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书客](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644/22221644/b_22221644.jpg)
第9章 血诏惊龙(终章)
一、残香烬
钦天监少卿的血在青砖缝里爬行,蜿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我踩碎他试图结印的手指时,听见了琉璃盏坠地的脆响——七岁生辰那日,父亲书房里摔碎的正是这样一盏西域贡品。老头的瞳孔正在扩散,却仍死死盯着我发间的白玉簪,那贪婪的眼神与当年东厂番子抢夺母亲遗物时如出一辙。
“你果然认得这个。“我拔下玉簪刺入他咽喉,簪头貔貅的断角恰好卡在喉结凹槽。温热的血顺着簪身花纹爬上虎口,像极了母亲教我执笔时,从狼毫笔管渗出的墨汁。
沈砚秋的白发垂在龟甲裂纹间,被月光染成银蓝色。当他用判官笔蘸着黑血勾勒河图时,我忽然看清那些裂纹的走向——竟与母亲自缢时房梁的木质纹理完全一致。青铜匣在火中发出婴啼般的尖啸,第四卷残图上的黄河水脉倒映出无数张我的脸:六扇门总捕头、幽冥阁杀手、抱着襁褓哭泣的妇人......
“阿姐,这是太祖的血诏!“沈砚秋的嗓音撕裂如帛。我望向残壁投影,紫微星正坠入他裂开的双瞳。浑天仪铜锈剥落的瞬间,太庙地砖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梅花篆——正是母亲绣在襁褓上的祝词,此刻却被血污浸成了诅咒。
二、骨中刺
龙气在经脉里犁出的沟壑中,埋着七岁那夜的记忆碎片。娘亲的金簪刺破皮肤时,我数着她睫毛上凝结的血珠:十七颗,正好是父亲临终前咳出的血块数目。如今这具躯体里奔涌的已不是血,是师父用命换来的修罗道。
三百具枯骨结成的剑阵,竟使出墨宗禁术“天罡三十六笔“。最后一具骸骨的指节卡住我咽喉时,腐烂的眼窝里突然闪过判官笔客的脸。他的断指插在我肩胛骨处,与当年火场坠梁的灼痛重合。金印棱角刺破掌心时,我终于读懂魏忠贤生辰八字下的暗纹——那是用苗疆蛊虫排列的借命咒。
“砚秋,这是祖师爷!“阿姐的鸳鸯钺指着棺中白骨。当“万劫同归“的刻痕渗出墨汁,我听见师父在寒山寺最后的呓语:“沈家儿郎的命,从来不在自己手里。“白骨突然抬手按在我天灵盖,两百七十六世的杀戮记忆如冰锥灌顶。原来墨宗弟子临终前都会在《金刚经》留字,不是为超度,是为给来世的自己烙下印记。
三、镜中人
青铜镜里的玄衣女子在笑,发间彼岸花簪插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我认得那血淋淋的脏器——昨夜斩杀东厂千户时,他的心脏滚落在青石板上就是这般抽搐。绯衣的我在后退,公服下摆沾着赵七的血,他咽气前塞给我的密令正在袖中发烫。
“月娘光光,照我儿郎...“母亲哼唱的摇篮曲突然变调,成了幽冥阁审讯室的烙铁滋滋声。镜面漾起的涟漪里,崇祯四年的我戴着镣铐,脚边躺着白发修罗的头颅。刽子手的面具脱落时,露出的半张脸竟与钦天监少卿神似。
沈砚秋的判官笔裹着血焰刺来,却在触及镜面时骤然转向。我挥钺格挡的瞬间,看见两个“我“同时割开对方咽喉。鲜血喷溅在镜面上,绘出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信:“双生子择一而存“。原来当年母亲撕裂襁褓时,真正想杀的是我。
