权,而转仰重之。吕性倜傥好客,家中食客常数十人,处事精神盎然有余乐,闻省当局知其热心桑梓,颇与联络云。
一日县长宴客,以嘉善褚慧僧、东阳王桂林、△△叶焕章皆来永也。适先在,王式园、吕先生亦在,乘兴以便车同游方岩。因车之金华,归来已八时,始知县长邀宴,赴之。是日预定防空演习,九时余席散,商会会长陈季樵君陪诸客出街,经邑庙,保安警阻其携灯(陈本欲折回,又以外客多,不能不用灯疾行送归),言不逊而互争,警外来,不知何人,遽押之,事闻于县长,排解而释之,陈乃是辞商会及其它各职。白县长忠悫,意大难,竟得疾发热,至今方愈,是亦官场一趣闻矣。
吕在杭任职不久,政声尚佳,当时督、长兼理,意即军民并治,但当时督署势力复杂,周恭先凤歧久于治军,以参谋颇揽权,吕则常居省长公署,不问军事。浦江陈肇英时治兵嘉兴,以“清君侧”之名将反戈,吕难之,遂拂然去。杨善德继其后,盖在沪此职久也。王式园盛称吕公,为余言旧事如此。
永康语极难懂,东阳、义乌亦多用方言,不易解。或谓广东语“难懂而不难听”,江北语“难听而不难懂”,惟此土方言“难懂又难听”,信然。
一月九日 星期日
今日星期,流迁办公无定程,即亦不觉其为例假与否也。
报载杭州敌仍据城皇山,轰我对江阵地。薄杭之我军似无进展,富阳得而复失。今日《正报》载我有再克富阳讯,然余杭、安吉、孝丰仍在敌手。消息远不及前三四天之佳,以为杭垣可复也。以今势观测,敌显然注重津浦线之贯通,猛攻徐州,图由陇海、平汉会师郑州,以迳薄武汉。浙赣路或非其目前所重,否则亦可由徽州南下开化、常山犯赣,不一定须由金属西上也。值天寒,敌似稍休,我乃稍见活跃,如军心不重振,犹未易乐观也。
上午写一信致大兄,详告近状,并告以闻伤兵处人言,将在大岚山设伤兵医院,则甬、绍似预备作战,希望家人能迁鄞西。然大兄镇定畏动,未见动听。叔同今日赴丽水,为作致孙庆禧民教馆长、赵仲亦校长各一信。修正公文。
下午友来访,并同出。
作明镐兄信,为定《大公报》事。
陆元同兄偕徐心孚(尔信)兄来访。徐君任富阳县长凡六年,近始卸职,在审计处佐理工作。在京本不甚相识,老同学大致多书生气,在浙中长县事者初不多见也。陆君甚健谈,相偕同至孝子坊徐君寓,纵谈国情民俗。陆君博闻善记,于民国以来中央地方人物之进退分合极为熟悉。
晚顾文渊来谈银行界情形。
北方伪组织中,王克敏杭人,曹汝霖则纯为上海县人,李思浩又为吾甬人,何浙人从敌者之多?!殷汝耕籍平阳,亦浙人,皆可为浙人愧死。
东北西北军将领中有籍隶南方者,似不多见。如东北军之何柱国为江苏崇明人,而西北军之庞炳勋为广西□人,商震则为浙之绍人也。
北方人不免固陋,而江南人又浮夸寡断,友人某予江南人一谥曰“腻”字,予谥北人一“陋”字,亦颇近是。
拟作信,颇倦,早寝。
一月十日 星期一
此间民家多畜鸡豕,而公鸡晨啼既早且频,殊妨睡眠。今晨四时许即为鸡啼而醒。既明略寐起,已逾七时。客中念私忧国,晚来多梦,精神殊不适。欲得知前线消息,惟有《东南日报》,而读之又每感失望,不但消息欠翔实无轻重多矛盾,而社论一篇每日空论幼稚。今日一文更不通,如此而欲为本省领袖报纸,且颜“东南”广大之名义以自娱,亦太不自量矣。主者言,为顾全同人生活,并不裁员,顾何以编次方式亦大逊在杭出版时邪?
为定《大公报》事作致王芸生先生一信。
报载津浦北线战事略有进展,南线则大炸蚌埠,又闻敌在浙西实力原为七联队,今以皖局吃紧,调往三联队,对浙境一进不取攻势。然弥漫一般社会之此种苟安心理,太无聊矣。
今日作信多笺:一、为馆事致函汪闻兴在建德松阳坞,复毛春翔曾来信询“四库”情形,复金志文。二、为乡村小学事致□山石克五,致农泽郑善林。三为家事致烶弟、禀外舅。灯下复答迨、约二孩一信,告以半月来之行径。勖以在此非常时间,应勤劳并自修用功。四、寄二兄汉口,托明镐转,告以迁动近状,并述及浙大邀我入赣专任,询以彼之意见云。
叔同昨赴丽水,今晚归。述及民教馆孙庆禧馆长颇愿相助,如往赁居办事无困难,惟生活价较贵云。永康有城而无垣,处属各县据云仅丽水、青田有城垣,公路必经缙云,街市情形尤瘠陋云。
接阅誊正之呈教厅公事,明日拟自寄去,凡七:密呈,呈报馆书迁藏情形;呈报印行所停业及公物迁藏情形;密呈,报告《四库全书》迁地及拟请主持续迁内地;呈报迁地办公;呈报最近二月来工作概要及紧缩经过;呈送九、十月份报销册据;呈送“四库”装运特费册据。
一月十一日 星期二
到永康已足一星期。曾赴方岩教育厅报告。今日为面送呈件,再往一行,并图游览前未经地。稽地岂乐游,亦以稍遣抑塞忧愤耳。
省府既迁方岩,与永康城区联络事渐多,原为丽东汽车经世牙再步往十里可达,自今日起有直放车可抵岩口。余以十时半附该汽车,旁午到达教厅,在望兄处膳。适旁晚甬工校校长王诗城君来,望兄邀同在酒家膳,并在教厅留宿(教厅所赁办公处原为旅社,曰程振兴。建厅会计处亦在一旅社。财厅初来此,闻先迁处州。省府、民厅在五峰书院,省党部今改迁胡公家祠)。
午后与望兄同步山麓,谈及余事,望兄仍劝应浙大之聘,余意犹犹豫也。遇奉化陈南章先生,知仍在省府任秘书。省府自上月改组,秘书多更,现任有赖宗湘、徐某、夏翀,尚有助理秘书二人,而于陈则改其名为特务秘书。夏以卑职夤缘为民厅科长,善承上侮下,调此职。各厅大批裁员,省秘书乃至六人,何为耶?遂请彼偕游寿山五峰书院,便道访今秘书长李立民先生。三年前曾以公事相识者。五峰书院相传为朱晦翁、吕东莱、陈龙川读书讲学处。明代邑儒应石门典等于此讲阳明之学,创为丽泽祠(在院之偏左处),以祀朱、吕、陈。郡守遂重建书院,以存讲堂之旧。清季邑人复建学易斋于其左,地在方岩北二里许。其山石壁如削,环成拱形,依稀若五峰(有桃花有红石故名、瀑布、鸡鸣、覆釜、固厚等名)。其前溪水一泓殊清绝。余自学易斋登院堂,所祀乡贤并于两壁录小传,邵翼如过此制楹联云:“哲匠曾传东浙学,古香犹忆先哲贤。”其人殊无足取,其书尚得体也。■(彭?)公家祠在其东,原为寿山寺,即洞支木为之,不施椽瓦,而风雨莫及有朱子丹书“兜率台”三字。自此出,徘徊山坡道上久之。念金华各邑在宋世哲儒辈出,蔚成学统。明世尚有浦江宋文宪、义乌王忠文祎,而自清以来,罕闻醇儒,惟以科名自矜耀,而甬、绍遂上绍庆历、淳熙之学风,名儒继出,蔚为浙学之重心。此岂果地气有时而尽,亦曰明清间大儒之教稀被于此邦耳。今交通益便,即永康亦设有中学,而此邦之风气固僿犹是,司邑教者岂果仅奉行励令,而可不亟就重振学风加之意乎?
