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入朝作战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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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毛泽东决定出兵朝鲜半岛后,一方面夜以继日与彭德怀运筹作战预案;一方面派周恩来飞抵黑海阿布哈兹,与斯大林秘密商谈“三国演义”战略;斯大林出语惊人:苏方不能出动空军,中方“不能见死不救”

14.毛泽东说“中央只能给你10天的准备时间”

毛主席在地毯上边沉思边走着,说:“这样,我考虑,派恩来同志立即去莫斯科见斯大林同志,商谈由苏联出动空中支援问题,商谈更换我们东北边防军的武器装备问题,你看有没有必要?”

彭总脸色一亮,说:“非常必要呀,主席。”

毛主席又说:“苏联是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哥,他们也有国际主义义务嘛。他们出动空军,我们出动陆军。这样,战略上配合,中苏联合对付美帝国主义,就形成了一种三国形势了嘛。恐怕 ‘魏武帝’杜鲁门,就不会放胆北犯了。”

彭德怀深思一下,抬起头,说:“好,总理去见斯大林很对。要形成一个三国格局。”

毛主席接着说:“当然,斯大林这个人,对我们中国党是有成见的。他在共产国际,在苏联挂王明的像。他过去认为我们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抗日战争时期,他派王明回来,在中央要 ‘共同领导’,主张 ‘一切经过统一战线’,就是一切经过蒋介石政府,让我们放弃领导权。解放战争后期,斯大林主张隔江而治。我们都不同意嘛。现在他怕什么呢?他怕苏军参与会破坏雅尔塔会议后的世界格局。但他还是马克思主义者,我们的要求符合国际主义原则。”

彭总说:“实际上他们已经参与了。斯大林的私人军事代表马特维耶夫中将,大使什特科夫上将、军事顾问瓦西里耶夫中将在那里亲自指挥,弄成这个样子。祸就是他们闯的。他们怎么能洗手不干了呢?理所应当出兵嘛。中苏应该共同出兵。当然,一定要做通斯大林的工作。”

毛主席笑一笑,说:“中国党派自己最好的外交家去游说嘛。”

“是呀,是呀。”

彭德怀觉得毛主席所言极是。周总理作为名相出使莫斯科,是最佳人选了。

毛主席正色道:“恩来此去,也要速决才是。因为战争不等人哪。”

彭德怀抬起头来,凝视着毛主席伟岸的身躯,问:“主席考虑,我们参战的最早时间是……”

“这个问题,我同恩来、少奇、朱总几位商量过了。现在美军疯狂北扑,北朝鲜地幅狭小,美军会很快占领全境。所以,中央只能给你10天时间做准备。”

“10天?”

彭总掐指一算,今天是5日,那么应该是15日了。打这么一场战争,就10天的准备时间,太仓促了。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呀!

“10天时间,是短了。但我军也不是毫无准备。13兵团已于7月底调至东北边防。中央令他们训练准备已两个多月了。这支部队从领导到部队,都是可靠的。邓华、洪学智、韩先楚这几个人在东北都是指挥过一个纵队作战的,都是能打的,他们又熟悉部队。德怀同志,你看呢?”毛主席征求彭德怀的意见。

彭总知道13兵团的这几个军是军委的战略机动部队,部署在战略机动位置,是我军的一等部队,都有井冈山的老底子,是能打善战的部队,抗日战争时期是115师343旅或344旅的部队,被萧华、彭明治、陈光、罗荣桓、黄克诚先后带到了山东和苏北战场发展起来的。东北解放战争时期,是1纵队、2纵队、3纵队,6纵队,战功赫赫。7月已经移防东北边防。

彭总沉思一下,说:“我虽然对四野的部队不熟悉。但这几个部队的老底子还是井冈山的。对这几个部队的作战能力,我不怀疑,不担心,我最担心的还是主席说的苏联空军问题。”

“那个问题要等待两党协商的结果了。明后天,就请恩来出发。”毛主席目光炯炯地瞅着彭德怀说:“你至迟8日要到沈阳,我马上把我们出兵援朝的决定电告金日成同志。”

彭德怀站起来要走了,毛主席突然又想起来似的,说:“对了,老总呀,你对你的指挥所设立问题怎么想的?”