铜镜炸裂的刹那,三百块碎片化作幽冥阁的追魂钉。我徒手抓向最锋利的那片,掌心血肉模糊间,尝到了七岁那日摔碎的饴糖滋味——混着碳灰与泪水的甜,是这乱世给沈家女儿唯一的生辰礼。
四、活人祭
丹炉里的黑火舔舐着历代“沈砚秋“的焦尸,他们后背的麒麟纹在火中扭成锁链。面具人手中的缠臂金突然开口说话,是娘亲的吴侬软语:“秋儿,到娘这儿来。“这温柔的陷阱我中过十七次,每次都在剑锋刺入替身心脏时惊醒。
“你才是最好的祭品。“面具人的白发缠住我脖颈,发丝间浮现出师父自断心脉的画面。当年他血书“万劫同归“时,眼角余光瞥向的竟是太庙方向。炉壁上甲申年的划痕突然裂开,爬出只三眼蟾蜍,它鼓胀的肚皮上纹着阿四的脸。
当判官笔洞穿面具,无数张“我“的面孔在火中闪现。七岁蜷缩在紫檀柜里的我,十五岁初执判官笔的我,昨夜逆运经脉白发如雪的我......最后定格的面容,竟是柳扶风在铜镜里见过的玄衣修罗。龙脉之气灌入七窍时,我听见两百七十六个自己在嘶吼:“杀出去!“
石门轰然闭合的刹那,后背麒麟纹化作赤色修罗。丹炉里的历代亡魂正在苏醒,他们的杀意汇成滔天血海。我终于明白《墨经》末章的真意:修罗道不是杀戮之道,是千万个自己在尸山血海中,为至亲劈出的生路。
五、修罗引
护城河的冰层映出血色榜文,赵七的名字正在消融。昨夜他扑向磷火弹时,后背烧焦的皮肉味与父亲书房如出一辙。我攥着第四卷残图奔逃,黄河水脉在绢布上倒流成白绫,母亲悬空的绣鞋轻点水面,涟漪荡开崇祯四年的星象。
当白发修罗踏碎冰面,他眼角的墨汁滴落成字:“甲申年三月十九“。城墙缺口处,我找到了父亲用梅花篆刻的遗言:“吾儿亲启“后面跟着的,不是家书,是墨宗代代相传的弑神诀。鸳鸯钺插进青砖时,我终于读懂血诏的赦字——太祖赦免的从来不是沈家,是允许修罗现世,以杀止杀。
……………
九名修罗使的面具脱落时,露出了阿四、赵七、甚至柳扶风的脸。他们的瞳孔里跳动着历代掌印使的记忆,如同师父在寒山寺点燃的千盏长明灯。当赤龙笔锋指向紫禁城,丹炉里的黑火突然在云端炸开,化作洪武三年的星雨。
护城河浮尸的诵经声里,我听见母亲真正的遗言。七岁那夜,她在火场嘶喊的不是“快走“,是“活下去“。白发缠住赤龙笔杆时,无数个“我“在血脉里苏醒。他们握笔的手势从生涩到狠绝,最终汇成毁天灭地的一划——巍峨的南京城墙如宣纸般皴裂,露出后面血色的新元。
终
晨光刺破太庙残垣时,我接住从天而降的缠臂金。熔化的金水正在凝固,表面浮现出母亲最后一刻的唇语。当沈砚秋的白发缠上我手腕,两百七十六世的记忆突然贯通:原来每对双生子都曾这样相残,又在黄泉渡口交换信物。
第四卷残图在掌心自燃,灰烬里浮出真正的《山河社稷图》。长江黄河在绢布上交汇处,赫然是母亲投缳的老槐树。树根下埋着的青铜匣里,整整齐齐码着两百七十六对缠臂金——每对都刻着不同年号的沈氏兄妹生辰。
护城河浮尸突然齐声大笑,他们的血肉正在重组。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城墙缺口,我看见无数个“柳扶风“从血泊中站起。她们有的怀抱婴孩,有的手握铡刀,最终都化作星光融入赤龙笔锋。沈砚秋的白发扫过我的脖颈时,带着丹炉灰烬的余温,那是两百七十六次轮回里,沈家修罗最后的体温。