自山下信步至岩下街,过一浴室洗澡,体为一爽。
为《四库全书》是否续迁事既自撰密呈面递矣,今日复行为张彭年科长一谈。途中遇郑烈荪文礼先生亦以此为询,意谓建德殊不可靠。访李立民先生,并为陈此事之重要。渠言兹事系文物之重,如教厅确定迁往目标,当属公路局竭力备车供运。及晚访厅长许先生,先陈迁来办公运书及紧缩之情形,继遂陈述建德松阳坞离公路仅十里,其地易沦战区,最好迁往他省。许先生于前二度相见时对此事甚冷淡,今日尚同情,惟致慨于公路局之弊政,云此次迁移,并省府索车亦无之,则李立民先生语实现否犹一问题。旋谓外省臂长莫及,可就处属物色一地,渠当与交通处商借车。许先生方批阅青年训练团计划,近于此事甚兴奋,今日亦多为□举办此事之旨趣,且谓黄主席之意几以为浙省在目前已无经常教育之需要,可将所有省立各校皆停而集中于训练团,惟余许自称以某部分经常教育基本训练亦自有需要,故不尽从,然以一般人看法,学校停办已太多。如省立宁中、绍中皆二月前停课,而教厅从之。杭师、民教、实校、严中皆授意停办。尤可惜者为杭州高中。项校长定荣初迁校于金华,上月将招生,许示意秘书林先生阻之。迁丽水散学时,学生颇减,许先生以为可并入金中。定荣来晤,上车时犹与许先生相见而未言,及回抵丽水,则已来停办之令矣。闻林先生曾劝止,不见听。已往教育诚应改革一番,然受特殊训练,究为一部分人所愿,矧以杭高为本省程度最好之高中,自有优良学风,辗转迁校而仍出于中辍,殊不合理。大抵许之办事果毅有余而周慎不足,又刚愎率性,不采负责任有识见者之忠言,而易与阿谀迎合者相接近,其损失岂仅彼一人之事业耶。
闻诗城谈甬上情形,知十二月杪时,■(极?)为恐慌。当时有日舰驶近说。镇海某码头奉主席命炸毁,声震甬上,住民多惊传相避。甬沪除夕又曾停航,近闻沪杭轮复通虞洽卿先生曾来甬三天,始渐镇定。更可笑者则当除夕顷,敌兵偷渡垂成之际,绍、曹忽传敌已过江东区,刘建绪遂令路局将在曹娥、余姚一带之客车共四十节烧毁之,火光冲天,慈西大震,实则是晚消息已好转。或以暂缓为请,执不可。夫焦土抗战,谓虽至焦土犹抗战也。今必解以炸毁物力于退败之时,即不能不然,亦何至萧、曹未警,而慈、姚先焚车耶?此与某军于富阳失守,即全烧桐庐民船如此一辙,亦以见主军者挫敌焰则不足,毁公物、摧民力则有余也。
前公路局长徐学禹,以先烈徐伯荪之子,自耀于当局,乃夤缘为沪电局长,朱骝先信任之,今岁来接事公路局于前次伍廷飏任厅长时,调江家瑂暂代局务,颇为整饬。此次乃乘战乱之间大胆妄行,搜括无数,其事即晚清败政中亦不敢公然妄行至此,可谓处极刑有余辜也。徐之主路局,乘战事遽逼,复兼长全省汽车总队部、船舶总队部,征用民船及商营汽车甚多,乃在任时既浪用浮报薪额各超于建厅相称之职,复将汽油大量私售,移交时竟一空,且将征用之商用汽车于移交前悉还商家,以市惠渔利,或竟转售,致一时军运大成问题。闻其人已在逃,而继之者陈琮,复舞弊营私而去。今省府改设交通处,委魏某主其事,闻于汽车船舶将加调整,不知多时能有实效。政治积弊,因作战而益暴露,此第趁火打劫之一例耳。他省他端,其事何可限量,苟不彻底改革,虽军事取胜,何益哉!
闻黄主席于军事主激进,但亦躁急。一月来浙战似无着效,而于地方爱护之念则甚薄。杭垣退出前之自毁电厂,颇诒物议。闻近来于退败地之建设或公路犹常以一炸字答之。于此前主席朱骝先今在报端发表一谈话,抨击时流所谓焦土抗战与游击战术之误解。彼谓:“军队撤退时,往往将当地所有无关军事之建设及民间财物予以毁坏,并不为沦入战区同胞着想……不知在都市繁盛、人口稠密之区实属无野可清,盖交通便利,岂能以此制敌……倘以敌之将施者先自施,使他日规复失地时无可凭藉,则但见自己摧毁,且予敌以行使小惠之机会耳。”朱之言此虽不无悻悻意,明訾讥后任,然其意自可思也。
一月十二日 星期三
自方岩作灵岩之游。
友人陈寥士五峰书院诗有云:“乱时岂好游,借游遣悲趣。”余在杭供职将六载,浙境公路便利至此,独稀作旅游。今来僻城,闷居无聊,忧时无裨,不如小游。灵岩距方岩十里,今日遂独往一游。
灵岩在方岩西十里而强,舆行经山坡,遇石鼓寮,朱子所曾游。里人今即洞为屋,行道须二里,未往观也。稍行为西村,民家数十户,皆杂种豆麦,怡然若不闻世乱者。绕道又临岩山,拾级上,则灵岩福善寺之后门也。岩山高约百丈余,有石洞前后豁通,上下左右皆砥平,谓天然未施人功(据云深二十丈,宽五丈,可容数百人)。寺简陋,惟即岩洞为顶底,不施椽瓦为异。祀观音等佛像外,复祀宋应少师孟明像(邑志载孟明以直谏受知人主,官至户部侍郎。其奏言有可取者,如云:“贤士匿于下僚,忠言壅于上闻。……君臣之间,戒惧而不自恃,勤劳而不自宁,以民隐为忧,以边陲为警,则政治自修”云。仅此四语,今当局能取其一二,国家蒙□多矣)。其傍有碑勒清邑丞吴廷康像,盖以历修名胜系邑人去思者也。至寺前寻应公之墓,松林甚多。田夫方勤冬作,念吾乡农人不及也。以原舆归,适逾午,以林先生约诗城与余同在酒家午膳。公务人员犹有粱肉,抑又几人能以民瘼为念哉。
省政府初迁金华,教厅则在王滩架电话、扩道路,所费亦数千元。今闻省府来永,以五峰书院与汽车站相隔里余,径狭不通车,则雇民夫填沟造路,闻丽水办二项训练,省府不久将迁。然为治路所费至万二千金,浙民流离失所者多矣,省帑纵绌,即此万金以益救济事业何如哉。
午后与林先生谈个人出处问题,林先生劝余乘此时自藏,以待来日,以不赴赣为是。三时附建设厅车归永康,灯下阅报闲谈。九时半寝。
一月十三日 星期四
天阴霾稍冷,有雪意,客中始堆炭生火。
上月得北平图书馆馆长袁守和先生来信,于余前月去信道及国际宣传事,谓已由协会去电英、法、美、比、瑞各国学术团体,又谓正征集各地图书文化被损毁之照片,托余在浙留意。今日自拟一复,详告馆藏迁移情形,于南浔嘉业楼之传闻珍籍被敌攘取,亦有述及。忆年前游南浔,观书嘉业堂者七日,以后虽与主人刘翰怡先生通一信,为征借珍本在浙江文展会陈列。后闻中央研究院以万金向刘氏购得《明实录》,并正进行商售事。余意欲由浙馆购取其中之浙人作集,建议省当局,而省帑支绌,战争旋作。今闻十一月间敌入南浔,焚烧甚烈,嘉业堂书则有运往日本之传闻,信然,诚吾浙书林之一劫。浙中私家藏书在明已盛,清世而绵延,与江南相望。嘉业楼晚起,为全浙今日私藏之巨擘。主人为嗜欲伤财,而当局于危时不为设法迁运,则又当道之责也。因悔余主浙馆,不尽力建议于朱先生,积极为馆购取其一部分,则今日之失,亦分其咎。江南为图书文物之府,而挽近浙西藏书之风又视浙东为盛。今战事遍及江南浙西,即图书之浩劫已为空前所未有,然以言民力国富之摧毁,则此言犹为书生小见矣。
阅《永康县志·人物志》。
阅《中国军人魂》二章。
报载济宁失陷,津浦北段吃紧,敌有急攻徐州,由陇海进薄河南企图。又传海宁一带汽艇集中,有观海卫登陆趋向。要之,通讯社消息亦多猜测不可恃。《正报》载称传富阳里山有敌盘据,向临、浦炮击。果尔,则敌在富境已渡江,岂其避开萧山,遂由临浦攻诸暨,袭断浙赣北段耶?待明日报讯,方可征实其真相。
从甬友来永者得见新出一月九日之《时报》,盖月余未见沪上报纸矣。各报多停刊,《时报》独赓续,且民族抗战之意味仍浓厚,殆有法人为其背景。据载汉口八日路透电,谓“中国军事当局举行最高会议”,阎锡山、宋哲元、白崇禧、唐生智等俱到,决定最短期以日已深入,军力正不敷应付,我将全线改取反攻。会毕各携方略返任地。又何应钦已受任为参谋总长,战争将有新的开展。报载济宁抗战较烈,当即会后主将激励之故。战事之相当转机,当于此废历残年中觇之。又报载有路透所传“中国共产党将举行代表大会,讨论对日继续抗战方略及选举”消息。周恩来、彭德怀、毛泽东、朱德皆出席云云。此二消息皆值得注意,《东南日报》皆讳之不及,虽或自具用心,然正面之通讯可以透露政府大计之消息,亦激奋人心之一道,奈何不事博采而略涉之耶?(又该二报原曾在杭,而在退出杭州至杭垣失守之一月余,亦无长篇杭州通讯,至今日敌氛占领,自更无冒险在杭郊西兴刺探实情以辗转寄讯者,与日本记者之牺牲精神比况之,亦见我文人之不竞已甚。奈何青年人之不效死而不守耶?)