“我还没来得及考虑”,彭总说。

“这样,中央考虑,为了你以及指挥所的安全起见,为了免遭敌机轰炸,指挥所应设在鸭绿江北岸一隐蔽位置。”

彭德怀双眉耸起,断然说:“那不行,主席。”

毛主席稍稍惊讶地“哦”了一声。

“我的指挥所不能设在鸭绿江北岸。”

“啊?你是说不能设在北岸?”

“是的,主席,部队打到哪里,我就应当到哪里。”彭总补充说,“我向来习惯靠前指挥。设在北岸,影响不好。作为部队的统帅,应该同作战部队在一起。”

“那样的话,你的统帅部,万一被敌人一下子炸掉呢?”主席问。

“不会,不会。”

“不是不会。万一呢?那我军不是出师不利吗?”

“总而言之,主席,叫我彭德怀去,我就不能在北岸设指挥所。我的指挥所必须过江。与金日成同志在一起,以便协调两军,统一指挥作战。”

“你彭德怀还很倔强呀!”毛主席长出了一口气:“好吧,你自己考虑吧。”

彭德怀继续说:“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志愿军出国作战的宣传报道问题。”

毛泽东主席点着一支烟,抽了两口,瞅着彭德怀。

彭德怀继续说:“在战斗打响之前,应绝对保密。打响之后,新华社在报道和广播方面也应注意分寸。要设法转移敌人的视线,使其产生判断上的错觉,以便我军各路部队迅速隐蔽过江,潜伏在北部大山之中,取得战斗的主动权,力争初战胜利,以提高士气,稳定人心,扭转被动局面。”

毛泽东说:“好,我给胡乔木交代一下。”

战争这架机器不是吃素的。

战争这架机器每时每刻,不管谁胜谁败,都要大口大口地吞噬掉难以数计的年轻的生命。

这一点,恐怕没有比彭德怀更清楚的了。

从丰泽园出来,回到北京饭店,不料这一晚又没睡好。他比昨晚想得更多了,更复杂了。

“该给浦安修打个电话吧?”他眺望着窗外的长安街问自己。浦安修虽然出身大家,但她毅然参加革命,毅然到敌后,与自己是太行山根据地的患难与共的夫妻。在砖壁村,王家峪,南会、军寺,麻田村,那些农村土屋里的日子,吃黑豆,吃秕糠,拉不出屎,令人难忘。自己受中央的派遣挂帅出征给她打打招呼吧?

“没必要”,他回答自己。

他像摆脱什么蛛网似的摇摇头。忽然,他又暗自笑了。记得前天离开西安时,张养吾向他请示。“彭总,要不要带手枪?”他感到这个张养吾真是愚不可及,回答说:“到中央开会,带什么手枪?”噎得张养吾瞠目结舌。没想到,这次倒是真应该把手枪带来的。出发时,给杨凤安打个电话吧,让他把文电都交给浦安修,赶紧来吧,把手枪给我带来。要知道,是出兵援朝问题,不是西北问题,应该叫杨凤安跟来的。

“诸葛亮英雄一世,最后病死在五丈原。”

这件事突然又顽强明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想这事干吗?”他生气地问自己。

“万一被敌人一下子炸掉呢?”这是毛主席说的。他想,娘卖的,难道就那么倒霉吗?恰好一个炮弹就把我彭德怀的指挥所炸掉了?那样的话,对中国军队对世界的影响太大了。那时候彭德怀就不是彭德怀了,不是个人了,而是代表国家了。当然不能出现那种最坏的局面。西路军失败时,徐向前同志只身跑回延安,对主席说“全军覆没了。”主席说:“只要你徐向前回来,就不能说全军覆没了。”