月前游方岩,前日游寿山,昨游灵岩,足以代表永康之胜境古迹,陈君寥士好诗,随省府建设厅流迁,所至皆有吟咏,然似平稳无雄伟气,惟《永康道中怀陈同甫》一律颇有神可诵,为录之于此:
我来淳固刚明地,想见英多绝特人。
雄辩直窥王露奥,旷才欲勒海桑春。
弥天逸气茫无极,酌古高文锐有神。
磊落不忘忠爱志,满腔愤悱泣孤臣。
余拙不能诗而好读诗,尤爱友人诗。寥士气味不甚相投,而先师冯回风先生门下后进而擅诗者,群推寥士。时人梁众异、曹纕蘅等皆称之。此什有想见句、酌古高文句,尤若乃木诗之神味,读之亦雄壮可诵也。不能诗,不能写胸中之感念悲欢,亦一生之一憾事。五时,陈石民兄蚕丝职校校长来,饭后偕步街上,后又长谈至夜分。
一月十四日 星期五
昨晚与石民兄畅谈时事,本省教育界事及彼经营蚕校之历史。同是浙东人,质直坦白,虽夙昔不甚熟,竟甚投契。因念浙东、浙西地味人性隐然有分,虽亦自有例外,然大要自不相掩。大抵浙西秉水性,水动而清,故其人淡雅机敏为其长,而其弊则有流于巧黠规避,重私寡义者。浙东秉山性,山凝定厚重,故其人有粗犷固滞者是其短,而大多皆敦壮诚厚,任侠敢为为其长。自海上开市,杭、绍建路,于是甬、绍颇染沪、杭风习,寖寖失浙东厚重坚毅之本色,然交通较艰多山之邑,如宁属之奉化、象山,绍属之新昌、嵊县,犹多保其故我。石民籍新昌,虽久于杭州,老于世途,然其爽直之本色,自有可爱,而果毅勇赴之精神,尤有可佩,自先入蚕校十九年为教务主任,廿年任校长,至今十一年矣。员生翕服,贷农本局四万五千金,争得教部津贴,至今改建新校,添设备,财产达廿余万元,其魄力有足多者。今年度原有中央补助七千元,教厅允拨万三千元,益以另筹二万元,将更有扩展,今为战事,皆付画饼,言余慨然。盖与余欲为馆建书库而不果有同慨者。石民颇健谈,又强干有勇士风,谓学校现奉令停辍,守“办事处”太无聊。如不入川治原业中国三大蚕区,一江浙太湖区,二为广东区,三为蜀区,将在嵊本邑参与游击俞丹屏先生在嵊即进行此工作。其血性尤令人感动,固非放言自豪比也。
石民晨起,顷之将回龙游溪口校址,率剩余学生三四十人来丽水参加青年训练团,然后他往。军兴以来,本省学校迁避者多步行,吾辈有愧色矣。
因前日与许厅长商续迁善本,已得其同情,但何时有汽车及接洽途径皆未定,今日特偕史叔同同赴丽水,并即在处属物色适当地址。经缙云三四公里抵丽水缙至丽为三十八公里之公路多凿山筑道,形势多险,车行岩山碧流中,迂回多折,举目皆山,重叠万变,盖较建桐道上尤极雄伟险峻之观矣。浙东本多佳山水,何必北之燕、西穷蜀始识山水之伟大耶!自十时一刻起身,十二时半到达丽水,投宿丽阳门内中南旅馆。
车行经缙云,小邑也。有门无城(西门仅一栅门),店肆疏稀,不及吾甬一大镇也。
午后偕叔同同赴西郊省立处州中学,晤张科长,云赴碧湖,并知许厅长赴永嘉(为指导党务工作),三日内可返。教厅筹办中之青年训练团与政治工作人员训练团,皆在处中筹备,与单建周一谈,并访晤朱馆长士华、陈校长贻荪。青训团由陈博文君主持单君在此中筹备,政训团则洪芷垞君主持朱君与张科长在此中筹备。近日政训团已录取者各地报到颇多,青年远道来投者亦有之。
甬上同学庄鸣山治化学,近来丽水自愿投身训练团,教军用化学。今日相晤,约余与叔同同膳。席间谈北平研究院情形甚多。晚之测量局办事处访裘冲曼先生。
(丽水处温州之西,为括苍山脉高原中之一盆地。竹木炭以处无……)
裘冲曼先生翰兴长浙江陆地测量局有年,旧治中国算学,温厚长者。在杭日常相过,战事初作,承借地图影印分发。该局藏浙江各区细图有十万分之一、五万分一等,多属军用,于私人不轻售与。十一月中,杭局遽危,裘以文人,无汽车,先离去,来建向省府请车运图,近始辗转来处州。省府某当局责裘弃如此重要之物而先走,谓在清世罪宜诛,而不谅其无汽车之苦。然则彼身为省委,既知此关系国防省计,顾何以不建议当道为之先运地图,而仅知由厅买车装职员,并教育机关之重要公物亦弃置如遗耶?厚责人而薄责己滔滔者皆是,新进之少年官僚为尤然。
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所长为严济慈君,在京时老友也,在法研物理学,尤于光学有名,常有论文在外国期刊发表。李石曾主院务办。此研究院虽存心或仅为文化上造一势力,然于科学之进步,亦不无贡献。庄君鸣山为谈该院事颇多。
一月十五日
在丽水第二天。
叔同今晨赴龙泉,寻洽寄放善本之地点。余留丽水待许厅长。今日上午在街头买物,作信四笺。下午购近人文存阅之。又至处中访友。晚在旅室中阅四十九期《国闻月报》前日寄到,沪上出版事业艰苦,此刊亦将于下期在沪暂停,另在他处定时出版。可慨也。
丽水处浙省南部多山之区,潴为盆地。东接温州,山深水浅,交通不便,而文化亦落后。经济上虽有竹木炭之大量产额,但亦以交通故,获利不厚,人民无远志以向外与人争竞。自廿三年达温州、通永康诸公路既辟,交通渐便,市面稍振,而风格之固陋,教育之低浅,依然不迨温、金远甚。市上多温属人之庐肆,规模尚大。近日商货以省垣机关多迁来,更见荟集。盖浙省十一旧府治,余所目击要当以严州为最瘠陋,丽水犹胜之也。
阅《国闻周报》转载《大公报》社论《孤岛杂感》各篇。
闻甬上来人言,杭邮务局会计长钟君前日传敌在定海沈家门登陆,甬人大恐慌,迁沪者又纷纷。又传甬公安局长俞济民君颇激烈主抵抗,而地方与军事当局以甬为不可守,未有重兵,苟敌在三北登陆或自绍进取,故乡殆无能守欤?
访陈传文先生于处中。青年训练团事多由渠筹备,适有微恙在床,云及团中教官多未聘,许厅长于课程教材犹未公布,筹备者类多后议而不敢迳询,亦可异也。
曾孟朴答胡适之一信,自述其研究西洋文学与翻译西洋文学之经过。文字生动,议论精辟,其灌输西欧文化之功自不可没,而老当益壮,将以残年介绍西洋文学之精神,岂时髦文学家所能几其一二。安得使高谈文学、侈言创造之青年而咸以此篇所云提撕之,使有几分警觉耶?