他今晚也不着急上床了,就是这样一个人沉思默想着。“我彭德怀还不能轻易被美国炸掉呢!”他想。在鸭绿江北岸找一个隐蔽位置,是万万不可行。主席可以那样考虑,我彭德怀不能那样想。娘卖的,作为军人,战死沙场,死得其所矣!不能考虑那么多。从国内革命战争,到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多少战友牺牲了?黄公略、段德昌、董振堂、赵博生、邓萍、彭雪枫、刘志丹、左权……这些他十分熟悉的高级将领,突然一个个都出现在他的眼前。左权是我军唯一经过全面系统军事教育又久在战阵经验丰富的高级将领,1942年5月25日,我们两个一块带领部队突围。天上有红头日机轰炸,地上日寇围剿近在咫尺,左权一定要让我先出去,结果我出去不到几分钟,他就牺牲了。多好的战友,多好的将领,多么的高风亮节!左权牺牲8年了!我比他多指挥打了很多仗,老夫满足矣!我遗憾的是作为战友,没有去看看左权的母亲。怎么也应该抽时间去看看她老人家的呀。她老人家一直在等她的儿子回去。南下解放大军的领导罗舜初去看望老人家,告诉她左权5年前已经牺牲了,知道后不到一年,她老人家就辞世了,她的精神支柱没了!这个罗舜初!

他记得黄公略牺牲后,追悼大会上有挽联道:“广州暴动不死,平江暴动不死,如今竟牺牲,堪恨大祸从天落。”我彭德怀如果这次死去,该是平江暴动不死,万里长征不死,抗日战争不死,解放战争不死,抗美有幸献身。他记得自己有过几次大难不死的惊险情景,从未与同志们说。没死还吹什么!殊不足道,侥幸又侥幸,不是克敌制胜的好方法。干革命不能寄希望于侥幸,要走武装斗争的道路,还要有一套毛主席那样的战略战术。

10月6日,东西长安街上车辆很少,有小旋风打着转儿向西刮去。前门火车站有火车出站的鸣声传来。

彭总早晨起床后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满脑袋里都还是与主席亲密交谈的情景和入朝后怎么打的问题。

用过早餐,他突然告诉张养吾:“你替我的侄儿,侄女们向学校请两天假,就说我要见见他们。”

张养吾心想,彭总来北京一趟不容易,是该见见。

接他的车到了。今天是到中南海参加周总理主持召开的党政军高级干部会议,讨论入朝作战相关的一系列问题。会议地点仍然是中南海西南侧的居仁堂,清末是袁世凯居住的地方。到会的有朱德、陈云、林彪、高岗、聂荣臻、杨尚昆、薄一波、滕代远、杨立三以及军委各总部、各军兵种的高级将领。会议室里坐得满满的。周恩来主持会议。他首先传达了中央政治局关于出兵朝鲜的决定,然后,总理说:“我国出兵后,中国因素加了进去,就与美国进入了战争状态。各方面各条战线都要进入战时状态。工业要调整,要转入战时体制,尤其国防工业;东南沿海要立即进入战备,防止蒋介石在美国的支持下反攻大陆;要动员后备兵力,加强民兵训练,保卫海防;要加快空军的建设和训练,我们的空军要准备参战;后勤工作要立即行动起来,部队入朝,要立即落实各项后勤保障问题,要建立前运后送的运输线,要落实兵站、医院、仓库等等。总之是出兵的各项准备工作。需要中央协调的,尚昆你负责。”

杨尚昆点头用四川话说:“是的。中办负责与中央各部门各省协调。”

周恩来对聂荣臻和杨立三说:“荣臻,立三,你们要召开会,具体落实。一个一个部门地落实。然后,要给我汇报。”

聂荣臻说:“会后立即开会布置。”

周恩来说:“彭总参加了会,要着重研究一下入朝以后的作战方针问题。彭总你先说说。”

彭德怀习惯地摸了一下脸,说:“好,那我就先谈一下。我根据抗战时的经验,考虑我军秘密过江后,要首先力争在朝鲜北部大山里站住脚,在北部建立山区根据地。像我们1936年第一次过黄河那样,在吕梁山区建立前进根据地。然后实行跳跃,向有利方向突击。对前进中的美军和南朝鲜部队实行伏击、侧击、穿插,尾击,打游击战。能够在朝鲜中部的蜂腰部组织起防线,最理想。蜂腰部以北就是山区,有利于我军行动,不利于美军机械化部队行动。”