一月十六日
在丽水第三天。
上午赴处中访张彭年兄,谓许厅长大约今日可自温归来。午刻往访,之寓所,知犹未到。傍晚再访彭年,知已于下午回来,渠已为略及拨车运书事矣。以晚间人或有事或疲累,拟明晨往洽。
参观丽水县之民众教育馆。在城之东北府学中地僻而有高坡,于民众甚不便利,由该馆赵君导观一周。馆长孙庆禧君不在,图书纷乱杂陈,并登记号码而无之,惟娱乐室有打球者,阅览室无一人。事情若颇废弛。然出版物如《本馆事业》一束,固洋洋可观者。教育机关之重宣传而无实际,殆大抵如是。
为馆事作致慕骞、致望尧各一信。又致六弟十二月十五日以后未去信、九妹各一信。
遇杭州高中校长项定荣兄于途中,知正在丽水办理结束也。午后项君来访,谈本省教育事,于教厅之令杭高停办,不能无慨愤。然项固浙西人,语甚和婉,不得罪于人也。当秋间开设之始,杭高即觅定金华澧浦镇为分校,惟留二年级于杭。及十一月中时局紧,乃悉迁学生,到者比率为最高。至十二月杪,尚议招春季始业生不果。然林秘书先生固属意其开学提先考试时学生尚有四百人,而许厅长忽面告林先生谓学生存者少,宜停办渠以寒假中留校乃百余人为准,定荣意不能平,而不能争也。今赶办结束,学生、教师多不快。盖杭高为本省省立程度最高之普通中学,历史远而自有特殊学风也。民教实校校长陈贻荪君在十一月杪对余言,必尽力维持,而许厅长亦表示踌躇。后科中办公文已令续办矣,忽许在丽发表谈话,于停办学校亦列该校。林先生面询许,谓已决,乃亟急使追回令。又杭诚失守,不能谓杭校俱应亡,既允其迁于先而卒又中途解散之,岂战时之教育果仅一个青年团可以尽概也,亦无识之其甚矣。
一月十七日 星期一
在丽水第四天,天气甚暖据云处州较杭、甬温度向较高,当以纬度与地势使然也。八时赴燧昌公司路访许厅长,告以再迁善本事,已嘱史君赴龙泉觅地,请早向交通处洽借车,并请作信致副处长魏思诚先生(处长系伍厅长兼)。许温谓可向方岩教厅去办,余谓最好亲草信较郑重,渠云无何交情,草迹亦不识。旋乃云交训练团职员去办信,十时余往取,一民厅职员应君所写,寥寥数语,初未及库书之重要,果仅此一书,可得不用公车耶(余之处中,许方为事发脾气,即不与再言此事)?余为得一运输办法而守待四天,人乃不能假数分时间以作信介绍,甚矣其轻视此事之甚也。姑先取此书,更与省府接洽焉。
谈四库书事。
九时访定荣兄于三坊铺杭高办事处,谈一小时。渠于《四库全书》事甚同情,谓可由图书馆协会名义电教育部,请主持运藏,或电二兄转为主张云云。余谓官厅大抵层转推卸,纵使立夫先生重视此书,亦惟电浙教厅长妥善运藏,而协会系余等主持,又人所共晓,恐省教当局更以为援上势以相绳,更不开心,而二兄固更不喜干与范围以外事也。定荣为介绍建厅一科长赞助此事,又谈导报事,复晤彭伦清先生,知家在海宁袁化,已陷敌,思欲设社集友授徒云。亦有慨于杭高停办,激而出此也。
迩午未初,叔同自龙泉归来。十五日以车赴龙泉,得就地县党部与民教馆之介绍,同至东乡山麓石区,有季边村者,与龙邑乃隔一江与二个山头,匪警向未有,已赁定某姓民房,并与乡人预洽挑搬事。据熟悉地理形势者言,松阳近宣平、武义,如金属危,易受胁,惟龙泉、云和为安全,拟决以龙泉为庋藏《四库》地,不复作迁出省外想矣。
晚应处州中学校长赵仲苏先生公宴。席间为洪芷垞炽昌、金竾仙学俨、傅荣恩、陈贻荪、张心苻印通,嘉中校长诸人,及该校教务主任、教员二人。席丰而味美,金、处菜馆中不可多得。游离中受款待,实使人反省自愧。仲苏东阳人,主处州中学已六七年矣。整理校务,提高程度,卓有成效,在省中为一好校长。
处属各县文化落后。处中学生五百人,有附小,此外小学在府治者极少。县立中学甚少,惟松阳有县中,缙云有新都中学,各地富力不及,往往有求学一年停辍一年,以竹木之收入再来上课者。
敌经海宁,旋弃不守,故大镇如袁化未有敌踪。闻“维持会”于敌退后恐惧不自安,搜刮商家得三千元,向吴兴请敌兵卅人来自保,亦可痛极矣。胡伦□言。
吴兴之退极为匆遽,以初不料敌如此进兵也。安吉县长之出走,经一□村,地非险要,而以追踪被敌蹑入。县长得护兵夹走,秘书及属员若干人无下落。湖州中学校长周育三君事先弃职他避,存学生数十人,为教师方秉性君偕出,方君至今不知下落。余游吴兴,曾见周君,碌碌因循,以视嘉中张印通校长之忠毅负责,远不能及矣。
余于浙省兴办青年训练团事始终不能无疑,非谓非常时期不能有特殊训练,乃谓不能以此特殊训练尽废经常教育也。国家教育流弊重重,人多见纪律耐劳精神之缺乏,而鲜见其它,于是惟倡导军事训练以矫其弊。许君绍棣供职党部有年,个性本偏于刚。二十年受派考察,见各国青年训练之有效,归国得长浙教育行政,遂尽力推行所谓青年团、少年团、少女团于高初中,既甚嚣尘上于二年来之中等教育矣。抗日战争起,益有举特殊训练,意不得同情于朱主席,意兴消沉。黄季宽重主浙政,素以黄二明华表之介,与许相能黄于许复旦同学,于黄主席则乡人也,遂以此议进黄,故军人至谓浙省全濒战区,可尽停中学以办青年团,许犹折衷,保持浙东大部分中学,而令省垣、浙西各省立中学停办,于是未定组织教程,先事宣传于各种学校,皆尽量令其参加此团,而谈话中则每表示训练严格与将供战时服务意。浙西风气文弱,父兄遂多观望,至今筹备已将月而主事者犹觉茫无端绪也(今日在朱士华君处见政训团组织大纲,度青训团亦大同小异,其学程殊离奇)。杭高奉令停办之先,项校长奉令劝一部分学生参与该团,以不在战地服务为言。今闻学校皆停,又或得家信,知有下落,乃有中途请退团者。许君大不谓然,余今午闻其对人大骂杭高学生训育之劣,谓国家要此种青年何用?又谓如此无定计,余亦可将其“通缉”,语鲁甚。今日学生界风气之弛懈贪适,诚应矫正,然亦尽罹战地中学学生于青训团,而不知举办临时联合中学为可并行不悖之急务,则要为一孔之见。天下终有优秀之才,不能以绳墨相拘。在学校制中尚有轶轨而驰者,岂得尽以军法部勒之?彼其傲怠,不应为训,但其敏锐英挺,富有自由思想,可以经常之学校教育熏陶之,引其长而补其短,必以为非尚外表礼节、整衣冠之青训教育,不能尽收此辈青年耶?且家境不同,天禀不同,体质不同,亦不能尽使受军事之部勒,何若有联合中学而更严收健壮果毅旨牺牲之青年为训练团,则正轨之教育不废,而所谓训练团亦更收分子健全纯一之效。当局计不如此,而一味武断使气骂人,亦多见其识短而量仄而已。
一月十八日 星期二
自丽水回抵永康。
今晨偕史叔同再至许寓访许厅长,报告龙泉已觅定妥地,渠亦同意。余又谓拨车事应有公事,告以拟赴省府访李秘书长办理此事,渠无异言,谓或赴方岩,当先言之,遂辞出。拟趁丽永客车,适有厅车,遂附乘之。十时动身,天雨不息,至十二时卅分到永康,与傅荣恩同坐司机旁,衣得不湿,谈语得不寂寞。
文莱于六日以杭垣有恢复模样,余意送款至杭,并运书版,但至嵊消息不佳,返甬小留,迄不得遂进杭之愿。十五日归来,晤谈甬、慈近状。渠曾送眷避相岙,外舅及余家人皆得见,赍来莹一笺,语简而盼余尚可一归度岁,大致避居甚意乱矣。约儿信云,宾陵耳疾不痊,似扁桃腺痛而颈侧。此孩幼颖,自染耳疾即钝鲁,割治又太年幼,其智育与立身之前途颇可虑也。
得信多笺。涯民兄信报告乡村情形,君□信相慰,寥寥数语。大哥邮寄信早发,谓不拟他往。涯兄信中谓大兄已迁张湖溪。范君秉琳衔二兄意,相劝赴沪而不果。虽暮年怕动,其坚定意志不可移也。又得毛乘云信、庸甫弟信。望兄信告以二嫂自渝于十二月十八日来航快信,近始收到。嫂侄将迁渝乡村。八弟偕九妹、迟侄入川,该信云尚在途,近必已达到矣。二兄已一月无信,殊为念。
杭民教馆馆长朱士华君以该馆与体育场二处奉令停办,调至政治工作人员训练团工作,今日为公事俱来永。晚留宿由义巷本馆赁寓中。朱君广西人,曾在桂做军队中政治工作及航校中政治工作。去秋以刘湘女之介绍,继任现职,虽无民教经验,诚厚负责,近已送眷回桂。为言政训团工作不知所属,颇有回梓意,又为谈广西军人往事,多余所不熟悉者。
一月十九日 星期三
自永康赴方岩,向省政府教育厅接洽公事。
晨九时赴汽车站,十时有客车赴东阳,过世雅下车。自此雇人力车行十里路抵方岩。文莱为欲一访方岩五峰之胜,与余同行,途中遇绍中校长沈君铸颜金相为开课事赴厅接洽,同在岩下街午膳。
来永后至今为三来方岩。此来专为运《四库》善本书事。据许厅长言,向省府接洽。二时冒雨赴省政府秘书处访秘书长李立民先生。李先生颇嗜书,此事前曾与谈而获其同情者。今告以已在龙泉觅地,需当局拨公路车。李谓许厅长已为道及,渠且在省府会议席上提起,嘱送一节略,即当据以令交通处拨车。余遂归,撰一请运《四库全书》自建至处之节略及一呈文,又于五时写就,务明晨送去。晚郑管秋先生请余及沈金相兄同膳。望兄、郑式钦、周凯旋等同席。即留厅中宿舍。管秋先生、望兄等同聚谈时局近事及教育界事,至十时余始睡。
省府为便利汽车直达衙署,兴工筑支路造木桥,闻所费在万元以上,省库正绌,于此尚不惜费,独于流离嗷嗷之难民无进一步之救济所,轻重者殊矣。
省府秘书处在方岩五峰书院,财政厅在胡公家庙,教育厅在程振兴,民政厅亦在方岩,惟建设厅初在此,近已于前日止全移丽水矣新设物产调整处以收容停职者,农业改进所以容纳各农林场■(退?)出人员。闻丽水各界鉴于金华为省府迁来而遇大炸,有人电省,请勿迁丽者。省府已重展缓一月之讯云。
据赵君仲苏言,青田刘文成公之后裔多业吹糖者,即贫不知何故多业此。公后人刘祝■(群?)先生去岁襄赞文献展览,醇厚长者也。太炎先生厄于旧都,曾以营墓文成墓侧相托,曾以其自书大墓碑送展览。赵君又言丽水自省中附小外,小学仅不及十所,习俗杂食不洁,儿童健康颇受影响云。
一月二十日 星期四
在方岩。
雨不止。雇舆赴五峰省府,以昨拟呈文节略面递,转赴财厅向李科长子翰洽领本馆十二月份经费。再至省府晤李立民秘长,渠将呈文批复,及电令交通处事,已交科长赵荣士君办理。赵君引余至彼室,即拟稿付缮盖印,凡七十分钟而毕。计电令交通处略开:据省馆馆长呈陈云云,事关保存国粹,仰该处长迅拨大卡车八辆,至少四辆,交与运书云云。指令本馆亦云准,已饬令交通处,令余自往洽,并妥运具报。又有一令令龙泉县长唐■(巽?)泽妥慎照料。电令迳发,余持二令文并介绍片,辞谢出。在省府并晤章秘书粤人、陈科长鄂人,于《四库》事亦甚同情。陈又尝办湖北省立官印局,于官营印刷事业之难办有余慨,知其阻难不上轨远过于浙印行所也。鄂书版有散失者,湘为更甚集贤书院版外,以王湘绮、叶德辉家为著,于馆藏益悬系不已。
旁午以接洽结果告管秋先生及林先生。望兄约膳并谈厅中近事。三时偕文莱觅车转世雅回永康。四时到由义巷寓,适得公路局小包汽车,遂与约定赴金华,以客车挤且须待明天也。
运书事至金与交通处接洽外,即须有人至建德准备装运。动身时须押运,并需留出一人在龙泉。为此今日即约叔同、文莱二人同行赴金。以一小时整行箧及被包,甚匆促。五时一刻启行,七时已到金华。渡头误于车船,待一小时不得渡,乃步行进城投旅舍,转辗至后白塔中南旅馆,即步出街头晚膳,知市面视半月前恢复许多矣。
驶汽车者张某,供职公路局有年,甚健谈。战事既作,曾在沪为军运服役,又在金山卫奉令运壮丁赴战,言战事经过历历,谓邱县长作出仓卒应战,壮丁盖未尝习战,车中多战栗。所用悉步枪,如何制敌?又言沪战往事,亦似身历非臆撰者。
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雨雪
在金华。为再运善本事与交通处进行接洽。
金华余曩岁欲游未果,播迁以来二阅月中,至今凡第四次过境矣。未得县城图,致道路仍不明。晨出旅舍,先之专员公署访新专员、老友赵君龙文。客甚多,匆匆询以交通处地名而别。以车至金华中学。校已迁,近为卫士大队借用。七弟叔时与其友王闻识为主任,任事省府卫士大队桂宪兵营,黄季宽在晋任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时,组成卫士大队,退出时有伤亡,主政治训练室。翁甥泽永、马甥协群皆随同工作。与七弟略谈,并请王君电告交通处秘书李乃常王之姐夫,约以余将以公事往洽。与七弟在东升楼午膳。返至旅社,三时偕叔同同赴中山门内交通处。副处长魏思诚先生不在,晤秘书李君乃常,知昨日省电已到,渠亦文人,于此事表同情,惟谓公路局车少,租用商车不堪长征,宜分水程陆程,近际水大,自建德至金华可用船,自金华运龙泉则用汽车。余等以其言近理,约以明日往领致船舶总队部公信,并与副处长面洽。四时别出归寓,叔时来寓闲谈。为许雪昆服务事致函张彭年先生,为建厅需豪楚工作,于复豪楚一信中提及之。下午付邮。
省府卫士大队系桂军宪兵一营,于黄季宽奉命以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名义赴晋督战时随往者。黄公奉命重主浙政,随来金华一、二中队在方岩、龙泉,三中队在金华(黄鉴于一部分军队得力于政治工作,故以李乃常介绍任王闻识设政训室)。此辈多系征调,故程度较浙中募兵远胜,颇明大义,热心抗敌,与叔时等谈次,常以留后方不作战引为耻恨。彼等于“白副总司令”异常信仰,谓其神勇有识,近编为《号声》壁报,文字亦有清通之作,且有旧诗。据彼辈下级将领言,桂省赴兵役甚勇,皆以御侮而死为荣。又桂省各县小学校长多兼村长,别有军司令,已有军政学三位一致之概。彼等于浙省学术文化致钦佩,于民众组织则颇自信桂省为强云。
一月廿二日 星期六 雪
在金华第二天。继续接洽运书公事。
上午偕叔同、文莱赴交通处,得晤魏副处长魏思诚字见山,诸暨人。曾任保安处军需部分之科长,再以拨车事奉商,于建金一段用舟运,吾等已同意,自金华至龙泉一段公路车,余初以为汽油费殆系该处义务或系记账,由省府后还。但魏忽言汽油须现付,而索价又颇巨谓以公路每公里二角计,金永二百六十里来回一次须百零四元,加车租等。又谓如汽油六十加伦,每加伦高价一元四角,亦须八十四元,商以记账亦不果,科长在旁议价,此时李秘书遂旁听不作声。只得告以电省接洽再说。下午叔同往取介绍信,系寄建德致船舶总队者。余则以电话致方岩教育厅,请命林秘书。林先生闻索价大,云厅中可筹付否不能擅主,既系省府电令,宜仍向省秘书处复命,拟明日发电报或长途电话也。
金华章君丹枫名巽,曩于十九年自浙大转学中大,尝有讲诵之雅。余离京后二年,渠亦毕业,任事于《大公报》馆,编国际电讯,并助杨历樵编《国闻周报》,文质俱胜,斐然述造才也。《大公报》至十二月十日停刊,章君以家人意偕避故里山中,今日邂逅道中,邀同午膳,谈语颇畅。
《大公报》曩以华北政权受威胁,天津版外同时筹出上海版。芦变后津版既停,遂并沪版、汉版。今沪版又受敌胁而停,胡政之、张季鸾二先生以港轮之沪,运社产,将筹出香港版,盖鉴于抗日战必延长,如此乃有备无患,可永报纸之生命而无间也。经济气魄与识力俱非他报所及。闻《申报》亦即日在汉复刊《时报》在沪仍能照常出版,可异也。
《国闻周报》下卷将在汉出版。《大公报》负物望之战地记者长江先生,范姓,名□□,曾在中央政治学校、中央军官学校及北京大学,强干努力,远游刺探新闻,该报深得其助力云。
下午二时遇空袭警报,躲在西城城头地壕中,略闻机声而未见,旁晚闻衢州、建德遇炸云。
晚九时偕文莱走访刘湘女君于《东南日报》社旧某祠之《浙东民报》社询谈时事:昨报载我军推进,再克富阳,乃屯溪电,非桐庐官电,今乃知我军迫近城郊,犹未克也。富阳弹丸一邑,反攻以来,屡传再克,则敌师稍一增援,仍难即复。在浙师徒之疲弱可见矣。刘君意态殊消极,谓彼取我江南富厚地,资用人力,予取予求,可动员二百万,今不过数十万,似于战争前途太过悲观。盖中央方严整补充,而左右作战之条件固甚多也。询苏联空军出动问题,渠亦不详,谓曾特往衢州探访诸防空总站,亦未言,意度当有一二百架已到,在芜助战,及敌不狂炸赣鄂,殆以此也。宣铁吾以保安处长驻金,警备金、兰,并兼第十预备师长,正在招兵,闻此君在杭久居地室,今亦消沉,日听无线电以自遣,可慨也。
《大公报》出汉版时,张季鸾在汉,沪版评论多胡政之、王芸生作,《告中国男儿》一文亦王作。
闻在金之名流记者辈于战局则甚失信力,而奔走达人显官间甚力。国家事至此,政途逐鹿无改也。
一月廿三日 星期日
在金华第三天。