周恩来插话:“我同意彭总说的先建立前进根据地的方针。那个地方叫中央大山,山高林密,道路险要。我军在这种地形作战是不成问题的。有点像当年的太行山、吕梁山、五台山嘛。我军入朝后首先要创造条件,使自己不致被敌人战胜,然后等待寻找敌人可能被我军战胜的时机。比如毛主席经常说的等待敌人分散之后,单兵冒进之时。”

彭总说:“我没有去过朝鲜。”

周恩来说:“我们都没去过。不清楚那个蜂腰部具体情况怎么样,战场条件如何。因为情况太紧急了。荣臻同志找我们的代办了解了一些情况,我也同代办谈过。荣臻同志给彭总介绍一下,或者安排代办给彭总介绍一下情况。另外邓华那里掌握很多情况,到安东后,要安排邓华先给彭总介绍朝鲜的战况和敌情地形。通过这几条办法使彭总尽快进入情况。”

彭总点头。

周恩来补充说:“邓华这个同志参加过湘南起义,后到井冈山。抗战时在晋察冀军区,担任过分区政委。听说长征时,他一直带着一本《孙子兵法》手抄本。很善于学习,指挥海南岛登陆作战刚刚结束,就到东北边防军去了,是一位有勇有谋的指挥员。他当彭总的助手,比较好。彭总你熟悉吧?”

彭德怀说:“在井冈山就认识。抗战时,他开始是主力团685团的政委,后来到荣臻那里了。”

然后会议详细讨论了出兵援朝的作战方针、方案。确立了要在蜂腰部建立一块根据地,然后与美、李军周旋的战略指导思想。

彭总脑子里觉得还是有些不踏实。他没去过朝鲜,建立一块根据地的设想,不知在美军陆、海、空军立体攻势下能否实现。如果我军一旦在蜂腰部站不住脚,或者虽然站住脚,却十分勉强,对我并不有利怎么办?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呀。我军的作战方针、方案也不能固定不变呀。总之,应该以变应变才是……

他装了满脑子这场战争的战略、战役和战术问题,夜幕沉沉时才回到北京饭店,没料到他的侄儿、侄女们见他进来,一拥而上,把他包围起来,“伯伯,伯伯”叫个不停。他这才忽然想起,是他让孩子们来的。想到就要奔赴生死莫测的战场,想到与孩子们有可能是生离死别,倏然,一股热气直撞胸膛,他的眼圈儿红了。他的手有些颤抖,一个个抚摩着孩子们的面庞,心中千言万语无法表达。他把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每个孩子送了一件,让孩子们留念。让他们日后睹物思人,对他们的学习、成长或许是一种激励吧!

无情未必真丈夫。我彭德怀喜欢这些孩子呀!

孩子们对他的行为大惑不解,个个都睁大了眼睛。

“伯伯,你怎么了?”

“是呀,你怎么把衣服给我们了?”

“你穿什么?”

彭德怀噙着泪花,爱抚地看着孩子们,说:“伯伯也许用不着这些衣服了,你们……”

孩子们直瞅他那破麻袋片似的黄呢军服,袖口都开线了。

“怎么用不着衣服了呢?”孩子们天真地问,指指他的袖口,“你看你的衣服……”

“伯伯用不着了”,他感到似乎哽咽难语,说:“伯伯要出发执行任务。”

侄女彭钢惊讶地问:“执行任务?不是回西安吗?”

“你们长大了,就会知道的”,彭总抑制住自己一阵阵冲击着泪腺的情感,不能多言,只是一个一个地拍拍他们的脑袋,眨巴着眼睛,说:“记住伯伯的话,你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

10月7日晚,在北京饭店的客房,彭总叫张养吾,说:“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就走了。”

张养吾说:“打电话告诉西安,接我们吧。”

彭总摇摇头,说:“不用,不用告诉了,我们不回西安了。”

张养吾十分诧异,从4日下午到北京后,彭总就一直在开会,每天晚上回到北京饭店神情都异常严肃,不吭一声。张养吾根本不知道这几天中央讨论什么问题以及作出了什么重大决策。所以,这时他很吃惊:“不回西安,到哪里去呀?”

“我们到东北。”

“材料也带上?”

“那材料也没用了,想办法转给习仲勋吧。我们要抗美援朝去!”

张养吾“啊”了一声,怪不得彭总这几天心情看去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