上午再赴交通处,与李乃常君一商谈。渠文人,颇不以魏计较为然,劝勿以费事而稽延,终有办法。余亦信纵使许厅长不作确定表示,省府亦不好意思为千金而推诿,定自返永赴方岩面洽,不复发电,而属叔同、文莱即转兰溪赴建德,向船舶总队部索舶装书运金,大约亦需六七天,则车事可定矣。叔同等午刻去,余再留逆旅一天,叔时七弟偕泽永甥同来,同在东升楼馆膳。
赴丽未按日记,久辍。今日下午在旅舍生火补记之。入晚睡魔来,未补毕也。
午前又曾赴省抗敌后援会在金华县党部访李楚狂先生。以前在乡时征募之棉背心余款面交,并以经募件数面告。此事以余之“夫人”名义受妇女会之托,而细侄、九妹出力尤多,且皆自制,工料俱精,计一百件多。慈县抗敌会转送省卅件,在杭自送尚余十三元云。
上午先当以长途电话致方岩省府秘书处李立民先生,渠谓公务何得费巨至此,属与魏先生再洽,以电复之。余拟自往,故不发电云。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在金华第四天。下午归永康。旧历祀灶日。
晨起不久,七弟来,为余谈其个人服务之期望,自以卫士队政训室于彼个性非宜,又谓在仙台帝大从大类教授治史,虽范围似仄,亦颇认真,今当时乱,权来此间,所治学亦所需之广泛常识也。渠意欲得一大学教席,以浙大迁赣,愿在史地系中任经济史一二学程,欲余为主任张君晓峰言之。余正以自己中止去赴赣之行,此来本定向当事者洽定,即自金华乘车赴南昌之吉安,结束上期校课。今事未定,又不果,拟作报晓峰信,感其意诚,为在信中剀切陈之,然余知浙大情形复杂,聘人非主任一人可决,即晓峰本人于教师亦倾向于延致第一流人才。叔时之于世界史即余亦无以深信,究其失于根底不足,而在日时又短,又骛于窄深之美名,不趁彼时于各门基本学程作较普及之研习,而惟认定二个论文题,实不免躐等之误。不入大学部而越级为研究生,实为失计。彼于大学普通教育固未受过,所知往往偏颇奇零,多得之日本期刊、俄著译本,时流青年之好新异者大抵类此,亦过渡之时代病欤?意度此意不易得晓峰兄同意,且浙大取消寒假,第二学期近已开始矣。至于余之课程,固不忍拂晓峰之美意,然余念馆事即在保管状态中也,不易交代,意甚踌躇。函中并告以如西史各学程已开定,余亦拟■(课?)守半载再说。自知此种犹疑状态亦可笑也。
在金华四天,原拟之赣不果,为运书资用事,尚待归与省当局商洽,乃以旁午整行装,乘一时许车归永康,到由义巷寓甫二时。盖自战局稍定,公路局二度改组,各路客车午后恢复,交通方便多矣。寓中惟会计吴君伯均在,柳永缙表弟赴建带物未归。
任生永康自慈溪来投青年训练团,为作二介绍信。
五时访王式园先生于某旅寓中。王曾官甬某税局,积资好鉴藏,永邑中不易得之人才矣。与各方交游广,交通处租用商车,渠颇有斡旋之功,渠固爱护文物,允为“四库”向该处某队长商减费云。
得启林兄信,知家乡冬防夜巡已始。得翁甥信,得五姐消息。
四时邮差送来慕骞自瑞安来长信,于余出处去就之间考虑周详,仁至义尽,意可感也。灯下作致叔同、文莱信,告以费事有望,促迳运书装船。十一时寝。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在永康。
今日一日间除客来谈语亦颇有时外,余皆作信而留置待发者犹十余笺。甚矣,余之亲友关系,多对人意殷,不能冷淡处之,往往为信札存问之奴隶也。计为馆事致管秋一信,寄汪闻兴绪塘一信,致兰溪郑馆长一信,答毛乘云一信,又致七弟一信,答魏安德庸甫、陈洪原各一信,又答张慕骞一长信。
慕骞信于余去就之间有云:“辞任卸责为下策,诸事卸罢觅代告假为中策,终始职守唯力是视为上策。辞去既绝无可能,固守恐未易决,所可采者自不出中策。惟当将迁藏妥善,慎选代理。”意谓唯叔同可胜(实则叔同代理,久持则对人实多问题,而我如不在,肯代否亦未可必)。仍盼慎思明辨,无轻于去就以贻后悔云云。又云“勿犹豫不决,闷损精神”。则其知余个性,爱护之者□也。余答书告以迁书接洽经过,并述晓峰兄信未至,大致相需不殷,已倾向暂罢此行。又云:“义仆不以主人中落而背弃,往昔受之于公者多,所自效者少,一念此义,何敢贸然以去。自惟六载心血,成效诚鲜,但亦不自菲薄。异时战局终结,图籍之复位,规制之重整,要当与二三子共善终始,部署略妥,然后待时让贤”云。盖余于浙馆自分无大愆,而楛守太无聊,于晓峰兄相期之殷,不能无动于中,读慕骞信,辄又不禁犹豫,欲婉却浙大聘,留守半载再说也。晚作一信,写前二天日记,十时寝。
自省。
自余来杭垣主持浙江图书馆,于今适为六周岁。客中追怀,百感交集,而播迁靡定,珍籍分隔,旧雨星散,独守馆钤,尤不禁怆然于怀,与忧国之念交迸而不能自抑也。六年以来,余以学力既浅,体力又逊,馆务与时增剧,应付实多贻误,而用人不当,积习难革,因循与浪费之弊,无从讳言。然社会炫于外铄,每以本馆推广阅览、增益馆藏、举行展览为其进步努力之征,实则增藏非公帑即人惠,阅者众亦常委会风气日闳之反映,展览则更水到渠成、众力所致,不足贪社会之功以为己力也。顾自以数年来所稍异于恒人,而于本省不无影响者,则在乎倡导风气,无论征书公阅,宣讲编撰之际,每自措意于开导省人士求智前进之精神,而尤着意于在学青年凡文字语言展览,每以导引中学生求智日新为归。用使社会渐认浙馆为本省学术一重镇,不可谓非吾人注意风会之效也中学校长奉行功令,不为不力,然自聘师传授知能外,窃见其罕重乎风气之倡导也。然细度致力与程效之间,终觉损己太多五六年来所夙攻之学亦复荒落,西书更久不观,要以人事日纷,非日尽瘁于公务也,益人者鲜,正思让贤思过,重理旧业,而恋恋于扩建馆宇与增购刘氏珍籍未了之愿,遂尔因循。抗战既起,游离迁书,虽遗留孔多书版全在孤山馆舍,尤为可虞,■(盖?)已尽其在我,至今株守事闲,告假亦未能决也。回忆去岁今日,二三子以余拳拳馆事,亦既五载,为举行“主馆五周纪念会”,醵金以表一、自来水笔一为贻。物犹在怀,同人已散。当日数十人一堂融融,今夕则凄凄与伯均寒灯相对,念往事,忧来日,不自禁其感愤,不能成寐也。
今日上午为十二月份决算与伯均谈商,午后又杂谈甚久。于余为亲友所累,致酬应之用不能不取之于公,犹未尽清廉之义,颇自咎憾。盖数年来亲友之贷助与同事之亏借每多,虽个人今日犹负债二千一百元,犹自薪给以外,亏用于公者犹不能免,因而叹风习之难移而公职之绝对廉洁为非易事也。
董馆长聿茂兄来谈博物馆之历史。文物仅小部分运余杭亦陷战区,虽在山乡,不能无兵匪之忧,十二月间赴杭,携来兰溪者极少。
张强邻来谈之江迁校不成,以美人明斯德言,将已运之图书运回江干校中,今钱江炮战正烈,波及可虞。强邻为谈航空学校情形渠曾任教官,谓一、二、三届多大学毕业,而学校不能罗致政治科学名家,政治教官与学生讨论,每无以餍众望,及平纷议。一经毕业,往往傲慢纵逸,有将旧年为国牺牲之初志弃之脑后者,是航校之弊,亦我空军之损失也。蒋坚忍先生坚毅负责,仁湖倚畀至深,近年口才益进,员生皆折服。最近闻有与陈庆云(粤人)不相能而辞职之说。蒋初为政训处长,周至柔为校长,蒋副之,甚融洽。粤空军来归,曾以黄光锐为校长,调粤空军训练,后又复任陈庆云,蒋以副校长而资望偪上,宜不易相容也。
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夏时丁丑岁十二月二十五日
阅报知许厅长出席昨日方岩举行之省府例会,午后以电话询望兄,知明日可在教厅,决以明日往方岩。交通处赵队长访王式园先生,余闻而往,与赵再谈运书计费事。赵谓公路局无经费,全为自身维持,车已预备,需费标准已复函许厅长。余谓省当局意盼以实用汽油计价。渠后允尽运,各超过预定可以不足数记账云。其人曾在军需署为副官,魏思诚来,调自后方勤务部者。
徐学禹在浙公路局任内公款不清,且以车辆随便送人或转售,浙省府正付查办,而今日报载院会委为福建建设厅长,盖政途之无是非久矣。据赵言:徐为留学生,夸大而不问手续,然魄力较大,于沪战始时向财厅洽款十万元,向港、沪购大车六十辆,今所用皆是。赵谓以手续言自有罪,就此言亦自有功。徐将去任,允各科长俱行,移交遂无一人负责。陈琮接事,无从清理,且连累负责矣。十二月卅一日,魏思诚来接事时,仅车十七辆(十辆在金华以北)。赵自诩谓奉令以二日之间恢复金兰交通,金永间亦即通车,近又以永嘉、平阳路线赠与商家行车,而租其汽车应用,以是交通渐复,不以作战而阻梗,客或以此相称参者,黄季宽主席甚以自得云。
吕戴之将军(公望)之侄神斧先生年约五十许,旧与大兄在省教育会相交识,今日来访,谈永康风土人情。渠谓金华自宋以来称小邹鲁,风气醇厚,睦宗收族,闾阎安辑;自清季以来,生事渐困,风习始稍驳,而学风亦益替。永康太平吕氏为东平派,北宋有之,金华吕东莱一派则系出河南,南宋后始著。吕氏在宋与陈龙川先生家为通家,至今为永邑望族。陈龙川先生故宅在永北约五十里之桥下镇,地名曰龙川庄,有遗墓,然旧日族居之村则为朱姓所夺。朱盖昔日陈氏之佃户也。龙川后人在义乌者不常来祭扫,墓亦荒芜。余谓吕先生:奉化人士修建莼岙万季野先生墓,永邑人崇胡正之公,以其德行可风也,而龙川先生本邑杰出之大才,不可不为之表扬,宜为修其墓而重整祭扫也。
永康县长白深枟,粤人。在此已四年,吕云亦巧吏,无何治绩可言也,近者邑中设自卫队,则多吕戴之倡导统率力云。
馆友来信。有望尧信谈定西文期刊事,董启后信主以阁本入川,计远而未易行也。作信数笺。旁晚撰呈省府与厅两呈文(暨概算表)付伯均誊钞,又写快邮代电,十二时始寝。
报载我方反攻以来,日敌不无恐皇,今已增援芜湖,而杭、富亦自后方调来新兵。芜湖战事激烈,亦以此不能有显著进展。宣城虽称在我包围中,空军时往炸,而亦久成相持状态。富阳争夺战已久,日军视为杭州后盾,殆不易轻弃意图,不久春暖,敌将改取攻势。津浦连日剧战,亦成胶着状态闻以陈诚、朱德为正副司令。今报载某长官巡视全线,不久将展开激战云,吾人固未可自馁,然亦决不能惑于报上宣传文章而轻敌也。
今日报载可注意之更调即以李宗仁代蒋作宾主皖政,知皖省将有以桂军为中心之剧战展开。
韩复榘以二十四日在汉口经军审后处刑。民国以来,显官大将以罪伏诛者,韩殆第一人矣。御侮不战,大误戎机,明正典刑,为之一快。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今日至永康,赴方岩省府教厅接洽公事。自移居永康廿五天来,去方岩此为四度矣。
在金华见八弟,十二月杪发信,知与九妹、迟侄尚在万县赴济途中。二嫂则有寄望兄一信,知十二月中旬方到渝,今将迁乡,想二兄仍在汉时多也。今晨作致诸侄一信,致嫂一信。
十时以永方直达车赴方岩遇聿茂,知昨赴厅今还永,与望兄、管秋先生同以面代膳。即向黎叔先生报告金华接洽情形,彼乃属与李秘书长一洽。下午三时许往,适省党政联席会议继续开会未毕,待久未散,乃与赵崇士科长接洽,告以魏思诚之意,欲运费现付,是否可由省款先拨。赵允转达秘书长,余辞出之教厅。旋许厅长会散回厅,即将赴丽水,余转秘书室方欲进谈,渠已出门登车矣。匆匆在车次与谈数语,渠问据该方估计,运龙舟车费共需若干,余答以千八百元,渠谓此数不大,即在概算表上匆匆写“拟省府提案”五字,余遂归,告林秘书。惟恐省秘书处不接头或凭余报告而电交通处记账,决明日往告之此费。在整个省费中,护此珍贵文物原不算大,惟在现在时势言终亦难说,不能不先洽定,方能启运也。
教厅职员现约四十人,公事当然较简,精神亦不无懈弛。离杭以后,若干熟人往往以酒食遣客愁。今晚许文详望云、庄百华二人请客,望兄邀余为不速之客,同席有罗科长迪先、许科长绪襄、郑管秋、周凯旋、蒋经诩诸君,菜佳酒豪,余亦权自忘世外。席散就枕,辄自忏愧,不敢■(仅?)以责人之耽酒食也。与管秋先生等谈久,十一时许宿厅寓。
教厅体育视察员高尚志附建厅车赴丽水,与财厅车互撞,汽车夫一伤一殒。高跌出,受伤甚重。永丽道险,单行常须电话问明可行云。
许厅长方致力于青年训练团之开办,于厅事中经常事务全以付科长、秘书,公文几完全不阅以前亦极少自阅。此次自二十日以后,自金华晤黄主席,知教育部长陈立夫先生在南昌召集江、浙、皖、赣、湘五省教育厅长讨论青年训练与民众训练问题,即自往(以汽车中坏,改搭兵车,在路上来回四天),以是离浙逾一星期。昨日到金华,以省党政联席会议去电促,今晨八时到方,客甚多,二秘书未进见也。金秘书闻知明日去,及会毕回厅,不二三分钟即登汽车矣。余以已洽运书事告林秘书,林知厅长忽去,颇惊讶,以待与彼接洽事甚多也,整个厅务统摄全省教政,乃一周余中并五分钟犹不容秘书有接洽机会。某君告余厅长盖二日未眠,在兵车中以粗饼充饥,二天不吃饭,其劳苦甚也。余谓劳而粗心,忽略本职,亦奚以益人!有专以克苦耐劳为战时公务人员之要■(件?)者,亦所谓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今日报载敌军运到坦克车三百六十辆,分编六团,以四团分驻浙皖,两团开赴津浦线。其注意津浦线同时固不忽沿海各省之占领,有谓敌不重视东战场之进取,误也。
省党部与省府委员联席会议今晨十时起举行,午后赓续讨论,至五时许方散。晚则举行分组审查会。闻所讨论为策动民众抗战运动(包括游击战)及战时政治、经济、教育之实施方针等,据谓有他省之战时设施方针等,连夜付印,其内容亦殊平易。当局之离开民从久矣,而一部分青年对党与政府之反感,又若随战争而俱增,以地方党部策动民众运动,似尤多阻力,如何振作军心,振起人心,连系军民之合作,恢复朝野之感情,甚矣其不易也!
在方岩各厅处与军训会有联合办公,代表每日下午会谈半天,其中多熟人。余下午即参与其间,亦多谈普通问题,及空谈时局。民厅一新科长刘平江,系无锡教育院旧教授。
《战时生活》第三期以昨日复刊,七弟与王闻识君主编有七弟《浙江救亡运动新转机》一文,提民主统一领导为原则,意非无因,然此种字面如已成滥调者。《克服失败主义》与《反对文化抗战取消派》诸文亦似有针对而发者。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淞沪一·二八抗战之往事至今六周年矣。旧痕斑斑,新侮正深。此年此日有心人更应何堪,然默察人心颓唐,日以俱深,首都陷后,吾浙尤忧怨遍地,缅念八十年前太平之役振起人心、蔚起人才之大君子,斯人果可复作耶?
自方岩回抵永康,下午三时卅分到由义巷馆寓。
晨九时许赴五峰书院,省府秘书处李秘书长未起云昨晚办公事至十一时半云,赵科长未来,乃在学易斋坐待。阅壁间所悬先儒传略(似直抄县志,文甚迂旧),旋在秘书陈南章先生室坐谈以待,并见一新贵夏某以趋合谨慎,三年来自事务而科长而秘书矣。十时半进见李三民先生,略告以接洽车辆经过,并谓许厅长已决提案。李初谓经费未定稍缓,后闻已启运,谓亦不妨。当告魏君减费,并属转告教厅星二即提案云。又谈及教部电报(见下记),十一时辞出。不及返永。
教育部昨来一电致省府,略谓“据浙江大学竺校长电陈,《四库全书》已由该校帮同运严州,偏近战区,未妥。兹为保全国家文献起见,望贵省府设法运黔,盼即电复”云云。余始闻之某秘书,见李先生竟未及此,不禁问教部有电何云,李君即出电相视,并谓“此电甚空洞,主席见之甚不高兴,谓土地人民如放弃,文物何足云。入贵州岂谓黔省以西之大地悉准备放弃耶?教部有办法,惟自来运”云云。已电告“正迁浙南,不便远迁”也。余以黄主席军人,已定此意,无需周折,遂因而谓昔故宫古物南迁,稚晖先生亦讥之,况龙邑在浙言,已可放心。李又言,他省交通工具亦艰,后并以此告林先生。实则教部在教言教,此主张亦不可谓非。“人民能行,而书不能行,文物内保固非暗示尽迁他地托理由。”黄主席于政治教育往往未能见大虚心,如谓办青年团,即全省中等学校可停,其妄断可见也。十一时前李君与彼洽公事,余见其出门,戎装风仪良佳。然青年治浙殊乏政绩,即今回重未一月中,于浙省军事调度亦无何表现也。
凡四次过五峰书院,左丽泽祠,祀朱子、吕东莱、陈龙川、吕、陈五子。更左学易斋,明时建,祀宋儒何北山、金仁山履祥、王鲁斋祎,元许白云衡,明儒程居左正谊、周岘峰桐等三四十人。昔年讲会,后先绵延,今则祠舍修建一新,然告朔饩羊,亦仅存矣。有联云:“石室三千年,博厚高明悠久;金华三大担,事功道德文章。”石室犹是也,然金属人文则日衰,乡里犹存敦厚之旧道德,则是矣,若事功文章,则百年来似无足可称者,乡土有心人与来官此者,谁与为振起浙东学脉之坠绪者?
省府签到用排队点名式,秘书亦鱼贯并列,此殆桂省之成规。然在九时半,办公室尚惟三五人围火,精神大不如矣。亦可见政治上徒重形式之不足贵也。赴农民银行访友。晚补日记写信。
得俞自沪来信,谓蛰居租界,百感交集,欲归而未成行者屡,颇思他日仍揽政之也。
许雪昆已自甬赴丽水,从余意先为本馆在丽规设流通图书部,以供青训、政训团团员之需云。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阴历十二月二十八日
昨过农民银行,陆君云严行长今日上午以自备车返甬。比日永城腊鼓爆竹,颇触乡思,有此便车,思尚可附车一归,视乱离分别中之家人。晨起初明六时三刻,命佣往探,则已于四时半行矣。悔不昨晚往询,先知时刻也。年年除夕常在五官桥故里,曾有一年在京二月一日开课,适在腊月。在杭五年,则三年返乡,二年亦并与莹与诸孩共聚度岁,稀有故乡之念。今岁夏历度年方完全为旅途生活,然人生不可太平凡,安居眠食,无流离冻馁之苦,而犹思近故里,亦自愧太无志气矣。
发一电报寄泰和浙江大学报载浙大迁吉安,结束上学期课业。吉安中学校舍将自用始业,故迁其南泰和。告晓峰兄谓“以库书事不能来赣,本期课程通信结束,下期课候示再定”云云。电报局人言明日可达泰和。近世史上学期教材约尚少二星期,与诸生言将继来赣授完。本期课第二学期再说。今竟为自己主张不定而未去,不能不以然诺之未信自怍也。
翁望兄十时偕教厅数友自方岩来永城,约在公信茂午膳。同席尚有蔡世源、蒋经诩、郑子夷诸君。午后二时蔡君等去,余偕望兄往义民巷访盛佩葱先生,渠以十一月间任后方第一辅助医院院长,旋即自杭之金之永,院址在乡十五里外,渠本长内科,治伤兵非其所好,乃不易自脱也。聿茂亦来一谈。
客中频频闻邻居爆竹送岁,伯均、永缙今日亦竟循俗送年,殆图书馆之第一次礼神矣。六时烹鸡飨客,美诚、文莱运书在途,自吾三人外,有望兄,邻居顾生文渊,车君及金陵老友陆君元同,尽酒六斤,谈语酣畅,亦漫忘家国之忧、故里之念矣。
常熟陆君元同博闻强识,亢爽善论议,于古今人物尤熟记心曲,于其人之籍贯事历,洞然于腹笥。今日杂谈前史人物,谓三国人物孙吴诸将除陆逊等数人外,多北方人,且有蒙人二,是亦读小说治史之有意义分析也。于民国以来军人之起伏分合,言之亦如指掌,甚自愧今事之太少记忆,不配为近世史学程之教师也。近每读报,感于本国舆地太黯昧,思避乱以来激于时变,思重理此学与近三十年之国闻,而人事仆仆,无正式工作,亦竟虚度二月余矣。
一月卅日 星期日 旧历丁丑十二月廿九日除夕
在永康将一月矣,社会习俗多守夏历,内地否塞尤甚,今日遂在此客地送此外侮深入中之残岁!市上行人熙攘,一如旧习,曾无同仇自保之意味,街头蹀躞,窃殷殷为国命担忧(友谓有一法籍妇之教师,其妇询中国究在战争否,其人答,正在抗战。法妇谓吾家生活自若,诸邻之安逸自若,曾无为国尽劳之工作,殆未战也。其言深足为国人刺矣)。
前三日之党政联席会议决定改组抗敌后援会为抗日自卫委员会,并将新民救济会归并。今日报上有纲领发表,亦空洞无何异点。名义之改是否能重振精神实一大疑问。党之组织固为问题,党员之品质尤为成败关键。浙省党部委员尚守职保持名誉,然已因循无多贡献。相互侵轧又不能免,地方党部之营私丛谤更无论矣。民众之无组织与知识之卑愚由来久矣。经此失败,而仍以民众动员责诸地方党部,岂惟心余而力不足,亦且未易恢复民众之信仰也。
上午九时望兄回方岩,正拟作信,接叔同自金华来电话,遂去公信茂洗澡,与电局二人、老兵一人杂谈。向午归来。下午正看杂志写记。四时元同、心孚来,偕出散步(徐心孚住孝子门),至东门外新建陈十四娘娘庙,谓治病甚验,邑人捐柱木绣纬纷纷,亦以见上江迷信之深也。心孚约在其家膳,席间尚有审计处若干友人张君、何君等。九时许与元同步归。聿茂兄今晚约晚膳,先应心孚约,未往也。
有述韩向方被擒经过者,记之,惟不知其言之确否也。韩与日人关系本深,聚敛所得多存日银行。八一三变后,日本尤尽力勾结,中央军至不能北上。既出兵亦敷衍不战,军纪军备既窳败,韩亦始终暗昧,及退济南、失济宁,一再抗命,蒋公始欲正典刑,而难诱致之人。李德邻毅然往,盖力主惩韩者。至则告韩,吾与中央向异见,然今次蒋下决心抗日,国命之所系,请共策进兵之方。韩不之疑。李留鲁,有军事要举皆与会衔布告,所往辄约韩俱,韩他往辄从之,以示无秘。既以鲁军多不足有为,惟展书堂师可畏,乃以计谓敌军急袭陇海线,力请调展师。展师既去,乃截后路而逮韩南下焉。闻刘汝明弃城服法,阎以舅甥关系自审,深夜以易人而活■(李?),而韩至即审即决,不仅抗日战争中快人心之事,亦民国以来跋扈军阀之最严正收场也。
今报载钱塘江畔炮声疏落,无何变化,而富阳城仍不下,敌军且进行构筑坚强工事余杭传自动撤退。京、杭、芜为敌在东战场三角据点,欲保杭必以富为屏蔽,宜其增援不轻弃也初攻杭垣,即日直冲富阳,其后富、桐间与六和塔东保安队曾战奏功。津浦线亦无佳讯。明光渡河已呈,预料敌正补充准备,春暖当有剧攻,然我师亦正调整,相当时间应亦有转变,不得以浙境驻军概战斗军之全欤。
甬友来人言,上海米石二十六元左右,又言沪、甬轮运又复,“新北京”、英商“德平”、“宁营”改意旗,谋和德商三船来往。近来自甬去人少,转为自沪来甬者多,盖以避居者生活渐艰而退回也。将来米粮之绝运为上海一危事,而租界驻军与日军可能冲突之牺牲,犹其余事也。
顾文渊为谈银行界事,颇亦益吾常识,谓中国金润泉、交通黄筱彤、中央张忍甫多出身钱业,无何知识,全无政策之可言,故频年本省银行界惟直接向政府、间接向民众营利,于浙江民生省计,无何利益之可言矣!银行以低利向民众吸收存款,以其款贷与省政府,政府发公债为抵押,而向民众推行公债,故银行业务,乃惟在政府与公债营业中“套圈子”,而罕在农工商业发生关系。地方银行近年分力于调查顾即在此股,稍稍从事于农村放款,与丝茧业放款,然历史短,信用未明,成效未著,而战事起,民未蒙利,而银行已受其损,以后短视之银行家,且益以辅助实业为戒途矣!新事业有轮廓而无如西洋各国经济组织中之实质,大抵类此。近岁浙省各县,多有县农民银行甬属无之,人自为政,无业务无报告,至以开支侵入资本,吸收存款,信用不堪问,官吏以至地方党部多上下其手,流弊不可究诘(张静江主浙政,倡农村放款,由田赋加捐得八十八万,数小,竟以私心付农工银行代为放款,故各省有农民银行,而浙省未办云)。
遇一省府卫士队排长张姓,鲁人,入伍已十年,旧隶冯部,后为中央收编,在海宁作战退出,乃改入卫士队,谈旧日冯部之情形;又言海宁抗敌,敌人少而勇悍,殊不如报上宣传日军之专恃武器也。
叔同电话云,昨日到金华,自建德装出善本今晚可到金,告以经费洽妥,明后日即可向交通处索车启运,想第一次车二日内即可过永康也。
自廿六年元旦新立日记,颇杂记见闻,然太杂乱无足取,且交识太狭,所纪大半无裨国闻,而个人□于公职,束书罕浏览,不读书更鲜灵思,尤无何心得之存于此记也。八月间返乡,为家人疾疚不宁,日记中辍二阅月,补辍亦不能齐。旧时日记亦往往作辍无常,详略靡定,今当旧历易岁,应立一决心,每日无论如何忙乱,必即日记之。五百字以上为率。无论生活如何动乱,宜读几页书。有无心得皆记之,见闻不确勿轻记。辨时事是非,勿涉人私德,省自己得失,勿昧心自欢,应为他日循览进德之一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